章節字數：4241 更新時間：08-05-01 16:21
自從上次禦花園裏意外的邂逅，我總是在不經意間想起她，除了她叫泠嫣-是容安的堂妹之外，我對她的了解實在所知甚少！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與我的喜惡又有多少相似之處呢？我讓小全子去打聽關於她的點滴，可她就像是個例外——她是唯一沒有參加禦前甄選卻還留在宮中待選的小主，此後也沒有按例分派到東西六宮，反而進了摛藻堂當差。皇額娘對她的態度似乎也很特別，表麵上像是冷落了她，可小全子從教習姑姑那聽說：“皇後娘娘特別吩咐過，泠嫣小主的吃穿用度都是鍾粹宮中最好的，待遇甚至好過了那些個常在。”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皇額娘對她如此另眼相待呢？
鍾粹宮的人背地裏對她非議頗多——每日往來於鍾粹宮和摛藻堂之間，除了服侍自己的宮女，從未與人多言。有人覺得她因為性格沉靜內斂，所以不善與人交際；也有人覺得她是天性冷傲漠然，才不屑與旁人說話；（要不是親眼見到她為了救隻小貓不顧一切的與海貴人針鋒相對，我不禁要懷疑眾人口中這個冷麵冷心的泠嫣小主還是容安記憶裏那個純真善良的泠妹妹嗎？）但我覺得，她那種清高姿態倒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可轉念一想，這份生性淡然又何嚐不是寡情和薄幸的表現呢！
“聽聞小主這幾日卯時就去永壽宮請安．．．那些愛嚼人是非的宮女和嬤嬤背地裏說她是挖空了心思、費盡了心機去討皇後娘娘歡心，其目的就不好說了．．．”難道她是愛慕虛榮、貪圖權貴的人，之前的寡欲清心隻是裝給別人看的？聽小全子說的越多我反而越弄不明白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了？
堂上徐師傅還在孜孜不倦的講著古語的文法，可我卻無法集中精力，抬頭看向前座專心致誌的容安，鬱悶的歎了口氣~我的這些疑惑不解又不能和他說，他若是知道別人在背後如何中傷他堂妹的為人，還不立時奮然而起、攘袂扼腕的與我理論評說！偏巧朱師傅這一陣子忙於督察院的事務，整日兩頭奔波終是積勞成疾，今日便一病不起！一時間也找不到代課的漢文師傅，所以四年來破天荒的頭一次，我們在上了兩個時辰的滿文課後就下學了。看來連老天爺也不忍見我終日為伊神傷，才趕上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讓我去解開心中的疑團！
辰時將近，如果我估算的沒錯~此時她剛從永壽宮請完安，趕到她平日往返的必經之地——隔著片芳菲花海，就看見她獨然立在花圃前。暖暖的煦風拂過~輕揚起她垂落耳髻的發絲，袖袂飄然間，更帶起一片胭脂花雨。粉緞宮裝倒映著清秀笑顏，我就不由自主地陷進那盈柔的眼裏眉間。
前一刻還是楚楚動人的綽約風姿，下一瞬就成了叫人瞠目結舌的動人之舉——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挖著株牡丹，連我繞到自己身後都未發覺！（她若喜歡花為何不直接折了去，費這麼大勁又是做什麼？）“你在做什麼呢？”我主動開口與她打招呼，她卻嚇了一跳！“我．．．我在賞花呢！”她帶著驚懼和懷疑的眼神打量自己，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那眼裏的陌生和不信任，意味著她並未把自己記在心上，虧我念了她那麼久！
趁其不備，我伸手奪過她掩在身後的花枝，傾身笑問道：“你該不會是在偷采花吧？”我隻是和她開個玩笑，她卻生氣的轉過頭，看也不看我。“我隻是好奇，想看看牡丹花的根而已！”容安的這個堂妹還不是一般的奇怪，不過卻也很有趣！“．．．牡丹的根皮可以入藥，名曰丹皮——丹皮性微寒，味苦辛，無毒．．．”她嘰裏咕嚕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本想出聲打斷，可看著她一臉認真的表情，我又咽下了將要出口的話，隻是靜立著聽她從旁絮絮叨。
當她把宮符遞還給我時，我才如夢初醒！這陣子隻顧著為伊發愁，連宮符什麼時候不見了都不知道！低頭摩挲著手中熠熠發光的禦字金牌，再抬頭就見她一臉好奇的看著自己。“這塊牌子對你來說一定很重要吧，你一個侍衛怎麼能這麼馬虎呢，自己的腰牌不見了都不知道！不過那天真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我一定摔得很慘！現在完璧歸趙了，那．．．我就告辭了！”
我急忙攔住她，鬧了半天她以為我是宮裏的侍衛，難怪會對自己態度那麼冷淡呢！她怎麼可以這樣！！更不可理喻的是她居然拿了錠銀子來酬謝我．．．此時我開始相信宮人口中的那些謠言了，心想：怎麼會有這樣勢力的女子！！！我怒不可抑的質問她把自己當作什麼人？她別開頭不敢看我，結巴道：“救命．．．恩人！”恩人？這女子真真是會口是心非！
我試著再給她一個機會，“我救你並不是為了要你報答我，隻是想和你交個朋友！”可她還是不以為意，“．．．侍衛大哥，我實在沒有心情站在這和你開玩笑，這銀子就當是報答，你還是收下吧！”這一次我是真的被她氣到了，想要開口和她亮明身份。她若知道我是五阿哥，會不會立刻換作另一副嘴臉？可想到之前種種，我又實在不忍對她心存偏見，誰讓她是容安的妹妹呢！
“主子這前麵的牡丹開得可真好看，奴才去給您摘一些來！”我不知道她和海貴人有什麼過節，當她聽見那些諂媚的尖細聲音，粉頰上瞬時失了顏色。回頭不明就裏的對我埋怨道：“都是你非要攔著我！”她這是什麼態度？我堂堂五阿哥居然要受她一小丫頭的白眼！“我就是不想被人看見，現在可好，又要橫生枝節．．．”難道之前她對我不冷不熱隻是為了避嫌？
可我偏偏不如她願，被海貴人看見我和她在一起又如何，我還怕了她（海貴人）不成！“你這是做什麼？快放手啊，我會害你受牽連的！”聽她話到後來漸成了嗚咽的哭腔，無奈~我天生口硬心軟，就見不得別人掉眼淚！我拉著她躲到上次藏身的樹叢後，三尺見方的一塊空地，兩個人躋身在裏麵還是嫌小了些！
“你那天就是躲在這裏看好戲的？”沒想到她會突如其來的問話，聽她話裏的意思是在怪我那日袖手旁觀嗎？
“其實．．．”其實是我讓小全子出去幫你解圍的，要不是我你怎能逃得了那二十板子！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和她說這些做什麼，難道還指望她會感激領情？
“我知道，宮廷侍衛看見了後妃要避嫌麼！不過，你居然可以穿著便服在後宮裏隨意走動，難道．．．你也是皇子的侍讀？”侍讀？她可真會猜！可我偏偏是她忽略的那個身份（皇子），真不曉得她是怎麼想的，能在皇宮走動的男子可不是隻有一種身份！難道她沒聽宮人說，英明神武的雍正皇帝生有兩個同樣出類拔萃的成年皇阿哥嘛？
她忽然回過頭來，瞪大了眼睛望著我道：“你．．．怎麼不說話了？”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她眼巴巴的望著我，那表情和容安真的好像。我哭笑不得的看著她，“話都讓你一個人說了，你要我說什麼？”我後續的話還未出口，她突然伸手捂著我的嘴，掌心還帶著泥土的潮濕氣息，聞著讓人覺得很不舒服。我剛想揮開她那帶著泥腥味的“爪子”，誰知她往後跳開了一步，隨後不可理喻的蹭著我的衣袖來擦手，臉上還是一副嫌惡的表情。
看著被她“爪子”弄髒的錦衣，我的氣不打一處來，無意間加重了語氣。“你這是做什麼？”她理直氣壯的瞪著我，“誰叫你把口水弄到我手上！”
可惡~我沒憎嫌她，她倒先嫌棄起我來了！我一個阿哥何時受過這樣的冷遇！我不甘示弱的回瞪她，直到兩眼發酸才作罷。不是說“仇人”眼中出東施的麼，可對她我居然有種百看不厭的感覺，我這是怎麼了？
看著她氣呼呼的瞪大了眼睛，（為何有的人連生氣的表情都那麼可愛？）適才的怒氣也煙消雲散了，不禁從心底笑出聲來。“你這丫頭真的是不可理喻！”可心裏的聲音卻在說：丫頭——你可真是我的（歡喜）冤家！
她一點也不可愛的回道：“你才不可理喻呢！我真的不明白，銀子你不要，又不肯接受我日後報答的承諾．．．”才說了幾句就又繞回到之前的問題上來，“你真的是為了結交朋友才幫我的嗎？”
真是個沒良心的丫頭，直到此時還在懷疑我的動機！我也學她口是心非的說道：“你一個小．．．宮女的身份居然為了一隻貓和貴人作對，實在勇氣可嘉！我也是因為佩服你有勇氣在言語上和貴人針鋒相對，才肅然起敬出手幫你的！”我在心裏反問自己——對她真的隻是一時興起嗎？
“不過你還是不要交我這個朋友的好！要知道海貴人可是宮裏最得寵的妃嬪，我又不止一次得罪過她，恐怕遲早都會．．．”她不是隻想著獨善其身的嘛，既然明知其中厲害，為何又不識時務的去得罪海貴人呢？
“得寵又如何？皇阿．．．皇上寵她也是因為她．．．”原想寬慰她幾句，情急之下差點說漏嘴。這兩年皇阿瑪為何獨寵海貴人？海貴人她不及皇後善解人意，也沒有熹妃溫柔體貼，若說風情萬種更是遜色於我額娘，她的優勢隻剩下年輕美貌，可我皇阿瑪決不是喜新厭舊、貪戀美色的人，何況後宮之中比她海貴人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就拿眼前人來說，我覺得丫頭就比她要“順眼”些！）聽聞初進宮時海貴人並不得寵，雖有幸過了甄選，可皇阿瑪從未招幸過她！年貴妃辭世不久，一日海貴人在禦花園躲雨時偶然遇見了皇阿瑪．．．若不是年少時曾撞見皇阿瑪對著幅畫像哀傷落寞的黯然神情，我也不能理解他突然寵愛海貴人的原因。想必那日海貴人被雨水淋得鉛華盡洗的素言一定與那畫中女子的神韻十分相似，否則皇阿瑪也不會自此萬千寵愛給予一人，他給海貴人的寵和愛，隻怕是對畫中人的愛屋及烏！然而再怎麼得寵，皇阿瑪卻從未晉過她的名位，我想她應該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她人的替身，否則又怎會心甘情願的當了兩年的貴人而不苛求嬪、妃的名份！
想到這，忽然覺得海貴人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從歎息中回過神來，外麵的人已經走了。神遊中沒能聽清她的問話，再問她時她卻閉口不談了。她淡笑著與我頷首言謝，我以為她能不再懷有戒心，坦誠相待的，誰知．．．“我是鍾粹宮的宮女，名叫如意．．．”她居然騙我！看她笑得天真無邪的樣子，我不禁開始懷疑，難道說是自己弄錯了？
“我已經說了，該你了！”我不回話，她又一個人在那自說自話了。“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誰規定交朋友一定要知道對方姓名的，彼此稱呼時用代號就可以啊！”她言語中流露出的純真，真不像是騙人的！“你是宮裏的侍衛，又兩次出手幫過我，可見你是個有俠義之心的人。要不，我就叫你大俠吧！”大俠？她是怎麼想到的！如果不是因為這皇子身份的束縛，我也許真會做一個走馬川行，仗劍江湖的逍遙客！“出來這麼久了，我還要回去當差呢！那．．．再見嘍！”說了這麼多，她隻想借故脫身而已！
“等等！”撿起地上漸萎的花枝遞給她，“你忘了你的丹皮！”既然對方無心，我又何必強求呢！原想立馬掉頭走人的，可越想越不甘心，我再三出手幫她，她怎麼可以這樣欺我！我直言不諱道：“我總覺得如意這個名字是你編出來的！”被人當麵拆穿謊言總是尷尬的，“其實我．．．”她欲言又止的看著自己，滿含愧疚之色。
“既然你說稱呼用代號就可以了，那．．．我就叫你小貓吧！畢竟我們會相識也是因為你救的那隻小貓啊！”轉身之前我忽然改變了主意，難得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古道熱腸的“大俠”遇上了謊話連篇的“小貓”，這個猜心度腹的遊戲或許還能繼續下去，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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