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帝

章節字數:12567  更新時間:07-10-03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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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皇帝開口道:“寡人登基以來,內憂外患並不稍緩,如今朝中大小官員大半是朱丞相門生,寡人每每親政總被百般阻撓,諸事掣肘;而武將更為他籠絡半數,隻管向朝廷獅子大開口要錢糧餉銀,卻是屢戰屢敗,毫無建樹,如果能多幾個君公子、孟將軍這樣的人才,寡人也不必夜夜憂心、食不甘味了。”

    朱丞相曾暗中輔佐三皇子,皇帝登基後,對於自己身邊這根大刺,自然想拔而除之,但是根基未穩,又不敢輕易下手。君玉暗思,血雨腥風下的皇權爭奪不知會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皇帝如今大力扶植自己的勢力,雖然也是為了自己的龍椅坐穩,但是好歹在邊境戰事上有所作為,聊勝朱丞相的一手遮天,便點了點頭,道:“君玉當為北方邊境盡綿薄之力,皇上還請放心。”

    皇帝見她雖回答得舉重若輕,但是態度較上次已經有一些改變,不禁大喜,汪均也自高興,隨了皇帝又微服而去。

    這一夜,春雨風聲,早上醒來,依舊春寒料峭,薄雨紛飛。

    君玉走出帥府大門,大門的左側是一條長長的巷子,成行的柳樹已經萬枝垂下、綠色依依。她剛走了幾步,忽然看到前麵兩個紅色高帽子的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自蜀中歸來後,因為拓桑之故,她仔細搜集了那個大教派的一些信息,尤其是“峨嵋先鋒”和“探馬赤軍”交鋒時,軍中居然出現了幾名紅衣僧,更加引起了她的注意,這些日子來,東方迥的情報係統也大力收集這方麵的情報。無奈,兩教行事都十分神秘,加上天遙地遠,也沒獲得多少有效情報,隻知道近期赤教和黃教之間的爭鬥已經越來越激烈。尤其,赤教的頭領已經秘密和胡王達成了某些協議。

    拓桑在蜀中密室毀卻佛牙,君玉雖不知道佛牙於他們到底有什麼重大意義,但是想到兩教都出動了大量人力,尤其是丹巴上人對自己那種恨之入骨的目光,即使明知拓桑為“博克多”,也隱隱為他的處境擔憂。

    這時,薄薄的雨依舊飄拂著,君玉轉身沿著那排長長的柳巷往回走。

    一個人正站在一棵巨大的柳樹下麵,衣衫微濕,也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那人回過頭來,卻正是朱渝。

    君玉見得這京中唯一熟人也自高興,道:“朱渝,怎麼不進去?”

    朱渝環顧四周,沉默了一會兒忽道:“第一次到你這帥府,總該送你一件禮物。”

    君玉接過,卻是兩軸畫卷,她展開第一幅,正是情魔收藏的那幅自己父親的畫像。當初在寒景園裏,情魔被丹巴上人擊斃時,她正處於半昏迷之中,待清醒過來時,混亂之中,父親的畫像早已不知去向,她原本以為今生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如今一見之下,隻覺喜不自禁。

    她又展開第二幅圖,那幅工筆細描卻是她第一次見到,畫上的女子眉清目秀,雙眼生輝,卻正是自己的母親蘭茜思。

    她正要道謝,朱渝已經轉身,也不告辭,徑直離去。

    在京城的幾天,一直都是孫嘉和盧淩在外應酬,他二人似乎對此道得心應手,君玉省去了不少麻煩,但隻覺得在這裏日複一日,大家隻尚空談,並無什麼要事,便決定設法盡快返回鳳凰城。

    這天傍晚,她來到帥府的園林裏,這個園林不知已經變換了多少主人,放眼雖然春色滿園,卻滿目陌生,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煩亂之意,遠不及鳳凰寨的漫地山花。

    君玉緩步走出大門,一個人正大步而來,正是汪均。

    汪均見了她立刻抱拳一禮:“汪均這些天各種雜事纏身,一直不得閑暇,以至今時今日才有機會登門拜訪,還望沒有打擾到君兄。”

    “汪兄客氣,請。”

    兩人坐定,閑話了些近況,汪均道:“君兄初到京城,可還習慣?”

    君玉搖搖頭,笑了:“我是奔波勞碌命,享不來這京城花花世界福。”

    汪均歎息一聲道:“皇上雖然登基,但是朱丞相把持朝政,大小事情往往由不得皇上做主。現在六部之中,除了一個禮部尚書,全為朱丞相的門生、親信,實不相瞞,現在皇上可以信賴的人少之又少……”

    新皇登基,權臣當道,不經一番殘酷的爾虞我詐,朝堂勢力又怎能趨向平衡?千百年來,概莫如此,君玉益加興味索然,沉默無語。

    汪均又道:“現在山東的流民暴動尚未完全平息,而西域大教派‘聖宮’又起了些波折……”

    所謂的西域大教派正是拓桑所在的教派,君玉立刻道:“什麼波折?”

    “最近聖宮和拉汗教的衝突越來越激烈,而‘聖宮’內部也有很大分歧,上個月,有人進京密報,說現任的‘博克多’不守清規,要求朝廷做出處理……”

    君玉心裏刹時翻江倒海,卻淡淡地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汪均搖搖頭:“他們的內部事務,外人實難了解,隻說是這‘博克多’屢次犯禁,不僅失去了他們曆代尋找的佛牙,更在他的居室發現了若幹情詩……曆代‘博克多’都得到了朝廷認可,所以,現在告密者進京要求嚴懲,他們好像也在密謀新的領袖人選,朝廷唯恐處理不當會引起極大的分裂和紛爭。加上現在赤金族的真穆帖爾到了西域一帶大肆活動,勢力逐日向西擴展,一旦教中分裂,必然給他們可趁之機……”

    君玉想起拓桑去年中秋之夜千裏迢迢趕到鳳凰寨送自己的那張信箋,心口跳動得更加厲害,“朝廷的處理意向如何?”

    “朝廷自然是要最大限度地維持穩定局勢,現在,大家也拿不出什麼處理意見……”汪均頓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如今朝廷已密令‘千機門’的幾名高手進去,準備秘密處死那女子,先斷了博克多的念想,平息眾怒,維持原來的局麵後再作打算……”

    “你們怎知道那女子是誰?”

    汪均搖搖頭:“告密者除了幾首情詩,也無其他證據,不過,推斷來總該是當地的女子吧,以‘千機門’那群特務的神通廣大再加上告密者的處心積慮,要找到並秘密處死這樣一個女子,自然並不是什麼難事。”

    君玉道:“這個決定倒真是英明又省力啊。。”

    汪均喟然搖搖頭:“如今局勢混亂,想必他們認為,犧牲一個女子總比引起巨大的分裂好吧。”

    君玉一笑無語。

    兩人又閑談了一陣,汪均忽笑道:“冒昧問一個問題:君兄現在可有意中人?”

    君玉也笑了:“怎麼,汪兄想給我做媒?”

    汪均認真地點了點頭:“九公主方當妙齡,欽慕君兄人品,如果君兄有意倒真是郎才女貌。”

    “哈哈”君玉大笑一聲:“皇上可是嫌君玉無父無母、無妻無子,帥府空曠?”

    汪均第一次從君玉口中聽得如此赤裸裸的諷刺之意,臉上立刻紅了。事實上,在當天他和皇帝暗訪君玉回宮後,皇帝就曾經說過:“這個君玉比不得別人,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甚至無親無故,他天性高傲,如果不肯卷入這朝堂爭鬥為我所用,倒當真無計可想。”因此,皇帝極力想把自己的同母妹妹嫁給君玉以示厚寵。

    汪均沉默了一會兒,道:“君兄,你有什麼打算?”

    君玉坦然道:“唯願馳騁沙場死而後已,不願廟堂之上機關算盡。”

    汪均沒有作聲,兩人靜坐一會兒,汪均起身告辭,到得門口,又停下腳步道:“是我拉你下這泥潭,有負朋友之義。最近胡族的殘餘勢力在西北活動頻繁,隻恐戰事又起,汪均自當竭力周旋,讓君兄到得真正屬於你的天空去。”

    君玉點了點頭,汪均大步而去。

    丞相府。

    朱丞相正送走了一大批來訪的客人,其中半數是上門提親者。自朱渝在外大草原追逐赤金族大軍凱旋歸來後,上門提親者不計其數,而被封京軍統領後,說媒的更是幾乎要踏破丞相府的門檻。

    朱丞相見到兒子,立刻停下了腳步,笑眯眯地道:“你跟我來。有事跟你說。”

    朱渝跟了父親來到書房,剛坐下,朱丞相取出一幅圖像,畫上的女子語笑嫣然,嫵媚婉轉,十分顏色。

    朱丞相道:“這是河陽王的獨生愛女河安郡主,你看如何?你年齡不小,也該娶妻生子了。”

    朱渝有些揶揄地笑了起來:“我會有什麼意見?河陽王手握重兵,他的女兒自是上好人選。”

    朱丞相歎息一聲,尚未開口,門口忽然響起敲門聲,他聽得是朱剛的聲音,立刻道:“進來。”

    朱剛看見大哥也在,心裏十分不快,卻十分親熱地向大哥行禮,點頭之間,一頭黃發似乎更加稀疏了。

    朱丞相看他兩手空空,忽然麵色暗沉:“東西呢?”

    朱剛搖了搖頭,大聲道:“管家說隻有二哥進過大哥的書房。”朱丞相站了起來,盯著朱渝:“那兩幅畫呢?”

    “歸還它的主人了。”

    “啪”的一聲,朱渝的麵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臉頰頓時腫了起來,嘴角滴出血來。

    朱丞相的雙眼似乎要冒出火來:“畜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朱渝看著父親,臉上又是那種嘲諷的微笑:“不然怎麼樣?留著蘭茜思的畫,你隨便去找幾個人來指正她隻有女兒沒有兒子?有用麼?君玉自己就會承認?天下人就會笑話剛登基的昏君封了個女子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朱丞相雙眼噴火,口裏重重地喘著粗氣:“那昏君表麵上封你為京軍統領,看似重用,其實,他已經將主力調集到了五軍都督府,如今他暫時還不敢向我下手,就用了這一花招表麵加以籠絡,卻大大削弱了湯震的勢力,將部分兵權集中到他信任的孟元敬、君玉等人手裏,隻要時局一穩定,他隻怕立刻就會拿我開刀。……”

    “君玉長駐北方邊境,從來沒有和你作對……”

    “她出任兵馬大元帥就已經是我的大敵了。無論如何,我們首先得除掉君玉,因為她有死穴,總會給我們找出破綻……”

    “要擊敗君玉並不隻有這一種方法。”

    “可是,這卻是最簡單最省力的方法。”

    “我痛恨這種‘簡單省力’的方法,如果她真是我的敵人,我寧願堂堂正正地和她較量一場。”

    “朝堂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堂堂正正。”朱丞相盯著兒子半晌,道:“我倒要看你如何堂堂正正擊敗她,提了她的人頭來見我。”

    朱渝沒有作聲,朱丞相厲聲道,“那昏君根基未穩,現在卻逐步控製了北六省和福建一帶的兵力,如果我們不趁早剪除君玉,等她和孟元敬黨羽坐大,昏君再無顧慮,隻怕我朱家抄家滅族之禍就在眼前。”

    “那小子處處和我們作對,早就罪該萬死了。”朱剛在凳子上坐下又站起,猴子般的怪笑著,自從在石嵐妮的拍賣會上被君玉扔下台後,他一直對君玉恨之入骨。

    朱渝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朱剛立刻閉上了嘴巴,卻幸災樂禍地擠了擠眼睛。

    這是朱剛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責罵這位自小集萬般寵愛於一身的異母哥哥,隻覺得心裏舒暢之極。

    朱大公子死後一個多月,朱渝就出世了,朱丞相老來得子又剛剛經曆喪子之痛,所以,對朱渝的溺愛可想而知。為保證兒子的地位,在他的元配夫人死後不久,就將朱渝的生母立為正室夫人。尤其是朱渝在外大草原追逐赤金族大軍凱旋歸來後,朱丞相更是覺得麵上增光,大讚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出征就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於是,闔府滿門、遠親近戚對朱渝無不更加奉承、巴結。

    雖同為丞相之子,但是一嫡一庶,加上朱剛的生母並不十分得丞相歡心,前幾天又因為一點小事得罪了朱渝的母親,被這位“母憑子貴”、一向刻薄的丞相夫人教訓了好幾句,朱剛的母親心裏有氣,無處發泄,隻好整天責罵這個隻知道吃喝嫖賭的小兒子不爭氣,不給自己長臉。

    連日下來,朱剛對這位兄長的嫉恨實在已經達到了頂點,見得他今天不但遭到父親痛責更被父親出手打耳光,隻覺得出了口大大的悶氣,痛快無比。

    朱丞相看著兒子嘴角的血跡,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打這個自己曾經引以為豪的兒子。他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沉聲道:“憑那畫當然指證不了君玉。我在意的也並非是失去蘭茜思那幅畫。我隻怕你又走上你大哥的不歸路。你和河陽王女兒的婚事,我已經定下了,你什麼都不用管。至於那個君玉,我不管她是男是女,她都非死不可。”

    細雨方停,花枝微顫,盧淩的腳步太過匆匆,不小心碰到了一根橫出來的樹枝,露水濺了滿頭滿臉。

    君玉正好從書房裏出來,忙道:“盧淩,什麼事情如此匆忙?”

    盧淩大聲道:“我今天在酒樓裏見到了一名和我們有生意往來的商旅,他從青海過來,所帶的商隊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逃得性命,他說赤金族已衝破西北守軍的封鎖,到達柴達木,西北守軍節節敗退……”

    君玉點了點頭,心裏已經有了計較。果然,第二天,皇帝召見眾臣商議軍情,西北苦寒之地,即使朱丞相的嫡係將領也少有甘願請命者,加上現在西北守軍大潰退,更加無人願意冒此風險。因此,君玉剛一開口奏請,皇帝大喜,立刻獲準,急令兩日後領兵出征。

    君玉悶在這空闊的帥府月餘,心緒十分煩亂,現在立刻來了精神,吩咐孫嘉和盧淩安排好一切,兩日後即刻動身。

    出征的前一天,一大早,管家就報有訪客,卻正是秦小樓。秦小樓早年曾和孟元敬一起在西北軍中呆過一段時間,熟悉西北戰況,後因軍功,現在兵部任職。君玉見了他,十分高興,兩人暢談了千思書院別離後的一些情景,秦小樓又談起了自己對西北戰事的一些看法和建議,兩人直談到傍晚十分,君玉才親自送了秦小樓出來。

    秦小樓正要告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笑道:“對了,明天是朱渝和河陽王的女兒的訂婚之期,給你送了請柬罷?”

    君玉笑道:“那倒要恭喜他了。”

    秦小樓搖了搖頭,不以為然地道:“那小子從小和你不睦,想不到長大了還是這副德行,明知你在京城也不送請柬。如果元敬在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好好聚聚。”

    君玉笑笑,秦小樓告辭而去。

    當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完全消失在這京城的天空時,春末的空氣裏已經有了些微的熱氣。

    帥府小巷的那棵巨大的柳樹下坐著一個人,似乎正在發呆。

    君玉信步走了過去,笑道:“朱渝,恭喜了。進去坐坐麼?”

    朱渝抬起頭來:“你都不過把自己當作這府邸的一個過客,現在又何故假意相邀。”

    “哈哈,在下福薄,也許在哪裏都隻是過客而已。”

    “你為什麼要主動請纓去那苦寒之極的西北戰場?”

    “無論什麼戰場,總會需要人去的罷。”

    朱渝盯著她,半晌:“你厭惡京城這個地方。你擔憂那什麼‘博克多’的處境。所以你要離開。”

    君玉冷冷地道:“朱渝,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在‘寒景園’你傷重不治,可是幾天後居然能夠安然無恙地從那秘道出來,除了唯一的佛牙,你告訴我,到底還有什麼起死回生的仙丹妙藥?”他冷笑一聲,繼續道:“當初我們都為情魔的‘魔音’所迷,隻有拓桑一人清醒,救下你性命。拓桑此等人物,又怎會再為這世上的其他任何女子寫下如許情詩。可是,他身為‘博克多’,卻心係紅塵,哪裏該是一個得道高僧的所為。”

    君玉大聲道:“對,拓桑是因為救我而毀去了佛牙。可是,你太也小看拓桑了。”

    朱渝冷笑一聲:“我有小看他麼?無論什麼理由,他都不該對‘那女子’念念不忘。可笑昏君不下罪於他這個罪魁禍首卻下令追殺別人,他才是罪該萬死。”

    君玉沉聲道:“他是不是罪該萬死,並不由你下定論。”

    朱渝並不回答,好一會兒才道:“你父親是孤兒。你母親是孤兒。你也是孤兒。對麼?”

    “對,可是這又如何?”

    朱渝笑了起來:“我父親正處處布防千方百計要將你置之死地而後快;‘千機門’那幫蠢豬和教徒為了他們所謂的穩定,更處心積慮地要殺了‘那女子’斷絕‘博克多’的念想——這個時刻,你居然要主動去西北。真是好極了,哈哈,也省得我再動手殺你……你父親是孤兒。你母親是孤兒。你也是孤兒。你沒有一個親人——”

    朱渝狂聲大笑,眼裏卻滴出淚來:“甚至……甚至……你死了之後,都不會有人為你感到悲傷,更不會有人為你祭掃……”

    君玉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道:“我若已死,又何需其他人為我悲傷甚至祭掃。”

    朱渝猛地站了起來,拔足狂奔而去,奔了幾步,腳步踉蹌,幾乎跌倒在地。

    馬踏青海地界已是6月中旬。君玉隨行隻帶了10名精騎,和著孫嘉、盧淩,一共是十三人。而由白如暉帶隊的3000鳳凰精兵正繞道秘密趕到西寧府的途中。

    正是盛夏季節,一路奔來,風沙四起,酷熱難當,經曆了赤金族騎軍的一場場猛烈衝擊,沿途難見商旅,人煙荒蕪,四處可以見到裸露的白骨。

    去年年底的那場大戰,雖然基本擊潰了胡王的主力大軍,被孟元敬和朱渝趕入西方邊境,但是赤金族的大軍卻損失不過一半,真穆帖爾隨後聯合了散落的各個部落,縱橫西北兩千多裏,軍容最盛時,據說已經可以召集10萬鐵騎結隊衝鋒陷陣,以迅猛的速度和氣勢壓倒對手。

    西北守軍哪裏見過此等陣勢,往往初一交手,即望風披靡一潰千裏,如此以來,真穆帖爾聲勢更盛,目前已經控製了祁連山以西和天山一帶以及外大草原的西部廣大地區。

    馬行正急,前麵忽然傳來一陣打鬥之聲,眾人勒馬,前麵不遠處,一幹便裝僧人正圍攻一名身穿黃袍的西域僧。

    僧人多用棍棒、禪杖,可是,這幹僧人中卻有不少使用刀、槍、劍、戟者,而且招招致命,分明是要置那喇嘛於死命。

    這僧人手持一根長長的鐵棒,顯然是某一寺院的鐵棒戒律僧。他武功雖高,但是在一眾便裝僧人的圍攻下,已經左右難支,鐵棒幾次差點墜地。

    這時,一根橫杖向他掃來,正中他的膝蓋,鐵棒僧雙腿一軟,倒了下去,左邊一名雙掌漆黑的僧人一掌向他天靈蓋擊去,而後邊,一柄利刃正向他的背心刺去。

    鐵棒僧閉上了眼睛,隻覺頭上一空,睜開眼來,發現圍攻者已經退後好幾步,在他麵前,正站著一名天神般的少年。

    那少年一招逼退眾僧,那些僧眾看到後麵還有十餘騎勁裝趕來,不敢再戰,各自拖了兵器就走。

    那名鐵棒僧持了鐵棒,立刻行禮道謝。

    君玉回了一禮,鐵棒僧告辭而去。

    夜色之下,馬蹄包裹,人行無聲,西寧府的城門緊閉,守城的老兵聞聲,見過符印,開得城門,一行人直奔青海總兵林寶山的府邸。

    總兵府燈火通明,笙歌陣陣,嘈雜的笑聲、酒令刺耳地一陣一陣毫不間斷。

    懷裏妖嬈的歌妓舉了酒杯正往林寶山口裏灌,忽覺眼前一花,大堂裏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群人。歌妓手一顫,酒杯掉下,全部倒在了林寶山的衣服上。

    林寶山大怒,舉起耳光正要掌摑,手突然停在了半空,而那歌妓也早已被拉到了一丈開往惶然不安地呆站著。

    歌樂聲刹時停止,一幹伶人、歌妓立刻退了下去,醉醺醺的林寶山接過符印一看,酒意已經醒了一大半:“元帥來得好快。”

    林寶山是朱丞相一手提拔的將領,之前,他早已接到朝廷密令,有主帥來統兵西北,按照行程推算,那主帥起碼應當7月初才能到達,沒想到居然提前了半個月。

    君玉巡視了這歌舞升平的大堂一眼,和林寶山同樂的七八名將領立刻惶然行禮,君玉揮了揮手:“傳令三軍,即刻集合。”

    踩在空曠的大校場的沙子上,雖是盛夏,大西北的夜晚也涼風如水,沙場寂寥。

    號角嗚嗚地吹響,士兵們正三五成群地湧上校場,直到一一炷香的功夫,萬餘兵馬才勉強集合,巨大的火燭下,士兵們一個個睡眼朦朧、盔甲不整,其中大多數人步履散亂,毫無章法。君玉隨手拉過一名盔甲裂開的士兵,他身上的盔甲竟然隻有胸前襯了一塊小鐵片。她又傳過兩名士兵,這兩名士兵解下鎧甲,君玉隨手一撕,鎧甲裂開,竟然穿的是由紙筋搪塞而成的“紙甲。”

    而火燭下,士兵手裏的長槍、短刀等武器更是刃折鋒鈍,望之如燒火棍、破鐵片。

    林寶山是朱丞相的嫡係將領,近年來西北駐軍的軍費預算遠遠高過東北大軍,何以軍中的裝備竟至如此。

    君玉掃了旁邊的林寶山一眼,林寶山惶恐地別過了頭。

    君玉台中站定,朗聲道:“拖欠餉銀三日內發放……”她話音未落,台下立刻一片歡呼聲。這些士兵,餉銀已被拖欠半年之久,又見將軍林寶山軍中整日醉生夢死,根本不管士卒死活,加上大小戰爭隨時來襲,朝不保夕,一個個早已垂頭喪氣,一遇交戰,隻顧逃命,忽見新來的元帥許諾三日內發餉,怎不歡呼雷動。

    君玉的聲音穿透了雜亂無章的歡呼聲,校場立刻安靜下來,隻有空蕩蕩的夜風呼嘯而過:“你們當兵之日,雖袖手高坐,刮風下雨,也不會少你們一分一毫,這銀份都是百姓賦稅而來,如今赤金族鐵騎橫行,流民失所,養兵千日,不過望你等殺敵保安,你等若貪生畏死,養你等何用?明日五更,校場操練,大小將領,概莫能外。”

    臨時布置的簡陋帥府燈火通明,桌上擺著一幅十分詳盡的軍用地圖,上麵用紅、黑兩色標誌出西北邊境所有的戰略要地以及赤金族大軍的分部地形。

    眾將駭然,如此詳盡的作戰計劃圖,饒是他們駐守西北多年也不曾得知其中的諸多戰略要地,顯然,這位新來的主帥在沿途已經經曆了十分詳細的考察和精心的準備。

    君玉道:“如今西北各鎮雖號稱十萬守軍、25000匹戰馬,但是各自分散,無法做出準確的統計,加上各自割據、無法從兩翼配合作戰,以至於無法抵擋赤金族的鐵騎突襲。探子回報,近期內,赤金族一部分軍隊正在向‘野牛溝’挺進,那裏有5000駐軍,可以展開陣法如此這般……”

    一幹赳赳武夫,從未聽過如此陣法,不禁大不以為然,一個個大搖其頭,君玉也不多解釋,一支屢戰屢敗的軍隊是沒有自信心和自尊心可言的,要想這幹武人完全聽命,沒有幾場漂亮的勝仗,是絕對不行的。

    五天後,3000赤金族鐵騎果然向“野牛溝”進發,孫嘉帶領那5000守軍連夜伏擊,將3000鐵騎一網打盡,無一遺漏。赤金族大軍麵對虛弱的西北守軍從來都是如砍瓜切菜一般,幾曾吃過這樣的大虧,真穆帖爾大怒,為震駭西北守軍,連夜派出8000精兵攔截孫嘉一部,卻在半道上遇見抄秘道趕來的3000鳳凰軍。這支由白如暉率領的鳳凰軍裏包括了威名赫赫的“峨嵋先鋒”,真穆帖爾一部早前曾吃大虧,此刻換了戰場再度交手,激戰一夜,在孫嘉一部的合圍之下,8000精兵被消滅大半,隻餘下幾百人逃竄而去。

    連月來,西北軍和赤金族的交手無一勝績,“野牛溝”兩場大捷的消息傳來,一幹原本不以為然的赳赳武夫立刻折服。

    西北軍雖號稱十萬之眾,但是君玉連日調查下來,這些士兵很多已經成為當地將領或者文官的家臣,其中又有相當一部分是被人出錢雇用頂替者,加上一些戰死、病死的士兵名單統計不準確,整個西北守軍不過5萬餘人。無論是從兵源的絕對數量還是裝備的程度上講都遠遠不如赤金族大軍,更因為從無有效訓練,戰鬥力簡直跟流民一般。

    在這之前,君玉已經了解道,西北軍中的大小三十名主力將領,識字者不過十之一二,因此,也不在此推廣《鳳凰軍略》,而是將其中關鍵的適合北方騎軍戰陣的部分,通俗易懂地加以演化詳解。

    白如暉率了鳳凰軍進城時,君玉正在校場上操練新招募的5000農民兵。帶兵的主將則為西寧府的副將劉之遠和玉樹鎮來述職的周以達。

    君玉立刻召集大小將領議事,分配了各自的防守操練任務,因為,據各方情報顯示,每年的冬季都是赤金族大肆入侵掠奪的時候,而這個冬季,正是雙方徹底較量的時候。

    朝廷得報這兩場大捷,立刻撥來大批軍餉,全部軍餉,君玉親自清點過目安排,或發放餉銀、撫恤亡者,或添置鎧甲、戰馬、利刃,西北軍心大震,軍容煥然一新。

    冬月初五,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不凍泉”一部守軍遭到赤金族一股騎兵突襲,激戰兩日,不凍泉10000守軍死傷9000餘人,到得午夜,格爾木的守軍趕到增援,赤金族那股騎兵不戰而退,直下雁石屏彙合了五萬大軍,直奔盤龍山,冬月十五,全軍在山南的河穀紮營。隻要越過前麵不遠處守備空虛的“玉樹鎮”,就可以直下西寧府。

    真穆帖爾連月來已經偵察清楚,新到的西北軍主帥原來竟是自己的老冤家“鳳城飛帥”。這些日子,“鳳城飛帥”正在西寧府召集西北軍大練兵。

    真穆帖爾多翻和“鳳城飛帥”交手,知道厲害,要是讓君玉將這幫原本的烏合之眾訓練出來,隻怕後果不堪設想,因此,他早已做好詳細部署,準備集中優勢兵力拿下玉樹鎮,直奔西寧府,將他的心腹大患“鳳城飛帥”一舉拿下。

    盤龍山東西錯落,成猗角之勢,相互配合。山穀下麵是一條已經冰封的小河。

    冬月十五的午夜,一隊人馬在赤金族大軍背麵的山坡上,全部悄悄登山。隔著山體,赤金族大軍毫無警惕。

    當黎明的第一屢晨曦降臨的時候,兩萬騎兵全副披掛,居高臨下俯視著山穀中尚在沉睡的赤金族營地。

    盤龍山四周白雪皚皚,冬日的太陽升起在東方的地平線上,照亮了沉睡的盤龍山河穀,赤金族的鐵騎們從營帳中出來,看到山坡上隊列嚴整的西北軍鐵騎,不由得驚呼出聲。成千上萬匹鐵甲戰馬帶著騎兵們,從高地上衝了下來,赤金族的鐵騎慘呼連聲,或倒在刀劍下,或戰馬自相踐踏,或跌入踏破冰麵的河水,死傷者不計其數。

    真穆帖爾帶領一萬多人馬總算度過了小河,當他們堪堪衝到穀口時,才發現前麵不遠處,另一支軍隊已經擺好了陣列,鐵馬金戈、劍戟森然,領軍的正是一個滿麵微笑的少年。

    少年端然坐在馬背上,風采翩然,語聲清朗,用老熟人一般的眼光看著穀口一身血汙的真穆帖爾:“老朋友,久違了。”

    真穆帖爾吐出一口血來,舉起大刀一刀劈向左邊的一名士兵,大喝一聲,側身往左邊的小道衝去。穀口立刻陷入一陣混亂之中,真穆帖爾乘坐的是一匹日行千裏的著名的汗血寶馬,孫嘉長劍一揮,真穆帖爾亦非庸手,孫嘉竟然攔截不住,一小隊人馬立刻衝出重圍,飛奔而去。

    真穆帖爾在盤龍山隻布置了5萬大軍,還有部落聯盟的幾萬騎兵正沿著唐古拉山南下,一旦他彙合部眾,休養生息後必然卷土重來。

    君玉立刻下令,全力追趕真穆帖爾。

    真穆帖爾和那幾十騎部眾所乘,都是極罕見的大宛名駒,此刻亡命奔去,速度快如旋風。

    眾人追了數裏,忽見天邊出現一道黑如堤岸的黑氣,很快占據了半邊天空,刹那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劉之遠忙道:“沙塵暴來了,快退。”

    君玉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沙塵暴,卻知道它的厲害,立刻下令眾人撤退。到得沙塵暴退去,萬裏雪地下,哪裏還有真穆帖爾等人的身影。

    盤龍山一戰,真穆帖爾親自率領的5萬大軍除了真穆帖爾本人和幾十騎護衛隊外,全部被殲滅。此刻,西寧府城內張燈結彩,大慶輝煌。

    雖然大捷,君玉心裏卻並不如將士們那般歡喜,她空置西寧府、屯兵玉樹鎮造成迷惑真穆帖爾的假相,才一舉大捷,可是此次在絕好的時機下,居然因為一場沙塵暴讓真穆帖爾逃走,實在是一大憾事。她深知真穆帖爾在草原部落有強大的號召力,加上他的一些舊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休整之後,隻怕卷土重來,又起戰端。

    第二天,君玉剛安排好各鎮守軍的分配事宜,忽報有使節前來。

    君玉請進,卻是比鄰的西域駐地大臣派來的一名禮官,那禮官先去西寧府,不見主帥又立刻快馬趕到玉樹鎮。原來,禮官是來有請西北主帥前去聖宮參觀即將於月底舉行的“換袍節。”

    每次“換袍節”,駐地大臣都會率領大小官員親自去向“博克多”致賀,還會邀請不少人士前去觀禮。由於前任調離,新來的駐地大臣更是要借此機會和各方打好關係,可是特意派人到比鄰的“玉樹鎮”來請西北軍主帥還是十分令人意外。

    “換袍節”是聖宮的一大節日,換過衣服,就是“博克多”每年長達一個月的閉關靜修期間,此間不見任何人也不處理任何公文。

    君玉知道“千機門”的人前去調查“情詩”之事,一直隱隱擔憂著拓桑的處境,就立刻答應下來。

    拓桑把手伸到窗外,良久,黎明的微光越來越強,已經能夠看清楚掌紋了,他知道,自己一天的生活馬上就要開始了。

    從他剛學會驅趕烏鴉的年齡,就開始了這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生活。他在黎明的微光裏盤膝而坐,專心學經,稍有左顧右盼,業師就會嚴厲地加以糾正;他用竹皮削好的筆在擦上桐油的油漆黑板上學寫文字,寫好擦掉,擦掉再寫。

    他雖然貴為“博克多”,但是也不能袈裟稍皺、進食不能飽腹,走路不仰頭,睡覺隻能曲腿蜷伏在一米見方的墊子上……

    慢慢地,他逐漸忘記了童年時候是何等羨慕封閉之外的那些小僧眾一起玩石子、踢毽子、下棋的童心未泯歲月;

    慢慢地,他逐漸變得心如止水,氣如瀚海,天崩地裂也不會眉頭稍皺。

    可是,他生平的第一次外出,卻不經意地將這種平衡打破,不知幾何時起,心不再如止水,靈魂有時也會戰栗。

    他一次一次把自己關在靜修室裏,默想佛祖的臉,可是一遍遍浮現在眼前的卻是那個黃桷樹下粲然微笑、月下吹笛的翩翩少年。隨後,這翩翩少年又幻化成“寒景園”密室裏那身穿月白衫子的重傷身影——隻是,這月白衫子的身影卻不敢讓人細細回味,每每想象中途,便模模糊糊、煙消雲散,如黎明時將醒未醒的夢,倏忽來去,連不成片。

    他的書桌上空空如也,久無紙筆,自從有兩頁紙張被灑掃的沙彌無意間拾得後,他就再也不動筆了。

    年初,鐵棒戒律僧和“千機門”的高手在聖宮外麵的大街小巷終日逡巡,民間田園、歌樓酒肆,幾乎翻底朝天也沒有能夠找出任何一個可疑的女子。如此折騰大半年,早已不堪其勞,最後得出結論上報朝廷:現任“博克多”愛好詩文,隨意塗寫而已。

    可是,他卻明白,天南海北,今生隻怕再難見到那翩翩少年一眼了。

    他靜靜地站在窗邊,黎明下的掌紋已經完全清楚,朝露凝寒,掌心和心靈一樣,一片冰涼。

    “米米澤哇德清堅色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值班僧人厚實的胸音隨著三聲擊掌一起響徹整個宮殿,全體僧人在呼喊中起床,像潮水一般從各處僧舍湧進大經堂做早禱。

    “博克多,新的冬裝準備好了,請換上。”貼身僧人必恭必敬地奉上“換袍節”的冬衣。

    外麵,致賀的大小官員和觀光的客人,已經靜靜等候。

    和禮官到得駐地大臣的府邸,正是冬月二十六日晚上。

    府邸門口,早有一人親自迎了出來,一見君玉,立刻哈哈大笑:“久迎大駕,君玉來遲,是不是要罰酒三杯?”

    這新任的駐地大臣竟然是秦小樓。

    君玉大喜,快步上前:“難怪會派人請我,原來是你。”

    “鳳城飛帥此番大敗真穆帖爾,西北平定,塞外震動,即使不是我,相信別人也會派人恭請大帥的,哈哈。”

    君玉笑了:“此番前來,可有元敬他們的消息?”

    秦小樓眉飛色舞地道:“元敬7月底取得了對倭寇的一場大捷,估計不久就會肅清福建一帶的倭寇,返回朝中。他的兩個表妹都進入宮中,石嵐妮被封為貴妃。”

    君玉雖然意外於石嵐妮姐妹的入宮,不過仍然大喜:“元敬此番算是得其所用,可以大展身手了。”

    秦小樓道:“不過,前不久他舅舅病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家奔喪。”

    石大名武功已達顛峰,卻在五十幾歲的盛年時期無疾而終。

    君玉默然片刻,秦小樓又道:“中秋時,朱渝娶了河陽王的郡主,聽說這郡主美若天仙,不過那時我已經離京,沒看到真人,朱渝這小子倒有福氣。”

    君玉笑道:“哈哈,那倒真要恭喜他了。早知道該托人送他一份禮物。”

    “那小子還缺什麼禮物?沒送也罷。”

    冬日的陽光升起在聖宮的頂上,廟間、壁上,壁畫鮮豔,飛簷連綿,猶如進入了藝術的廟堂。

    潮水一般的民眾靜靜地等候在空曠的場地上,老人、孩子、紅男綠女,他們中很多人萬裏迢迢、三步一拜地到來,唯一的目的就是朝向這心中的聖地。

    而觀光的客人們雲集在大殿之外,諾大的“換衣台”下方坐滿了以駐地大臣為首的大小官員,眾皆肅立,靜靜等待著“博克多”的登台。

    毫厘不差,當太陽照耀著飛簷上佛祖的眼睛時,一身新裝的博克多在儀仗隊引導下,在朝聖者的虔敬的目光中走上台來,安然祥和的眼神撫過眾生。

    初升的陽光是如此刺眼,君玉不由得閉了閉眼睛——台上的人並非蜀中園林彈琴、鳳凰道上摘花的那般便裝出行、麻衣如雪。

    此刻的他才是他。

    他完全遵從了他的本份,簇新袈裟,慈視眾生,萬眾朝拜,紅塵棄絕。

    秦小樓已經領頭在為“博克多”獻禮致賀了。一眾官員緊隨其後,秦小樓回過頭來,見君玉站在那裏,立刻向一眾地位尊崇的西域僧介紹道:“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鳳城飛帥’,北六省兵馬大元帥是也。”

    一幹長期修行的高僧並不知道“兵馬大元帥”是何人,可是聽得“鳳城飛帥”幾個字時卻無不麵色微變。因為,他們早已得知,被毀的佛牙正是救活了一名號稱“鳳城飛帥”的少年。

    君玉一見他們的麵色微變,立刻猜到了原因,微微一笑,正要開口,一位拖著鐵棒的執事僧快步走了過來,深深的行了一禮:“閣下原來就是大名鼎鼎的鳳城飛帥,感謝上次相救之恩。”

    君玉一看,卻正是他們剛入青海時救下的那名鐵棒僧,這鐵棒僧正是聖宮裏負責糾察僧紀的高級僧官,名號“夏奧”。

    君玉回禮,這時,負責處理對外事務的赤巴大師也上前一步道:“閣下就是剛剛在玉樹鎮大敗真穆帖爾的西北軍主帥?赤金族大軍常常入我境內擄掠牛羊、馬匹,如今得保安寧,卻正是元帥的功勞。”

    君玉肅然回禮:“保家衛國,原是軍人天職。在下性命為貴教所救,一己微命毀卻貴教聖物,終日惶惶,難以心安。今後若有差遣,縱使肝腦塗地,不敢稍辭。”

    一名最年長的老僧歎道:“天意如此,總有道理。”

    君玉頷首致謝,抬頭,忽見“博克多”的目光,微微一笑,按照來賓的禮儀,向他行了一禮,“博克多”也按照自己的身份向這位英名赫赫的貴賓回禮。君玉平靜地轉過身,到了專為客人設置的休息區去。

    夕陽已經西下,祈禱已經完畢,朝聖的觀光客潮水樣地退去,儀仗隊正簇擁著“博克多”回殿。

    君玉看看台上的清水、鮮花、米粒、香燭、酥油供燈……今夜子時就是“博克多”的閉關靜休期。

    而明日一早,自己也將踏上回返西寧府的路途。

    今生今世,隻此一麵。

    貼身收藏的那張信箋忽然觸動心口,一陣疼痛,君玉抬起頭來,“博克多”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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