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第一章 劫數

章節字數:4556  更新時間:11-04-09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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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大雪已止,寒風刺骨,仿佛冷到心間。

    阜陽城內一抹緋色漠然出現。人際寥寥的冷夜裏,那個女子顯得孤獨又落寞。銅鑼的悶響夾著悠長的更聲在深夜裏回蕩,久久不絕。

    緋衣女子在一處龐大的府邸前駐足,端詳著眼前的府邸她浮起罕見的笑意。

    淬金匾額臨門高懸,守夜朱燈徹夜長明,一派富闊之氣!世人隻知道這裏是北方七省最大錢莊——“直惠錢莊”的所在。但又有誰真正知道,江湖上最神秘最具盛名的殺手組織“圖羅門”就隱設於此!

    蒼穹寂寥,黑暗彌漫,寧靜中透著肅殺。

    隻見紅影一閃,女子已躍上高牆沒於夜色。穿庭過院,飛簷走壁,巡弋的守衛無疑形同虛設。她繞過簷角在瓦礫上穿行,順著屋脊向更深的院落飛掠,顯得嫻熟至極。

    重重院落之後,別有景致。

    那是一座靜水環繞的獨立樓閣。紅磚亮瓦,白玉圍欄,金台琉璃,盡顯奢華之態。樓底有石橋淩於水上,巧妙地連接著樓內與外府。閣樓之上響著絲竹,細軟的曲調裏伴著鶯聲笑語。

    緋衣女子潛過石橋,躍上樓簷。幾個瞬息,便到了樓頂。她輕巧地取下一片琉璃瓦,室內的光亮隨之溢射,仿佛能夠穿透黑夜。

    驀地——她心裏莫名一悸。直覺告訴她高手就在近前!

    是唐聖——那個弑父奪權的年輕門主!

    盡管素未謀麵,但她知道能統領殺手之門的人必然不可小覷。日前那場雪地之戰,她並不輕鬆。江湖中隻有圖羅門的血羅才有那樣疾辣的身手,血羅已如此厲害。那麼在血羅背後,那個能了結上代門主取而代之的人,又有怎樣的實力!她不確定。

    寒冬夜冷,呼出的氣息似乎在瞬間就可凝結,而閣樓之內卻是春濃意暖。纏綿的曲調從指尖流淌,五彩裙裳在鬢影間妖嬈。室內數名女子正豔妝起舞,吹彈的藝者於一旁相和。

    略過那些麗色,她一眼便望見榻上的男子,他年輕俊美,月白的銀絲淺袍不染纖塵。

    “門主喝酒。”一旁相伴的美人向男子遞上杯盞,媚眼如絲。男子輕笑,攬女入懷一飲而盡。

    圖羅門主竟是如此輕薄放浪之輩!麵紗之後她牽起一抹譏諷。低婉的弦音就在耳畔,無邊的黑夜靜的更沉。沒有人看到美麗的瞳仁裏閃過一抹的寒光。

    有人!

    她正要出手時,一名灰衣人通過石橋向閣樓走來,來人步履輕盈,一望便知武功不俗。灰衣人上了樓在門外的回廊上停下,恭敬道:“門主,華南武林盟楚揚到訪。”

    “何事?”唐聖顧著與懷中的女子嬉鬧,顯得心不在焉。

    “屬下無能,血羅失利,武林盟主楚良被赤梅所殺,之弟楚揚為兄報仇一事至今未果。此次他親自來訪,想懇請門主出手。”灰衣人道。

    “讓他走吧。”唐聖淡淡道。

    灰衣人並未退下,躊躇道:“門主,老門主與楚良交情非淺,本門又和武林盟互往生意,這樣不予理會似乎不妥。此外,二十五名血羅無功喪命是近年來從未有過的事,如不妥善處理此事,恐會影響本門在江湖的威望。”

    “如何做還要你來教嗎!”唐聖冷聲,道:“不要用唐廉來壓我,不要以為從前受到他的器重就可以在我麵前放肆。”

    “不敢!”灰衣人連忙垂首跪地。

    唐聖平緩了語氣:“冬叔,念你為本門做了許多事,又助我上位,這次就不予計較。告訴楚揚,追殺赤梅一事,我肯派血羅去已是顧及了唐廉的情麵。此事出不說成敗,由此即止。今後圖羅門不會再接他武林盟的生意,兩門的交情也到此為止。”

    “是。”灰衣人似乎無奈,但終未再說聲麼,起身退去。

    “沙啦”瓦片在緋衣女子手中化為齏粉,無盡的恨意一湧而來。十年前,楚良與唐廉為了得到傳說中的武林秘籍“梅花之印”,滅了她的家門。而今楚揚又找上了唐聖要將她至於死地。楚氏兄弟與唐門父子真是將她逼上絕路了!

    見灰衣人走遠,她翻下樓簷,輕巧的躍入回廊。門扉是虛掩的,門縫間漏出兩屢光亮。

    “終於要進來了麼?”在她即將觸到門欞的時候,傳出唐聖的聲音。

    他竟然發現了!武者的本能告訴她,這一戰必是凶險萬分。她能肯定,將要麵對的人比以往任何一個對手都要強悍,奪取性命並無把握。但已沒有時間再等了,現在的她就最巔峰的狀態。江湖隻傳說練成“梅花之印”就會天下無敵,又有誰知道它的殘酷與不詳。練就“它”是要耗盡生命為代價的。

    十年的等待,“梅花之印”使之成為絕頂高手。她如願殺掉了楚良,然而正當要找唐廉血償的時候,唐廉卻死於唐聖之手。家仇怨恨糾纏了十年,而十年的蓄勢卻成惘然,她不能不恨!不去管唐門父子間又怎樣的糾葛,讓她不能釋懷的是唐聖讓她失去了手刃仇人的機會。必須讓唐聖來抵命,是泄憤!更是父債子還!

    她收回僵在半空的手,破門而入。

    藝女止了彈唱,舞娘住了旋轉,連臥在唐聖懷裏的美人都起身不再嬌語。沒有驚叫的混亂,沒有嚴厲的嗬斥,迎接她的竟是這樣一個冷靜的場麵。

    “你是誰?”唐聖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她。

    “你不需要知道。”麵紗微顫,清冷的音色流瀉而出。

    “既是來殺我的,總要有個理由吧。”唐聖輕笑著倚在榻上,沒有絲毫戒備的意思。

    如此處變不驚,是自負!還是胸有成竹!她不禁對眼前之人細看幾眼。

    “死人不需要理由!”她冷冷的甩出一句。話音未落,身形已如離弦之箭向前飛出。未及近前,便由幾條長綾擋住去路。

    “錚——”琴弦斷裂,耳後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她身形微側,伸手在虛空一劃便將斷弦夾在指間,指尖一彈,兩根斷弦複被激射而出。一切隻發生在刹那。伴著慘呼,兩名撫琴的藝者捂著脖頸癱軟倒地。

    閃電般的出手似乎沒有起到震懾的效果。那些歌舞寵姬未顯絲毫膽怯,各持長綾齊齊向將她攻來。各色的長綾交織成明豔的雲彩急速壓來,帶著一股壓迫之力。

    “找死。”她皺眉,冷冽的低喝裏滿是不屑。

    軟劍如銀蛇飛舞而出,白光似練迫人眉睫。長劍輕易刺穿那片彩綾,如穿雲破月。她單手持劍,騰身而起,縱橫間,一聲聲慘烈的痛呼交錯疊起。無數綢屑夾雜著血腥墜落,如深秋的落葉漠然飄零。

    香消玉殞!燦紅的液體順著劍尖滴落,那些美豔音容已不複存在。

    襲緋衣女子執劍在手,遙指冷眼旁觀的男子。

    “好!”唐聖笑著擊掌,像是真的讚揚。他看也未看那些倒地的女子,自顧翻身下塌,仿佛那些女子不曾與他有過任何交集。

    他理了理略顯淩亂的衣衫,淡淡道:“緋衣白沙,劍似星芒。盛開在寒光裏的血色之梅,果然孤傲冷豔,激烈又殘酷!看來江湖傳言不虛。你就是赤梅。”

    赤梅——不過是腥風血雨裏那些膽怯的人給的綽號,她從未承認過。沒有人知道她本來的名字,就連她自己似乎都忘記了。上官傲雪——那個美麗雅致的名字,早已被悲傷與絕望埋葬在了十年前,遙遠又模糊,如今又有誰記得!

    仿佛知道她不會回答,唐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沒想到江湖上殺人不眨眼的的修羅女赤梅,竟有如此曼妙的身姿。想必麵紗之後的真容也差不到哪裏去,如此佳人真是我見猶憐!真不明白那幫江湖白癡怎會懼怕你這般俏麗的女人。”

    她無意於口舌之爭,自不去理會輕薄嬉笑的言詞,她會用手中之劍讓他悔生為人。

    夜晚的燭光依然明亮,凜冽的殺氣早已充斥了整個房間。帶著腥味的空氣繃得緊緊的,如滿弓的弦,一觸即發。

    燭火莫名的晃了晃,室內瞬間暗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二人同時而動。她挺劍直刺對方咽喉,唐聖移身掠向牆側。她一劍刺空並不收招,順勢改為橫掃,如影隨行。

    “鐺”一聲脆響,兵刃首次交接,一觸即分。

    唐聖手中已多了件長約一尺的硬物。隻見他手腕一抖,硬物便四散開來。原來是條黑色的七節鞭!鞭體透著潤澤,純黑中沁著淡淡涼氣,一望便知是鞭中極品,威力自然不可小覷。

    她隻覺虎口微微發麻。唐聖年紀輕輕竟有深湛的內力!暗暗心驚的同時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兩人你來我往,片刻功夫已拆了百餘招。劍似流光,輕盈華麗,變化萬千。鞭如靈蛇,蜿蜒遊動,不可捉摸。放眼武林,哪個不是驚才覺豔的奇秀!這場決鬥無疑是精彩絕倫的,更是凶險萬分,毫厘間可見生死。

    劍光鞭影裏,兩條身影徒然分開。唐聖落了半個袖子,臂上赫然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緋衣女子漠然而立,麵色肅然。

    到底誰勝誰負?

    無論她劍的式怎樣變換,仍是觸及不到他的要害。黑色長鞭就像詭異的藤蘿,纏在劍身上讓她發不出氣勁,對方的內力透過兵刃潮水般湧來,讓人氣血翻騰。她勉強止住喉間的腥甜,才有了麵上的平靜。唐聖雖然見血,但她知道那並無大礙。

    她的氣息開始紊亂,心裏突然出現一股不詳的念頭。難道大限將至?不可能的!梅花之印的反噬會在功成後的兩年才會開始,而今距離功成才不過一年,怎麼會突然提前。難道是進來頻繁激戰,內力透支引發提前反噬?想到此處她一陣心驚。

    焦慮是臨戰大忌,她豈會不知。

    再次出擊,她一改往日的輕靈,招式變得大開大闔,橫衝直撞間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唐聖避其鋒芒,轉攻為守,頓時險象環生。她優勢立顯,占了上風,本以為這樣就有機可乘,卻不料在如此激烈的進攻下,他仍勉強能自保。

    內息在筋脈裏快速流竄,胸腔的熱血再次上湧,她愈加焦急。

    劍化長虹,一招“踏雪尋梅”如銀河乍泄。無數的劍光結成鋒利的密網灑向唐聖罩去,鋪天蓋地,讓人無可遁逃。當年白洵初用此招,便可以在重傷之下能擊敗四名血羅,足以見威力。而今她已練成梅花之印,融會貫通之後,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語。

    唐聖也許知道無可逃脫,他放棄躲閃,持鞭迎向劍網,單手化掌襲向她襲來。

    上天似乎從未對她眷顧,就在勝敗立見分曉的時候。一口鮮血噴腔而出,丹田的內力快速潰散,鋪出的劍網瞬間縮小。而此時,對方內力已透劍而來,淩厲的掌風也一同攻致。她又驚又氣,隻覺整條手臂如萬針齊刺,她勉強握住劍柄,側頭閃避。不想那一掌竟是虛招,掌勢下移數寸,對準她的心口直直拍出。

    她已無力反抗,如落絮般向後跌去。

    敗了嗎?她不敢相信,刀光劍影裏她始終毅然獨立,如今怎會如此不堪一擊!胸口悶得令人窒息,她艱難地站起,走出一步重又跌倒。那一掌足以讓人心肺具裂,骨頭仿佛散了架,痛的令她發顫。然而,她卻不能就此放棄。

    燭光幽幽,映黃雪白的麵紗,冷定的眸光凝出不屈的靈魂。這個堅韌女子是如此決絕。

    唐聖收起長鞭,負手而立。看著她絕望痛苦的神色,眼神不易察覺的變換了一下。他得意道:“若求饒,興許會放過你。”

    “殺了我!”若不是功力的反噬,豈又會敗!她冷冷的盯著唐聖,眉目間滿是憎惡與恨意。

    落敗垂死的人是沒有資格高傲的。仿佛被激怒,唐聖快步上進前俯身捏住她的下顎,冷笑道:“想死恐怕沒那麼簡單。方才若不是你後繼無力,恐怕此刻我已喪命,你如此待我,怎麼舍得就這麼讓你死去呢!不如賣入青樓……”

    話未完,寒光已現——

    青色的冷芒從緋袖中流出,刺向盡在咫尺的心髒。如此近的距離,任誰都無法躲過這致命的一擊。如她所料,白晃晃的刀尖穿透了衣衫刺入肌理。仿佛已經看到噴薄的鮮血,她泛青的嘴角不自覺的漫上一抹笑意。

    生死的刹那,唐聖竟能扣住她的手腕。——翻轉,遞出。

    一陣冰涼的刺痛之後溫熱的液體從心口溢出,浸透緋衣。十年的忍辱負重,十年的勤練苦修,卻換來這樣一個結局!她終是未能報仇。

    十年來,夜夜驚夢。那深入骨髓的悲痛早已隨著血液流過每一寸肌膚,欲死的心傷也滋養出仇恨的羽翼。沒有人知道她忍受的是怎樣的折磨。她的心早已死了。活著不過是為了複仇,可是上天卻終不讓她如願。是宿命嗎,她不甘心啊!

    似乎怨念得到了回應,腕骨突然傳來了裂骨般的劇痛。她的意識驟然變得清明,不知那裏來的力氣,拔下挽發的銀釵胡亂刺出。這是她最後的掙紮!

    唐聖竟未閃避,反而急切的撤下她的麵紗。銀釵沒入他肩頸的那一刻,白紗悄然滑落。

    恍惚間,她看到這個年輕門主第一次流露出認真的神情。驚疑、喜悅、悲傷、悔恨,各種不相幹的情緒一齊湧現在那雙幽深的眼瞳裏。然而一切都與她無關了。結束了,她早已累了。

    視線縫合的瞬間,撇見他鉗住她手腕的手在顫抖。

    朦朧中,聽到他驚呼一聲“是你!”

    請期待——唐聖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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