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55 更新時間：10-09-07 10:00
這一日，衛敬賢正在練字，孟靈宵在旁邊一臉柔情地給他研墨，真算是紅袖添香伴讀書了。這時一個青衣小廝進來稟報，太平公主有請，說有要事相商。衛敬賢想，那些天自己裝病不去侍宴，太平公主前來探望，不但沒有怪罪於他，還送了上好人參。這次再不去就太不給情麵了。
於是他穿戴齊整，前往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府的仆人領他進了一間富麗堂皇的花廳，坐在桌前品著香茗沉思的太平公主看到他進來，頷首微笑，親切地招呼他坐到她身邊。侍女給他上了上好香茶，又端來一盤精致果品請他品嚐。太平公主府內砌茶用的是城外西山的泉水，很是清冽。但衛敬賢無心細品，吟了兩口，一心等著太平公主開口說事。
太平公主穿著輝煌耀目的七彩鸞鳳裙，雲髻嵯峨，一支沉甸甸的金雀釵貫穿其間，金雀釵頭嵌鑲一粒很大個的紅寶石。圓潤的耳朵上各垂下一串白茫茫的玉珠。後髻間一鳳凰展翅玉搔頭，這身裝束很是華貴，比宮裏的貴妃娘娘還是華麗。她那豐滿的體態不算臃腫，卻顯得很富貴。她滿麵堆笑地看著衛敬賢，衛敬賢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頭去。太平公主這才開口說話：“我這次叫你來，的確有點要事的。”
“公主千歲但說無妨。”
“我知道你一直因為張昌宗的事誤會了我。但是我也有苦衷的。當年我母後寵愛馮小寶那個賣野藥的蠻漢，而武三思、武承嗣等武家人奴顏婢膝地巴結奉承馮小寶。馮小寶幫著他們說了很多對我們李家很不利的話。幸虧後來馮小寶膽大妄為，火燒明堂，又私養女人，招來我母後憤怒，他被我母後誅殺，我們李家才幸免遇難。可是如果我母後是個肉欲旺盛、不甘寂寞的女人，她一定會再養男寵，如果新納的男寵若果對我們李家不利又當怎麼辦？為了自保，我不得不把自己心愛的男寵張昌宗獻給母後。”
說到這裏，太平公主苦笑了一下，又繼續說：“我母後這個人，心裏隻有權利，為了權利是可以殺害親生兒女。雖然我是她最寵愛的女兒，但是如果讓她選擇，她會選擇權利而不選擇我。為了權利，她一樣可以殺死我，就如她為了當上皇後而親手扼殺她的第一個女兒一樣。”
衛敬賢心裏浮起一陣寒意，他從小受父母疼愛，沒想到受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太平公主對她母親的看法居然是如此，生在帝王家，也許並非幸福。
太平公主看了衛敬賢一眼，似乎察覺到了他內心所思，黯然說道：“別人都以為我母後會對我百依百順，我是個要什麼就會有什麼的天之嬌女，可是，我要我母後饒過駙馬薛紹的性命，我母後居然不肯。我跟薛紹是結發夫妻，很是恩愛，我們七年生了四個孩子，就在我剛生過第四個孩子的時候，我母後想改朝換代廢唐立周當女皇帝，她大肆捕殺李唐王室。薛紹是我姑姑城陽公主的第三個兒子，他受他哥哥的牽連而被酷吏逮捕入獄。”
淚水已經迷蒙了太平公主的眼睛，太平公主含淚悲泣道：“我求我的母後，求她放過薛紹。她也知道薛紹是冤枉的。薛紹為人膽小怕事，不問政事，他每天不過是在公主府裏陪著我過日子，在李唐王室跟母後鬧事時，他嚇得連門都不敢出，他根本沒有膽量和時間去隨李唐王室造反。可是我的母後，想讓薛紹死。她想把李唐王室斬草除根，所以不能容納李唐王室的外孫薛紹活著，她更想殺了薛紹另外給我選個武家子孫為婿。”
原來公主也這樣可憐，衛敬賢想到剛生過孩子的太平公主哭著去哀求則天皇後的樣子，更想到她竭盡全力地解釋駙馬薛紹沒有參加叛亂，卻被母後怒斥的而惶惑不安的可憐樣子，不禁心生同情。但他卻不知道如何安慰太平公主，隻能一語不發地聽她繼續講下去。
“薛紹被定為叛逆之罪，在獄中被打了一百大杖餓死在獄中，我不敢悲傷哭泣，我強裝出笑容帶著孩子們過日子，逢年過節還要喜氣洋洋的。可我的眼淚在心裏流，我隻能自己安慰自己，總算給薛紹一個全屍。如果我表現出痛不欲生的難過樣子，就成了同情逆賊的同黨，我母後會殺了我和我的孩子。為了我和我的孩子活著，我隻能強裝笑顏，當今聖上的發妻劉皇後和愛妾竇德妃被我母後叫進宮中暗殺時，當今聖上連問都不敢問。這就是則天皇後孩子的命運。她可以生我們，也可以殺我們。我大哥李弘死得不明不折，我二哥李賢被殺，他的三個兒子兩個被打死，剩下的一個----就是豳王李守禮也被打成殘疾。我三哥李顯被貶到房州時，聽到母後的使臣來看他，差點嚇得自殺。我四哥李旦也被軟禁起來，不得出門，生死隻由我母後一句話。隻有我活著，行動自由，在表麵上很受母後寵愛，其實每天都要謹小慎微，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太平公主潸然淚下，那張威嚴的粉麵卻如梨花帶雨。
“公主千歲，您要節哀啊。”衛敬賢低聲說道。
太平公主好象沒有聽到似的，她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傷心往事裏，她站起身來，看著窗外繼續說道：“我母後要我嫁給武攸暨，我內心不願意，可是我無力反抗，因為我要活命，我還要我的孩子活著。所以我嫁了，但我用養男寵縱情縱欲的方式反抗著這段婚姻。我母後也養男寵，她無法因為我養男寵的事而降罪於我。武攸暨是我母後的伯父武士讓的孫子，如果不是我母後當了大唐的皇後，他也許還在山西種地。武家本是山西小戶，種地的，因為我外祖父武士彠做了木材商人才發跡起來。武攸暨這個低賤的人居然能娶到我這個千尊萬貴的公主！”太平公主的聲音悲愴，神色裏充滿了仇恨，臉色的肌肉也被扭曲。
她轉過身來，看著衛敬賢認真地說：“你相信我的一顆心曾經純真過嗎？你相信我曾經閉處深閨中陶醉於愛情嗎？我愛薛紹，我們過得很恩愛很幸福，嫁薛紹的那幾年，我從未有過外遇，我從未養過男寵。可是我的母後，則天皇後葬送了我的愛情、我的幸福。薛紹死後，閉處深閨中陶醉於愛情的我消失了，熱衷權利、沉泯色欲的我出現了。我也不想這樣，我願意做一個無憂無慮的閨中少婦，相夫教子，快快樂樂，而是上天不允許，我的母後不允許。我也不想活得象今天這樣，可是我無力選擇。經過一番絕望的垂死掙紮，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你知道薛紹死後，我心裏有多麼的絕望嗎？”
看著泣不成聲的太平公主，衛敬賢說：“薛駙馬的遭遇著實令人憐憫。”後麵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都說我淫蕩放縱，凶狠毒辣，縱橫捭闔得意於一時，都說我驕橫跋扈、野心勃勃地覬覦著帝位，可是誰知道我心裏的苦。誰知道我活得也是步履維艱。權利奪走了我的幸福，奪走了我心愛的人的性命。讓我深深明白，沒有權利，連人的生命都無法保障，何況愛情？我受過的苦，大唐，一定要償還我。”太平公主的聲音變得陰戾而滄桑，眼睛裏閃著凶悍的光芒。她突然狂笑起來，“大唐，一定要償還我。”
“公主千歲，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衛敬賢不知怎樣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他已經聽孟靈宵講過，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鬥爭是以太平公主的失敗而結束，太平公主最後被當了皇帝的李隆基賜死。他想勸太平公主不要與李隆基鬥了，可是這話該如何開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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