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66 更新時間：10-10-01 08:14
天漸漸暗下來，小鎮上的燈次第亮了起來。
一家一家，一盞一盞，仿佛一條蛇蜿蜒滑去。
街道上不知何時已經車水馬龍了，那些人來往說笑都極其自然，根本看不出在個把時辰前還是荒涼蕭條之地。燈火輝煌中，一座座樓閣富麗堂皇，如畫如卷。不時美人倚欄，或憑欄拋媚，或低聲吟歌，風姿綽約，嬌媚動人。
涼涼的風貼著地麵劃過，帶起沙沙的聲音。
楊逍心裏不禁有些發毛。
那小公子似乎很有興致，拉著楊逍走得飛快，雖然人小腿短，但腳下卻如同生了風般，楊逍暗中施展輕功才能勉強跟上他的腳步。
到了一家茶樓前，小公子猛的守住了腳，楊逍一個不準差點撞倒他，他倒也不在意，大剌剌的推開門，邁開大步走進去，邊小大人一般朗聲道：“童三，給我來壺上等西府蓮露。”
也不理會那叫童三的掌櫃點頭哈腰的從櫃台裏走出來諂媚，小公子一撩錦袍的下擺，大步上樓去。樓上同樓下一樣，沒有幾個人，不過幾個夥計擦擦抹抹而已。那小公子卻滿不理會，徑自朝著最東邊一間雅閣走去。
楊逍跟著他進了雅閣，他也不管楊逍，兀自趴在美人靠上看著外麵。不過會兒童三上了茶，楊逍拿出兩個茶碗給兩人都倒了茶，叫他過去喝茶，他卻也不理會。楊逍搖搖頭，隻得自己獨品。
那茶色澄碧，茶香清淡，一入口有如湖麵吹來一陣荷風，清爽怡人，沁人心脾，入肚之後又有海棠的花香混著果香湧上來，讓人忍不住想再喝一口。
楊逍連喝三碗，端著第四碗，點頭稱讚：“果然是西府蓮露，若是這茶襯不起這名字，怕是在沒有能夠襯得起的了。”
那小公子眼睛閉了閉，頭也不回的悶聲道：“你為什麼不奇怪這裏白天和晚上迥然不同？”
楊逍放下茶碗，淡淡笑了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怎麼都藏不住心事的。走過去站在小公子身後，放眼望去，不禁暗暗佩服這孩子。這座茶樓位於小鎮最高點上，又在最北邊，而這個雅閣正是整個茶樓裏視野最好的地方。站在這裏，放眼望去，可以將整個小鎮盡收眼底。
沒聽到楊逍回答，小公子卻也不追究，抬起頭望著楊逍，道：“你說這裏好不好？”
他一張小臉滿是懇切，楊逍淡淡一笑，終不忍心否認他，便道：“好。”
小公子喜笑顏開，道：“我就知道。這世上再沒有比鬼域更好的地方了。桃花源又能如何，也不過是虛構的而已，可我這鬼域卻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楊逍一驚，赫然轉頭看著小公子，驚叫出來：“你是說這裏就是鬼域？”
小公子眨眨眼，點點頭，道：“對啊，怎麼了？這裏白天是空城，晚上才有人出來尋歡作樂逍遙自在，難道還當不得鬼域二字嗎？”
楊逍驚訝的望望小公子，再望望小鎮，再望著小公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小公子也不管他，轉身趴在美人靠上，伸手指著隔街一座花團錦簇的高樓，道：“那叫做攬月樓，你要找的雨相就在那裏麵。”
楊逍順著他的手望去，但見蒼穹夜幕下那座高樓燈火輝煌，豔麗旖旎，樓前清客往來頻繁，裝扮各異的龍陽相公倚樓而立。隻遠遠望著，便能讓人想象得出其中的春色風光，再看那嬌俏媚笑，幾乎便能聞到那小相公身上的脂粉香了。
“怎麼，你不相信？”小公子嘻嘻笑著望向楊逍。
楊逍心裏隱隱有種不安，可他勉力按壓下去，故作不解：“叢……雨相在那裏做什麼？”
小公子古怪的望著楊逍笑了笑，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那裏是青樓妓館，雨相在那裏自然就是那裏的人，既然是那裏的人他不做該做的還能做什麼？單憑雨相這麼清雅俊俏的名字，難道你還不知嗎？”他小臉一板，撇撇嘴，十分不屑，“真不知道小樓怎麼會喜歡你這等貨色！”
楊逍心知此時不是跟他一般見識的時候，雖然不悅，卻也隻能強忍，裝作若無其事的道：“你可能帶我去見見叢——雨相？”
“你要見他？”小公子挑了挑眉，“他或許不會想見你的。”
“你隻要帶我去見他就行了，見不見我由他決定。”楊逍堅持道。
小公子撇撇嘴，剛要開口，雅閣外卻傳來一個溫潤如珠玉的笑聲：“這是誰這麼厲害，竟然敢這麼對小公子說話？”
伴著聲音，雅閣的珠簾被一雙素白如象牙的手輕輕挑開，一個身著波斯服金發碧眼的年輕男子緩緩步了進來。他看到楊逍的瞬間微微楞了下，隨即對著他展開如若春風的笑容來。
楊逍也吃了一驚，先是沒料到是個波斯人，再者也沒料到這波斯人的中國話竟然說得如此好。等看清來人的時候，他就更加驚訝了。但見那波斯人一張俊臉刀削般棱角分明，目光雖深邃卻極其溫和，麵上不笑自有一番溫潤，讓人隻看著他就忍不住心情大好。
小公子顯然也沒料到他回來，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墨達，你怎麼還沒走？你不是說還要趕著去臨安給小樓送幾料香，然後去收賬，完了趕著回波斯的嗎？”
叫墨達的波斯人輕搖折扇，溫潤而笑：“若是走了，怎麼能夠看到小公子和這……這位大叔的故事呢？”
小公子哼了聲，陰森森道：“你若不想走，我便多留你幾日也無妨，就是到時候有人問起罪來你擔當不起！”
墨達沒料到他會威脅自己，一愣，隨即溫雅而笑：“小樓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過怪罪我的。若是追究責任，頂多也就是怪你留我太久！”
小公子語言上落了下風，轉身欲走，口裏喊著：“童三，把這金發碧眼的波斯鬼給我趕將出去！若是再讓我在鬼域見到他，我唯你是問！”
他腳下雖快，不料墨達也非善輩，不等他走出門去便被墨達一把揪了回來。茶樓裏的人都是見慣了自家小主人和墨達的爭吵的，全都沒事人一樣各幹各的事，就連剛才小公子那一句吼聲都沒聽見一般。
“啊——”墨達猛地鬆了手，抱著自己的左手痛得哇哇亂叫，小公子卻抱著胸笑嘻嘻地望著他，他怒極反笑，“喂，沒這樣的啊，你看你——”他伸出被小公子咬的已經滲出血絲的手，痛的齜牙咧嘴，“你也太狠了，還真想廢了我這隻手啊！”
小公子抱著胸，斜視著他，冷笑道：“這叫做報應！得罪我的人，就應該得到報應！”
楊逍看不過，上前去從胸前摸出創傷藥給他塗上，又撕下一塊衣襟來給他包紮了，這才道：“還好傷口不深，上了金瘡藥將養幾日就好了。你也不必太在意。”
墨達緩緩抬頭望著他，看他認真的給自己包紮，心裏有些感動，又聽他後麵一些話，越發的有了好感，輕聲道：“沒事。他也就是小孩子貪玩而已，分寸卻把握得很好，不會真的對我下毒手的。”
楊逍聞言抬頭看他一眼，正好與他一雙溫潤若水的深眸相對，不禁相視而笑。
那廂小公子卻古怪的笑道：“你們兩個要這麼眉來眼去到什麼時候啊？墨達，若是你喜歡，把他送與你又有何妨？也不用當著我的麵這麼你儂我儂吧？”
墨達與楊逍俱是一怔，有些不自在的緩緩收回手。
小公子端起一杯茶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揚珠簾，揚長而去，聲音自身後飄來：“你不是要見雨相嗎？我帶你去便是！”
楊逍驚喜萬分，也顧不得墨達，徑自衝出門去，走到樓梯忽又想起墨達來，又折了回來。
墨達見他，不禁溫潤笑道：“怎麼又回來了？是忘了東西了嗎？”
楊逍搖搖頭，道：“我看你也是一個人，就是想問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墨達眼睛一亮，忙道：“甚好。”便與楊逍並肩而出。
小公子早已在樓下了，見楊逍和墨達一同出來，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了幾圈，湊近墨達低聲問道：“你不要告訴我你真的對這個大叔感興趣！小樓對他感興趣我已經很不理解了，若是你也對他感興趣，那我就真的不理解了。”
墨達以扇遮笑，卻是不語。任由小公子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他隻管漫不經心的仰頭看滿天星空樓閣燈火，忽然漫不經心的感歎道：“不知明年今日，桃花人麵可還能俱在？”
小公子不解其意，追問墨達，墨達看看楊逍，卻仍舊是但笑不語。
有些人，便如人麵與桃花，隻可相惜，相惜而已。
其他的，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
更何況，這世間還有個，一麵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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