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9 更新時間：20-01-04 08:41
一
康胡兒推開慈雲庵靜室房門，便聽得嫋嫋梵音及單調的木魚敲擊之聲，室內香爐煙火彌漫之中，一個女尼影靜坐蒲團之上，瞧來如此的不真實。
康胡兒也不說話，走到她身旁，抬頭看了一眼佛像，仿若自語般道：“佛祖當真存在麼，他是否會保佑我這種人呢？”
靜雲沒有答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大概在她眼中這個男人是不存在的。
康胡兒也不以為意，他笑了笑，又如自言自語般得道：“李亨己在靈武登基，你的這位前任夫君誓要殺我這個叛賊，以彰顯他的才幹，想來你也盼著他早日奪回長安，迎你回宮吧。”
“康胡兒……”靜雲開口道：“以你的為人，本不該落到今日之地。”
“你當真知道我的為人？！”康胡兒忽然哈哈一笑，又道，“明日我將率軍迎戰你的夫君，你大可留在此地，看我如何取得他的項上人頭帶回來給你！”說罷頭也不回徑直走了。
嘩啦一陣響，靜雲手中那串佛珠落得滿地都是，她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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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胡兒史窣於率軍與唐軍交戰於潼關，互有勝負，直到郭子儀在河北擊敗了田承嗣的部隊，與唐軍主力對康胡兒形成夾擊之勢，既而占據上風。然一夜之間，叛軍史窣於部夜襲了唐軍主營，天下兵馬大元帥廣平王李俶險命喪敗軍之中，還是牛源等人拚死保衛，才得脫身。史窣於則趁勢北上，奪回河北失地，重回老巢範陽。
康胡兒率部返回長安，然而當天夜裏，發生了一件大事：慈雲庵驟發大火，雖然火勢在康胡兒的快速反應下得以控製，無人傷亡，但康胡兒勃然大怒，下令徹查，全城戒嚴！
短短一日之間，偌大的長安城內風聲鶴唳，百姓不敢出門，商戶關門大吉，大街上俱是往來巡邏的叛軍軍士，曾經的繁華國都，如今一片蕭條。
然而不管天下有多亂，有一個地方是不會閉門，那便是酒館旅店，因為人總是要吃飯歇休的。
謫仙樓內的小二正想打個盹，忽見有人進門，趕忙叫自己清醒一些，迎上前來笑道：“這位客官吃食還是住店？”
“聽聞你們樓內的米酒甚好，給我打上三斤，另切一盤魚膾，一碗爛熟羊肉湯。”那女子說完便往麵向正門的那席坐下。
小二見這女子雖身著男裝，然容顏絕美，不過二十三四歲，英姿不凡，上來就要三斤米酒，生魚片加熟羊肉，她一人吃得完麼，且這三樣均不可混食，當下說道：“小娘子可還有其他友人麼？”
那女子笑道：“你這小廝挺機靈，猜對了。不過人未至，你且先上酒菜吧。”
那小二應聲而去，茶博士當即上來添茶，那女子品著茶，望著樓外，好生愜意自得。
不多時，酒菜上桌，那女子一杯酒下肚，讚道：“謫仙樓的酒果然就是好，看來李太白非此地之酒不飲是真有其事，對得上謫仙二字。”
就在此時，一對男女攜手而來，那男子一見樓內女子，臉色驟變。
那女子見到他，展顏笑道：“明離，你來啊。這兒有你最喜歡的魚膾和羊肉湯，你自選一樣吧。”
這女子赫然正是水憶夕！
二
當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絕代佳人啊！
小郡主長於長安，見過無數美人佳麗，皇帝後宮三千，自是個個豔美絕倫，但與眼前這個女子相比，卻都黯然失色了。估計隻有當年那位有羞花之名的貴妃娘娘能與她相提並論吧。
江湖傳聞媧皇宮宮主明明有傾國之容，卻要效男子征戰沙場，令天下男子汗顏，這話未必是真，但前半句絕不是假的。
女人愛美，更愛鬥美，小郡主是個女人，更是個美麗的女人，既便驚歎於水憶夕之絕世姿容，她豈能就此低頭認輸，且是在自己的夫君麵前。
自己是明離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是如今的太上皇主婚，天下均知，豈可輸給她？
小郡主還沒等明離開口，先道：“可惜今時不同往日，這兩樣菜他能不喜了。”
打小郡主進門，水憶夕便注意上她了，這女子姿容未必比得上韓冰兒，性子卻比那冷若冰霜的韓家堡之主要辣上許多，明離這個小混蛋，可真是什麼樣的女人都敢招惹啊！
她心頭恨恨，嘴上卻笑道：“明離，她說得可是真的麼？”
明離一直看著她，忽道：“你為何要來長安，你不怕死麼？”
水憶夕笑得愉快極了，說道：“你這是在關心我麼？”說著夾起一塊魚片，沾了醬，送到明離嘴邊。
明離看著那塊魚片，歎道：“靜兒說得不錯，我確實已不吃這兩道菜了。”
水憶夕怔了怔，慢慢地，她的筷子收了回來，將那魚膾送入自己嘴中，才嚼了一口，兩串珍珠般的淚水就從她臉頰上滑落。
小郡主看在眼裏，心中歎息，女人對女人的直覺不會有錯，那兩行淚水絕不是演的……但她也有自己必須的堅持，當下將明離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水憶夕看在眼裏，立時拭去臉上淚水，卻又展顏笑道：“明離，你問我為何來長安，我這便回答你。這長安城本就是大唐國都，卻被你那二哥鳩占鵲巢，我乃是奉聖人之命，將之物歸還主！”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不帶一兵一卒，居然敢在敵軍大本營說這種話，難道她是真的不想活了麼？！
明離能感覺到水憶夕眼神中的淒婉與決絕，數年不見，她一點也沒變，還是那樣倔強好勝，永遠不肯服輸。
明離心下歎息，說道：“趁沒給人發現，你快快離開長安吧。”
水憶夕一笑，坐了下來，自飲自酌，沒片刻三斤米酒已去一半，她俏臉泛紅，略顯醉態，卻哪裏有離開的意思。
明離怒道：“你真的想死麼？”
水憶夕隻是飲酒，好似根本沒聽見他說話，一忽兒，酒水已盡。
她好像真的醉了，嬌靨酡紅，趴倒在酒桌上。
就在此時，腳步聲響，一支人馬已然圍住了謫仙樓……
三
小郡主見來人之中有個白發老者，正是康胡兒首席軍士高尚，此人自明離進長安以來處處針對，分明是要置明離於死地。如今明離與水憶夕在此相遇，怕要落他口實，明離在長安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小郡主一拉明離衣袖，輕聲道：“高尚來了，此地不宜久留，咱們走吧。”
明離也瞧見了高尚，但水憶夕酒醉不醒，自己豈能任她身處陷地？
小郡主看穿了明離的想法，咬著嘴唇道：“明離，你至今對她念念不忘，當真對得起我？”
是啊，這些年來靜兒為我付出了太多，我豈能再負於她！
當下明離拉起小郡主的手，說道：“也罷，咱們走吧。”
小郡主道：“你當真不管她死活了？”
明離道：“她並不傻，孤身涉險，必留後手。”
小郡主看了眼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水憶夕，點了點頭。
明離帶著小郡主剛邁步跨過門檻，水憶夕忽然叫道：“明離，你這薄幸之人，我的死活與你何幹！”
明離一呆，同時聽得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舊情人見麵，就這般匆匆而去，見死不救，著實稱得上薄幸二字。”
卻見高尚邁步進門，哈哈一笑道：“水宮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卻闖進來。你且告訴老夫，孤身至此，到底所謂何故？”
水憶夕一眼也不看他，目光直直地盯著明離，忽然開口叫道：“小二，再來十斤米酒！”
那小二見叛軍軍士進門，早已嚇得躲在櫃台下，別說十斤酒，一滴也不敢取。
高尚看在眼裏，大笑道：“酒沒有，男人也沒有，你告訴老夫，你還有什麼？”
水憶夕轉過頭來，瞪著她，雙目紅腫，眼中血絲密布，口中喃喃道：“是啊，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說著眼中淚水洶湧而出。
高尚知道這女子在演戲，冷笑道：“既然你已一無所有，再活於世有何用，不如自行了斷吧。”說著抽出近旁軍士的佩刀，置於桌上。
水憶夕盯著那把佩刀，忽然一把抓起，便架在自己脖子上。
高尚看在眼裏，捋須而笑。
小郡主卻是緊緊拽著明離，生怕他一下就衝上去了。
可她終究還是無能為力啊！
明離甩開了她的手，徑直衝到水憶夕麵前，抓住她握刀手臂。
水憶夕笑了，此時的她與方才可憐兮兮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她身子向前一傾，徑直倒入明離懷中，摟住愛郎脖頸。
明離歎道：“你又在騙我！”
水憶夕湊嘴到他耳畔，輕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於不顧的。”
明離不語，將她抱起，就向謫仙樓門外邁步而去。
高尚看著他們去遠，卻也不命人追趕，隻歎道：“自古用情之人，多情也好，薄情也罷，終究還是要傷人的！”
小郡主冷笑道：“如此，你可滿意了麼。”
高尚奇道：“小郡主此言何意，老夫不懂。”
小郡主哼聲道：“明離在你眼皮底下救走敵人，你卻不出手阻止。因為你知道如此一來，便可以向康胡兒告上一狀，明離通敵證據確鑿，你可借此將他鏟除了。但是，你可知道，如此一來，對你們百害而無一利！”
高尚哦了一聲道：“願聞其詳。”
小郡主道：“你難道不知明離與康胡兒之間的關係？康胡兒為何人造反，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殺明離隻會令親者痛，仇者快，屆時康胡兒方寸大亂，令唐軍有機可趁，如此簡單之事，你不可能不懂的。”
高尚居然還在笑，說道：“小郡主之言在情在理，老夫無力辨駁。不過有一件事，你卻想錯了，老夫無意殺明離，隻是想借他之力罷了。”
小郡主不懂。
高尚笑道：“水憶夕此女，心機膽略均在尋常女子之上，今次孤身入城，老夫雖無法斷定她與慈雲庵走水之事有關，但必難逃幹係。是以老夫將計就計，任她行止，且看她到底想做什麼，而明離正是一枚極好的棋子。不過小郡主你大可放心，你的夫君不會被拐跑的。”
高尚這隻老狐狸，到底在想什麼，小郡主猜不透，是以也不敢再出言質疑，畢竟明離那傻小子確實已被他捏在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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