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14 更新時間：11-04-17 00:34
說罷微呷口琥珀潤澤珍釀，任香氣馥鬱，葛神算細眼滴溜溜一轉，也不知想到什麼，猥瑣地嘿笑了聲。那桌書生蹙了劍眉，琴女便更不客氣了，素手在弦上無意識地奏出零丁宮商角徵，早將牙咬得“咯咯”響。
七殺僧是個性急的主，一把搶過酒盞，開口道：“水清宮頂多不過負了盛名，有何能耐爺怎的知道？你且說說，它既不願淌江湖這趟渾水，又欲替臭小子打趁眼，天下哪兒來這等兩全其美的好事！美人兒流落武林，隻得做英雄陪襯；輕功再是花樣多，可敵得過爺手中雁翎大刀！”
葛神算深鎖眉頭：“這倒奇了。你我摸爬打滾二十餘載，僅聽得個名號，並不真瞅了去。江湖上從未聽聞此宮南疆所在何處，中原可有據點，便是連宮人衣著打扮、身份行事、接頭暗語，或密函廣散的渠道，也半分沒個頭緒。有百曉生言，‘飲笑公子’便是與水清宮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招，偷換了寶貝銀兩。自朝廷下追殺令，百裏山莊與緋虞閣沒少在酒肆茶寮安插人手，卻連悶了幾月的氣，鬼影子沒瞧見個，甭提暗號接頭了！”
話出口，自個兒倒“撲哧”笑了，唇上兩撇青刺聳動。七殺僧咕噥一句“放屁”，回頭掌力一吐，勁風襲去揭了酒壇封頂，拍案道：“名門正派向來說得好聽，辦起事來全是膿包！平日蠅頭小利爭來爭去，爺瞧著也沒意思，若不是少林武當功夫響亮技壓群雄，實是百年來的公道掌事，還不得亂成一鍋粥！”滿臉橫肉簌簌，突地咧嘴笑道：“唉——四月初五，可不八派拜謁嵩山少林，請少林禪智大師與武當盧真人下山，討伐那‘飲恨公子’？有他二位長著主持公道，諒那臭小子也不敢胡作非為！”
葛神算揉壓太陽穴，無奈歎道：“七兄的消息可晚一步啦。”轉首瞧見七殺僧臉帶薄怒，忙解釋道，“八派連橫請少林武當，此事不假，隻是中途迎了位不速之客……”
七殺僧自斟一杯，聞言“哦”一聲，尾音略向上挑。
葛神算苦笑道：“這不速之客，你我皆識得的。當日天朗氣清，晌午時分鍾鳴禪誦，嵩山寺院高築，紅牆瓦簷，肅穆莊嚴，殷漆四抱金釘佛門前擠擠攘攘八派千餘眾，當頭的正是五嶽華山派易掌門。隻見他拱手執晚輩之禮，起身劍眉星目，朗聲道：‘晚輩拜見禪智大師，武當盧真人，兩位前輩高風亮節，皆是武林泰鬥，當得我輩敬仰。如今易某唐突，領華山派，攜七派各位義士，懇請前輩下山，助晚輩除江湖奸邪小人，彰示我正派嫉惡如仇，俠骨熱腸！’當下眾人隨聲附和，幾百號人齊聲勸道，真是振聾發聵。
“門前佇著兩位長者，一人八卦藍灰道袍，手持陰陽太極劍，另一人金線袈裟，單手立掌躬身‘阿彌陀佛’，正是盧真人與禪智大師。兩人聞言麵露難色，顯是猶豫是否助八派一臂之力。當此時空中遠遠傳來一聲長嘯，嘹亮逼人，直入蒼穹，引得眾鳥撲扇遁去。隨即嘯聲頓歇，清朗嗓音且歌且笑，大氣雄渾：‘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眾人麵色一變，隻覺隨這提氣詠念，步履近前，不過幾字功夫，那聲音便自三裏開外至一丈之前，待得臨近，更是如雷霆乍現，轟隆不絕於耳，便是要地動山搖的陣勢。一片陰影驟然打下，擋去豔陽，眾人抬首，隻見一麵丈方綾緞旌旗當頭，一人背光長歌，足尖在淩空旗幟上借力，未等看清，便覺眼前一花，那人幾個起落，翻身穩穩麵向佛門停在長者麵前。白衣獵風，墨發如飛，最後一個‘生’字堪堪落音。
後方崆峒派一陣喧嘩，原這男子空中借力的旌旗，卻是崆峒派助陣的旗幟。此時仰望看去，那旗杆不過剩一個光禿禿杆頭，如此光景，簡直便是隔空在崆峒派雙頰連打數個耳光，令其臉麵全失。各派幸災樂禍之餘，不免心有餘悸，恨恨望去。”
講到這方，葛神算也是目露不忍，緩緩搖首。七殺僧眼色一凜，失聲道：“難道是——”
葛神算重重歎氣，繼續道：“是了。想是眾人也猜出來者身份，訝然下皆是怨懟，更不乏躍躍欲試者手癢，便想上前動手。見他一手胸前執禮，一手背過身，攜把三尺青鋒，遠遠看著，也摸不透是何占了牌位的寶劍。那人作揖後，突覺破風聲響，裂帛煞氣往背後疾來，冷哼一聲，卻不做什麼大動作。待得鐵鴛鴦、梅花針、飛蝗石、三棱刺和金錢鏢及至後心，方拇指使力，寒芒一閃，玄黑劍鞘打旋騰飛上空。那人仍單手背身，劍在身後挽了個劍花，便如銀河瀉空，龍吟虎嘯，星野鷺起，波濤嘯叱，刹那日暈流轉，脆響如銀屏炸裂，‘叮當’數聲，暗器一個不落地接過，且轉腕借力斜飛回去，速度竟更快一分。不過霎時，千餘人中便傳來十來聲悶哼，各個門派騷亂一陣，估摸便是幫著將受傷門人帶後療傷。那人卻微微一笑，並未回頭，右手捏了劍訣，‘唰’一聲摩挲，劍鞘自空中劃出半道圓弧，正巧收劍回鞘。
這男子稍略揚眉，高抬下顎，嗤道：‘背後偷襲，在下還不知，自稱俠骨熱腸、嫉惡如仇的名門正派，原也是要使這下三濫的手段！’眾人聞言，又驚又怒，方才何人料到他將易掌門之言聽得一字不漏？當下幾位毛頭小子耐不住出聲，卻被各派師兄壓了下去，恐這人出其不意，暗招迭出，打得八派措手不及。
禪智大師不由一歎，上前幾步，雙手合十道：‘久聞飲笑公子武藝不凡，今日得此一見，老衲實是心下感歎，不知後起之秀竟有如此膽識，如今武林當真是後繼有人，’見來人不答話，隻饒有興趣地抬起鳳目，似笑非笑，便歎道，‘隻是施主行事不端，四方頗有怨言。不過老衲瞧施主眉正目清，想仍是心存善念，此方回頭是岸，忘施主渡登彼岸，守一界清明。老衲承蒙武林上三門厚愛，隻有在此規勸施主，莫要行不義之事。’說罷又是幾分無奈，雙掌互攏，衣袂鼓風，已是掌法起勢。
‘飲笑公子’又豈是被動之人？隻見他依樣畫瓢，雙手合十拜一身，起身仍舊懶散模樣。瞧著盧真人退後一步，顯是不願違背道義，以二抵一，這人便朗聲笑道，‘多謝盧道長，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道長可守在下愛劍片刻。’說著淩空一拋，玄黒寶劍攜三分內力飛來，盧真人麵現讚賞，含笑頷首，揮袖道袍一卷化去來勢，抱劍入懷。‘飲笑公子’鳳眸溢彩，挑唇莞爾，回身麵向禪智大師，提掌胸前，左腳斜踏半步，曲臂合抱球之勢，竟是太極掌法的起手！”
七殺僧挑眉，麵上橫肉更是擠作一團，疑惑道：“太極？臭小子傻了不成？自個兒寶劍在懷不用，非得使那牛鼻子老道的掌法？”
葛神算鼠目微眯，斜倚桌側，喉間滾出一聲含混感慨，道：“‘飲笑公子’雖是狂妄，性情也真。他收劍，不過因禪智大師使一雙肉掌，不願鋒刃對決不得一句堂堂正正。見盧真人信守道義，他自然心中感動，二十四式太極掌法，隻是為了博得武當仁義的美名罷了。
禪智大師掌心一閉，袈裟一動，五印逼來，掌勢大開大合，掠起鎮人厲風，慈悲千葉手已至麵前。‘飲笑公子’眸光一閃，以掌作筆，於空中狼毫潑墨，畫曲挪風，隻輕輕一帶，便將千鈞之勢化到一旁，恰擦了白袍而去。太極八卦而生，合陰陽之變，以柔克剛，剛柔並濟，對上少林雄渾內勁，正是再適合不過。禪智大師回掌變作韋陀掌，使了個‘恒河入海’，便如江河滔滔，後勁綿綿，拍向他胸前。‘飲笑公子’後退半步，屈膝右腿橫掃禪智下盤，畫出半圓，手握拳自懷心穿過擊他右肋，迫他收掌。他二人你來我往互相拆招，本不快，眾人皆瞧得一清二楚，卻知道期間內息回轉，波濤洶湧，更是插不入手。
盧真人顯是未料及這後輩領悟實在驚人，太極掌法招招精髓，踩合八卦，氣疏神清。兩人來往已拆解百招，驀然皆是身形一動，眾人眼前一花，便隻見得二人騰空而起，雙掌互接，各自借力向後躍去兩丈。甫一落地，都是腳步虛浮稍有晃動，麵色蒼白，隻不過‘飲笑公子’畢竟年紀尚輕，一瞬便穩紮腳步，薄唇上挑，鳳目星點，抱拳笑道：‘晚輩失禮，多謝師尊念及小子力薄，擔待一二，讓在下三分。’語一出口，勝負昭然若揭，眾人心下驚詫萬分，一片嘩然。禪智大師麵帶慚愧，卻讚歎一笑，回身溫謙禮讓。
‘飲笑公子‘也不客氣，點頭領了承讓，鳳眸微挑，抱拳立身，對禪智大師誠懇道：‘是非因緣，法憎由愛，在下所作所為，隻在下問心無愧，又何必庸人自擾！《楞嚴經》曰：譬如鑽火，兩木相因，火出木盡，灰飛煙滅。以幻修幻，亦複如是，諸幻盡滅，不入斷滅。師尊是常坐佛畔，自比我等神潛尤深，怎會不明白其間因緣？’
轉首見盧真人步來，‘飲笑公子’略一頷首，取過玄黒寶劍，目視真人，聲潤清朗，端的正氣無邊：‘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情；其情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引的竟是老子《道德經》。
禪智大師與盧真人皆是怔愣，垂首不語，冥想半晌，再抬頭已是豁然開朗。禪智大師長歎一聲，慚愧道；‘不料老衲四十年佛門求理，竟不如施主看的透徹。’回身詢問看向盧真人，見他麵色肅穆，眸色深沉，微微一笑頷首，已表所想與大師不謀而合，便向百餘台階下各豪傑雙掌合十，高聲道：‘老衲年事已高，盧真人亦閉關修為，我二者皆不入江湖久矣，諸位好意，少林與武當便心領了，隻這忙，卻萬萬是幫不得！’一語落音，眾人各音消邇，麵麵相覷，卻見禪智大師與盧真人恭身，竟與‘飲笑公子’執的平輩之禮，爾後退至一旁，再不多言，便知武當少林鐵了心不理江湖紛爭。
‘飲笑公子’收臂抱劍，一撩袍角，月白衣衫劃風回轉，青絲如緞，白淨麵龐三分囂張三分爾雅，巍然挺立麵對八派門人。劍眉斜飛入鬢，鳳目凜冽，似瞬時煙花絢爛，光華乍亮。他略一挑眉，泠然啟唇，聲音攜內力鋪遍寺院：‘在下姓林，雙名絕之，若諸位想找在下的麻煩，或覬覦在下手中青玉盞，林某隨時奉陪！’
語未落音，足尖猛然一挑，地上崆峒派旌旗已擊入半空，平鋪丈餘。‘飲笑公子’厲聲喝道：‘還你！’一個縱起，如簧在足，似離弦之箭，鷹擊長空騰起三丈，右手拉住旗角震力一抖。那旗隨勢頭疾速略去，恰掛在崆峒派孤杆之上。‘飲笑公子’借力向上躍去，踩著旗麵自八派頭頂上方掠過，似靈貓輕巧雨燕靈動，待眾人回過神來，已然一抹瑩白遠去，消逝於山林綠野。僅聞得空中一派逍遙長笑：‘心非木燼豈無感，當笑長歌飲昆侖——’”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