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42 更新時間：10-11-09 11:25
陌離已不記得，那一年，自己是多少歲，兩百？一百？還是更早的時候？
她是不周山上的小狐妖，從她記事起就已經在這不周山上，沒有人告訴她她是如何來的這裏，而她也不在乎。不周山上的雪水清甜，風中總帶著股花香，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她那時還不能化成人型，毛茸茸的一隻小狐狸，每日睜開眼，就屁顛屁顛地爬到山坡上，從山頂咕嚕嚕地往下滾，雪白的毛看上去就像一隻小雪球。隔壁的大狐狸常常鄙視地瞟瞟她，然後專心地修煉，假裝沒有看到自己期待的眼神。
不周山上的她是寂寞的，但她總有辦法給自己找到樂子。她不在乎修為有多高，也沒有興趣探尋求仙之道，隻要每天有雪水喝，每天都可以躺在冰涼的雪地上曬太陽，她就滿足了。
她不記得那是哪一天了，像是夢境一般，她甚至在成仙前的兩千年一直在懷疑，那是否是自己臆想的一個美夢而已。
她隻記得，那時她在山坡上打滾，正玩得起勁，突然，滾進了一個暖暖的地方。掙紮著甩甩尾巴，一睜眼，就此萬劫不複。
那是怎樣的一個男子？她說不上來，俊逸、儒雅、清冷……即便是不周山上下的第一場雪，也不足以跟他媲美。她隻記得，他抱著自己，輕輕一笑，“好白……”
直到今日，陌離還是不知道，當年他的那一句，究竟是說不周山的雪，還是說她。她隻知道，她的命運，早在那一句話前就已改變。
陌離不知道他是誰，隻看到他駕著騰雲離去的背影。騰雲，那是仙家才有的東西。
她病了，從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就病入膏肓，不可救藥。隔壁的大狐狸終於沒忍住，在她消失了半年之後來敲她家的門，卻隻看到她靜坐的背影。
她當時還不知道那是什麼心情，隻知道，她要成仙。成了仙，她就可以去問，那個人是誰；成了仙，她才能到天界去，再看他一眼。
成仙，她用了兩千年，因為幼時光顧著玩，沒有修煉，她的底子打得不好，修煉起來困難重重。每一次的天劫，她都心驚膽顫，她不怕灰飛煙滅，不怕打回原形，她害怕的是再看不到他的笑顏……
當陌離終於可以駕著騰雲在天界的南天門外落下時，她還不知道，她一直期待的那個人，幾千年間，也就隻笑了兩次——一次為了一隻頑皮的小狐狸，一次，為了天際高懸的烈日。
“階下何人？”殿上威嚴的聲音傳來，陌離從臆想中回神，緩緩抬眸，對上座上的天界至尊，頓時殿上一陣吸氣聲。
“阿彌陀佛……”一旁的觀音菩薩閉眼念了句法號，太白撫冉搖首。
陌離不懂他們的驚歎，隻是老實地回道，“不周山九尾天狐陌離，修成仙體，前來覲見。”
“嗯。”天帝點點頭，沒有多言，陌離便老實地在殿下立著，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似一道扇子，在眼瞼處落下一道陰影。
“稟天帝，戰神斬殺惡龍歸來，在殿外求見！”
許久，一個天兵進來稟報，陌離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由衷地感謝這個戰神，她的腿都快站麻了。
“宣！”天帝仍是不讓陌離退下，陌離隻好繼續站著，偷偷地抬起眼，趁著大家都看向殿外時，側身看去。
是他！陌離呆站著，忘記了禮數，直直地盯著那個人，一身戎裝，信步走來。戰神，洵。兩千年後的今天，她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
但他卻不曾認出她來，或許，早已忘記了當年的那隻小狐狸。陌離失落地想著，卻不曾留意到，殿上的帝尊，在看到她癡迷的眼神時狠厲的目光。
“九尾天狐，你可知罪？”
陌離抬眼看向空中的那人，迷離的眼神看不出是何情緒。他終於來了……
成仙後的百年，轉眼即逝，陌離的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他的身影，但他，卻一次也沒有看過她。他的眼裏，隻有那高懸的烈日。陌離知道，因為她一直看著他。
“陌離，陌離……莫棄莫離……”魔界的太子看到她時，開口第一句便道，“我願為你傾盡天下，隻求得你相伴！”
陌離隻是看著小太子，轉頭望向天際，幽幽歎道，“傾盡天下又何如？陌離要這天下做什麼……”
她要的，隻是那人的一次回眸而已。
“陌離，到朕身邊來！”座上的天帝在陌離說完那句話後說道。
陌離轉身望向天帝，柔緩的動作像是一朵冰蓮的盛開，抬眸間浮起淡淡的笑意，瞬時群星失色，隻剩了她唇邊的弧度。就在天帝尚未回過神之際，他已從座上走下，立在她的麵前。
“天帝！”群臣嘩然！天帝竟然在宴會之時走下了帝座！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情，一時間也無人知曉如何是好。
但天帝似乎並未聽見太白的勸誡，伸手撫上陌離的麵頰，從未有過的溫柔，低聲道，“若有東王母，你可願意？”
陌離眨了眨眼，直至此刻，她才看到了天帝眼中的熱，如燎原的星火，隨時可將萬物化為烏有。
“天帝，萬萬不可啊！”
“還請天帝三思！”
“九尾天狐，定將惑亂三界，請天帝下旨，囚之於寒水，以平天下！”
“天帝……”
陌離聽著耳旁眾仙家的告誡，不禁黯然，永囚寒水，那便是永無天日，永遠無法再見到那個人……
“哼！”魔界太子一摔酒盞，飛身將陌離拉進懷裏，與天帝怒目而視，揚聲道，“天界也好，魔界也罷，我都要定了！天界眾仙容不得你，魔界容你！”
陌離抬頭，卻見魔界太子根本沒有問她的意思，心中歎氣，垂下了眸子。不論是做東王母還是永囚寒水，都不是她願意的，而魔界她也不願去……
“魔界太子好大的口氣，竟想從我天界搶人嗎？”太白一甩拂塵，氣得胡子一翹一翹。
“陌離，回來！”天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開口就是冷冷的命令。
陌離剛要開口，魔界太子卻將她猛地鎖進懷中，一個騰身，化成一陣飛煙消失在殿上！
“天帝，這……”太白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天帝的臉色，不確定這位心思難測的天界帝王此刻的心思。
“宣戰神上殿！領十萬天兵天將，十日內帶回被魔界劫走的九尾天狐！”天帝一字一頓地說完，回身重新坐回了帝座。一旁的西王母，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仍是迫於天帝的壓力，將話吞回了肚裏。
此刻，陌離坐在魔界太子的殿內，空中是那個人身著戎裝，冷冷地質問。她有何罪？她什麼也不曾做過……
但是隻有此刻，百年間，隻有此刻他的眼裏是有自己的身影，隻看著自己……
“哈哈……”
陌離突然笑起來，一時間，被鮮血染紅了的宮殿吹過一陣清風，洵身後的天兵天將都猛然吸氣，動也不敢動，生怕破壞了這份美景。
“陌離何罪之有？”陌離緩緩起身，長發迎風而舞，“陌離，不過是個小仙……”
一句話，輕描淡寫，就把這十日足以毀天滅地的神魔大戰帶了過去。是啊，她什麼都不曾做過，錯的，不是她，而是那被她迷去了神智的人。
陌離回到天界，十萬天兵天將隻剩了三萬，魔界太子身負重傷，人間百年戰火，民不聊生。天帝仍是端坐在帝座上，卻不再提“東王母”之事，定定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小仙陌離願領罰，下界平息戰亂，百年放逐。”陌離緩緩俯身叩首，雪白的裙在玉磚上鋪散，長發落在腮邊。
“準！”
陌離不曾想過，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要下界，隻是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去吧，到下屆去……”
人間，待到陌離下界之時，戰亂已經平息，陌離隻是閑閑地尋了處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下，每日看日升日落、雲起雲湧，想象那人看著此景時的心情。愛屋及烏，不是沒有道理的。
“你是何人？”
陌離搭著濕透的長發，披著一件單衣，坐在湖邊的青石上，回頭看去，卻是一個清秀白皙的男子。鬼界？看著那人身上隱隱的死氣，陌離望向掛在樹梢的圓月，原來，又是鬼門大開之時了，怪不得可以見到鬼界之人。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何人？”男子執拗地上前，身上鬼氣漸濃。
“陌離……”陌離淡淡地說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鬼王。鬼王，傳說真身是一隻青麵獠牙的凶獸，神魔難當，想不到人型卻是一個清秀白皙的書生。
“陌離，陌離……”鬼王輕聲念著她的名字，“神魔大戰禍起陌離，原來是你……”
陌離不語，垂首擺弄一頭青絲，指尖穿過發絲，如一道黑瀑落下，擊在鬼王心底，濺起一圈漣漪。
“我道魔界太子不自量力，與天界為敵，”鬼王緩步上前，捉住她的一縷黑發，湊在鼻尖嗅聞，“得此美人，天界又何足掛齒？”
陌離抬眸，望進他深邃的眼裏，側首一笑，輕輕收回他手中的發絲，望向東方，明日，太陽將又從那裏升起，那個人，也會同她一起看著此景。
“陌離，我要你做我的妖後！”不周山上，妖王摟著強擄回來的陌離，大聲宣布。
陌離轉頭不語，看向遠處漸漸升起的黑煙，那是鬼界的死氣。
妖王為了他的魯莽付出了代價，而陌離也從妖界被擄到了鬼界。若問陌離為何不反抗，那是因為，她在等，等那個人來帶她回去……
“九尾天狐，你可知罪？”又是這一句。
陌離起身，側首一笑，“陌離不過是一介小仙，何罪之有？”
她何罪之有？她不過是為了讓他多看自己一眼。若是不反抗也是罪，那她也不怕怪罪，她的仙力，遠抵不上妖王鬼王，不是麼？
後來的幾次神魔之戰，究竟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各自的麵子，誰又說得清，但是天下人都將責任推到了她的身上。她也樂得接受，一次次地看著他冷冷地看著自己，問，“九尾天狐，你可知罪”。
傾盡天下，她隻為了他的一次回眸。
直到，他將自己封印在了不周山的石柱裏……
“哎……”陌離撫著石柱，輕歎一聲，“你要在此，那我便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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