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3477 更新時間:07-10-03 21:34
在“赤金族第一勇士”的金刀誘惑下,眾人對這瞎了雙眼的“鳳城飛帥”恐懼之心消除了大半,長槍、長戟、短劍、大刀、利斧、鐵鉤、鐵錘……各種各樣的武器向君玉攻去……
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各種兵器的風聲,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似乎隻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血腥味卻濃得叫人睜不開眼睛。
狂風暴雨般的攻擊逐漸小了下來,眾人瞪著地上十幾個同伴的屍首,紛紛往後退,誰也不敢踏著同伴的屍首再往前一步。
眾人無不駭然,瞎了眼的“鳳城飛帥”尚且如此,若他沒有失明,不知道會可怕成什麼樣子。一時之間,再無任何人敢主動出擊。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過了許久,已漸近黃昏。
朱剛遠遠地退在一邊,又怕又急,他父親已經在真穆帖爾和眾將麵前誇下海口,這次,若拿不下君玉,隻怕今後在赤金族裏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他瞪著袖手默立一邊的孫嘉和朱四槐,眾人中,就數他二人武功最強,但是,二人均不肯出手。他清楚,朱四槐隻聽命於自己父親和二哥,現在跟朱渝隨軍,更是完全隻聽命於朱渝,絕不會聽自己指使,便瞪了孫嘉:“孫嘉,看來,你是不想要你老娘的狗命了?”
孫嘉看了眼君玉,君玉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得他重濁的呼吸聲,像是鼻子裏在拉風箱一般。
朱剛的聲音又尖又急:“孫嘉,你別忘了你的性命是怎麼來的。若今天讓那小子逃出去,你不但前途名譽喪盡從此亡命天涯,還會陪上你老娘的命……”
孫嘉還是沒有動。
“孫嘉,你可想好了,你不動手也可以,你隻要帶了那支鳳凰軍投奔大汗,也可換得你老娘的性命……”
孫嘉怒道:“你這卑鄙小人,不光逼我陷害朋友,還要逼我做無恥叛賊!雖然我現為將軍,可是,也決計沒那個本事煽動威名赫赫的鳳凰軍叛國投敵,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嘿嘿,因為‘鳳城飛帥’還在,鳳凰軍自然不會賣你的帳,隻要‘鳳城飛帥’存在一天,你這個將軍就永遠隻能是毫無威信的傀儡……”
君玉聽聲辨位,忽然飛身掠起,朱剛話音未落,一條手臂已經滾到了地上,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哀嚎著倒在地上全身痙攣。
朱四槐立刻扶起他,點了他的幾處大穴,止住了狂湧的鮮血。
君玉冷然道:“朱剛,你父子賣國求榮,死不足惜,殺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都嫌汙了我的劍!”
朱剛痛得幾乎要暈過去,又怎麼開得出口來。
君玉提了長劍,一步一步往前走,周圍幾十人提了武器——前麵的,隨她一步一步往後退,後麵的,一步一步隨她往前趕。
一陣拉風箱般的鼻息聲,一雙肉掌淩厲地攻來,君玉感到一股又沉又聞的掌風,她知道,有如此功力的人必是孫嘉無疑。
“追飛”迎上,快到孫嘉胸口,她暗歎一聲,劍尖一偏,隻將孫嘉胸口的衣服劃破。
“君公子,得罪了……”朱四槐使的也是劍,是一把上好的玄鐵重劍,他和朱三槐兄弟領銜多年丞相府第一好手之稱,自然並非浪得虛名。
君玉也不答話,“追飛”和這柄玄鐵重劍相碰,朱四槐退後了七八步,腳步踉蹌,幾乎跌倒在地。他本就不欲和君玉硬拚,趁這機會裝出一副受傷嚴重的樣子,立刻又攙扶了朱剛,退到了一邊。
一陣拉風箱般的鼻息聲,一雙肉掌淩厲地攻來,君玉感到一股又沉又聞的掌風,她知道,有如此功力的人必是孫嘉無疑。
“追飛”迎上,快到孫嘉胸口,她暗歎一聲,劍尖一偏,隻將孫嘉胸口的衣服劃破。
“君公子,得罪了……”朱四槐使的也是劍,是一把上好的玄鐵重劍,他和朱三槐兄弟領銜多年丞相府第一好手之稱,自然並非浪得虛名。
君玉也不答話,“追飛”和這柄玄鐵重劍相碰,朱四槐退後了七八步,腳步踉蹌,幾乎跌倒在地。他本就不欲和君玉硬拚,趁這機會裝出一副受傷嚴重的樣子,立刻又攙扶了朱剛,退到了一邊。
一個經驗豐富的赤金族漢子忽然大聲道:“‘鳳城飛帥’已經是瞎子,完全靠聽聲辨位,大夥設法擾亂他的聽覺……”
眾人醒悟過來,立刻以各種武器相擊,??砰砰地響了起來,一些機靈的人打了馬,吹起口哨,一時之間,各種?砰聲、馬嘶聲、口哨聲不絕於耳。
君玉雙目失明,全靠聽覺,如今,嘈雜之聲不絕,十幾柄刀劍攻來,卻不能完全準確地聽出方位,雖架開七七八八,卻被一柄大刀砍中肩頭,所幸回防得快,隻劃破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小帥的屍首就倒在地上,君玉雖然看不見,卻記得小帥的那聲慘嘶,這眾殺手深知一匹好馬在大漠上的作用,所以一來就先殺了小帥,好斷了她的後路。
她知道,再不衝出去,必然命喪於此,可是,即使衝出去,這茫茫大漠上,自己雙目失明又失了小帥,依舊走不了多遠。一時間,竟然不知到底該怎麼辦。
月色慢慢地籠罩了這間客棧上方的天空,周圍的嘈雜聲仍然不絕於耳。又是一陣猛烈的進攻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混戰中,她的腰上又受了一處傷,血很快浸透了藍色的袍子,她雙目雖盲,武功卻未失,要是平日,就是人再多幾倍也不能奈她何,可是,此刻,卻隻求自保已經是萬幸了。
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三十幾人,或死或傷,動彈不得;君玉提著長劍,劍上已經全是血跡,每走一步,餘下的十來人就更退出一大步,驚恐之下,甚至連嘈雜、口哨聲都忘了繼續發出。
忽然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緊接著,幾十支火把將大漠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晝。君玉目不視物,卻能感受到那陣紅色的火光。
死寂的四周忽然發出一陣低低的歡呼聲,那十來人立刻飛快撤退,幾十支強弓硬弩已對準了提劍緩行的君玉。
君玉久在軍中,立刻分辨出那是訓練有素的射手坐騎。她抬起頭來,迎著火光的方向,提著長劍,又走了幾步才停下。
一名殺手正在小聲向來人中的頭領回報“鳳城飛帥”雙目失明的事情,他的聲音又小又顫抖,生怕那柄鋒利的長劍立刻隨了這微小的聲音刺向自己胸口。
幾十支巨大的火把將四周照得亮如白晝,幾十名射手將強弓硬弩拉得滿滿的對準了這場中手提長劍的少年。
一眾射手終於見到傳說已久的“鳳城飛帥”,所有的目光都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眾人心裏都是又緊張又奇異。這雙目已盲的少年已經鏖戰大半日,雖然袖子被劃破了一角,但是她受的兩處外傷卻都很輕微。此刻,她凜然無懼地站在中央,長劍淌著淋漓的血,在如此包圍下,依然挺拔站立,風神俊朗,大睜著一雙墨玉般的烏黑眼睛,平靜地看著眾人,猶如一尊永遠也不會倒下去的戰神。
剛剛僥幸活下來的十來人,在火光裏看著她那炯炯的目光,心裏更是各自駭異,有那麼一瞬間,他們心裏都有了個錯覺:這少年的眼睛根本沒有瞎!
孫嘉在人群裏一直往後躲,他甚至希望這茫茫大漠上立刻出現一個地洞,將自己吞下去。所幸,此刻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動向,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同一個地方,就連斷了一臂的朱剛也忘了繼續哼哼唧唧。
一個粗嘎得意之極的聲音劃破了夜空的沉默:“鳳城飛帥,久違了。”
君玉的目光立刻轉向了那個聲音的方向,朗聲道:“蒙哥赤,原來是你!”
這支精騎兵的頭目蒙哥赤,原是胡王大軍中的重要將領,他大哥蒙利爾,正是君玉從軍後斬殺的第一位胡軍大將。後來,胡王主力被鳳凰軍擊潰後,他轉而投靠了真穆貼爾成了一名騎兵將領。
蒙哥赤隻在隨兄長偷襲鳳凰城時和君玉打過一次照麵,而且已經事隔多年,現在見她在雙目已盲的情況下,居然隻聽一句話就能準確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十分駭異,卻依舊得意洋洋道:“鳳城飛帥,你也有今天?正好取你首級替我大哥報仇。”
君玉哈哈大笑起來:“蒙哥赤,本帥馳騁疆場時,從來不曾將你這等無能鼠輩放在眼裏。”
蒙哥赤惱羞成怒道:“你這瞎子,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
“蒙哥赤,你這鼠輩,從來不敢堂堂正正地和本帥較量,隻會躲在勇士們身後虛張聲勢……”君玉用了十分純屬的當地語言,運了內力,清亮的聲音響在大漠上每一個人耳邊,“蒙哥赤,你自逞英雄,在我這瞎子看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如果你這膽小鬼能抵擋得了我三招,‘鳳城飛帥’今天立刻束手就擒……”
蒙哥赤戎馬半生,也是胡族中著名的英雄,即使後來被真穆貼爾收編,依舊是騎兵大將,威風赫赫,如今,聽得這場中瞎眼的少年一口一個“鼠輩”、“膽小鬼”,不禁怒從心起惡向膽邊生,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那柄腰刀。
不過,他總算沉住氣來,大聲冷笑道:“死瞎子,你就隻管逞口舌之利好了,等這些弓箭將你射成一隻刺蝟,看你還怎麼狂得起來,哈哈哈……”
“蒙哥赤,你果然是個膽小鬼,如此人多勢眾也不敢單獨接本帥一招,今天就饒你一命又何妨?哈哈……”
眾人聽得那場中少年的聲音也並不如何響亮,卻完全將蒙哥赤的狂笑壓了下去,此刻,她依舊好暇以整地站在場中,麵帶微笑,一陣風吹得她的寬寬的袍子緩緩飄蕩了幾下,眾人忽然均有了種錯覺,這場中並非站著一個人,而是立著一朵難以描繪的奇異的仙花。這時,她看起來就完全不是戰神,而是天神了。
戰場上,士兵們敬佩的是英雄豪傑,他們久聞“鳳城飛帥”大名,現在見她雙眼已盲,孤身陷入重重包圍,卻依舊如此“口出狂言”。
從“三招”到“一招”——而己方大將以逸代勞人多勢眾,卻一再退縮不敢迎戰,不由得一個個往蒙哥赤望去,眼裏多多少少有了期待或者鄙夷之意。
雖然是夜晚,蒙哥赤原本就紅黑不分的臉膛也不禁感到火辣辣的。知道今天自己若不應戰,今後在下屬麵前就再也抬不起頭了。他見君玉雙眼已瞎,又被鐵騎所圍,也不怕她插翅飛了去。他曾聽說過君玉幾十丈外射落己方大將的事跡,卻從來沒有和她麵對麵親自過招,又見她激戰半日,受傷在先身子單薄,心想你“鳳城飛帥”再厲害,也不過是無力書生樣,總不能一招便將我蒙哥赤擊敗吧?便大聲獰笑道:“好,一招後,本將軍就要帶回你的首級去領大功了……”
退在一邊的十來名殺手早已知道君玉的厲害,此刻,卻並無一人出言提醒蒙哥赤。一來,他們見君玉被射手包圍,斷然沒有插翅而飛的可能;二來,他們一行五十人幾乎折損殆盡也沒能拿下“鳳城飛帥”,倒給這眾騎兵撿了個大便宜,可以想象他們居功以後不知會得意成什麼樣子,不如此刻讓他們也見識見識“鳳城飛帥”的厲害,也好日後為眾人的失利找點借口留點顏麵。
“將軍,這小子十分厲害,你小心別中了他的激將之計……”
蒙哥赤身邊一人低聲道。
君玉聽著聲音的方向,眼珠一轉,忽然大笑起來:“郎雄,你竟然做了鼠輩的走狗!”
那小聲說話的正是郎雄,他醉酒後在鳳凰城酒樓鬧事,將一個年輕人拋下酒樓。那年輕人在君玉的支持下曾打他一耳光。郎雄縱橫二十年,將這一耳光視為奇恥大辱,便無論如何不肯再投靠鳳凰軍。後來,他投靠赤金族,但蒙哥赤忌憚他武功了得平素十分排擠,郎雄鬱悶之極又沒有更好的出路。今天,見君玉眼睛已瞎,深知這種機會千載難逢,便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要立下一功,好有鹹魚翻身的機會。
郎雄十分得意,大笑道:“今天我倒要會會你這天下第一的鳳城飛帥,看看瞎了眼的鳳城飛帥還能如何逞威風……”
君玉朗聲道:“你什麼東西?也配和我較量?”
郎雄的紫紅臉膛此時已經變成了紫黑臉膛,躍躍欲試幾乎立刻就要動手。不過,他總算忌憚君玉的厲害,不敢擅自動手,目光看向了旁邊的蒙哥赤。
君玉握著長劍,依舊麵帶微笑,心裏卻焦慮惶惑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她心裏一直在衡量著最佳脫身時刻,從中毒到現在被弓箭手包圍,她怕的並不是自己會被射成一隻刺蝟,而是這茫茫大漠,毫無隱蔽之處,即使脫得了身,自己根本看不見方向也決計走不出去,隻好在人多處還不致於迷失方向。君玉雙目已盲,來的又全是冤家對頭,這也激發了她的豪氣,縱聲笑道:“你二人膽小如鼠,就一起上吧……”
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本來,單打獨鬥,他二人誰都不敢孤身上陣,現在聽得君玉的話,正合己意,立刻分散了,兩邊向君玉攻來。
蒙哥赤已經策馬衝了過來,他掄起大刀,馬蹄雖急驟,刀卻掄得無聲無息,他麵上雖然粗豪,但深知君玉全憑聲音,便留了個心眼,馬連奔三圈,揚起老大的沙塵,在塵土飛揚的馬蹄聲中,他掄了大刀無聲無息地向君玉砍去……
而郎雄更是心思深沉,他也了得,先是一把暗器發出,再從馬背上躍起,憑了輕身功夫,無聲無息地向君玉撲去……
嗷嗷的哀號如大漠的泣血,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道淡紅色的光芒在夜空滑過,蒙哥赤腰刀墜地,握刀的右手五指齊斷,隻剩下了一隻光禿禿的血淋淋的手掌。而郎雄雖然退得快,也發出一聲慘叫,左邊頭皮被整整削掉大半,帶了血肉模糊的毛發,一大片掉到地上,令人毛骨悚然,腥然作嘔。
求生的本能將全身的潛力發揮到了極限,君玉早已聽清楚了一眾弓箭手的方向和距離,雙腳在沙地上用力一劃,長嘯一聲,立刻揚起老大一股煙塵,四麵八方地向眾人射去。君玉的身子如一隻大鵬鳥一般飛了起來,直朝最前麵的一排弓箭手撲去。一眾訓練有素的射手眼睛被砂礫刺疼,雖然反應迅捷,勁弩射出,無奈還是遲了一步,長劍過處,聲聲哀嚎,一張又一張的強弓硬弩隨著主人倒在地上。
其他弓箭手立刻反應過來,箭在弦上,嗖嗖開弓,在利箭的破空聲中,君玉飛速轉過方向,長劍舞得水潑不進,耳朵豎起,每一根汗毛都直立,長劍所到處,又有十幾張硬弓被毀。她知道這支精騎的威力,下手決不容情。又有十幾支箭射來,她運足了內力,一把抓住,分散著四麵八方擲了出去,刹那間,隻聽得一陣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四散奔逃聲……
一支五十餘人的弓箭手,竟然被她砍瓜切菜般斬殺掉三十幾人,餘下者或四散奔逃,或更瘋狂地射擊。
君玉絲毫也不敢放鬆,半空中又騰起一股巨大的煙塵,她側耳一聽,隻聽得一陣隱雷般的馬蹄聲隱隱傳來,看樣子,來人的數量起碼上千,這次,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君玉毫不猶豫,側身掠起,瞬間已經跑出七八丈遠外,身後,隻聽得一陣慘叫,原本射向她的一排勁弩全部射中了她剛剛躍頂飛過的那七八人……
“快追,決不能讓他跑了……”
“這種千載難逢的良機,一旦錯過,就再也找不到了,大汗有令,抓住‘鳳城飛帥’者,無論是死是活都重重有賞……”
餘下的不足二十人,踏了夜色,舉了火把,在茫茫大漠上瘋狂地嚷了起來,卻無一人敢縱身先行。
痛得幾乎快暈過去的朱剛,老鼠般的眼珠四處轉動,卻早已沒有了孫嘉的影子,趁這一陣混亂,孫嘉也跑得不知去向了。
那股巨大的煙塵越來越近,蒙哥赤捂著斷掌和頭皮被削掉半塊的郎雄,狼狽不堪地站在原地,朱剛看了看衝在最前麵的人,臉色越來越難看。
快馬越來越近,馬上的人雙目閃著寒光,冷聲道:“你們在幹什麼?”
朱剛不敢吭聲。
朱四槐低聲道:“二公子,我們在圍攻‘鳳城飛帥’……”
“人呢?”
蒙哥赤大聲道:“那瞎子在這大漠中無論如何也跑不遠,駙馬,快派人追趕……”
朱渝心裏一沉:“瞎子?”
朱剛鼓起了勇氣,大聲道:“鳳城飛帥雙眼已瞎,又有何懼?大夥快追,抓住的重重有賞……”
朱渝看看地上的屍橫遍野,不由得暗暗心驚,目光掃過眾人,冷笑道:“你們這幫酒囊飯袋,連一個瞎了眼的‘鳳城飛帥’都拿不下,今後,還有何麵目在軍營中混下去?你們即刻收隊滾回去,本帥親自帶兵搜索,我倒要看看,那‘鳳城飛帥’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插翅飛出了這茫茫大漠……”
……………………………………………………
君玉越奔越快,腰間所受的傷也越來越劇烈地疼痛。偏偏這晚月色甚濃,將大漠照耀得一覽無餘,毫無遮蔽之處。在她身後,馬蹄聲越來越清晰,她側耳聽了片刻,估計馬匹的數量當在三十到五十之間,很明顯是出來“打草朵”的散兵遊勇。
所謂“打草朵”,就是邊境民族的武裝軍隊,常常一股一股結伴行動,洗劫周圍的村莊、小鎮。真穆貼爾軍風殘暴,常縱容和鼓勵軍隊的這種“打草朵”行為。
要是和這群“打草朵”的對上,又會是一場血戰,後麵又還有上千如狼似虎的追兵,君玉絲毫不敢停留,又完全分不清楚方向,隻是提了口氣拚命地往前奔,也不知道要奔到何時才是個盡頭。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敢鬆懈,她知道,自己隻要一鬆懈,這大漠立刻就會成為自己的葬身之地。
奔跑中,君玉忽然踩到幾塊稍大的砂石,腳步一陣趔?,身子一矮,一支利箭“嗖”地一聲往頭頂飛過。
後麵的馬蹄聲越來越急,貼身收藏的裝花兒的玉盒在奔跑中撞擊著心口,隱隱地疼痛。那花兒將胸口撞擊得實在厲害,君玉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出盒子,鼻子邊忽然聞得隱隱的香味。她心裏極為驚異,這花兒從來沒有什麼味道,這還是她第一次聞得這種陌生的香味。她搖了搖頭,以為是腦子裏出現了幻覺,但是,那陌生的香味卻更濃了起來。
君玉抬起頭看了看什麼也看不見的茫茫夜空,慘笑一聲,低低道:“拓桑,我很快就要來見你了,隻是,不知你有沒有等著我嗬!”
話音未落,忽聽得前麵一陣碎石破空的聲音,她駐足片刻,聽得似乎有人低喝了一聲“這邊……”
她微微遲疑了一下,既不知這聲音是友是敵,也無從選擇,自忖無論對方是什麼身份也總好過後麵追來的千軍萬馬,便不再猶豫,立刻循了那聲音而去。
那聲音越來越遠,君玉加快腳步趕了上去,奔得一陣忽然又完全迷失了方向,感覺中腳下的砂礫開始少了起來,碎碎的石塊卻越來越多,路也越來越難行,好幾次,她都腳步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身後,那群追兵的聲音已經弱了下去。君玉站在原地,仔細聽了聽,除了微風刮起的細小砂礫,什麼也聽不見。
“感謝……”她行了個大禮,既不知道那指路的陌生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該如何稱呼,頓了頓才繼續道:“大恩不敢言謝,君玉銘感於心。”
四周依舊寂靜無聲,以君玉的聽覺,竟然也絲毫感覺不出周圍有人存在的跡象,想來,那神秘的指路人早已離開了。
奔波半夜,又累又渴又餓,腰間的傷口又湧出血來,渾身的汗水已經完全冷卻,在身上凝結,在深夜中覺出一股浸人的寒意。可是,她更怕天亮,天一亮,即使那群赤金族的追兵沒有查到自己的行蹤,自己雙目失明,也決計不能隻身走出這茫茫大漠。
失去了指路的人,君玉心裏越來越慌亂,以前,她從來沒有覺得眼睛的作用會大到這種地步:一旦看不見了,哪怕是“鳳城飛帥”竟然也變得寸步難行。
她又摸出那隻盒子,花兒的香味隱隱退去,一時之間,她也不能確定,自己先前聞到的香味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她歎息一聲,將盒子放在懷裏,就地坐在了冰冷的砂石上,閉上眼睛想先休息一下再說。
那神秘的聲音已經消失了好一會兒,君玉又四處“看看”,耳邊,追兵的聲音又逐漸大了起來。
她聽著那逐漸清晰起來的追兵的聲音,心裏並不懼怕,卻十分傷感,即使今夜能僥幸逃出生天,今後,也永遠隻能是這樣黑漆漆的一片世界,花草鳥獸的五顏六色、親人朋友的音容笑貌都隻能依靠回想了。如此後半生,又還有何生趣?
失去了逃亡的打算,心情一下完全平複了下來。她站起身迎著那群追兵傳來聲音的方向,抽出了長劍。
她輕輕摸了一下因為飽飲鮮血而變得越來越鋒利的劍鋒,劍鋒隱隱傳出一陣吟嘯之聲。近年外出,她已經很少帶劍了,隻是鐵馬寺一役後,那種可怖的血腥成了此生永遠也揮不去的夢魘,所以,這次來看望拓桑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帶上了“追飛”,沒想到卻派上了大用場。
“今夜,你就隨我一戰而亡!”君玉彈了彈長劍,長劍發出一聲清越的響聲。
一陣馬蹄聲傳來,君玉側耳,隻得兩匹馬。
她握住了長劍,卻聽得一聲低喝“快上馬……”
正是剛才那神秘的指路人的嘶啞的聲音。想來他剛剛離開正是為了找這馬來。君玉剛剛經曆了朋友的陷害、敵人的重重包圍,此刻,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竟然對這全然陌生的聲音毫無戒備。
馬就在身邊,那神秘之人察覺她雙目失明,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扶了她一下,又立刻縮回,君玉感覺到了他的攙扶,翻身上馬,穩穩坐了上去,微微一笑:“感謝閣下厚意,在下雖然成了瞎子,但是這等小事自己還能夠完成。”
那人沒有做聲,兩騎快馬在茫茫夜色中飛奔起來。
也不知奔了多久,身後,那群追兵的聲音越來越弱,再後來,那群追兵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聲音。
前麵的馬終於停了下來。君玉也勒馬。前麵是一片山穀,君玉大睜著眼睛卻什麼也看不見。她仔細聽了聽,周圍寂靜一片,沒有絲毫人聲,隻有兩匹馬的粗重的喘息聲。
一個低低的聲音忽然道:“暫時安全了,你先喝點水吧。”
這個陌生的聲音正是指路的神秘人的聲音。這聲音又嘶啞又難聽,卻莫名地有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安心的力量。
“多謝!”
君玉摸索著伸出手去,月色中,那人見她摸索的艱難的雙手,手一抖,竹筒裏的清水輕輕搖晃了一下。君玉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看不見他原本戴了頂大大的鬥篷,將整個頭臉都遮住了,此刻,那人輕輕摘下了鬥篷扔在一邊,她仍然看不見。她隻是伸出手去,那人遞過來的是一筒少少的清水和一塊硬餅。
君玉接過,喝了一大口水,又胡亂吞下了那塊硬餅,身上總算恢複了幾分力氣。
“多謝閣下相救之恩。閣下是?”
“碰巧而已,無需介懷。”
君玉點了點頭,那人輕輕鬆鬆一句“碰巧”,對自己來說,卻是天大的恩情啊。
忽聽得那嘶啞的聲音又響起,“將這藥服下。”
君玉接過他遞來的幾顆藥丸吞下,隻聽得“嗤”的一聲,那人撕碎了什麼遞了過來:“纏在腰上。”
君玉依言接過,將這似布非布的東西纏在了腰間受傷處。她所受的那處創傷雖大,卻並沒有深入內髒,算不得很嚴重,休養一段時間就會痊愈。
兩騎馬重新上路,馬行得並不快,那人似乎怕顛簸了她的傷,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邊,幾乎是和她並排而行。
君玉聽他簡短地說過幾次話,雖然他聲音嘶啞難辨,但估計這人的年紀不會很大,於是,她道:“在下君玉,這位大哥,可否告知姓名?”
那人依舊不言不語地走在她身邊,像充耳不聞一般。
君玉見幾番追問,他都不肯告知姓名,也不便繼續追問,隻是抬頭看了看遠方的一片漆黑,心裏也一片茫然。她既不知道此人會帶自己到哪裏去,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還是黎明已經來臨,對自己來說,今後就永遠是這樣漆黑的一片天地了吧,無論日出日落,花開花謝,自己是永遠也看不到了。
她記起懷裏的花兒,心裏不由得一陣心酸。走在身邊的人似乎察覺到她的沉默和悲哀,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她。
君玉好一會兒才感覺到了自己的失常,茫然抬頭四周看了看,此刻,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了第一縷霞光。
馬行了一日,到得黃昏才停了下來。
君玉聽得一聲清脆的鳥鳴,還有緩緩的流水,周圍,似乎有綠蔭芳草的氣息,她立刻明白,這是來到了一座湖邊。
她下馬,那人又伸手輕扶她一下,隻是,立刻就縮回了手。然後大步走了開去,也不知幹啥去了。
君玉瞧不見,問他估計他也不會回答,便不問他,自己隨意走了幾步。
腳下青草的氣息撲鼻而來,君玉蹲下身子摸了摸這片草地,柔軟而又青蔥,她笑笑,慢慢坐了下去。
坐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有人走近。她抬起頭,往感覺中的方向看去,隻聽得那個嘶啞的聲音響起:“你洗洗臉。”
觸手,一個不知是什麼器皿的東西裏竟然是溫熱的水。君玉澆了水灑在臉上,她在大漠亡命奔波快兩天,早已滿頭滿臉的塵土,此刻,水灑在臉上,隻覺得從未有過的舒暢淋漓。
剛洗了臉,那人遞過來一塊幹糧,君玉咬了一口,雖然又冷又硬,卻也有些香甜之意。
她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那個聲音的方向,微笑道:“我該怎麼稱呼您呢?”
那嘶啞的聲音道:“山野之人,無名無姓,你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
君玉見他始終不肯透露姓名,也不以為意,又深行一禮:“大恩不敢言謝。”
那人淡淡道:“你不必謝我。我是恰巧路過,為你指路也隻是舉手之勞。”
君玉微笑道:“若不是閣下相救,君某這次必定命喪大漠。”
那人盯著她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道:“看樣子,你的眼睛才失明不久,你如此本事,怎會被人害成這樣?”
“這次在客棧碰到一位朋友,喝下他的毒酒,我運功不及,雖保住了功力,卻將毒素全部逼到了眼睛裏。”君玉抬起頭,看著遠方的天空,雙眼蒙蒙一片,也不知道那是最後的一縷夕陽了,她長歎一聲,“今後,君某就是毫無用處的瞎子了!”
那人渾身一震,伸出手來,似乎想摸摸那雙充滿悲傷之意的失明的雙眼,卻終究還是縮了回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真是人心叵測,你那位朋友為何要如此毒害於你?”
君玉搖了搖頭:“他並不想害我的,他也是被逼的。”
那人喃喃低語道:“你都到這等地步了,還肯替他人著想!”
君玉沉默了一下,又道:“請問,這是哪裏?”
“這是一座湖。”
“是青海湖嗎?”
“不是,隻是一座無名的小湖。”
她失望地四處“看看”,“請問,這裏距離西寧府還有多遠?”
“不太遠,快馬不過五天的路程。”
她想了想,自己隻身離開是不可能的。目前唯一之計隻得等弄影先生的消息。她和弄影先生原本約定了相見的地點,便道:“君某有個不情之請,可否勞煩閣下去一個地方替君某送一封信?”
那人沉默了一下才道:“也不用送信這麼麻煩了,我可以送你去那個地方。不過,我還有點事情,要三天後才能動身,不會耽誤你吧?”
“沒有沒有,多謝多謝”君玉笑了起來,“這三天裏,就要多叨擾閣下了,也不知閣下方不方便。”
“方便!”那人神色激動,聲音幾乎有些顫抖,不過他聲音嘶啞之極,君玉也聽不出來。
驚心動魄的亡命兩天早已讓君玉困倦不堪。那人帶她進了一間小小的屋子,然後退了出去。
君玉闔上眼睛,也不知躺了多久,忽然睜開眼睛坐起了身子,倒不是因為那鋪在地上的木板太過冷硬,以前,就是躺在岩石上她也能睡著。但是,今夜心裏卻十分慌亂,根本無法安然入睡。
君玉慢慢從那小屋子裏走了出來。她看不見這湖邊簡陋小屋的全貌,也許也隻是一座簡陋的棚子而已。這簡陋的小木屋是隻得一間還是兩間?而營救了自己的陌生人,此刻,他又在哪裏歇息?君玉站在原地,仔細聆聽,除了微微的風的聲音和一些蟲子的喃啾,再無其他聲音。
月亮已經漸漸沉了下去,平靜的湖麵還有些波光粼粼。君玉想象著記憶中那種粼粼的波光和那樣的月色,茫然地轉了轉身,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正對著那湖泊還是背對著湖泊。
她蹲下身子,摸索了一下身邊的草地,草地上有些露水的痕跡,她慢慢坐了下來,仔細地盯著什麼也看不見的四周,耳邊,風的聲音,花開的聲音,都那麼清晰可聞。
她摸出那隻小小的玉盒,自從和陌生人上路後,這一整日,她還沒有看那紅色的花兒。她的手一觸摸到盒子,幾乎立刻就發現那股陌生而奇異的淡淡香味一絲也沒有了。
她心裏越發驚異,打開盒子,取出花兒,不由得驚呼出聲,這朵永不凋零的花兒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枯萎了。
即便是尋常的盲人,手所觸摸處,花兒是鮮豔還是枯萎,也是完全能分辨出來的,何況君玉這一年來隨身攜帶著這花兒,不知看過幾千幾萬次了,她剛失明不久,又怎會連花兒的鮮豔與枯萎都分辨不出來?
一顆心像墜入了最寒冷的深淵之中,胸口的熱氣似乎在一點一點慢慢散去,她捏著那枯萎的花兒,慘然失聲:“拓桑,你可是嫌棄我變成了毫無用處的瞎子?竟然連最後這一朵花兒都不肯再留下來陪伴我?”
一個人手裏提了個臨時編織的簡陋的籃子,籃子裏裝著各種各樣連夜尋來的草藥,正無聲無息地往小屋的方向走來。他在不遠處停下,清楚地聽得她這聲慘笑,身子幾乎晃了晃,好一會兒才走了過來,飛快地看了一眼她手裏的花兒,低聲道:“你怎麼沒有休息?”
君玉沒有回答,緊緊地捏著那朵枯萎的花兒,眼中不由得滴下一滴淚來。那人立刻察覺了她的淚水,默默地看著她,微微歎息了一聲。
君玉一下驚醒過來,“鳳城飛帥”居然會情不自禁地在一個陌生人麵前落淚!這真是生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她悄然將那枯萎的花兒放入了懷中,強笑道:“閣下如此深夜也還沒休息?”
那人看了看東方的天空:“已經不是深夜了,天快亮了!”
“哦”君玉低了頭,勉強笑笑,無言可答。
那人看著她滿頭的露水,輕聲道:“草地上濕氣很重,你身上還有傷,還是回屋去吧。”
君玉點點頭,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禮,徑直往小屋的方向而去。
那人晚上帶她走過一次,現在見她居然能夠自己並無偏差地走回去,盡管路程很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記憶力。
君玉摸索著,又躺在了那冷硬的木板上。她原本傷心那花兒的枯萎,可是此刻一陣倦意襲來,心裏不知怎麼竟然奇異的寧靜下來,很快便睡著了。
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外麵已是豔陽高照,一股草藥的香味在空氣裏飄蕩。
她起身走了出去,那人道:“正好,藥已經煎好,可以喝了。”
一碗溫熱適中的藥遞了過來,顯然,這是早就熬好了的,而那火爐上還在熬著的又是另外一種藥了。
“這是?”
“在下粗通醫理,你的眼睛失明不久,如果治療得當,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複原。”
君玉心裏一喜:“真的麼?”
那人點了點頭,忽然想起她是看不見的,又加了一句:“你別太擔心,可以複原的,隻是需要幾味很特別的藥材,這藥材要大山裏才有。”
君玉想起正在昆侖山尋藥草的弄影先生,喜道:“我的親人正在尋找一種草藥,也許,他已經找到了。”
“哦,那正好。我隻在湖邊順路采集了幾種簡單的草藥,一些是治療你的傷口,一些是穩住你的眼睛,不致太過惡化,不過,總的來說,並沒有多大用處。”
“多謝!”君玉“看”著這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如此多的草藥,自然不會是“順路采集”的。她心裏百感交集,好半晌,隻道得一句簡單的“多謝”。
那人淡淡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我馬上要外出一趟,清水和幹糧都放在你坐過的那片草地上……”
君玉微笑起來:“好的,你放心吧。我已經熟悉了這裏,自己會找到的。”
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盛了煎好的藥放在地上,又轉身進了屋子,似乎是在拿什麼東西準備出門了。
君玉站在原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懷裏摸出一些東西來。然後,她聽得那人走了過來,便微笑著叫住他,將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煩勞閣下替我買一套衣服回來。”
那是兩串金葉子和一些散碎的銀子,這是君玉身上所帶的盤纏。
那人並不伸手去接,隻淡淡道:“一套衣服需要這麼多錢?”
君玉笑道:“閣下大恩無以為報,區區之物,於我也已經沒有什麼用處,閣下請勿嫌棄,買幾壇好酒,我們一醉方休也是好的。”
那人見她語氣堅決,也不推辭,隻道:“你好好呆著吧,我走了。”
君玉點點頭,“目送”他離去。
雖然已是盛夏,湖邊卻依舊涼爽宜人,君玉坐在草地上,任由溫暖的陽光灑在自己身上,渴了,就喝點水,餓了,就啃一口冷硬的幹糧。這些東西,就放在自己身邊,觸手可及,卻似乎又遠在天邊。
那陌生人怕她不方便,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君玉心裏一片茫然,一會兒,這種茫然又變成了深深的恐懼:今後的日子,自己的生活起居,都需要別人如此照顧麼?
她想起那陌生人的話,自己的眼睛還有治療的希望。她苦笑了起來,弄影先生離開時,還隻是擔心自己的眼睛幾年後會廢了,沒想到還沒到幾個月,眼睛幹脆先瞎了。
陽光的溫度越來越弱,君玉知道,這已經是夕陽下山的時候了。她又靜坐良久,一陣涼風吹來,她知道,又到黃昏了。
一陣馬蹄聲響起,她站起身,靜靜地“看”著馬蹄聲的方向,很快,馬蹄聲停止,那個人的嘶啞的聲音響起:“你餓了麼?”
君玉搖搖頭,微笑道:“沒有呢,幹糧還沒有吃完。”
那人看她好幾眼,才轉身從馬背上取下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大到褥子衣服鍋碗瓢盆,小到梳子洗臉的帕子幾乎應有盡有。君玉看不見這些東西,隻聽得他一陣蟋蟋嗦嗦的忙碌。末了,他拿了個東西走向君玉,伸出手去,道:“君玉,這個東西,你可喜歡?”
君玉接過,聞得那氣味正是一隻大大的梨子,想象著梨子黃橙橙的顏色,不由得笑了起來:“這是梨子吧。”
那人還沒回答,君玉忽然覺出一種極端奇怪的感覺,那個聲音一遍又一遍在耳邊回響:“君玉,這個東西,你可喜歡?”
這種熟悉的語調,雖然是從那陌生而嘶啞的喉嚨裏說出,卻似乎是聽慣了一般的。
“君玉,你可喜歡?”
“君玉,你看可好?”
“君玉……”
這是拓桑最慣用的語調,君玉腦海裏瞬間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去,欣喜若狂地大聲道:“拓桑,是你嗎?拓桑,你在哪裏?”
她雖然看不見,憑感覺卻飛速地抓住了一隻已經縮回去的手,那是一隻十分陌生的手,決不是拓桑的手。
而回答她的依舊是那嘶啞之極的聲音:“你怎麼了?拓桑是誰?”
她茫然大聲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十分意外地道:“你不是多次告訴過我你的名字嗎?我不能叫你‘君玉’麼?”
君玉清醒過來,頹然後退兩步低聲道:“對不起,請不要介意。”
她親眼看見拓桑被火化,又還怎麼能活得回來?自己末路之中,產生幻覺,竟然將一個陌生之人最最尋常的一句招呼都當作了拓桑。而如果真是拓桑,又怎會不立刻和自己相認?!
此刻,她真想睜開眼睛看看眼前之人,可是,大睜著的眼睛始終是漆黑一團。她低聲道:“哎,我這瞎子,什麼也看不見,對不起……”
她默默地轉身,一個人又走到了那片草地邊坐下。
感覺中,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君玉靜靜地坐在草地上,腦海中許多情緒湧上心頭,卻偏偏又什麼頭緒都理不清楚。
就這樣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忽聽得一個聲音道:“坐這裏吧……”
她轉過頭,感覺中,那人似乎是將一塊什麼東西放到了草地上,她伸手一摸,似乎是一塊木樁,弄成了粗糙的小凳子的模樣。她微笑著坐了上去,身邊又變得無聲無息,那人似乎已經離開了。
君玉也不去管他,這兩天相處下來,她察覺這人除了沉默寡言外,脾氣溫和又十分細心,她猜測他是忙碌去了,自己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就不去打擾他。
又過得一會兒,她感覺到不遠處有一陣火光,那人似乎生了火在煮什麼東西。然後,那人又蟋蟋嗦嗦地忙了好一陣,直到鼻子裏聞得一股糊味,君玉才站了起來,緩緩走了過去。
那人手忙腳亂地將架在火上的一個瓦罐端下來,裏麵熬的粥已變成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
君玉聞著那股米香的糊味,不禁道:“你在煮飯嗎?”
那人赧然一笑,慶幸好在君玉看不見他滿頭滿臉的煙灰,低聲道:“不好意思,這點小事我也做不好。”
君玉知道這大漠邊境的很多人根本不會煮飯,猜測他過去可能從來沒有煮過飯,便道:“你怎麼想到煮飯?買點幹糧不就可以了嗎?”
“你受了傷,光吃幹糧怎麼行?”
君玉微笑道:“煮飯不是這樣的……”
她隨便說了幾句,那人的動作飛快,幾乎她每說完一句,他就做完一個步驟,到她簡單交代完畢,那個瓦罐已經穩穩地架在火上又開始煮起粥來。
做完這一切,那人才道:“你如此本事本已不易,居然還會煮飯,更是讓人想不到。”
“我小時候跟我母親學的,不過,已經十幾年沒有動過手了。”
“你母親煮得很好麼?”
君玉笑了起來:“我母親煮得可難吃了,我和我父親都吃不下去,所以就不要她煮飯了,不過,我父親的手藝十分出色。”
那人聽得津津有味,接口道:“估計你煮得也很難吃。”
君玉大笑:“正是如此。”
月色將這平靜無波的湖麵照得如一麵明鏡。
那頓並不十分鮮美的飯菜已經吃完。雖然飯菜並不鮮美,卻讓君玉仿佛回到了幼時在家鄉的感覺。而它的主人也似乎十分滿意這頓並不鮮美的飯菜,笑道:“我終於學會一樣東西了。我以後一定會做得更好的。”
君玉聽出他嘶啞的聲音裏,猶如孩子般的喜悅,自己心裏也十分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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