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營救

章節字數:12608  更新時間:07-10-03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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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寧府。

    張原和周以達等人站在高高的城門上看著鐵馬寺上空的熊熊火焰。

    周以達歎息一聲:“前年,我們曾和君元帥一起解救鐵馬寺大難,沒想到鐵馬寺還是未能逃過這一劫。”

    張原按捺不住,大聲道:“我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鐵馬寺遭難?我們應該派兵支援的。”

    周以達搖了搖頭:“朝廷早已下了密令,這是拉汗教和聖宮之間的紛爭,嚴令邊疆帥臣萬萬不可插手,以免引起混亂。我們怎敢派兵?”

    張原義憤填膺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得守城的老兵開門,進來一騎快馬,竟是盧淩。

    “盧先鋒怎麼千裏迢迢趕來了?”

    盧淩累得和坐騎一樣幾乎要口吐白沫了:“快派兵支援鐵馬寺,君元帥在那裏,隻怕抵擋不住了……”

    “君元帥怎會在那裏?”

    張原和周以達二人大為意外。盧淩沒有回答,眾人也無暇多問,立刻奔回將軍府。

    林寶山聽了幾句也大為震駭,正猶豫間,張原已經叫了起來:“我自己帶500兵去,朝廷要殺要剮我自己承擔,絕不連累林將軍就是了。”

    周以達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林寶山尚未回答,監軍的聲音已經傳來:“君元帥為什麼會在那裏?朝廷早已下了密令,絕不允許我們插手聖宮和拉汗教的內部事務,他這種行為早已……”

    張原打斷了他的話:“我不管他們什麼內部事務,隻要君元帥在那裏,我們就非救不可。”

    “反了,你們……”

    “監軍不必動怒,朝廷責怪下來,林寶山一力承擔就是了。張原、周以達,你們立刻率3000精兵支援……”

    屍橫遍地的鐵馬寺,人還在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君玉扶著拓桑已經殺出大殿,退到了外麵寬闊的廣場,在他們身後,是受傷的夏奧和那名老得辨不出年齡的醫術高超的長老以及鐵馬寺的大住持。

    而廣場上,弄影先生正指揮了剩餘的七八名鳳凰軍以及那幾十名教徒和敵人浴血奮戰。眾人被幾千大軍圍困陣中,白刃相搏,這一次,拉汗教已經是全力以赴,非要斬殺拓桑和毀掉鐵馬寺不可。

    正苦戰之間,忽聽得外麵殺聲震天,拉汗教大軍紛紛後退,死傷慘重,正是張原等人率了西北精兵趕來。

    “君元帥……”

    “寨主……”

    張原、周以達、盧淩等人已經殺開一條血路衝了過來,君玉衝他們點點頭,也辨不清楚心裏是喜是憂。

    鐵馬寺上空的大火還在熊熊燃燒,已經無法挽救。

    奘汗赤教大軍拉汗教大半,餘了極少部分逃去。

    君玉看了看眾人,對張原、周以達等人道:“你們趕緊率領眾人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眾人見她扶著拓桑,神情慘然,均覺得十分意外,但是,此時此刻,又怎敢多問。

    張原等雖然心中疑惑,但見她無恙,都放下心來,立刻遵命撤兵往西寧府奔去。

    不一會兒,鐵馬寺外麵的大廣場上,隻剩下了弄影公子和盧淩等鳳凰寨中人以及幸存的十來名教徒。

    盧淩疑惑地看看君玉又看看拓桑,君玉卻渾然不覺,隻是專注地凝視著懷裏的拓桑。

    弄影先生看了看拓桑的臉色,知道他最多隻能拖延兩三天,就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得了。他又看看君玉,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了。他知道,此刻,君玉除了懷裏的人,是誰也看不見的了。他暗暗搖搖頭,揮揮手對眾人道:“大家走吧。”

    那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僧伸手摸了摸拓桑的脈息,又看一眼君玉,長歎一聲,對一眾教徒道:“我們也可以走了。”

    鐵馬寺大住持惶然地看著拓桑和君玉:“博克多、君元帥,你們……”

    夏奧也焦慮地看著“博克多”,他也看出“博克多”已經不治,他是聖宮的鐵棒僧官,更肩負著護衛“博克多”的任務,見到“博克多”危急,隻想到立刻要將他帶走。

    “君元帥,多謝援手!”他伸出手想去攙扶君玉懷中之人,卻見君玉絲毫也沒有放手的意思,而他們的“博克多”更無絲毫反應,隻是滿麵微笑地癡癡地盯著君玉的臉龐。

    老僧的聲音大了一點:“夏奧,快走……”

    這一瞬間,粗豪如夏奧,也明白了什麼似的,一言不發,拖了鐵棒就和老僧等遠遠地走了開去。

    刹那之間,廣場上一片死寂,陪伴著二人的,隻有疊壓堆積的屍首和濃濃的血腥味。

    拓桑抬頭看了看東方的夜空,一絲魚肚白已經露了出來,他輕聲道:“君玉,天就快要亮了。”

    “是啊,天就快要亮了。”君玉柔聲道:“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拓桑笑了:“隻要能在一起,哪裏都一樣啊。”

    君玉也笑了:“對啊,隻要能在一起,哪裏都一樣。”

    那是青海湖畔的一棟小木屋。這是君玉以前考察地形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它隱藏在青海湖畔一個極不顯眼的角落,四周風景如畫。小木屋空置著,也不知道是原本就沒有主人還是隱居的主人出遠門去了。君玉第一次見它時它空著,現在見它,它依舊空著。

    木屋裏的木板陋床硬梆梆的,上麵還有一張幹幹的有些腥味的破羊皮。此刻正是盛夏天氣,君玉取掉那幹羊皮,扶著拓桑躺了上去。

    她起身,手被緊緊抓住了,拓桑的眼神忽然變得十分慌亂。君玉拍了拍他的手:“拓桑,我隻是去打點水來,我永遠也不會再離開你的。”

    拓桑凝視著她,慢慢鬆開了手。

    君玉走出木屋,外麵的陽光十分刺眼。

    門口放著幾大桶的清水、瓜果菜蔬幹糧、以及一瓶傷藥和幾套幹淨衣物等等日常雜物。裏麵,還有幾張軟軟的虎皮、羊皮。雖是盛夏,這湖邊的夜晚也有許多寒意,那送東西的人心思之細膩簡直讓人歎服。

    遠遠望去,弄影先生和盧淩等人的身影已經變成了小小的黑點。

    君玉拿了傷藥,一些給拓桑敷上一些給他服下,這是弄影公子自製的一種提神止痛的藥丸,她心裏祈禱,這短短的兩三天裏,讓拓桑少感覺到一些痛楚的折磨也是好的。

    君玉已經從裏到外給他換下了血跡斑斑的全身衣服,為他擦拭幹淨了麵上身上的血汙。當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絲毫也不覺得臉紅,似乎是上輩子就已經習慣了的,隻是心一陣一陣劇烈地疼痛。

    然後,她又十分小心地給他換上了全套嶄新的衣服。這套衣服並非教眾的袍服,而是尋常的男子衣裝。拓桑從來沒有穿過這種衣服,他似乎對這件衣服十分滿意,又喝了點水,幹裂的嘴唇慢慢有了一絲生氣。他看著君玉,微微一笑,這一瞬間,他又變成了那蜀中園林彈琴、鳳凰道上摘花的翩翩男子了。

    君玉也微笑道:“拓桑,你休息一會兒,我在這裏,一直會在這裏的。”

    拓桑點點頭,十分安然地閉上了眼睛,幾個月來第一次無憂無慮地睡著了。

    太陽已經慢慢地開始西斜。麵前是一桶明鏡般的清水,君玉在一片樹蔭裏蹲下身來,仔細地清洗,慢慢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在她身邊,是一套十分簡單素樸的淡藍色的衣裙,這是那三套新衣服裏唯一的一套女裝。原本兩套男裝就足夠她和拓桑換了,但是,送衣服的人特意多送了這身衣服,顯然是要讓她自己做決定。

    自十歲以後,除了在寒景園的密室裏因為身受重傷無法之外,她從來不曾穿過女裝。那僅有的一次,也是在她昏迷之中被舒真真換上的,那一次,也隻得拓桑一人瞧見。

    這一次卻不同,自己既沒有受傷更沒有昏迷,所有一切行為都是清醒而明白的。她拿起那件衣服,仔細地看了看,心裏雖然覺得怪怪的,卻毅然換了上去。

    她換了衣服,梳好頭發,笑了笑,將懷中那支翠綠的發釵取了出來,輕輕的插在頭上,又彎腰對著那明鏡般的清水看了看,慢慢地走進了小木屋。

    拓桑睜開眼來,又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又再睜開,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楚這究竟是夢還是真。他眨了眨眼睛,待再要閉上時,君玉笑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許再閉上了,嗬嗬。”

    “寒景園”的密室裏,那身穿月白衫子垂垂待死的重傷女子已是姿容無雙。此刻,麵前身著淡藍色衣裙的女子,既沒受傷也沒生病,她神采飛揚、語笑嫣然、臉色如玉、豐姿勝仙,吸收天地之靈氣、萬物之精華,不知經曆了多少的造化毓秀和怎樣的星辰巧合,才降生到了這個人間。縱使再過一萬年,也不會出現第二個這般的人物了。

    而這個女子,正是自己最愛也最愛自己的人!拓桑癡癡地看著她頭上那支翠綠的發釵,伸出手去,輕輕地擁抱著她,心裏既沒有死亡的害怕也再沒有任何世俗的紛爭。君玉坐在床邊,也輕輕回抱著他,貼著他有些冰涼的臉龐,心裏無比的靜謐和幸福。

    此刻即永恒。

    三天後的夜晚。

    月光靜靜地從敞開著的木門裏照進來,淡淡的光輝灑在相擁的二人身上。外麵,有夏日的各種蟲子、鳥兒的啾啾聲,有野花遍地的芬芳,有波光粼粼的平靜的湖水。

    君玉扶著拓桑,來到湖邊那片柔軟的草地上。

    在草地上,鋪開著寬大而溫暖的虎皮,拓桑的頭輕輕靠在君玉懷裏,像個生病的孩子。君玉微笑道:“拓桑,我給你唱首歌兒,好不好?”

    拓桑點了點頭。

    君玉唱了起來:

    山遠水杳

    驚鴻似鳳城年少

    楚澤秦關,渭城朝雨

    共知音廣陵一曲

    無緣配合,有份煎熬

    夢幾回彩雲聲斷紫鸞簫

    ……………………………………………………

    這是拓桑在那一年的中秋之夜趕到鳳凰寨看她時,寫給她的一張信箋。此後,這信箋,一直貼身收藏著,早已牢牢烙印在了心中。

    美妙的歌聲在夜色下的青海湖畔回蕩,連啾啾的鳥兒、蟲兒都住了聲,細細聆聽。一曲終了,君玉又道:“拓桑,我再給你唱首歌兒……”

    拓桑點點頭:“我喜歡聽你一直這樣唱歌。”

    君玉凝視著他的眼睛,又唱起歌來:

    那一月

    我轉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呀

    不為修來世

    隻為在途中與你相見

    …………………………

    這也是拓桑為她唱的,她已經聽過兩遍。

    拓桑輕輕笑了起來:“君玉,你比我唱得好。”

    君玉眨了眨眼睛:“所以我要天天唱給你聽,直到你聽煩聽厭受不了也不放過你。”

    “傻孩子!隻要是你唱的,我又怎麼聽得煩聽得厭?不會,永遠都不會的。”

    拓桑看看天上的月色,慢慢道:“君玉,我見過兩次弄影先生了。他是我見過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也勝過你身邊所有的朋友。”

    君玉點點頭:“先生是極好極好的,他光明磊落,心胸寬廣。”

    “我一見他就很喜歡他。我從來不曾這樣喜歡過一個陌生人。”

    “先生也會同樣喜歡你的。”

    拓桑又看看她身上那樣別致的衣裙:“弄影先生的心思真是細膩又周到……”

    “是啊,我還在書院的時候,他就知道我是女孩子了。嗬嗬,其他人,包括祝先生都不知道的。”

    拓桑微笑道:“君玉,我也是,我第一次在那黃桷樹下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他看著君玉那樣歡欣的笑臉,想起第一次見到弄影先生時的情景,那種對他的故人之感就更加強烈了:仿佛是麵對著十年後的自己。

    拓桑心裏湧起一陣喜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君玉,弄影先生待你太好!有他照顧你,我很安心了。”

    君玉也看一眼天邊的月色,淡淡地道:“拓桑,你想推卸責任了麼?沒用的!來不及了!我已換了衣裝,不再是元帥也不再是寨主,需要你的照顧,也隻要你一個人的照顧。我不管什麼今生來生,我隻要你繼續照顧我。拓桑,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欠我,隻有你一個人欠我。你記住,無論上天入地,你永遠也不能安心也不應該安心,你欠我很多很多,一定要還給我……”

    有些冰涼的水珠不停地滴在拓桑的臉上、手上,他抬起頭,歎息一聲,輕輕地吻著那一直滴著水珠的溫柔的眼睛。許久,才低聲道:“傻孩子,我欠你的,一定會還你的!一定會!”

    君玉的聲音啞啞的:“拓桑,你記住,這一世,你已犯戒在先,又殺了很多人,再也成不了佛轉不了世,你再也不會是任何人的‘博克多’,隻是我一個人的‘拓桑’了。”

    拓桑的聲音卻輕快了起來:“是啊,我犯戒在先,又殺了很多人,再不能成佛轉世,君玉,以後,我隻屬於你一個人的了。”

    拓桑的眼睛微微閉著,好一會兒,忽然又睜開了來:“君玉,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不,我什麼都不能答應你。”

    君玉十分堅決地搖頭,毫無商量的餘地。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你都不在了,我怎能好好地活著?我沒有希望,也不想再有什麼希望了……”君玉盯著他,用了幾乎是怨恨和殘酷的目光,“拓桑,我知道,你想求個安心!可是,我不會讓你安心的,無論你上天入地都不會安心的!你不在我身邊,我怎會好好的?再也不會好好的了……你不要以為自己死了就可以不管我了!我從來不信什麼來生來世,真有來生來世,你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了!今後,你的靈魂無論在天國還是地獄,都會看著我受苦,看著我永遠受到煎熬,而你自己,也將受到更大的煎熬。……”

    拓桑抱著她,悲聲道:“君玉,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君玉也抱著他,像個任性蠻橫的孩子般哭喊:“我隻要你不離開我,永遠也不能離開我……”

    兩人終於疲倦了,相擁著倒在了那樣柔軟的虎皮上,慢慢地睡著了。

    月亮,慢慢地沒入雲層,又慢慢地穿出雲層。再到後來,月亮終於一點也看不見了,經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光,東方的朝陽已經將青海湖水映照得如一塊發光的紅玉。

    有一陣芬芳隨著清晨的微風吹來,君玉睜開眼睛望去,那是一片開滿小紅花的草地,此刻,那些小紅花兒正在迎風搖曳,吐露芬芳。

    拓桑順著她的目光,笑了:“君玉,那花兒可真漂亮。”

    “是啊。”君玉也笑了。

    她轉頭看著拓桑,拓桑忽然站了起來。此刻,拓桑滿麵笑容,神采奕奕,龍章鳳質,卓爾不群,全然是第一次相見時,在那黃桷樹下彈奏《廣陵散》般的英俊瀟灑,風度翩翩。

    “君玉,我怎麼舍得離開你!”

    拓桑緊緊地抱住了她,君玉在這充滿芬芳和露珠的擁抱裏微笑出聲。眼角的餘光望去,遠處,那一朵開得最盛的小紅花兒忽然停止了搖曳,而懷裏的人也慢慢閉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空中的陽光忽然失去了溫度。

    君玉抱著拓桑,靜靜地坐在地上,想哭沒有淚水,想笑又發不出聲來。

    遠遠地,那極老極老的老僧和夏奧、丹巴上人、鐵馬寺大住持等大步走了過來。

    他們早已見慣了死亡,也並不認為死亡就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一個個麵上均十分平靜。隻是在見到身著淡藍色衣裙的君玉的時候,除了那極老極老的老僧外,其他人都流露出了十分驚訝的神情。

    丹巴上人看了好幾眼君玉,長久的疑惑終於瞬間了然。他心腸堅硬,早前因為知曉拓桑為救君玉毀了佛牙,幾番追蹤想殺了她泄恨,無奈技不如人始終不能得手。後來君玉指揮皴猊大軍救了他們後,他雖對她的怨恨消了大半,可還是始終對她不太有好感。此刻再見到君玉,不知怎地,心裏不但沒有了絲毫怨恨,反而覺得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悲哀。

    夏奧驚異地看了好幾眼君玉,忽然想起央金,方才明白為什麼那時眾人都不肯相信央金就是令得“博克多”身敗名裂的女子了。

    老僧道:“博克多若在外地圓寂,就必須在那棵香檀樹下火化,這是聖宮的規矩。”

    另外幾名老僧都沒聽過這規矩,但是這是第一位在外地圓寂的“博克多”,他們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講究規矩,便一切聽從了那老僧的安排。

    君玉沒有做聲,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任何人一眼。拓桑也告訴過她,自己會在那棵香檀樹下火化,而且一定要在那棵香檀樹下火化。

    “君……元帥……”夏奧拖著鐵棒,他看著君玉,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稱呼她,最後還是稱她“元帥”,“你節哀,我們要帶博克多離開了……”

    他伸手過來,君玉一言不發地將拓桑交給了他。然後,默然跟在了眾人身後。

    鐵馬寺的一些樓閣還在斷壁殘垣中冒著煙霧。

    在大殿空地上,砍倒的香檀樹下,已經架起了火堆。

    經曆了幾日的大火,香檀樹早已被完全燒焦,隻剩下些黑炭一般的樹樁。

    這是第一位圓寂在外地的“博克多”,也是香檀樹下的第一次火葬。

    極老極老的老僧用一種散發出極端古怪味道的藥物塗抹拓桑全身上下,然後,又用了一張十分古怪的皮子密密實實地將他全身包裹。

    夏奧等人從來不曾處理過在外火葬的“博克多”,也不清楚那老僧究竟塗抹的是什麼藥物,完全插不上手,隻好全由老僧一手包辦。

    然後,君玉甚至來不及再看一眼拓桑的臉,被完全包裹的拓桑已被投入了熊熊的火海之中。

    “拓桑……”

    君玉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縱身撲入火海,卻被那極老極老的老僧一把拉了回來,眾人立刻聞得一股糊味,君玉的頭發已被燒焦小半。

    幾乎是眨眼之間,拓桑的身影已經完全不見了,火焰越來越猛烈,不一會兒,變成了一種極其異常的赤紅色。眾人都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火焰,一個個目瞪口呆。

    那是一種極特殊的火材,燃燒得快,熄滅得也很快。

    火焰慢慢地弱了下去,待火焰結束,他們就要帶回“博克多”的舍利了。

    已快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君玉眼前一花,那即將熄滅的火焰中忽然有一團火紅的東西正向她飛來。君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立刻,那東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攤開的手心裏。

    眾僧大駭,圍了過來,那是一朵小孩拳頭般大小的火紅的花兒。此刻,在明亮的陽光下,花兒晶瑩剔透,散發出奪目的光彩,新鮮得似乎還隱隱有著露珠在上麵流淌。

    “佛花,這是佛花……”

    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僧侶們麵麵相覷,在他們的傳說中,有一朵佛祖拈花微笑的神秘花兒,這花兒永遠不會凋零。但是,這隻是一個傳說,誰也沒有親眼見過。

    君玉呆呆地看著攤開在手心上的花兒,夏奧見狀,似乎是想把這花兒要過去看看,說了幾句什麼,見君玉沒有動靜,就伸出手去。君玉下意識地遞給他,夏奧的手剛要接觸到花兒,不想,那花兒忽然飛了回來,仍舊牢牢地落在了君玉的手心裏。

    眾人更加驚異,卻再也無人去要那花兒了。

    最後的一絲火焰終於熄滅。夏奧和丹巴上人以及鐵馬寺的幾名教徒圍了上去,清理半晌,夏奧緊張得大叫了起來:“沒有博克多的舍利,沒有博克多的舍利……”

    眾人的目光又一起盯住了君玉手裏的那朵花兒——

    莫非,“博克多”已經變成了這花兒?

    眾人隻覺得怪異之極,他們雖然是信徒,相信佛祖的種種神秘的安排,可是,又怎敢相信“博克多”會變成一朵花兒?

    極老極老的老僧看了看那堆灰燼,喃喃道:“天意,天意啊!大家走吧!”

    眾人都盯著君玉,君玉始終看著手心裏的花兒,沒有注意到任何人的表情。

    走出幾步,夏奧仍不死心,回頭抓了幾把灰燼放在一個口袋裏。路過君玉身邊時,見她仍癡癡呆呆的模樣,不由得壓低了聲音:“君元帥,你多保重。”

    君玉似乎沒有聽見,也沒有回答,夏奧拖了鐵棒追上眾人,歎息著遠去了。

    ※※※※※※※※※※※※※※※※※※※※※※※※※※

    君玉拿著花兒,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又走到了青海湖邊的小木屋前。她默默地立在門口,門是開著的,似乎一走進去,就可以看見拓桑躺在那硬梆梆的木板床上。於是,她真的走了進去,卻看見滿屋子的空蕩。

    呆了一會兒,她又慢慢走了出來,走到那片開滿小紅花的草地上。在草地的兩三丈遠處,便是幽幽的湖水。她坐在湖水邊的草地上,看著湖水裏一隻水鳥飛過的倒影,又看看手裏那朵十分奇特的花兒,然後,將花兒慢慢放在了懷裏。

    跟在她身後的人低低歎息了一聲。他看見君玉的眼裏,一滴一滴的水珠無聲地滴入湖水裏,每一滴都是紅色的,紅得耀眼又刺目,還帶了絲淡淡的腥味。

    他心裏大疼,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君玉,我們回去吧。”

    君玉轉過頭看他一眼,忽然站了起來,眼中那種刺目的紅色更加深了幾分。麵前的這張麵孔在眼前不停變換,一下變成了拉汗教、三山五嶽的追殺者,一下又變成了朱渝、孟元敬、皇帝……

    她緊緊地握著拳頭,嘶聲道:“你們都想害死拓桑,你們都想他死,你們這些凶手,現在他終於死了,你們滿意了吧……”

    有一群魔鬼闖進了心裏,幾千支利劍同時刺向胸口,她揮舞了拳頭,發瘋般地廝打麵前的人,他就是所有的罪魁禍首!他就是她想馬上毀滅的整個世界!

    那人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她踢打、抓扯。疼痛的不是她的毆打,而是心——君玉,從小到大冷靜沉穩的君玉,天崩地裂也不會眉頭稍皺的君玉,此刻,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武功,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武者,忘記了一切,隻是瘋子般地胡亂踢打、撕咬、毫無章法,完全如一個尋常撒潑的女子。

    許久,他的高高的帽子完全歪斜掉了下來,臉上也有了深深淺淺的血痕,甚至寬寬的袍子都被撕扯得一條一條的……

    許久,君玉也撕打得累了,藍色的衣裙染上了絲絲血跡,自己也變得披頭散發勢如瘋虎。慢慢地,她終於停了下來。

    她一停下,眼中又滴出那樣可怕的紅色水珠來。他看著她,忽然希望她繼續撕打,永遠也不要停止。

    她似乎清醒了一點兒,驚恐地後退了好幾步,看著對麵狼狽不堪的人,遲疑道:“先生,你,你,我……”

    弄影先生看著她眼中的紅痕,心如刀絞,如果能夠讓這樣可怕的紅痕消失,自己再任她撕打千百次又何妨!他上前幾步,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君玉,我們回去吧。”

    君玉茫然道:“回去?回哪裏去?”

    “鳳凰寨、小鏡湖,或者其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隻要你想去,我都陪著你……”

    君玉看著他,好一會兒,搖了搖頭:“你不要管我,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君玉!”

    見他依舊站在麵前,心裏潛伏的魔鬼似乎又在蠢蠢欲動,君玉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你走,你快走,我不想見到任何人。”

    弄影先生歎息一聲,搖搖頭,轉過了身。

    這一瞬間,君玉似乎又認出他是誰了,遲疑了一下才輕聲道:“先生,你走吧,我隻是想一個人安靜一下。你不要擔心我,我一定會回鳳凰寨的。”

    弄影先生回頭看她一眼,點了點頭:“那你就自己回來吧,我在鳳凰寨等你。”

    君玉默默地站在那裏,直到一點也看不清楚弄影公子的背影了,便又在湖水邊坐下了。

    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趕緊伸手到懷中摸出那花兒,好在剛才的瘋狂並未損及花兒,心裏才總算鬆了口氣。

    她拿著花兒,站起身,走到小木屋,忽然聽得一聲長嘶,那是小帥發出的,是弄影公子給她帶來的。

    她躍上馬背,小帥慢悠悠地跑了起來。

    在最近的一座小鎮停下,她到一間小店買了隻小小的玉盒,將花兒放在裏麵,然後封好,貼身收了起來。

    奔出幾裏地,她忽然停下,又拿出那隻盒子仔細看了看,喃喃道:“拓桑,這就是你送我最後的禮物嗎?你就是以這種方式來陪伴我嗎?可是,我並不喜歡這種方式啊。我恨這樣的方式,也恨你……”她在越來越深的夜色裏絕望地嘶吼起來:“拓桑,我恨你……你知不知道……”

    “拓桑,我恨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

    大西北的沙地、荒山、湖水、草木似乎也感染了這樣絕望的氣息,任憑那樣可怕的嘶吼在半空回蕩,久久不散。

    永不凋零的花兒依舊靜靜地躺在玉盒裏,讓人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她的眼裏又湧出那種紅色的水珠來,隻是,那樣的血紅,在夜色裏,慢慢地就一點也看不見了。

    茫茫大草原上的綠色逐漸變成了深深淺淺的黃色,太陽血一樣掛在深秋的天空。

    君玉每次返回鳳凰寨都是從中原慢慢繞道回去,這次,任由小帥信步由韁,竟然跑上了茫茫的大草原。從這片大草原插下去,也可以回到鳳凰寨,君玉就沒調整馬頭,徑直一路慢悠悠地在草原上晃蕩。

    她時走時停,有時就隨便在某個帳篷或者某個山穀呆上幾天。如此幾個月下來,一路的風霜,一路的跋涉,一路的風景和一路的疲憊,心裏始終茫然一片,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去向何方。清醒的時候,覺得鳳凰寨的方向很近;迷糊的時候,又覺得鳳凰寨的方向很遠。

    連續幾次潰敗後,赤金族的餘部在真穆貼爾的率領下退守外大草原。真穆貼爾雄才大略,又將外大草原零散的各部落結成聯盟,逐步向內草原活動,短短一年時間,重新集結了幾萬大軍,聲勢不容小覷。

    在追逐赤金族大軍的時候,君玉曾詳細考察過這裏的地形,此刻按照風向判斷,她估計,距離鳳凰寨已經不足五天的距離。

    到得下午,疾風勁吹,小帥加快速度跑了起來。跑得一個時辰,前麵是一片山嶺,忽然傳來一陣尖利的梟鳥之聲,君玉聽出這正是一種名叫“海冬青”的利鳥的叫聲。這種鳥是赤金貴族打獵的最好幫手。

    她勒馬停下,果然,頭頂飛過一隻凶悍的隼鳥,正是那種著名的“海冬青”。這鳥個子小小,樣貌醜陋,正是海冬青當中的極品凶鳥。

    後麵,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和人聲,看樣子,圍獵的規模不小。君玉立刻勒馬繞道,想避開這群人。

    一聲長箭破空的利響,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顯然是那射箭之人不知用了多麼高妙的箭法射中了一頭狡猾的大獸。從他們的歡呼聲來看,射箭之人想必是他們族中的勇士。

    一陣笑聲在眾人的聲音中格外突出,說的是流利的赤金族語,但是聲音卻極為熟悉。君玉愣了一下,一時也猜不出這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她不欲停留,更不想跟這群人照麵,便打了馬背,沒想到一向機警的小帥卻發出一聲長嘯,那群人聽得聲音,立刻追了過來。

    君玉拍馬,小帥奔了起來,遠遠地將那群人甩在了身後。

    奔出好一陣,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一人一馬竟然單獨追了上來。君玉回頭,一個完全是赤金族人打扮的男子騎了匹通體雪白的汗血寶馬就在身後不遠處。

    那男子見她回頭,也勒馬,遠遠地看著她。

    小帥似乎認出了那男子,這次卻沒有長嘯,隻是低低鳴了一聲。

    君玉漠然地看了一眼那男子,掉轉了馬頭,身後,傳來一聲驚喜的低呼:“君玉!”

    君玉沒有回頭,馬蹄聲已經響在了身後,很快,男子到了她身邊,低聲道:“君玉,你還好吧?”

    男子一身異族裝束,他家遭巨變,經受風霜,雖然精神熠熠,眼睛裏卻有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惆悵和傷感之意。

    君玉看著對麵的男子,她原本以為,無論他做了什麼,自己都可以原諒他,可是,此時此刻,心裏卻有一絲深深的恨意,無論如何都釋懷不了。

    她沒有開口,拍了小帥的頭,準備離去。

    男子看著她憔悴不堪的麵容,這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君玉,也是他做夢都想不到會在她臉上看到的哀戚。而他本人正是造成這種哀戚的罪魁禍首之一。

    “君玉,對不起……”

    君玉還是沒有開口。

    “君玉,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別人和你自己。”

    “別人的死活我根本不在意。如果時光重來,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舉動。”他神色激動,心潮起伏,她的憔悴固然讓他心碎,可是一想到前塵往事,又將這種心碎變成了無盡的絕望和憤恨的傷感。

    盡管經曆了風霜巨變,男子那種固執的瘋狂依舊絲毫沒有改變。君玉仔細地看著他的異族富貴衣裳、異族的精致箭矢以及那萬裏挑一的坐騎,又想起先前聽到的他那已經十分流利的異族的語言,想起跟隨他的人眾的歡呼。他是個異常聰明的人,也有自己獨特的本領,即使家遭巨變投奔異族,也很快“出人頭地”了吧。

    她忽然笑了起來:“朱渝,恭喜你富貴更勝往昔!”

    如一柄利刃毫不設防地刺入心髒,朱渝的身子在馬背上一晃,幾乎要掉下來。

    “今後,我們就是敵人了!”

    朱渝的身子在馬背上晃動得更加厲害,麵色比君玉的一臉憔悴更加難看。

    他緊緊地盯著君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君玉也緊緊盯著他,隻覺得胸口發悶,幾乎要窒息過去。

    兩個完全絕望的人就這樣互相死死地盯著對方。過了許久,君玉轉身打馬,小帥揚蹄疾奔,將朱渝甩在原地,幾乎站成了一塊石頭。

    小帥的最後一絲影子也完全看不見了,一陣風吹來許多寒意。

    “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今後,我們就是敵人了!”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華麗的異族衣裳,心一點一點慢慢死去。

    小帥從天黑奔到天明。最後,在層層的山巒間停下。

    今天沒有太陽,天色卻並不十分陰沉。小帥嘶鳴一聲,望著前麵一條靜靜的溪水。它顯然已經奔得饑渴了,向往地看著那樣的清澈,想去一品此間的甘甜。

    君玉順了它的目光,那樣的水在別的地方再也沒有見過:清澈透明的水從綠絲絨般的青苔上流過,沒有天光,沒有雲影,隻有偶爾的一點點雪白浪花,入眼的就是那樣純淨的綠色,綠得讓人生不起一絲塵念;僅有這樣純淨的綠色也還不夠,那是條山間常見的小溪,深秋的初雪來得太早,有的地方已經結冰。當別的地方都已斷流的時候,那裏的溪水依然潺潺流淌;雪也好,石頭也好,砂石也好,懸崖也好,都不能阻止溪水的流淌也不能改變溪水的澄澈,它隻是一路往前,從山上流下來,往山外流去。

    君玉下了馬,任由小帥在此間徜徉,自己尋了塊石頭,懶洋洋地靠著坐了。四周的天空靜悄悄的,但不讓人覺得孤獨,有風吹過,也不覺得寒冷。她靠在那塊石頭上,甚至還來不及做夢就睡著了。

    睜開眼睛,腳下的溪水緩緩流淌。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出藏好的玉盒,打開,晶燦奪目的紅花映著純綠的溪水。她凝視著花兒,幾個月來,心裏第一次清明寧靜下來。她低聲道:“拓桑,你送我的花兒,我不喜歡。你不在我身邊,無論送什麼我都不喜歡。”

    紅得奪目的花兒依舊靜靜地躺在盒子裏,毫無生氣。她第一次回憶起當時夏奧僧人驚訝的聲音:“莫非博克多變成了花兒?”

    她微笑道:“拓桑,他們以為你變成花兒了,可是我卻知道,這花兒不是你,絕對不是你。不過,我倒真猜不出來,你究竟去了哪裏,又究竟是從哪裏去尋了這花兒來送給我的?”

    花兒無語,依舊美美地躺在玉盒裏。

    “你這花兒,當然告訴不了我答案,總有一天,我自己會找到的。”

    君玉微笑著站了起來,蓋在身上的虎皮滑落下來。

    她看了看不遠處的林間,淡淡地道:“先生,距離鳳凰寨不遠了啊。”

    一個人慢慢走了過來,微笑道:“是啊,鳳凰寨就快到了。”

    從青海湖離開後,這一路行來,君玉走走停停,兩耳不聞外界事務,也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是,她一直知道弄影先生跟在自己身後,幫自己安排食宿,照料小帥。

    剛上路那陣,偶爾經過小店時,他甚至吩咐店家熬好他沿途采集的一些草藥,來治療她的眼睛。到後來,大草原上完全是風餐露宿了,他就四處尋來獵物、野果;她希望一個人安靜,他就不曾露麵打攪她,隻是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君玉看著他,這是幾個月以來她第一次和他說話。弄影先生仔細看著她微笑的眼睛,似乎想判斷出這雙曾經血淚不止的眼睛到底有沒有完全複原。

    他正看著君玉的眼睛,君玉忽然走了過去,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禮,頭都幾乎觸到了地麵上。

    許多年以來,君玉對他懷著深深的感激之情,但是,她卻不知該如何表達這種感激,甚至從來從來不曾對他說過一個“謝”字!

    君玉常常想,人的表達能力是很奇怪的,比如,麵對一些平常的或者陌生的,自己都能侃侃而談;她也能衷心感激路人哪怕最微小的一點善意;但是,對於那些真正給予了自己莫大關心和幫助的人,比如人生途上的指路人,自己反而從來沒有對他說出過“謝謝”二字!

    弄影公子坦然受她一禮,也沒伸手扶她,直到她自己起身。他又仔細看了看她的雙眼,才微笑道:“君玉,很多人見到你會很高興的。”

    君玉也笑了:“我見到他們也會很高興的。”

    這天黃昏,兩人終於來到這邊陲小鎮的一家簡陋客棧。再行一天,就可以回到鳳凰寨了。

    客棧裏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鄰桌的幾個人喝得醉醺醺的,高談闊論,滿口的京音,似乎都是從京城來的商旅。談論了一些奇聞軼事後,其中一人道:“做官的時候是足夠威風,可倒台了日子也不好過,朱丞相權勢滔天,還不是一夜之間就家敗人亡。他的膽子也夠大的,居然敢指使人搶劫糧餉……”

    君玉放下飯碗,看了一眼鄰桌的幾個人。

    那幾個人正談得高興,其中一人又道:“朱丞相隻手遮天幾十年,也該倒台了……聽說,丞相府查抄時,金銀財寶那叫一個多……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寶庫……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啊……”

    “你知道什麼,聽說丞相府的寶庫遠不止這些……”另外一個人的聲音低了點兒,“朱丞相雖然倒台,但是他父子三人都逃了出去,外逃的時候隻怕早已帶走了不少財寶……”

    “不是說,朱家闔府滿門、親眷、族人共1000多人被斬首示眾、三千多人被流放、充軍了嘛?”

    “朱家被滅族是事實,但是,朱丞相老謀深算,早就知道會有滅族的禍害,父子三人早已逃了出去,聽說是投奔了赤金族,還被封了個什麼‘王’,很多人都知道的……”

    豆大的燈火一明一暗的。君玉站在窗邊望著外麵漆黑的夜色,許久才吸了一口氣:“先生,朱丞相一家真被滅門了?”

    一路上,弄影先生自然並不如君玉一般兩耳不聞外事,但是,在草原上滯留奔波的那段時間,也中斷了很多消息。他道:“我也隻是在路上聽得一些傳聞,據說跟朱丞相父子三人一起叛逃的還有湯震,還帶走了五萬兵馬。所以一到赤金族就被許以高位。看來,朱丞相是早就精心部署了的……”

    “那軍餉真是他劫了送給真穆帖爾作為信物?”

    “大概是吧。”

    弄影先生歎息一聲:“沒想到朱渝也會走上叛逃這條路。他從小聰明過人,本性也非大奸大惡。我最痛恨的就是朝廷這種滅絕人性的株連九族法令,一人犯罪其他人也得引頸就戮。別說朱渝是丞相府的公子,甚至是那些毫不知情的無辜族人、遠親也難以幸免!除了朱家父子,據說,丞相府從朱渝朱剛的母親到下麵的奴仆、族人……共處死1000多人。個體的力量在這種情況下,根本已經身不由己。朱丞相把持朝政二十幾年,貪贓枉法黨羽成群,甚至勾結異族搶劫軍餉,自是死不足惜。但朱渝倒真是可惜了,哎……”

    曆代權臣大都沒有什麼好下場,新帝登基後他們大多是被清理的首要對象。今上登基兩三年,算是忍耐朱丞相很久了,即使沒有軍餉一案,他依舊會被網羅其他罪名加以處置,不過有了軍餉一案,他就更加罪無可恕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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