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莫非嫣

章節字數:11229  更新時間:07-10-03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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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秋雨,天氣涼了起來。

    兩匹快馬在峽穀之中駛了約莫三個時辰,進入層巒疊嶂的群山,鳳凰寨已經遠遠在望。

    山寨沿著山勢而建,周圍有蜿蜒的城牆和城堡,牆外牆內都有豐饒的田野和茂盛的茶園。

    越近山寨,就越見一片燦燦金黃如花海一般,原來是滿山遍野的金菊盛放。寨門上有著三個大字“鳳凰寨”!

    遠遠地,寨門開了,看守寨門的是兩個健壯的女子,看見君玉,一聲清越的哨聲,田間、園裏、院裏,竟然湧出近百名女子,齊聲歡呼“君公子回來啦……”

    “先生!”君玉在一眾女子的簇擁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弄影公子淡淡地笑了笑,這時,眾多女子似乎才發現君玉身邊這位飄然出塵的俊逸男子,紛紛打量著他。

    一個滿臉笑容的圓臉少女快步奔來,高聲道:“公子旅途勞頓,還有要事,各位姐妹請各自忙碌!”

    君玉笑了:“曼青,辛苦你了!”

    曼青笑嘻嘻地回答著,眼睛卻骨碌碌地往弄影公子看去。

    “這位是弄影先生,曼青,你馬上通知四大頭領到聚議廳,有事相商。”君玉吩咐著,曼青笑盈盈地答應著去了。

    君玉又朝眾女子微笑著揮揮手,這些女子嘻笑著各自散去了。

    弄影公子第一次見到如此陣仗,不禁低聲道:“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君玉,她們都很喜歡你啊。”

    君玉回頭,第一次看見弄影公子麵上這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也笑了,“她們都是很可愛的女孩子,我也很喜歡她們!”

    兩人往前麵直走,君玉給弄影公子介紹著山寨的情況。

    鳳凰寨依鳳凰山而建,方圓五百裏內山明水秀,除了鳳凰寨原有之人,近幾年來更多了各地投奔來的移民。

    山寨原來的大寨主叫做趙從龍,就是曼青的父親,組織幾百弟兄幹起了綠林的勾當,專對過往的官商和大盜下手,也曾多次和朝廷的官軍交手。三年前,在和一隊官兵交手時,趙從龍受傷,被路過的君玉所救,回寨不久就傷重不治,抱憾而去。

    朝廷得知趙從龍逝世後,立刻發兵圍剿山寨,君玉帶領一眾人馬,連出奇兵,官兵大敗撤軍,隨後,年少的君玉被推舉為大寨主。

    此後,君玉立下法令,嚴禁寨中弟兄擄掠,組織人眾閑時練兵,忙時耕作。這時,邊境戰亂,關外不少流民沿途逃逸,鳳凰寨立刻開門接納,隨後,聞風者眾,三年後,鳳凰寨周邊已經有了幾萬戶居民,開墾周圍廣大田地數千頃,一時之間,茶園蔥鬱,田野富饒。

    由於邊關告急,朝廷草草派了一萬士兵把守鳳凰城,原本是暫駐此地駐管糧草,隨時支援前線。駐軍剛到,前線的幾萬大軍已經敗逃,守城將軍彭東眼看不妙,也不派兵支援,駐紮了下來。此後,彭東並不忙著練兵抵禦外敵,反急著清剿“鳳凰寨”,想立點功勞彌補沒有支援前線的過失。

    第一次交鋒,總兵彭東就被“請”到了山寨,此後,和君玉達成了攻守同盟。彭東本來是迫不得已才答應簽約,但是,不久後,蒙利爾率精兵夜襲鳳凰城,彭東緊急求救,在君玉的安排部署之下,三日之內全殲敵軍,一劍將蒙利爾斬於馬下!盡管守兵也犧牲了五千多人,但這畢竟是多年來朝廷對關外的第一場重大勝利。彭東因此不僅逃脫了懲罰,而且加官晉爵。

    彭東此人膽小怕事,從軍也不過為的一個封妻蔭子,既無謀略也無遠見,手下全是一群烏合之眾。此戰告捷後,朝廷期望甚高,彭東為了保住戰績再立新功,不得不完全倚仗君玉。更讓彭東放心的是,在給朝廷的奏折上,君玉讓他隻字不提自己,彭東實無統帥之才,又清楚地看出君玉毫無“封妻蔭子”之心,幹脆樂得輕閑,軍中大小事情全由君玉安排,自己隻管獨得功勞就可以了!

    此戰後,君玉已完全成為鳳凰城的實際統帥。她深感加緊練兵的必要,派出寨中原有的三大老頭領長駐兵營練兵布陣,並遠近招募當地閑雜壯漢和礦工集中訓練。

    由於寨中精兵已經全部抽調城中,山寨隻剩老弱婦孺。她將寨中12歲以上男子全部組織起來,由寨中幾位新加盟的年青頭目帶領,忙時耕作種植,閑時練兵習武修築圍牆。而幾百名壯年婦女兒童則由趙曼青統領,忙時紡織刺繡,閑時讀書練習武藝。

    兩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一所蔥翠環繞的宅院,大門上書“聚議廳”三字。

    兩人一進門,堂上端坐的四個年青人齊齊站了起來,“見過寨主!”

    這四個年輕人號稱“北方四傑”,老大盧淩、老二東方炯、老三白如暉、老四耿克。四人一次在沙漠上遇到回回大軍搶劫商旅,四人仗義出手,結果寡不敵眾,當時,君玉正帶領幾個鳳凰寨的兄弟開始第一次邊境茶葉交易歸來,於是出手救下!

    四人就此投奔了君玉。那時山寨正缺人手,四人很快被委以重任,不久就成了山寨最重要的年青將領,尤其白如暉是生意上的一把好手,礦產生意和鹽運聲音都做得有聲有色,山寨的半數收入來自於此,深受君玉器重。

    而山寨的另一項重要收入來源於山上自產的茶葉和馬匹的馴養。這些年,盧淩負責和北方商旅的茶葉貿易和馬匹交易,收入也不斐。

    東方炯心細如發,善養訓鴿,並且精通幾十種邊境少數民族的語言,在鳳凰寨中兩年,為山寨建立了龐大的情報網絡,這讓鳳凰軍每次出征都是有備而去,幾次大戰的勝利,東方炯實在功不可磨!四兄弟中,耿克武功最高,主要負責山寨沒有被編入鳳凰軍的老弱男子和婦女兒童的日常軍備訓練。

    君玉用賺來的錢財購買了大量武器和馬匹;寨中的“鳳凰軍”裝備比朝廷的所謂精兵強將勝過多多。而山寨裏另一項重大的開支則是孩子們和婦女的書本學習費。山寨建立了自己的學堂,由村中幾個識字的老者任教。

    君玉將弄影公子請到上首,自己在側麵的椅子上坐了:“這位是我的策論先生弄影公子,我出征後,先生會代我全權處理寨中事務,希望兄弟們多多協助!”

    四人齊諾,弄影公子回禮,舉止自有一股氣度和威嚴。

    “盧淩,你那裏最近有什麼情況?”君玉問。

    “這次外出,我遇見以前一個熟識的哈薩克士兵,他現在加入了赤金族軍隊。說赤金族和胡王已經完全結盟,據可靠消息,胡王大軍三個月前鑄造了一大批兵器,可能會有新的動向……”

    弄影公子道:“赤金族新近崛起,驍勇善戰,可能將來比胡王那號稱的幾十萬大軍更成大患。如今昏君老邁,朝廷大權為朱丞相獨攬。朱丞相隻手遮天,貪殘凶暴,很多忠直大臣稍有彈劾便被他強行壓下或者打殺流放,因此言路全被堵塞,無人敢多說一句。朱丞相一會兒主戰,一會兒主和,全憑他的一時喜好。北方軍中的大元帥湯震,和朱丞相過從甚密,這些年邊關屢屢告急,湯震常常一潰千裏卻依然加官晉爵。湯震為人極端驕矜,剛愎自用,打壓人才。此次決戰他又是主帥,結果如何真是不堪設想……”

    君玉暗思弄影公子所言不無道理,邊境今後隻怕再無寧日了!

    正商議間,趙曼青忽然帶了三個人進來,君玉一看,正是鳳凰城的將軍彭東和他的兩名貼身侍衛。

    彭東喜道:“君公子,你可回來了。我昨天晚上接到密令,鳳凰軍不用出兵了。據說,朝廷已經和胡族議和,年年向胡族納幣納絹帛。”

    大軍已經布好陣勢,甚至先鋒已行,在這緊要關頭,朱丞相斷然撤軍,軍心民心喪盡,隻怕以後胡族更會毫無顧忌,虎視眈眈,趁虛而入。

    君玉苦笑一下,“既然如此,彭將軍又何故匆忙來此?”

    “我今天來是另有要事,上次鳳凰軍大敗赤金可汗後,有四方豪傑壯漢競相來投鳳凰軍……”

    原來,經過幾戰後,鳳凰軍威名大盛,引得四方豪傑來投,雖是好事,不過群豪野心勃勃,自由散漫慣了,難以約束,經常生事,因此,彭東又喜又憂,專程來鳳凰寨請求支援的。

    君玉看看“北方四傑”,眾人中耿克功夫最好,她立刻道:“耿克,你隨彭將軍協助訓練加盟的新兵。”

    耿克領命隨了彭東而去。

    眾人都已散去,弄影先生道:“朱丞相隻手遮天,納幣議和也未必能保得了邊境的長治久安。不過,如今暫無戰事,我也要離開了。”

    “先生,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西方的火燒山找一種特殊的火器材料。恐怕來回要相當一段時間。”

    君玉不敢挽留,隻得道:“好吧,先生,你可要多保重。”

    弄影先生點點頭,忽道:“鳳凰軍這些年名聲大震,又不為朱丞相很所掌控,他和你素有私怨,如果知道你的身份,一定會對你不利,你今後更要小心行事。”

    “好的。先生,我會小心的。”

    送走弄影公子,君玉回身穿過幾座叢林,來到一蒼翠中的院子。院子青磚碧瓦,簡約幽靜,這是她的居處。

    一個叫做莫非嫣的稍微年長的女子迎了上來,笑盈盈地望著她,“公子,你回來啦!”

    君玉離開千思書院不久後途經江南,遇到了一個正準備自殺的女子。女子幾乎奄奄一息,正是走投無路的莫非嫣。那時,十八歲的莫非嫣剛被丈夫所休,再無容身之處,萬般絕望,正欲了卻此生。為君玉所救後,莫非嫣徹底打消了輕生的念頭,隨小君玉書劍飄零,相當一段時間裏,君玉和她相依為命,情意深重。三年她前隨君玉來到鳳凰寨定居下來,主要協助趙曼青打理寨中事務。

    君玉十分親熱的向她點頭。這些年,都是莫非嫣在山寨裏幫她整理屋子,照顧她的日常生活。

    “公子這次回來,不會很快離開吧?我和曼青妹妹都很想念你……”她話音剛落,門已被推開,趙曼青走了進來。

    老寨主臨終前曾經把曼青托付給君玉,而這些年,君玉對曼青也一直照顧周到,所以,在眾人的心目裏,早已把曼青看作了未來的“寨主夫人”。

    三人相視一笑。這些年,隻有在鳳凰寨的時候,君玉是完全放鬆的。曼青和莫非嫣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無需任何偽裝。

    君玉看見曼青手腕上的一個翠綠的鐲子,這是她以前沒有見過的。

    見君玉一直盯著這個鐲子,莫非嫣嘻嘻笑了起來,曼青的臉忽地紅了。

    “這是白三哥送的,公子,你說好看吧?”莫非嫣調侃地看著她,“曼青妹妹一直寶貝著呢……”

    曼青的臉更紅了:“非嫣姐姐,白三哥也給你們都帶了禮物,怎麼就我寶貝了?”

    君玉也笑了起來:“曼青,別臉紅啦。其實我覺得白如暉不錯,我也希望你有個好歸宿,不枉寨主臨終的囑托……”曼青紅著臉沒有說話,君玉笑笑也不逼問她,心裏有了主張。

    君玉忽然想起那群被帶回的女子,便問曼青是如何安排的。

    原來,曼青將她們分成三組人馬,一組照顧茶園,一組照看菜園和果園。曼青又在鳳凰城裏買下一座原本已經廢棄的茶坊,交給另外一組人馬經營,分配完畢隻剩下了羅羅。

    趙曼青滿臉喜色,君玉含笑看著她,曼青每當做了一件得意事或者發現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情時總是這樣一副又驕傲又神氣的麵孔,那是聰明女子特有的小小的可愛的驕傲。

    “公子,我們有一個真正的先生了……”

    君玉大喜過望,隨著婦女兒童識字的增加,山寨裏原來幾個識字本就不多的先生已經有些有心無力了。羅羅出自書香之家,素有學養,曼青這一安排可謂量才施用,實在是再合適沒有了!

    這天,君玉正在鳳凰城裏訓練新兵,一騎快馬忽然奔入城中,到得馬匹禁止通行的場地,馬上的人遲疑一下還是停了下來。

    君玉循聲望去,隻見那人拿著軍中極少數人才能擁有的通行關牒,正大模大樣地看著自己。

    君玉十分意外:“朱渝,你怎麼來了?”

    朱渝冷冷道:“我來看看大名鼎鼎的‘鳳城飛帥’到底是何方神聖,不想卻是故人!”

    君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看到了吧,看夠沒有?”

    朱渝盯著她,盯著那雙光彩流動的明眸,忽然怪笑一聲:“君玉,你盡管在此得意洋洋,你可知道你那師娘已經被關在揚州監獄裏……”

    “你說什麼?”君玉上前一步,“祝先生和師娘怎麼了?又是你父親幹的好事?”

    朱渝冷笑一聲,“這次可不是我父親,是禦史查出千思書院那群書生結黨議事,妄想清流幹政,力主對胡族作戰,犯下文字獄,皇上大怒,下令捉拿的。”

    君玉無暇細問,朱渝大笑著已經遠去了。

    君玉想起弄影公子早年因為家族的文字獄黯然歸隱,文字獄這種案件往往牽涉九族,並非隻有三幾個人,可以幹脆劫牢救了去。動輒幾百上千人成囚,如果不是皇帝開口赦免,基本上沒有任何營救的希望!但是,抓人一般都是皇帝下的旨意,要是他赦免,則間接承認自己錯了,這些昏君為了維護自己的所謂權威,是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的!

    她也無暇多想,當即交代好鳳凰城裏的事宜,連夜啟程下江南。

    快馬加鞭趕到揚州,已是正月。

    君玉尋了當地最大的一家“漣漪客棧”定好房間,坐下,小二衝了茶來,是芬芳碧綠的龍井。細致的景德鎮陶瓷杯子裏,霧氣縹緲,茶葉栩栩如生,猶如蘭花初綻,碧汁晶瑩,令人賞心悅目。君玉喝了一口,茶香襲人,馥鬱若蘭,滿口生津。鳳凰寨雖然產茶,卻絕無如此佳品,無非是一些普通的茶葉,多賣與遊牧民族,因為他們以肉食為主,要多喝茶才能幫助消化。一路行來,但見江南繁華若錦,君玉不禁感歎,無怪乎關外的遊牧民族始終虎視耽耽著這片錦繡河山!

    她心緒煩亂,也無心細品,正欲起身外出打探消息,忽然發現大堂裏的客人紛紛往外走。君玉四周一看,周圍的茶客居然很快走得一個不剩。接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在她對麵坐下:“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如何?”

    一招手,小二已經送上一壇上好的竹葉青!然後退下,諾大的茶坊隻剩下二人。

    君玉看著此人,每次見到此人幾乎都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來人倒了兩杯酒,自己喝了一杯,歎息一聲:“既生君玉,又何生朱渝!”

    君玉不語,也喝了自己那杯。

    朱渝連喝三杯,斜著眼睛看她一眼,忽然想起在千思書院第一次見到君玉時的情景!那是一個冬日的上午,他看著那個雪地上的翩翩小少年,第一次強烈地想去招呼一個陌生人,迫切地想和如此美好的一個人成為朋友!可是孟元敬已然先跑了上去,那個小少年也就此和孟元敬成為了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突然非常憎恨孟元敬,也憎恨那個小小少年!

    那時,他們都還是少年,自負是精英中的精英,全才中的天才,可是,這個神仙般的少年出現了,於是,眾人就什麼都不是了!

    ……………………………………

    朱渝沉默半晌,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緩緩道:“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很恨你!在你出現之前,我無論做什麼都是第一;可是,你一出現,無論什麼,我都要落在你的後麵——這讓我父親很失望,覺得我是個沒用的廢物……”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來,“甚至,你並不肯成為我的朋友!”

    君玉突然明白為什麼多年後第一次見麵,他就要和自己內力相搏了,她不禁道:“至少,你功夫比我好!”

    那是她出道多年第一次身受重傷,差點因此送了性命,雖然有朱剛偷襲那一掌,但是比拚之下,她已知道自己終究遜了朱渝一籌。

    “那當然!”朱渝傲然道,“為此,我下了很多功夫!”

    外麵天色已經黑盡,君玉起身,朱渝舉起杯子又喝了一口:“你要去牢裏看祝先生?”

    君玉又坐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朱渝也曾在千思書院求學,而且,他若肯出力,那才是營救祝先生的最好人選。

    這是朱渝第一次看見從小敵視的人如此殷殷的目光,不知怎地,那目光竟讓他胸口一窒,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是你求我的?無所不能的君玉也有求人的時候?”

    君玉點了點頭,朱渝的心裏突然浮起一種又奇怪又陌生的感覺,他盯著那雙明亮若星的眼睛,低聲道:“我答應,因為是你求我的!記住,你欠了我一個情!”

    “是的,我欠你一個情!”君玉微微一笑,“我會記得的!”

    朱渝不敢看她的笑容,躍身而起,徑直往前麵飛奔起來。

    君玉起身,幾個起落追上了他。

    揚州監獄。

    揚州知府本來已經睡下,突然被師爺叫醒,師爺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他臉色一變,趕緊迎了出來:“朱公子!”

    朱渝擺擺手:“大人不必多禮,我此次前來,是想見見祝先生!”

    揚州知府是朱丞相一手提拔的人,現在丞相府的公子親臨,怎敢怠慢,立刻吩咐侍衛點了燈籠,他親自帶路,直往監獄而去。

    一路上,他問道:“丞相大人派您來的麼?”

    朱渝不耐煩地道:“這個不勞你費心。”

    知府不敢再開口,眾人很快到了監獄裏。

    祝先生和梅眉被單獨關在兩間隔壁的囚室,而他的家眷族人則分別被關在了十幾間大牢房裏。

    看守開了門,知府一揮手,看守都退了出去,他自己也退了出去。

    朱渝站著沒動,君玉也不管他,趕緊上前。

    “祝先生、師娘!”她輕叫一聲,聲音哽咽了。

    “君玉,竟然真是君玉!”祝先生的頭發已經全部花白,瘦削的臉上露出驚喜的微笑。

    “君玉……”梅眉神色黯然,頭發淩亂,微弱的聲音滿是不相信的狂喜。她從牢裏伸出手,君玉心頭一慟,跪下去握住了那雙幹枯的手!

    “這些年都沒有你的消息,我不知多麼擔憂,現在看你已平安長大,我就算死了也放心了!”梅眉歎息一聲,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和喜悅。

    “我會設法救你們的。”君玉輕聲道。

    梅眉似乎已經並不太關心自己是否能被救出去了,她緊緊抓住君玉的手:“我到泉下見了你母親會很開心的……”

    祝先生笑笑,搖搖頭,眼中有一種對飛來橫禍的無奈和認命:“君玉,前朝和本朝,不知多少人因為文字獄被株連九族,要設法營救談何容易,你也別費那個心了!”

    “朱渝也來了!”君玉強笑笑。

    “朱渝?!”梅眉和祝先生都有點意外。

    君玉轉身看著他,朱渝很勉強地走了過來,對祝先生和梅眉各行了一禮。

    祝先生笑了:“朱渝,你也長大了!”

    朱渝立在一邊,不開口。

    兩人從監獄出來,朱渝道:“三天後的傍晚,那間茶坊見!記住,隻能你一個人來。”

    “謝謝你!朱渝!”

    朱渝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君玉剛回到投宿的漣漪客棧,見孟元敬正等在門口,一見了君玉他立刻道:“君玉,你終於來了!”

    原來,孟元敬作為上次大戰的先鋒之一,先行率軍出征,在西風關和胡族的一萬大軍交手,殺敵大半,正欲乘勝追擊卻接到收兵的命令,說是朝廷已經議和休戰。在議和的款項裏,胡族提出的條件之一就是要嚴懲這支先鋒軍的將領。所以,湯震就以“貿然襲擊友軍”的罪名將孟元敬革職。孟元敬一腔熱血卻遭此際遇,不由心灰意冷,幹脆回家侍奉老母。

    孟元敬家在揚州,君玉估計他一定也在設法營救祝先生,所以從鳳凰寨出發後就給孟元敬捎了信,原本打算一到揚州就先去找他了解情況,沒想到先見到了朱渝。

    “君玉,你見過祝先生了?”

    “剛剛見到了。”

    “有江南名士聯名營救,秘密打點,我們也多方設法都不能單獨見到祝先生,你是怎麼見到他的?”

    “是朱渝帶我去的。”

    孟元敬大為意外:“這小子還有這種好心的時候?”

    君玉點點頭,歎息一聲:“祝先生和師娘遭此大禍不說,可憐那些族人,有些跟祝先生一家可謂素昧平生,連麵都沒見過,這一場莫須有的文字獄也把他們都牽扯了進來。這些人十幾人或數十人被關押在囚室裏,今生都毫無指望了。即使僥幸活命,若被發配,子女後代就隻能世世為奴了。”

    孟元敬道:“我們再盡力想想辦法吧。”

    “朱渝叫我三天後再去監獄,我們就走一步看一步。”

    “也好,我約了一幹江南名士明日去揚州府打點,我們分頭行動吧。”

    臨別時孟元敬忽然拿出一封信來:“君玉,我倒差點忘了,這個是嵐妮叫我交給你的!”

    君玉接過,拆開,原來是石嵐妮寫的,請她上愛蓮山莊一敘,信上也沒寫原因。君玉想起和朱渝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天,也不妨去看看石嵐妮,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君玉如約前往愛蓮山莊。

    愛蓮山莊在一座常綠的橘園上。君玉忽然想起,自己的家鄉也有這樣廣袤的桔子林,每年秋天,母親總要帶自己去采摘。現在在江南看到如此橘園,竟然有非常熟悉的感覺。

    在一棵高大的烏桕樹下立著一個老人,君玉走近,發現這個老人不過50歲左右年紀,或許是因為歲月的痕跡在他身上刻下了太深刻的痕跡,使得他給人的感覺遠比年齡來得蒼老。

    老人背負著雙手漫不經心地散步,似乎沒有留意身邊經過的人,君玉側身從他身邊走過,他也沒看一眼。

    再往前麵行了約莫兩裏路,一幢大院矗立在眼前。正中的大理石建築的門廊上書“愛蓮山莊”四個古拙的大字!

    兩個手執長槍的家丁分立門口。

    一個雪膚花貌,滿臉嬌精的少女正在門口四處張望,見了君玉立刻驚喜地迎了上來:“你就是君公子吧,我姐姐正等著你呢!”

    她見君玉意外的表情,立刻笑了起來:“我叫石虹妮,石嵐妮是我姐姐。我姐姐回家後一直惦記著公子,家父家母也想見公子一麵親自道謝,隻是苦於沒有機會,這次聽元敬哥哥說公子會來江南,我們天天都盼望著你呢……”

    君玉跟在她後麵,微笑著聽她清脆明快使人十分喜歡的聲音,迂回婉轉幾個院落,來到了一座非常雅致的琉璃彩院。

    院子的拱門上赫然有著一副漆金玉璽的對聯:

    愛蓮佳麗姐翩翩

    山莊風華妹格格

    橫批則是:絕色雙嬌!

    君玉隨石虹妮進了大門,很清雅的屋子裏,石嵐妮趕快站起,叫了一聲“君公子!”然後轉向正中坐著的一個中年婦女:“母親,這位就是君公子!”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江湖第一美人方格格!君玉看她的第一眼就明白石家姐妹的美貌來自何處了。方格格的相貌和身形精致而細膩,她的嬌軀被最華麗的絲綢衣物包裹著,她的柔肢被最炫目的珠寶環繞著,她即等於鮮花,她太過炫目,以至於她的兩個風華正茂、姿容絕俗的女兒站在她身邊竟然都有點黯淡。

    “見過夫人。”

    方格格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再看一眼突然站了起來,幾乎有點語無倫次地指著她“你……你……”

    石家姐妹從來不曾見過母親如此失態,兩人雙雙上前扶住了她:“母親,你……”

    “嵐妮、虹妮”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君玉轉身,竟然是剛才烏桕樹下看到的老人。

    “父親!”

    這位老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大名,二十年前名滿江湖的第一劍客。

    君玉正要行禮,石大名忽然見到她的佩劍,又看看滿臉驚訝之色的方格格,目光一閃,“君公子,感謝你對小女的救命之恩!”

    “不敢,舉手之勞,請勿介懷!”

    君玉忽然察覺到石大名不動聲色的目光裏竟然有比方格格更大的困惑。

    “那是蘭茜思的眼睛,錯不了,隻有蘭茜思才會有這樣一雙眼睛!”方格格低聲道,看著丈夫,“真沒想到,蘭茜思會有兒子,而且,她的兒子還救了我女兒的命……”

    石大名看著君玉,君玉茫然地點了點頭,突然想起朱丞相仇恨的目光,而石大名夫妻的目光則全是驚訝和激動!

    “你母親,可安好?”石大名的神色很平靜,聲音卻有點輕顫。

    “家母已過世多年!”

    石大名的身子晃了晃,神色慘淡:“我又欠了她一份情……這一輩子永遠還不清了,永遠也還不清了……”

    方格格母女看著他徑直走出大門,誰也不敢開口叫他!

    君玉也茫然地看著他,再看看石家姐妹,三人麵麵相覷。

    “君公子……”方格格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兩個女兒,兩個姑娘屏聲靜氣,誰也不敢開口。方格格臉上的神情非常複雜,又傷感又落寞簡直無法形容,“你叫……君玉,是吧?”

    君玉點點頭。

    “我很感激你救了嵐妮,今後,無論你有什麼需要,隻要一聲令下,愛蓮山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過……”她頓了頓,臉上的神情有種決絕的痛苦,“我希望,今後你不要再和石家的任何人見麵,我也不允許石家的任何人再和你見麵……那種痛苦,那種永遠在蘭茜思陰影下的痛苦,我這一輩子已經受夠了……”

    石家姐妹驚呆了,石嵐妮驚聲道:“母親,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君公子……”

    方格格沒有理她,緊盯著君玉,語氣並非威脅卻充滿了哀戚的味道,“君公子,就算我求你了,我求你能夠答應!”

    方格格那充滿痛苦、哀愁中還夾雜著一絲厭惡的目光,竟然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君玉毅然點了點頭,再看了看茫然無措的石家姐妹,轉身就走了!

    “君公子……”石嵐妮追出來,卻被母親一把拉住了!

    君玉走到桔園下麵的那片烏桕樹下,停下腳步。忽然背後一陣冷風,一股大力迫來,君玉連退三步。這人簡單一掌有如此威力,竟是生平從未遇見之高手。

    君玉心裏一凜,“追飛”在手,來人一揮衣袖退開,沉聲道:“蘭茜思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當瞑目了!”

    君玉立定,她心裏最吃驚的並不是石大名驚世駭俗的武功,而是他果真和自己母親有非常深的淵源!

    可母親在世時卻從來不曾提起過他!

    石大名背負雙手,似在沉思中!

    君玉也不開口打攪他,石大名好一會才抬起頭看著她,瞬間目光如炬卻很快黯淡了,“你母親是怎麼去世的?”

    “生病了,沒治好!”君玉平靜地道。母親在當地深受鄰裏尊敬,生病的時候,當地名醫均主動前來診治,但也不過是盡人事而知天命,絲毫也沒能挽留母親早衰的生命。

    “你父親可健在?”

    “我父親是一名獵人,比我母親更早過世一年。”

    君玉坦然地看著他,自己的父親是一名普通的獵人,記憶裏,父親相貌堂堂,對母親體貼入微,言聽計從,對自己慈愛非常!母親正是因為父親早逝悲傷過度加重病情,從此一病不起的。

    石大名看了好幾眼她手中的“追飛”:“這把劍,你是和元敬交換的吧?”

    君玉點點頭:“正是,我用‘躡景’和他交換的。”

    石大名長歎一聲,憶起當年自己用“躡景”和蘭茜思交換“追飛”時,蘭茜思曾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當這把劍再回到你手中的時候,就是我們陌路相向之時!”

    還劍之日即為訣別之時,一語成讖,幾翻輪回,沒想到的是,這把劍不是蘭茜思還給了自己,而是孟元敬作為禮物將之和最要好的朋友做了交換!

    石大名第一次麵露笑容:“20幾年前的武林大會,蘭茜思擊敗各派掌門,名動天下……”他的眼神裏突然閃過一絲說不清楚的情緒,似激動似愧疚,“可惜,她終究沒得到盟主之位……一別許多年竟已天人永隔……”

    當年,蘭茜思仗劍走天涯,從江南的武林世家到天山隱居的劍客,從北方的豪俠到塞外的奇人,她無一不循跡前去挑戰,經曆大小百餘戰,從無敗績,在她23歲那年,甚至隻身闖過800羅漢陣,上少林寺挑戰當時的達摩院首座“無為”大師。在她25歲那年,她融合百家武功,自創了一套嶄新的劍術,名叫“手揮五弦”。

    那時,距離“武林盟主”的大會隻剩不到兩年,這個女子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的野心,竟然一心想做“武林盟主!”江湖中人誰也不容一個女子如此囂張,一時間,蘭茜思“惡名昭彰”,天下人皆欲殺之!

    盡管她在那一次的武林大會上力挫群雄,終因負傷遠走,隱居西南邊陲,鬱鬱終生,在三十幾歲的鼎盛之年就與世長辭!

    石大名陷入沉思之中良久,抬起頭,發現君玉正看著自己,他心裏一凜,這雙酷似蘭茜思的眼睛竟然和蘭茜思的目光完全不同。蘭茜思的目光再如何風采出眾、鋒芒畢露,畢竟也是一個女孩子的眼神,而眼下這雙目光卻全然地內斂堅韌、平靜無波!

    君玉向他一禮:“石大俠,告辭了!”

    石大名點點頭,君玉大步往山下走去。

    從愛蓮山莊被“請”出來後,這三天裏,君玉忙於和孟元敬四處設法營救祝先生夫婦,無暇多想母親的過去。這天,她正在約定的地點等朱渝,突然手一抖,手裏的茶杯一歪,茶水潑到了桌子上。君玉心中一凜,突然有了種不祥的陰影。

    有人走了進來,君玉認出此人是揚州知府的侍衛。那個侍衛神色慌亂:“朱公子在知府衙門等你!”

    君玉心中一沉,飛身躍出,揮了馬鞭,小帥直奔揚州府。

    知府衙門。

    君玉衝進大門,門裏停著兩具蓋著白布的屍體。

    君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揭開白布撲到了梅眉身上。梅眉雙眼緊閉,嘴唇發黑,胸口早已冰冷,旁邊的祝先生也一樣,顯然是被毒死的!

    知府伏在地上瑟瑟發抖:“是京城來的欽差親自下的命令……下官不敢抗命……與下官無關啊……”

    “快滾!”朱渝大喝一聲,知府爬起來兩股顫顫,跑了幾步又跌倒,趕緊爬起來又跑了。

    “我沒有親人了,我再沒有任何親人了……”君玉抱起梅眉已經冰涼的身子,嘴角滲出細細的血跡。

    朱渝呆在那裏:“都怪我,我父親察覺我的行動後就先下手了,我早該想到他會這樣的,我……我……”

    君玉似乎沒有聽見,她抱起梅眉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尚躺在地上的祝先生,朱渝正要伸手去抱,見了她的目光,心裏一寒,縮回了手。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似乎是早已安排好的。

    君玉抱起梅眉,放在馬車上,又回頭抱起祝先生,跨過門檻,君玉踉蹌幾步,摔倒在地上。她爬起來,再次抱起祝先生,放在了馬車上。

    她上馬,一揮鞭子,馬車得得地遠去了,在門外,正等著趕來打聽消息的孟元敬。見了君玉的臉色,心裏一沉,縱身躍上了馬車。

    朱渝站在門口,茫然地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冬日的下午,天色已經黯沉得厲害!

    馬車在一座小山的坡腳停下,君玉抱了梅眉往山上而去,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停下,孟元敬則抱了祝先生。在他們身後,跟著一臉茫然的朱渝。

    君玉拿劍掘起土來。孟元敬趕緊幫忙,朱渝遲疑著也加入進來。

    半個時辰後,一個寬大的墳墓已經挖好。

    君玉抱起梅眉,仔細看了幾眼,放了下去。孟元敬也將祝先生的屍體放了下去。

    土一層一層落下,兩人的身子一點一點湮沒,君玉看著梅眉慘白的臉,想起她來老家接自己,想起她給自己縫被劃破了的袍子,心裏一慟,土竟然灑不下去。

    孟元敬上前一步,用最後一?泥土徹底覆蓋住了梅眉的臉龐。

    君玉倒退一步,跌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孟元敬朝君玉看去,隻見君玉靜靜地坐在山坡上,臉上有一種刻骨的悲涼。這是孟元敬第一次看到君玉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這一瞬間,他突然有種特別奇異的感覺,覺得麵前的君玉是如此陌生,跟自己以前認識的那個美少年完全不同。至於究竟有什麼不同,自己卻偏偏一點也說不上來。

    朱渝靠在一棵柏樹上,一向囂張的臉上泊了一層深思之色,隻是怔怔地看著君玉悲涼的神情。

    好一會,君玉起身,大步往山下走去。孟元敬看了朱渝一眼,跟了上去。

    朱渝依舊呆在原地,對著君玉的背影輕聲道:我多次想和你成為朋友,可是,每次我們都處於這樣敵對的場景……君玉的腳步更加快了,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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