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99 更新時間:13-02-21 10:42
香港旺角的街頭每晚都是這麼熱鬧,人流如鯽一直到黎明。是一個不夜城。
掛在樓宇上的巨型熒光幕,在行人的頭頂上不停在嘮叨著,閃爍著重複又重複的廣告片段。霓虹燈燦爛奪目,不眠不休照耀著這川流不息的都市。經過一天的辛勞,人人都想在夜裏玩個痛快,排走一天裏的悶氣,不想回家。
克洛倚在黑暗的橫巷中,注視著走過的行人,像要搜獵什麼似的。他吐了一口煙,定目監視著對麵馬路旳一位年青人。在他身旁沒有人,似是獨自行逛的人。年青人衣著跟一般時下年青人無異:蓋了半邊臉的頭發漿得蓬亂,帶點金黃色,也帶點不羈野性,貼身軍綠色衛衣,雙腳捅著破爛不堪的牛仔褲,踢著灰灰黑黑的布造籃球鞋,時下最愛的頹廢打扮。
他的視線曾幾度不在意地擦過克洛的身上。他也許寂寞夠了,不想獨留在家,就算沒有約會怎樣也要擠進人群,隻要眼看到人心裏就會不那麼寂寞了。像克洛一樣。克洛每晚都會在此流連,通宵達旦。他像已習慣了寂寞的日子,不怕它的來襲。因為長時間獨處的關係,很久也沒說過話了。快要忘記語言是什麼,像回到孩童不懂說話的時候。嘴裏永遠都是那麼幹澀。他不愛吃什麼,隻管抽煙,抽得渾身都是煙熏味,抽得已沒有饑餓的感覺了。一身時下的名牌服飾,但已給他穿得殘了,也不知多久沒洗滌過。
克洛一直盯著那個年青人,心情沒有太大的起伏,因為他一早已認定於今晚必會找到獵物。他足足等了一星期。最終都沒有令他失望,他終於找到獵物。他不住地打量著那位年青人,忘了兩指間的香煙,直至被燒傷後才醒覺。兩指一鬆,煙蒂隨即掉到地上,濺起零星的火花。
他終於開步跟蹤著那個少年。少年進入了一間便利店,隨意地走走看看,因他已意識到有人跟蹤著他。他不敢回頭望克洛,以免打草驚蛇。他心中暗喜,因他也呆得無聊,正待著找點事幹幹,意想不到竟有人會跟蹤著他。心下覺得這不失為一個好玩意,刺激有趣。兩人在猜猜忖忖對方的下一步行動,但卻保持不動聲色。敵不動,我不動,裝作毫不知情。少年在牆頭角上的廣角鏡上終尋到了克洛的影蹤,但礙於他的倒影過份細小,未能真真正正一睹他的容貌。
少年隨意挑了幾包零食便走到收銀處付款。克洛也挑了罐啤酒跟隨著。他抽出手電略略垂下頭,一邊假裝查閱什麼,一邊按鍵偷偷拍下了少年側麵的輪廓。其實,克洛的一舉一動,少年都察覺得到,但他毫不驚恐,卻輕輕咧嘴一笑。
少年步出便利店,故意走到僻靜的角落讓克洛繼續跟蹤,也企圖製造機會讓雙方可麵對麵好好一談。走到小巷的盡頭,少年停住了步,慢慢轉身望著克洛。
「原來就是你。」少年帶著一點不屑的神色輕描淡寫地道。
克洛沒有響應,因為他不慣跟將亡的人談話。
「我是第二十一個,是不?」少年知道自己逃不了,唯有麵對。
克洛仍沒有回應,隻抽出一包香煙遞向少年。少年沒有上前沉默半晌。克洛五指輕輕一揑,一支香煙即激射而出,直向少年的眼窩飛去。少年垂著眼,抬抬手就把香煙夾在指間。
「謝謝。」謝什麼?謝克洛給他多一分鍾生命嗎?
少年忽然曲起食指往香煙頭一彈,香煙便燃點了起來,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長長的呼了出來。
「你應怎樣稱呼你?」少年雖知生死已定,劫數難逃,但故作潚灑地問。
克洛抬起冷冷的臉,嘴唇略略移動了兩下,但沒有發出聲音。
「克洛?」少年從他的嘴唇,閱讀得出他的名字。
「為何要練這種武功?」少年心有不憤,也不屑他的所為。
克洛定目瞪著少年,眼眶裏燃著一點火光,也盈著一點淚。
「為了增強自己的武功就去不斷殺人,你覺得值得嗎?」
克洛即運勁,一暈紅光由腦袋冒起,然後急速竄下直到腰間再一分為二直達兩足底,足下的三合土地麵即被研磨成粉末,向下的沉降了達三吋之深。少年感應到他的體勁,心知不能跟他硬拚,伸腿往牆上一撐,整個人便騰上半空,經幾次躍彈後便到達天台了。克洛目露凶光,嘴角微微一翹,一下子便縱身上去到達了少年所在之處。
少年自幼習武多年,一直忠於武術,希能為學派增光,發揚光大,但從沒想過會遇上如克洛這般高強的對手,也從沒想到今天會敗在如邪魔般的他的手下。少年知道世間上有邪功的存在,是難以抵擋的武功,但犠牲也大,不是想象中可以預期,所以決不會習練。直至今天麵臨死亡也不會妥協。這不是習武的正軌。但很無奈,世間上最強的武功卻是邪魔妖功。世人個個都變成了待宰的羔羊,無力招架,讓命運擺布。
少年不想就這樣坐以待斃,即運勁集於一掌中,縱身撲向克洛。克洛瞄了一瞄他那發著紅光的手掌,便知道他是洪荒會的人,而少年所用的正是洪荒會的獨門武功辟洪掌。他心裏暗歎這少年天資不凡,是習武的上乘人材,如不是遇到自己,他將來必成大器,必成為武林的砥柱。但反過來說,這正是他最心儀的獵物。克洛內心雖掙紮了一會,但一己的私欲卻把正義壓了下去。
他是信奉命運的。他遇上這少年是命運。他進入這個境地也是命運。沒有退路,一直殺下去,沒路可逃。他也不想這樣,這是命運的擺布,這是命運的安排。
克洛眼看著少年殺氣騰騰的撲將過來,隻畧畧避開,沒有跟他正麵交鋒,像要給他留有餘地。他心暗忖為什麼自己會對這少年有疼惜之心?這是修練魔功的大忌。若要修成魔功,練者必須斷絶七情六欲,否則後果堪虞。他還未達至魔的境界,他還依戀著人間。因為他最美好快樂的時光是在人間發生的,他難以想象自己成魔後會變成怎樣。會比現在更孤獨嗎?但克洛已經走到這一步,已再不能後退了。他要活著。他要讓美好的記憶活著。這是他的所有......
「你愛我嗎?」瑞珊從後擁著洛克,輕聲羞澀地問道?
克洛沒有實時答道,隻瞇著眼笑著。瑞珊待得久了,還未得到回答,又羞又怒,忍不住在他背上搥了幾下。克洛知道她氣了,便轉身反摟著她。瑞珊依然仍是不滿意,繼續往他身上亂搥。她忽然發覺腰間有點發麻,而這種感覺一直向四方八麵蔓延。她知道是克洛的好事,即運勁抵擋。二人在比試之際,仍不忘四目交投,傳情達意。瑞珊知道以自己的功力是鬥不過他的,但論智慧她不是必敗的。
她緊蹙著眉,流露出哀痛的表情,眼角輕滲著一點淚,默默地望著克洛。克洛始發現她有點不對勁,即運氣收起內力,要問她的狀況如何。可是當他手一鬆,瑞珊便扳起他的兩掌要他跪下。克洛登時痛得跪在地上,瑞珊得勢不饒人,用五指抓著他的頭發。街上行人無不好奇地望過來。瑞珊為了給回他一點麵子,改揑著他的耳朶。
「你愛不愛我?」瑞珊再次慎重地問克洛。
克洛知道不能再回避,很想開口回答,但又覺得難於啟齒,隻願向她微微點頭。瑞珊對這種回答並不滿意,於是便加重力度,害得克洛眼水直冒。
「愛──」一聽到這一個字,她渾身也騷軟了,雙麵頰也泛紅起來,也禁不住咧嘴而笑。
「真的嗎?」她嬌柔地問,要克洛再一次肯定。
「真的──」克洛真情地道。
「你是否被逼說出來的嗎?」
「不。」
瑞珊扭扭揑揑地旋過身去背著克洛,望著遠山初升的太陽。克洛走上前亦從後擁著她。兩人的麵脥都被朝陽染上一片金光,好比他們的之間的愛情那麼燦爛......
少年沒想到克洛那麼輕易便避過了他,一時間止不住這個勁頭,一股腦兒衝往牆上,勢必粉身碎骨,詎料出師未捷,就這樣毀了自己。然而,少年突然間麵前感到了一股虛勁,阻擋了他的去勢,全身像陷進厚厚的綿花之中,被重重的包裹著,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
少年睜開了眼,望望自己的身軀仍完整無缺,慶幸自己還是活著。他知道這是克洛手下留情,始對他又敬又畏。然而,這不過是死亡的起點罷了。凡是被克洛這種魔人看中的,是怎麼也逃不過的。少年旋過身來,躍上半空,翻了幾翻,一方麵可以逃過克洛的追擊,另一方麵可以讓他有時間恢複氣力,開始醞釀著另一次攻擊。就算要死,也要給他重重一擊。為被他殺害了的人出一口氣也好。這趟再不可以魯莽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對手。他是一個殺人無數的狂魔!
武藝愈高強的人,克洛是愈感興趣的,因為其武功將會被他吸去,令他的武功日益高大,無人可匹。他將主宰這個世界。一個魔的世界。
少年運功氣聚兩腿,兩掌亦頃刻變成堅硬如鋼的刀,誓要取他的頭臚為世間除害。
「喝!」少年一躍而起,身軀不斷急速地旋轉著,那隻堅如鋼的手掌就成了一個鑽頭,猛朝著克洛撲去。克洛不慌不忙地攤開兩掌,掌心朝天,升至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凝氣待發。少年此一掌乃先師傳授的絶學,不經苦練十年以上是不會練成的。此絶學名不經傳,是因為在這功利的社會裏,肯犠牲時間、學業、愛情的年青一輩實在難求。而此少年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允量。
允量自幼家境清貧,一家幹著苦活,但從不向政府討過一分錢,因允父認為隻有弱者才會向人伸手求憐,每口飯都要親手掙回來才吃得甘味。但為了允量的將來著想,允父決意要允量學習武術,當一個強者。允量也自覺沒有一技之長,也不是讀書的材料,唯有遵循父訓,專心一致跟師學習,直至父親逝世後也不終斷,誓把絶學學成,以祭先父。
允量碰著洛克此魔頭,不得不先發製人,所以即運用渾身的力量對抗,雖然沒有十足把握,但總勝過坐以待斃,有辱師名外,更枉了過去的努力,違了先父的遺訓。習武者應皆視生死於道外。
允量望著下方洛克的腦袋劈去,洛克竟然沒有躲避,甚至轉頭一瞄也沒有,勢要迎接這一掌,此出乎他的意料。他心想,此掌其實從來沒有向別人施展過,如今正是絶佳的時機,他很想親睹這掌的威力如何。在這千鈞一發間,克洛隻抬起右手彈出一食指,就把允量這一掌的勢力擋住了。
「鐺──」一聲巨響後,允量的手被反震開去,雖然沒有被實時震斷,但已令他痛不欲生了。允量此時才覺得自己的無能,自己花盡心神學成的武藝,竟然如此不堪,愈發覺得自己渺小,也驚歎武學之高深!
「呸!他練的是魔功,有何值得尊敬?」允量心下暗罵。「他為了吸取別人的武功,不知殘殺了多少武林豪傑?」
「他不殺我,就是為了我的武功......」當允量想到這一點,心頭不禁冷了一大截。
允量的手被震得毫無知覺,乏力發麻,彷佛已脫離身體似的。在洛克眼中,允量隻不過是一頭垂死的狗,是他的玩物而已,他根本不放任何人在眼內,因為他是至高無上的。
洛克伸出右手,攤開手掌,來回屈動著四指,示意允量起來再次向他進攻。他還未玩得夠。每個他看中的獵物,除了可吸取其武功外,還可逗玩一段時間,一舉兩得。允量坐在地上哼哼哈哈的喘息著,抬頭望著內心看不透,武功深不可測的克洛,自知自己的命運全操縱在他手裏,沒有轉圜的餘地。他知道洛克在玩弄著他,所以沒有還擊,愈是拚命地還擊,就愈令他興奮。士可殺不可辱。
允量在這像已既定的事實裏,內心反而有一種寧靜。人們都為了未知的未來疲於奔命,但知道了命運時卻可安靜下來。
「來吧!」允量坐在地上閉起雙眼,默默地迎接死亡的來臨。其實他說到底也不甘心,英雄苦無用武之地。他像想通了什麼似的:與其垂死掙紮,倒不如用最平靜的方式離去。這是命運,命運不可違。人無論有多大的力量,也勝不過命運。
克洛緩步上前,伸出右手成一鷹抓,緊緊地揑著他的腦袋。少年微微挺胸,深深吸下相信是最後的一口氣,心中放下世上的所有全然迎接死亡。克洛的右手臂膀即變成火紅色,透現著內裏的愈發脹大的血管,閉起雙眼,享受這舒坦的一刻。吸取允量這辟洪掌之後,他可算是得到了世間上所有的絶藝了,以後更加無人可敵,想到這一處,不禁仰首大笑了幾聲。
允量登時兩眼翻白,神情呆滯,像一個石像,渾身不由自主地顫動著,雖沒有痛苦,但覺全身頓然冰冷,氣數已盡。他的武功就這樣經由克洛的手被吸進他的體內,之後倘若仍能生存的話,允量也隻可回複到未習武之前的狀態:一個普通人,也再不能習武。
允量身上的肌肉,收縮得像幹枯了的橘子,像一副幹屍,衣衫也被燒焦了,皮膚一塊一塊的剝落,露出了幼嫩得像初生嬰孩的肌膚,暴露著又紅又藍的血管看似半透明的身軀。當想到將可稱霸天下時,克洛心頭不禁泛起陣陣的滿足感,但迅即被一種無形的失落蓋過了。
「得到了又如何?」在每倘克洛吸取高手的武功時,腦際都會響起這個問題。無敵的背後是什麼?是失落,是孤單,是寂寞......無論他的武藝怎樣高超,他永遠都勝不過這心中的敵人。克洛停了下來,鬆開了手,他從未試過會這樣做。他垂下了頭,望著這個垂死的允量,竟不知道自己在幹著什麼。他看到允量膊頭上的刺青,一個黑色的前衛圖案:周邊都是尖銳的角,鏈接著不規則但流暢的曲線,而在其中央隱若看到一個紅色的心,他不知不覺地被深深地吸引著。他又再想起了瑞珊:他最心愛的人,一個已不知所蹤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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