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28 更新時間：10-11-05 21:16
所謂時光如梭，也不過如此。轉眼間，一月已過。
城南的定國公府裏，四尺彌漫著一股滲人的壓抑。當事人壓根就沒有作為今晚皇家宴會主角的喜慶之情。隨著夜幕逐漸地降臨，國公府的東廂主臥，空氣已是凍結成冰。
“寶貝，一切都會好的。”不著痕跡地摟緊懷裏一整天未出一語的孩子，雖然不忍心，蕭謹捧起那顆秀麗的小腦袋，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外公要你一輩子都開心，快樂。”
然後，蕭謹便感受到，自己的寶貝定定地“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
“今天是我的生辰。”清脆的嗓音，粉嫩的臉龐，卻透著不符合年齡的語氣與神色。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諷刺，蔑視……難堪。
蕭謹不語，隻是寵溺地伸出手，整理寶貝那頭因為一直窩在自己懷裏而有些淩亂的綠發。他的寶貝真的很漂亮，生來便是微卷的長發，柔順勝似綢緞，注定他此生的修為遠勝於常人，隻是這個顏色，還真是少見的瑰麗。寶貝的眉骨很高，指腹撫過那雙略顯秀氣的黛眉，如果，寶貝睜開眼睛，那會是一個很大的驚喜吧!
“寶貝，那些不重要。”暗中使力，直到不再看見那礙眼的“小山丘”，蕭謹淡笑著，將蕭蕭抱下地，順過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褶皺，抬頭看著安靜得如同雕塑的孩子，心中閃過一絲不舍，牽過那雙冰涼的小手，向大廳走去，在不經意的角度向蕭順遞了個眼色，緩緩說道：“重要的是，你。寶貝。”
那個示意的眼神讓蕭順如釋重負。自清早開始的低氣壓，終於有消逝的兆頭，小主子那麵具般僵硬的臉，也終於有開裂的痕跡。自己那卡在嗓子眼，停止跳動的心，終於又落回來了，又開始跳動了。
得到許可，恭候了一整天的下人們，手捧各式器件，魚貫而入。不約而同的，這些人都歎了一口氣。怪不得他們不守規矩，實在是，任誰端著這些物什，在門外等候一整天，都不會好過。
“寶貝，這個石榴石的抹額如何？”蕭謹細看下人呈上的細軟，天都皇朝男子的佩飾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抹額。貴族子弟多選金銀打造的，鑲以各式珠寶的環形抹額，身份不同，環飾圖案也就不同。
蕭謹手裏捏著的，是一款銀白色鑲有石榴石的抹額，白色金屬環極細，火紅的石榴石與其說是鑲在環上，不如說是被係在環上。
放在蕭蕭的額頭上比了比，蕭謹搖搖頭，會不會有些重？會在寶貝的額頭上壓出痕跡吧？這樣想著，又撚起另一款端詳，比比，不滿意，下一個……
看著這爺孫倆不緊不慢地挑選著，再看看外頭，比不得房內千年如一日的清光冷燭，已然華燈初上的光景，蕭順自覺地躬身離去，還在門外候著的，大有人在，主人家家不在意那些人，自己這些做奴才的，還是要替他們顧及到的。
“伍公公，商公公，兩位主子想來還需費些時辰，您二位要不先去外廳歇息片刻。”雖說是建議，蕭順卻是直接領路離去了。
兩位公公相視一眼，雖有小忿，敵不過形勢，皮笑肉不笑打著哈哈，跟上。
一路上，蕭順盡心講解著府中景色。
“蕭總管，聽聞國公大人跟小公子二人感情甚是深厚，此番情景，亦是意料之中。”兩位公公，眼瞅得年紀，約摸近五十了。先開口的，是一個長得甚是和善的胖老頭，紅光滿麵的，想來宮中生活自是滋潤得很。“隻是，終歸是皇家夜宴，儀禮繁多，小公子緣何不讓奴婢們伺候？”
蕭順回視一笑，附和著，轉眼又狀似苦惱道：“公公所言甚是，皇家夜宴，理當精心籌劃，多加準備，隻是……”
“隻是什麼？”被別人搶了先問話，瘦臉的商公公倒是不急，適時就把話頭接過來了。
蕭順不著急回話，隻是客氣地請二人入座，招呼上茶，一番客氣之後，才悠著氣息開口：“傳聞國公大人甚是疼愛小公子，我等隨侍在側，自然知曉此言不虛。”
這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二人便點點頭，表示知會，理解。一路行來，蕭順在介紹園內景觀之時，每處必提“此景是國公大人為小公子如何如何而建”，或是“此處是小公子如何如何之地”，或是“此物是國公為小公子如何如何尋得”……想讓人裝作不知國公大人是如何寵溺那位小公子都難。
看到二位不以為意的表情，蕭順勾唇一笑，淡淡的燈光下，顯得是那樣的惡意十足：“小公子喜靜，素來厭惡吵鬧。小公子年少，尋常不會有什麼吩咐，但凡鬧著他了，小人也沒見過那些人第二回。”
不出所料……蕭順低頭喝茶，裝作沒看見二人僵硬的表情。
“國公疼惜小公子，對下人挑選也是甚為在意，尋常人等，小公子定是排斥得緊。此外，還請兩位公公在宮內囑咐著點，莫讓閑人惱著小公子了。否則，後果不是我等所能想象的。”
“蕭總管此言何意？”也不愧是宮中的老人了，回神都很快。伍公公扣茶端坐，想不到那樣平和的外表下，是如此激烈的手段。兩人在心底歎息著。早前偶爾瞥到那小公子一眼，都驚為天人，實在是難以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精致的人兒。如今看來，唉，畢竟還是……家的人啊。
“並無他意。”蕭順起身一揖，收起一貫的假笑，那副臉孔不知怎的，平白就多出了一份煞氣。“往後，在宮中就請兩位公公多為看護了。”
兩人皆是一愣。半晌，伍公公冷哼一聲，商公公倒是訕訕回禮：“蕭總管客氣了。”
被蕭順這樣一驚一乍的折騰，兩人心中都不痛快。雖然在宮中，自己也是服侍人的奴才，但，出了那瀚宮，又有幾個說是不敬著自己點的？
這定國公府，也著實不把人放在眼裏。
有些事情，時代久遠了，人們也就容易淡忘了；有些人，深沉如水，人們也就容易忽略了；同樣的，有些不應該的情緒，放縱得久了，人們也就察覺不到有什麼不妥。但是，被淡忘了，不等於不存在；被忽略了，也不等於沒有殺傷力；被放縱的，遲早也會被懲戒。
蕭順把不把這兩位宮中的“紅人”看在眼裏，且不說。但說尋常一個國公府又豈是這些閹人可以糟踐的，就是依著小公子的脾性，這些人與路邊的花花草草也並無二致。
雙方都是人精，彼此的盤算一眼便能猜個七七八八，更何況都沒有想著掩飾，氣氛就這樣不尷不尬，淡淡如水，平靜著。
那廂裏，蕭蕭頗有些不耐。外公不知怎麼了，突然來了興致，每件飾物都要細細察看，都要在自己身上比劃一番，又每件都不趁他心意。
現在，又在東挑西揀那些長衫。
“就這些吧。”蕭蕭隨手比劃數下，隔空挑出幾件，抹額，耳墜，長衫，內袍，筒靴，各式佩玉……不一而足。
蕭謹挑眉，甚是意外，片刻，便展顏一笑，一副早該如此的模樣，看得蕭蕭心中鬱結。
待四喜服侍自己穿戴好那些繁重的禮儀服飾，蕭蕭那張自清晨便臭著的臉，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
“寶貝，這款抹額不太合適吧？”蕭謹噙笑淡語，伸手拈起蕭蕭正要帶上的抹額，欲將其換掉，對於寶貝今天的身份來說，這款抹額過於清麗平淡了，雖然雅致，卻不符身份。
截過抹額，蕭蕭挑眉：“那又如何？外公喜歡，本公子也喜歡。”
“……哈哈……”短暫地沉默後，定國公府響起了一陣豪邁的笑聲。蕭謹很滿足。活了近一百五十年，滿滿一輩子，卻隻有這最後的幾年讓自己覺得滿足，快樂。
看著這個安靜的孩子一天天長大，享受著他無聲的貼心舉動，那種充實的感覺，又豈是戰場殺伐，朝中鬥法能比擬的？
瞧瞧小寶貝眉梢那不以為然的一挑，深得本尊真傳啊！嗬嗬，蕭謹輕笑著彎腰將一切收拾妥當的寶貝兒抱起，呃，瞧這一身富貴得，嘖嘖，真是“寶貝”了啊……
似乎聽到了蕭謹心中的調侃，嘴角不可見地抽動了下，蕭蕭衝著某人的脖頸，一口咬下。蕭謹笑得更歡了。
誰敢這樣對待定國公蕭謹？滿屋人，壓抑不住的震驚，四處響起吸氣聲。對於這樣的失禮，祖孫倆都一致選擇無視，就這樣大搖大擺出門去。對這些嚇呆了的人，四喜見慣不怪，連一絲同情都懶得施舍了。
伍、商二人，還有蕭順，早已收到消息，等候在門外。
浩浩蕩蕩三、四十人，再怎麼低調，那肅殺的氣勢，也足以引得城中人的好奇圍觀。貌似圍觀，是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社會的民眾逃脫不掉的習慣。
帝都很大，帝都人很多，帝都的車更多。
即便夾在如洪流的人群車流裏，定國公府的車隊依然是最醒目的。不是因為車大，也不是因為車醒目；不是因為人多，更不是因為人們的穿著打眼；隻是因為，在差不多兩步開外就是另一支車隊的路麵上，國公府的車隊愣是方圓三丈之內沒人同行。
與此同時，天都皇朝的王庭所在——瀚宮，則是一片繁忙之景。
星子宮今夜是燈火通明。宮裏宮外，來來往往。外殿已來了不少外臣，因非國宴，不少臣子都是攜家眷而來。早已是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帷之隔的內殿，卻是靜默異常。各家主位都已備好，主人卻都選擇了正點到場，以致偌大一個內殿，稀稀拉拉就那麼幾個人：大皇子司徒蔚然，二皇女司徒堇然，三皇子司徒純然。
司徒蔚然冷眼看著宮人們一絲不苟中透著匆忙的舉止，不知在想什麼。凝固的表情顯示著他心情的不悅。
一月前的相逢，讓他提前認識了那個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六弟”——司徒蕭。在這一個月裏，自己多方打聽，對於他的信息卻還是少得可憐。司徒蔚然冷哼一聲，若不是今次父皇下了詔令，恐怕自己就是這手上少得可憐的訊息也是沒有的。
那個人好像很淡漠，對什麼都不上心呢。
甫一看著自家殿下不鬱的神情，心裏一陣瑟縮，卻也隻得硬著頭皮附耳稟告些事情。
旁人不知甫一說了些什麼，隻見司徒蔚然的神色變得極其的古怪。
“大哥可是得到什麼好消息了？不若與大家一同分享。”司徒純然顯然是故意的捋虎須。司徒堇然明豔的臉上也浮現出一抹興味。
對甫一吩咐幾聲，便揮手示意其退下，司徒蔚然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動作痛快幹脆。方才痞笑：“三弟，可還記得今日宴會的主角是誰？”
“嗬嗬，大哥說笑了，純然雖然年紀小，但事關皇族，又哪裏有絲毫的懈怠？”司徒純然揚揚眉，顯得很是無辜。“莫非是那位今個不來了？”
對於司徒純然那個“無辜”的表情，司徒蔚然不予置評。轉頭看向殿外。
殿外簷下的八角宮燈搖曳著，明黃的流蘇隨風而動，絲絲縷縷掃過空中不馴的氣流，柔嫩，卻也頑強，風靜則止。
司徒蔚然靜靜的看著。英俊的相貌在明黃色的帷幕下，忽明忽暗，神色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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