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玉,你可喜歡

章節字數:11630  更新時間:07-10-03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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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還在收拾一些零碎的東西,君玉獨自坐在草地上,抬起頭,想象著此時的月色。她的身上已經換上了一件綿軟簇新的袍子,身邊的草地上鋪著一張軟軟的羊皮,盡管什麼也看不見,心裏卻慢慢地變得非常寧靜。

    也許,眼睛看不見了,在沉思中才更容易靜下心來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在她旁邊不遠處坐下,拿了片葉子,隨口吹起了一支當地的山曲。曲子十分歡快短促,反複地吹來,聽的人心裏也有些歡快起來。

    一陣倦意襲來,君玉看看天空,失明的這些天裏,隻能憑想象回憶天上的月色,此時,這月色又是什麼模樣?以後,那回憶中的色彩,會不會黯淡而去,從此,變成一片陌生?

    那人道:“困了麼?去歇著吧。”

    君玉點點頭,道:“原來,這般日出而起,日暮而歇的尋常日子也很不錯。”說完,慢慢地往小屋的方向而去。

    那人見她雙目初盲,還能保持如此的心態,不由得也點了點頭。

    君玉走進那小屋,聞得一陣淡淡的花香。那是湖邊生長的一種粉色的小花,有驅逐蚊蟲的功效。這湖邊的夜晚很有些蚊蟲飛來飛去,那人顯然是擔心蚊蟲擾了她的安睡,所以采集了這些花兒放在屋子裏。

    她輕輕拿起一朵小小的花兒,驚異於那個陌生人細心到這等程度,幾乎所有的一切都替自己想好安排好了。心裏忽然覺出一種滿滿的溫暖和幸福之意,竟然連這漆黑的世界也變得並不是那麼不可忍受的事情了。她輕輕躺在木板上,這一晚,睡得特別的香甜和安然。自拓桑死後,她從來沒有如此輕鬆愉快地熟睡過一整晚了。

    東方的天空,朝陽初升。

    一個人遠遠地停下腳步,看著湖邊舞劍的藍袍少年。湖邊的風吹來青草的氣息,初升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頭上的天空那麼紅豔,她的沒有視線的目光如此精神,仿佛躍起就能抓住一朵美麗的雲彩。

    命運的莫測和多厄,那些慘淡而無情的往事,在這樣的清晨,在她的舞動的劍氣裏,似乎所有曾經經曆的苦難和不幸,都會慢慢地終結、慢慢地消散,而留下的,是頭頂雲彩一般的希望和芬芳。

    他不由自主地微笑著走了過去:“你真是勤奮。”

    “習慣而已!”君玉收了劍,依稀感到東方那種紅豔豔的光芒,但那同時也是一種飄渺的感覺。

    君玉笑了起來:“我想去湖邊走走。”

    “好的,我陪你。”

    君玉站在原地,凝視著他。

    對麵的人忽然有種錯覺:這簇新藍袍的少年,目光是如此明亮,一直要看到人的內心深處,似乎從來不曾失明一般。

    他的心跳動得很快,也很狼狽,就像被人窺破了秘密的孩子,而這辛辛苦苦隱藏的秘密又期待和別人尤其是和她的分享,一時之間,竟然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逃避還是喜悅。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轉轉,你忙你的吧。”

    如一瓢水澆在頭上,他忽然冷靜下來,看著她慢慢地往前走去。待她走出好幾步了,自己才默然跟了上去。

    這片湖邊的草地十分寬闊,君玉慢慢地往前走,腳步卻絕不踉蹌。有時,她又會停下,聽聽湖邊魚兒跳動的聲音,一些水鳥飛過的低鳴,以及微風掠過時,那些野花簌簌搖曳的輕輕的聲音。

    一尾紅色的魚兒在水裏嬉戲遊過,濺起陣陣的水花。君玉的腳步越來越靠近水邊,幾乎能感覺到濺在身上的水珠了。她彎下腰,長長的手臂伸了出去,手指幾乎觸摸到了一條活蹦亂跳的魚,那魚兒飛快地遊了開去。君玉笑了笑,拂亂了那陣水花,粼粼地倒映出她的藍色的身影。

    默默地走在她身邊的人,看著那粼粼的倒影,看著越來越多的魚兒成群結隊地遊到那個倒影裏。清澈的湖水如一麵蕩漾的鏡子,閃爍著她比朝霞更燦爛的微笑,比百花更翩然的豐姿,這原本平淡無奇的小湖忽然變得如此美麗動人。

    前麵,是一片迎風搖曳的五顏六色的野花;後麵,陽光將白雲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暗暗驚歎並且感謝造物的神奇——為什麼一個雙目已盲的人,仍舊會煥發出這樣永不熄滅的朝氣蓬勃和美不勝收的天人合一?!

    他看著她又向前麵走了兩步,鞋子幾乎快淌到水了。盡管知道她不會掉下湖裏,心裏還是忍不住擔心她。他遲疑了一下,上前一步,將手裏的棍子遞給她:“拿著這個”。

    “這是拐杖麼?”君玉笑了起來,掂了掂這根粗糙的棍子,上麵的樹皮還是濕漉漉的。他黎明之前就外出了,想必除了采集草藥,還專門去尋了這“拐杖”回來。

    她拿了棍子,站在原地,從懷裏摸出一把短短的小刀,隨手削起了棍子,很快,一端變得尖利。然後,她站起來,側身十分仔細地聽了聽,忽然快捷無倫地將尖利的棍子插入水裏,手一抬,棍子上叉著一條十分肥美的大魚。

    她微笑著將叉魚的棍子遞了過來:“給你,可以做魚湯。”

    那人接過棍子,怔怔地瞧著她,仿佛第一次見到她似的,好一會兒才歎息一聲:“我真不能想象,到底什麼是你做不到的。”

    “是麼?”君玉看了看遠方的天空,淡淡地道:“這世界上,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你就站在我身邊,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

    她看不見那人的表情,隻聽得他輕微的呼吸之聲,這輕微的呼吸之聲顯然並不平靜,似是心裏激動之故。過了許久,對麵依舊沒有絲毫的聲音。她有些失望地在心底歎息一聲,但想到他就走在自己身邊,而且似乎永遠會這樣走在自己身邊,心裏又開心起來,轉過身,又慢慢地往前麵走去。

    湖邊草地上有許許多多的野菜。水芹菜的香味如此濃烈,水浮萍、水厥菜、水蓬蒿等等各自淡淡的香味也如此地與眾不同。

    君玉少時和弄影先生居鏡湖時聞慣這些味道,後來在軍中多年的野外生涯加之又經曆過饑荒歲月,更加熟悉各種各樣的野菜。此刻,聞得這些野菜的濃鬱的味道,站定,用手指著前方:“那裏是水浮萍麼?”

    那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幾步走了過去,采集了一大把水浮萍,串在那棍子上。然後,又按照她指的方向采集了幾把水芹菜、水厥菜,依舊串在棍子上。

    前麵一片金黃色的、藍色的野花開得實在美麗,君玉卻看不見。那人采集了一大把,走近幾步,似乎想遞給她,卻又生生地忍住了,隻是默默地拿在手中。

    眼睛看不見了,聽覺和嗅覺就格外地敏銳起來。君玉微笑道,“你采了很多花兒麼?”

    那人默默地看著她,還是忍不住,將一大把花兒遞了過去,嘶啞了聲音道:“我以為——是野菜。”

    “是麼?”君玉凝視著他,似乎知道他不慣說謊,過得一會兒才笑道:“閣下真是妙人,野花也能看成野菜。”

    那人的臉一下變得通紅,狼狽不堪地別過臉,似乎君玉能看見他的狼狽一般。

    君玉舉了花兒,哈哈大笑著往前走去。

    這是美好的一天。

    霞光萬丈的黎明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雲淡風清的黃昏。

    君玉坐在草地上,看著遠遠的湖泊。在她的頭頂,瓦藍而潔淨的天空微微散發著黃昏的最後一絲溫暖。盡管她看不見,卻深深地知道,這大西北的湖邊,天,永遠是翡翠般的藍,雲,也似繚繞的煙。

    在她的身後,有微微的火光,有簡單的魚湯的香味,有一個手忙腳亂的人在做著生平不曾想過的瑣碎的關於柴米的小事。看他的樣子,對於這些瑣碎的小事的興趣遠遠勝過對高深武功的修煉。

    終於,魚湯和野菜都放在了平整的草地上。君玉聞著那樣美好的味道,有些驚奇這個人廚藝進步的神速。

    那個人忐忑地望著她,像一個等待先生評價的孩子,見她露出滿麵的微笑,才鬆了一口氣,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君玉搖搖頭,這些天來,自己享受著這陌生人無微不至的照顧,竟然如此地心安理得。她端著魚湯,“凝視”著對麵之人,竟然十分真切地感覺到此時此刻那人也這般凝視著自己。

    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天空,湖邊像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紗。

    君玉躺在草地上,將頭枕在手上,閉著眼睛,心靈像身邊的湖水一般平靜。

    那人在她身邊不遠處也學她的樣子躺下,默默地凝視著她,然後,唱起一首歌來: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

    他的聲音如此嘶啞,歌聲如此無奈,君玉轉過頭,忽道:“這是什麼歌?我從來沒聽過。”

    那人道:“我胡謅的,見笑見笑。”

    “不相對就可以不相會?不相見就可以不相戀?”君玉反複低吟著這兩句歌詞,忽然長歎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這聲長長的歎息仿佛令得湖中的月色都愁楚起來。那人低聲道:“何故如此歎息?”

    “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她不經意地摸出懷裏那朵枯萎的花兒,捏在手中。

    那人飛快地看了看那朵花兒,不由得道:“你這位故人?”

    君玉笑了起來:“我曾以為這位故人早已長眠地下!”她坐起來,正對著那個嘶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即使他沒有長眠,想來,也是嫌棄我變成了無用的瞎子,縱然和我相對也不肯和我相會了!”

    那人閉了眼睛,熱淚似乎就要湧出來,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你不要擔心,你的眼睛很快就會好的。”

    君玉依舊睜大了眼睛凝視著他的方向。這三天裏,她每天都喝下他為自己采集的草藥,眼睛雖然依舊黑暗,卻能隱隱看到朦朧的光線。

    “你那朋友下的毒並不太重,原本不治療,過得一段時間也會自行恢複。不過,看樣子你的眼睛早前受過重創,所以不能拖延,應該盡快和你的親人彙合,用上那幾味特殊的藥材,才會很快複明。”

    君玉想起孫嘉和他被脅持的老母,心裏更是惆悵。她早已清楚,孫嘉實無意謀害自己,如果他真有此心,在鳳凰城那麼長的日子,早就下手了。而此次,正是由於他下毒的分量不夠,自己才能得以僥幸逃脫。

    那人見她滿麵惆悵,沉默不語,顯然是心裏難受,好久,才輕聲道:“我們明天就要上路了,你要找的人在什麼地方?”

    君玉早就在疑心他的身份,就多了個心眼沒有告訴他和弄影先生約定的地點。現在見他追問,隻是淡淡地道:“閣下有事就去忙自己的吧,我不想離開了。”

    “為什麼?”那人也坐了起來。

    “我喜歡這個寧靜的地方。我也喜歡這種平靜的日子。這段時間,我不想見外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你一個人怎麼行?”

    “瞎子一個人也並不是都會餓死的,我自信還能獨立生存下去。”君玉笑了起來,聲音裏有了譏諷之意,“我已經連累了你好幾天,真是對不起。你有什麼急事,你就去忙吧。我想我不需要你幫忙帶路找人了……”

    “你的親人正在等你,他找到了藥材可以馬上治好你的眼睛,你不想立刻見到光明麼?”

    君玉大聲反駁:“可是,萬一治不好,我豈不成了令人討厭的累贅?既然如此,不如我一個人呆在這湖邊過日子清淨。你想想看,誰願意一輩子伺候一個瞎子?”

    這兩三天下來,她心裏的幻覺越來越強烈,幾乎已經認定此人就是拓桑,可是,無論如何刺探,他都不肯相認。如今,分別在即,她再也顧不得其他,便故意胡攪蠻纏,苦苦逼迫。她篤定,如果真是拓桑,他總不會任自己孤零零地呆在這湖邊不管,所以明知道一見到弄影先生就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睛,也無論如何不願輕易離開。

    既然他怎麼也不肯相認,她怕一旦自己離開了,想再見他一麵,可就難上加難了。

    “你想想看,誰願意一輩子伺候一個瞎子?”盡管已經確診她的眼睛並無大礙,這話聽在耳裏依舊令人痛徹心扉!那人看著她變得黯淡的眼神、淒楚的眉眼,那種從來不曾見過的軟弱和惶恐,忽然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她對於黑暗的世界是何等地懼怕!

    他心裏湧起一種克製不住的衝動,幾乎立刻就要伸手緊緊地將她抱住,好好安慰她、憐惜她,告訴她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自己也永遠不會離開她。

    君玉見他久久地沉默,一陣風吹來,她搖搖頭,似乎清醒了好幾分。拓桑明明已死,而這人的聲音、雙手都是那般陌生,又怎會是拓桑?如果真是拓桑,無論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也絕對不會不認自己的。

    她忽然覺得十分羞愧,自己竟試圖以“失明”為砝碼,去博得一個陌生人的同情!“鳳城飛帥”曾幾何時也會變得如此軟弱可笑?

    難道,僅僅因為這有大恩於己的陌生人十分關心自己、照顧自己,給了自己拓桑一般的感覺,自己就可肆意妄為,蠻橫無禮?

    萬一他真的不是拓桑,自己如此舉動和言行豈不是對他的援救之恩的極大唐突?

    何況,自己和弄影先生約定的時間快到,如果久等不至,他不知會多麼焦慮!

    她不禁立刻道:“對不起……”

    那人悄悄伸出的雙手在半空中停下,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你的親人尋你不著,會擔心你的……”

    “是啊!多謝提醒。”

    她忽然想到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自己逃脫後,孫嘉想必絕不敢再回鳳凰城,鳳凰軍現在豈不是群龍無首?孫嘉雖然為朱丞相所逼迫陷害自己,卻絕無叛國之念,總算大節無虧。即使不念同窗情誼,這些年來,她也親眼目睹孫嘉戰功卓著,有大將之材,如此人物,怎能白白讓他走上絕路?而且,在赤金族大軍的虎視眈眈下,堂堂鳳凰城的將軍成了叛賊,也是對己方士氣的重大打擊。

    君玉越想越心急,再也呆不下去了,微笑著站起身來,向那人深深行了一禮:“明天我們就出發吧。真是有勞閣下了。”

    “好的,你早點休息。”

    君玉側耳細細聽他的回答,此刻,她依舊不死心地抱著最後一絲幻想。可是,那嘶啞的聲音仍然聽不出絲毫情緒。

    君玉有些失望地轉過頭,僅存的一絲幻想也如煙般散去,她看看頭頂的天空,眼前永遠是一團漆黑。大漠上兩日的激戰、逃亡讓她顧不得悲哀自己失明的事實。而這三天來,那人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體恤她,她也因為存了那人是拓桑的幻想,心裏奇異的充滿寧靜充滿喜悅,完全忽略了自己失明的可怕。可是,如今幻想完全破滅,終於第一次深刻領略到這漆黑的世界原來是如此孤苦,如此寂寥。

    那人看著她在月光下那般蒼白失望的臉色,幾乎又克製不住內心的衝動,想跑過去,然而,他終究沒有邁開腳步,隻是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慢慢地走進那小屋子,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到得半夜,天空忽然烏雲密布,接著,就是雷聲隆隆,這盛夏的湖邊迎來了一場久違的大雨。

    君玉躺在木板上,卻再也不能如昨晚一般很快就安然入睡。黑暗中,她清晰地感受到小屋散放著的各種野花的香味,可是,她依舊翻來覆去睡不著。

    外麵的風聲雨聲雷電之聲交織著響在耳邊,像有不知多少人在這樣暗沉的雷雨之夜肆無忌憚的哭泣。

    她起身輕輕推開了那小小的木門,耳邊,除了隆隆的雷電風雨聲,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她又側著耳朵細細地聽了聽,依舊隻有茫茫混亂的風雨之聲。她抬起頭,看了看遠方,心想,這世界上,終究還是沒有什麼奇跡!拓桑,此刻,他不知已經漂浮到了哪一朵雲上,又或許是投生轉世到了哪一個陌生的地方?

    一道閃電霹靂般地打在她的臉上,照亮了她的臉,也照亮了這個荒涼的世界。她大睜了眼睛,心裏的漆黑和這世界一般荒涼。

    一個人在木屋的另一側無聲地望著她。連續幾個夜晚,他一直在旁邊這樣無聲地守護著她,看著她安歇,聽著她輾轉反側,然後自己也安歇或者同樣的輾轉反側。唯一不同的是,在這離別之夜,她走了出來,望著漆黑的夜晚和瓢潑的大雨。

    又是一道銀白的閃電打在她臉上。這一瞬間,他身子一震,心裏一陣劇疼,他清楚地看見門前的少年滿麵的淚水!

    那威名赫赫的少年竟然在這樣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失聲痛哭!

    她也隻敢在這樣的夜晚如此肆無忌憚的哭泣,因為,她以為,那些風聲雨聲和雷電聲會將自己的哭泣完全淹沒,也隻有天地和自己才能聽到這樣絕望的哭泣聲!

    閃電後,天地間又陷入了無邊的黑暗。風雨雷電之聲越來越猛烈,吞噬了世間一切聲音,可是,他依舊準確地辨識出有一種聲音是她痛哭的聲音。

    她的威名太響亮,她的性格太堅韌,她麵對千軍萬馬重重追殺、麵對失明後的走投無路,都可以神情自若、談笑風生。可是,這樣的一個人,這威震胡漢的“鳳城飛帥”,卻在這樣的夜晚如此絕望地哭泣,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

    她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夜晚痛哭?還是不知多少次在這樣的夜晚痛哭?

    所有的顧慮、猶豫、彷徨、遲疑都忘到了九霄雲外。他閃電般地奔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那哭泣的少年,顫聲道:“君玉,你怎麼啦……”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得君玉立刻停止了哭泣。那顫抖的聲音和伸出的雙手,依舊是如此陌生。可是,那殷切的語調和緊緊的擁抱卻是如此熟悉,如刻在心靈上的烙印。君玉忽然記起自己在京告假回到南迦巴瓦那個夜晚的擁抱,拓桑的雙手是那麼用力,幾乎深入骨髓,至今都還覺得隱隱地疼痛。

    心裏一陣狂喜,她在那樣用力的擁抱裏抬起頭來,大聲道:“拓桑,我知道是你,就是你……”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那人抱了她,走進屋子,關上木門,關上了天地之間的風雨。

    外麵的風雨聲似乎慢慢小了下去。那人依舊沉默著,君玉也覺得任何追問都是多餘的,心裏的悲傷和絕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靠在那個人溫暖的懷裏,伸出手仔細地摸了摸他的眉眼,那人依舊一聲不吭,隻是緊緊抱著她,貼著她還隱隱有些淚痕的臉龐。

    這是拓桑習慣的動作!她再無絲毫疑惑,就如回到了拓桑靜修的密室一般,心靈變得那麼安寧,世界忽然變得很繁華很明亮,再也不是荒涼漆黑的一片。

    一陣倦意襲上眼皮,她閉了眼睛,緊緊地抱著那個人,安然地睡著了。隻是,她不知道,她抱得越緊,那人的呼吸聲就越急促。

    不知什麼時候,外麵的風雨聲已經完全停止了。那人伸手推開木門,雨洗後的月亮又爬上了天空,如此明亮地照進小屋,照在懷中人春花秋月般的臉龐上。

    她睡得恬靜,呼吸均勻,完全認定在他的懷裏,就是天塌下來也可以不管了。

    他凝視著這樣恬然的臉龐,激蕩的心裏像有一把火焰在熊熊燃燒,急促的呼吸無論如何也平息不下來。他閉了閉眼睛,終於還是忍不住低下頭輕輕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

    她在他懷裏輕輕動了下,他嚇了一跳,隻覺得臉上發燒,心跳加速,趕緊抬起頭來,慌忙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再睜開,發現她的眼睛還是閉著,睡得很沉的樣子。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微笑著又將臉貼在了她的臉龐上,慢慢地也安然睡著了。

    隻是,這一次,他並不知道,懷裏的人忽然睜開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嘻嘻地輕笑一聲,才真正安然熟睡了

    朝陽依舊如此明媚地在東方升起。

    君玉睜開眼睛,手裏空空的,緊緊擁抱著的人忽然不知去向。

    她翻身躍起,奔出小屋,然後站住。

    她聽得他那嘶啞的聲音就在對麵,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君玉,吃過早飯,我們就可以上路了。”

    君玉鬆了口氣,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他已經端來水讓她梳洗。

    兩匹馬並排而行,身邊的人依然沉默著不言不語。一時間,君玉忽然分不清楚,昨夜的擁抱究竟是夢還是真。就如眼睛剛失明的時候,老是分不清楚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一般。

    她茫然地看了看遠方,那種要睜開眼睛看到光明看清楚身邊人的麵容的衝動幾乎要跳出胸腔。從來沒有哪一刻她會比現在這般急切地希望立刻見到弄影先生,服下他千裏迢迢為自己尋來的良藥。

    她忽然牽了韁繩,打了打馬,馬立刻飛奔起來。

    身邊的人察覺了她急切的心情,火熱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他渴望她重見光明的心情也是那般急切,可是,此刻,他卻並不想很快走完這段路。他甚至希望,這樣並排而行的長路永遠永遠也走不完。

    太陽慢慢開始西斜了,但是頭頂的那種炙烤依舊十分強烈。還有一天就能穿越這片大漠,踏上通往那個和弄影先生約定的邊陲小鎮之路。

    君玉頭上戴了一頂大大的用湖邊的一種極其特殊的柔軟的青草和樹葉編織的草帽。草帽幾乎遮住了她一半的身子,就像頂了一把輕巧的大傘一般。這草帽是那人特意為她編織了在路上用的。帽沿的四周還嵌了一圈淡藍色的小野花。此刻,那些小野花早已被曬得完全枯萎幹焦了,就連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也被蒸發得無影無蹤。

    他自己也戴著一頂草帽,這草帽就簡單笨拙多了,那是用一種樹枝隨便繞成的。

    兩匹馬都熱得有點口吐白沫了,那人嘶啞的聲音輕輕道:“你渴了麼?”

    君玉點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水壺,喝了幾口水。

    那人看了看前方,前麵有一座黃沙遍布的山穀,略略有些陰影,便道:“我們到前麵歇一會兒吧。”

    君玉道:“好的。”

    太陽已經完全西斜下去了,時候已近黃昏,這片山穀的陰影裏已經慢慢開始消散了那種熾熱的炙烤之意了。一陣隱隱的馬蹄聲響起。君玉心裏一動,想起那群赤金族追兵,剛要開口,那人卻道:“你在這裏歇著,我去看看就回來。”

    君玉點點頭,依言在他為自己尋的最好的一片陰影裏停下。

    那人悄然奔出老遠,然後停下了腳步。

    這裏是一片十分荒蕪的沙丘,十幾名赤金族士兵,一個個拄著兵器垂頭喪氣地拖著沉重的步子,聚在裏麵偷懶。

    一個人大聲武氣地道:“媽的,那‘鳳城飛帥’也不知死到哪裏去了,這茫茫大漠怎麼找得到?”

    “駙馬命令我們要活捉,不可傷他性命,可是他再厲害也成了瞎子,這大漠不餓死他也渴死他。”

    “是啊,我們都找了這麼多天,哪裏有什麼鬼影子?”

    “抓住‘鳳城飛帥’不但重重有賞,而且還可以成為大汗欽點的‘赤金族第一勇士’……”

    “你就別做夢了,我看再找下去,‘鳳城飛帥’找不到,我們先渴死在這大漠上了。”

    “那瞎子也不知有什麼三頭六臂,竟然連我們最精銳的一支弓箭手都給全部毀掉了,可惜,我們沒親眼見到……”

    “你要見到了恐怕早就沒命了,你沒看到那滿地的斷臂殘肢?那些好手哪一個比我們弱了?幸好我們沒有先趕去……”

    牢騷之聲暫停了一會兒,那人似乎生怕那“三頭六臂”的“鳳城飛帥”會突然出現在眾人身後。

    “也不知其他人的情況如何?”

    “說好了找到後就立刻發信號的,這幾天哪裏有什麼信號?”

    “媽的,熱死老子了,不如回去吧,就說找不到。”

    “駙馬心狠手辣、令出如山,如今找不到人,我們怎敢隨便回去交差?抓住‘鳳城飛帥’可是比連下幾城都更大的功勞,他怎肯白白放棄?”

    “朱渝這異族人倒是又娶公主又立大功,‘鳳城飛帥’的眼睛是他兄弟設計毒瞎的,現在帶隊搜索的也是他,功勞都是他朱家的,真找到那瞎子,我們也不過喝口湯而已,而他卻不知躲在哪裏風流快活,坐享其成,害得老子們卻在這裏被曬個半死……”

    “駙馬當時不也親自出動在搜索麼?他本領那麼大,想來,那‘鳳城飛帥’是逃不脫的吧?”

    “我看他親自出手也未必能抓到‘鳳城飛帥’。”

    “媽的,那個死瞎子,真是害死我們了!”

    “若抓到他,一定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看他還是不是三頭六臂。”

    “駙馬那般心狠手辣,既然下令生擒,我們若違令,自己也隻怕活不成。”

    “媽的,就算不能將他抽筋剝皮,也一定要打得他鼻青臉腫,斷手殘肢,先出出這口惡氣再說……”

    “媽呀……”

    十幾聲慘叫幾乎同時響起,每個人都驚恐地捂住了血淋淋的眼睛,眼前頓時一片漆黑。而擊中他們雙眼的,是一把細細的沙子。

    一個嘶啞的聲音道:“你等窮凶極惡之徒原是死有餘辜。姑念尚不是元凶首惡,隻廢去雙目以示懲戒。”

    一眾人等痛得呼天搶地,那聲音忽然遠去,一個人驚恐地大叫起來:“鳳城飛帥,一定是鳳城飛帥……”

    隻是,這時,他們已經全部成了和“鳳城飛帥”一般的瞎子,又哪裏看得到出手之人到底是誰?

    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在那片山穀的背麵,熾熱的沙地開始迅速變得冰涼。

    此刻,一匹通體雪白的汗血寶馬大張著嘴巴,又累又渴,身上紅色的汗水滴得如血一般。而他的主人滿頭大汗地晃著身子幾乎要從馬上摔下來。

    “二公子,你已離開軍營這麼多天了,要是真穆帖爾知道了……”

    “他知道?他知道又怎麼樣?”

    朱渝從馬上跌了下來,絕望地坐在沙地上,咆哮道:“我一定要殺了真穆帖爾這惡賊、殺了朱剛這畜生……”

    多日茫茫的搜索和呼喊,令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十分沙啞。

    “二公子,我們這麼多人尋找了這麼多天,隻怕……”

    朱渝忽然站了起來,盯著朱四槐:“君玉眼睛瞎了,肯定走不出這大漠。我們找了許多天也找不到人,你說,君玉會不會已經死了?”

    朱四槐想的也是,君玉瞎了眼睛無論如何也逃不出這茫茫大漠,即使不餓死也早已渴死了。可是,他看著朱渝布滿血絲的雙眼,整個人似乎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狀態,哪裏敢輕易開口?

    離經叛道的庶族窮女子藍熙之突然闖入了眾多士族貴公子的世界!

    那是一個絕色美男輩出的亂世:無論是從尚文家族出來的水果公子還是權傾天下的將軍之子,以及烏衣巷裏出來的頂尖男子——隻因為她是庶族,這個陌生的世界帶給她的便是譏諷排斥、打擊輕蔑!

    所幸,讀書台裏還有隱居的病弱太子,他美姿容、性決斷,在殺伐爭戰的大亂世裏,胸懷大誌卻又柔情似水,她無意中進入他的世界,得到百般的關心愛護。可是,等級的溝壑,混亂的年代,早已注定了大笑的同時是哭不出來的大悲……

    朱渝見他不敢回答,連最後一絲安慰的救命稻草也快失去了,猛地一掌擊向地上的沙子,揚起老大一股塵土,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君玉,君玉……你到底在哪裏?”

    黃昏的沙地上,沒有絲毫回音。

    他一掌又一掌地猛烈地打在沙地上,直打得飛砂走石:“君玉,君玉……你到底在哪裏?”

    朱四槐見他雙掌鮮血淋漓,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瘋狂狀態,剛想去拉他,忽見他抬起頭來,雙目赤紅,嘶聲道:“我害死君玉了,她一定已經死了!今後,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為什麼要害她?”

    二人都抬起頭看著對麵那個草帽遮住了整個頭臉的人,竟然絲毫也沒察覺出他到底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裏,也不知已經在那裏站了多久了。

    剛揚起的塵土慢慢消了下去,朱渝茫然地盯著那人,聽出他十分嘶啞的聲音裏濃濃的怨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朱四槐也聽出他聲音裏濃濃的怨恨和殺機,不由得戒備地握住了自己的長劍,蓄勢待發。

    朱渝雙目赤紅地盯他好一會兒,忽然喃喃道:“是啊,我為什麼要害她?我終於還是害死了她!”

    “你父子一次又一次的害她。現在,你竟然親自出馬追殺她!朱渝,你永遠不敢和她堂堂正正的較量,隻敢趁人之危麼?”

    朱渝怒極,聲音和他一般嘶啞:“你是什麼東西?關你什麼事?”

    那人尚未回答,朱渝心裏一動,忽然喜道:“她一定還活著!你是不是知道她的下落,你快告訴我……”

    那人見他變臉倒真比翻書還快,冷笑一聲:“朱渝,她的英名不會因任何人而墜,更不會因你而墜。你還想抓了她為你的高官厚祿加上一筆?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她的眼睛瞎了,再不醫治就來不及了,快說,她在哪裏?”

    “嘿,你還惺惺作態,正是你的父親和兄弟設計毒瞎了她的眼睛,你也難辭其咎。”

    “對,就是我害她的!她瞎了,她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了!她這樣的人,怎能看不見這個世界?”朱渝似乎沒有聽出他聲音裏一觸即發的殺機,茫然了好一會兒才道,“也許,她也看不見我了……”

    那人聽得他聲音裏那樣刻骨的悲涼和悔恨,又見他雙掌上的血跡,搖搖頭,強自壓下了滿腹的怨恨,冷聲道:“今天,我是最後一次饒你。你若敢再騷擾她謀害她,我必取你父子三人的狗命。”

    話音剛落,他轉身就大步離去。

    朱渝剛剛得到一絲君玉的音訊,哪裏容他離開,狂奔了上去:“君玉還活著麼?她在哪裏?”

    那人不理不睬,加快了步子。

    朱渝大怒,提了口氣,飛身上前,一掌向他背心攻去,另一側,朱四槐也包抄了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並不躲避,忽然回頭,一掌拍在朱渝的肩上,朱渝腳步一陣趔?,一轉身又不顧命地撲了上去,嘶聲道:“君玉是不是還活著?你到底是誰?”

    “她的事情和你毫不相幹,要你多管閑事。”

    朱渝冷笑一聲,忽然迅捷無倫地伸手抓向他頭上的草帽:“你裝神弄鬼連真麵目都不敢示人,又能嚇唬得了誰?”

    朱四槐見他再次出手,立刻施盡全力配合攻向那人。

    那人接下朱四槐一掌,朱四槐大驚失色,掌心像沾上了一塊磁鐵,功力竟然如陷入了大海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人一鬆手,他退出七八步遠還是沒能站穩重重地倒在沙地上。

    幾乎是眨眼之間,那人身子一躍避開朱渝伸來抓他草帽的雙手,一掌拍在朱渝麵上,冷笑道:“你就死心塌地做你的駙馬吧!若再敢對她有什麼非分之想,休怪我不客氣。”

    朱渝呆在原地,麵頰火辣辣的,那人的身影已經風一般地消失在了遠處。

    朱四槐從沙地上站了起來,更加驚異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受什麼傷,好一會兒,才心有餘悸道:“這人是誰?真是我生平未見過的高手!”

    朱渝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忽然想起在川陝路上的押解途中,拓桑如發怒的獅子一般的神情和咆哮:“誰要害了她,上天入地,我必取他性命。”

    他追出幾步,嘶聲道:“那個人是拓桑,一定是拓桑……”

    可是,夜色已經籠罩這茫茫大漠,哪裏還有絲毫人影?

    朱四槐大驚失色:“不會吧,拓桑早就死了,怎會是他?”

    朱渝沒有回答,忽然又欣喜若狂地大笑起來:“沒錯,就是拓桑。他原本是來殺我的!若是君玉死了,他一定會大開殺戒的……哈哈……他若在,君玉就肯定還活著。君玉還活著……哈哈哈哈……”

    朱四槐見他忽而絕望忽而欣喜的瘋狂模樣,暗暗歎了口氣,深深慶幸自己當時沒有聽從朱剛的慫恿參與迫害君玉。

    夜幕已經完全籠罩了這片山穀。

    君玉坐在涼涼的沙地上,靜靜地聽著那個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無聲無息地走在這沙地上,可是,君玉卻能很準確地判斷出他已經在一丈開外了。

    她微笑著抬起頭,那人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挨著她坐下,輕聲道:“你餓了麼?給你,你可喜歡這個東西?”

    君玉伸出手,接過,那是幾枚沙地上尋來的沙果。這種生長在大漠裏的野果,隻有一絲莖露在地麵上,即使經驗豐富的向導也難以發現,也不知他的眼睛怎麼那麼尖,竟然尋了好幾枚來。

    她拿著那幾枚小小的果子,側臉望著身邊的人。這些天來,她聽得最多的就是“你餓了麼”“你渴了麼”這兩句話。不知為什麼,這最最簡單最最瑣碎的兩句話,聽在耳裏,卻變得異常的美妙動人。

    那人見她臉上那樣安然的神情,自己也覺得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安寧。

    君玉想起那陣遠遠傳來的隱隱的馬蹄聲,問道:“那些人是赤金族的追兵麼?”

    “嗯,都被我打發了。你好好休息,什麼也不要擔心。”

    滿天的星光灑在銀白的沙地上。

    君玉的眼睛上敷著薄薄的一層草藥。自離開小湖後,那人便準備了足量的草藥每天晚上給她敷上,從無間斷。

    那種草藥有著淡淡的青澀的味道,敷在眼睛上十分清涼。君玉閉著眼睛坐了好一會兒,忽然輕歎了一聲。

    那人一直默默地看著她,聽她歎息,柔聲道:“你怎麼啦?”

    “我的眼睛要是好不了怎麼辦呢?”

    “會好的,隻要有那幾味藥材就會治好的。”

    “要是先生沒有找到那些藥材,或者萬一找到了也治不好……”

    “若先生沒找到我會自己去找,若找到了也沒有用……”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平靜地道:“我就分一隻眼睛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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