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清揚

心情物語  祖父

章節字數：1207  更新時間：11-09-26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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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想起祖父睡過的那片蘋果園。包裹著鐵道，沉寂，破敗，衰草離披，有無數腳印的斑痕，辨不清的輪廓是無語的過往。繁華的，隻有年年收了結、結了收的蘋果。積年的蘋果香味在祖父的墳頭上打著漩渦，仿佛一個悠遠深沉的笑，和著撲麵而來的風，於每一個大年三十的下午，蓬勃，蓬勃著笑看兒孫上香、燒紙、許願、憶念，以及深深地叩首。

    我沒有見過祖父。祖父離開得很早，可那些關於祖父的故事，卻漫過幾十年雲朵灼傷，閃電霹靂，狂風暴雨，在無論古今的天空下，一絲絲潛入這個家的血脈。

    祖父以堅持與毅力做骨，一塊一塊將山裏河裏的石頭背著、扛著運回家裏，再一塊一塊地藉著自己獨出心裁的設計精確地築造。懷疑、嘲笑與譏諷紛至遝來，又必須帶著希望在饑饉中活下去，祖父懷抱著他的夢，以一個個兒女的名字取暖。

    那時，祖父的五個兒女，伯父最長，19歲，叔叔最幼，方才6歲。又，或因身體底子薄，或因讀書，或因祖父的不舍，或因祖父更大的期許，隻是零星地打打下手。

    一座房子，一個人的工程。

    最終，祖父建了他的石屋，鎮上第一幢別樣的石屋，轟動了如靜水深潭般的鎮子。那時，鎮子還叫公社。全公社的人都前來參觀，水泄不通，絡繹不絕。

    祖父的房子，在方言裏叫做quàn，我翻了翻字典，沒有找到合適的對應的字。構造有點類似陝北的窯洞。所不同的，是陝北的窯洞是依山勢開鑿出來的拱頂建築，祖父的房子卻是於平原平地而起。

    祖父還特意將波浪一般的屋頂雛形再度做成了平頂。而後來公社裏其他仿祖父建造的那些房子，則無一例外地由於主人的不想費事，保留了波浪一般的屋頂。待到曬麥子等等的時候，祖父的房子就顯出它的方便來。

    小時候，我很喜歡蹺腿躺在屋頂上麵，想象自己身下被祖父潛藏起來的波浪，波飛浪卷，我仿佛就是躺在那波飛浪卷間最為平穩的偌大平板帆船上，愜意地，聽無聲的海浪，數寥遠的群星。

    小時候，我曾經指著正屋堂桌上豎著的大相框裏的人，好奇地問父親：為什麼要把叔叔的照片放在這裏？得到的回答是，那不是叔叔，而是祖父。幼年的我固執地堅持己見，一而再地發問，一而再地疑惑。大了些，方才不再混淆。其實，叔叔的相貌與祖父有八分相像，從叔叔臉上，我也可以大致想象祖父了。

    祖父對兒孫疼愛又嚴厲。後來，祖父身體狀況開始不好，就躺著，赤了腳，讓伯父家的大哥，也就是家裏的長孫，以手作筆在他腳心演算習題。祖父閉目憑感覺就可驗證他算得正確與否。錯了，祖父就看似重重地實則輕輕地踢他一下，以示恨鐵不成鋼。而大哥很聰明，錯處很少，很得祖父喜愛。

    再後來，祖父的身子在歲月裏熄滅。他去得寧靜，如一溪柔軟的水草。

    他的魂魄和骨頭，則跟著四季的腳步踽踽獨行，以傲然的背影，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喂養祖父的蘋果園，結滿了蘋果，蘋果樹下野草叢生，蘋果園中火車偶爾清鳴。祖父枕著太行，撫著沁水，住進無法言說的蘋果香味裏，於靜寂的郊外守望，鎮子上，村子裏，他的房子，他的兒孫。

    最終，蘋果園不在了，祖父搬家了，祖父的房子沒有了。

    而祖父的故事，依然開著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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