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62 更新時間：11-04-19 16:03
亞蘭倒在地上，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他已經記不得跑了多少座山，流了多少血，隻是腦子裏不斷地重複著雙親被妖怪撕咬的畫麵，隻要腦袋裏浮現出這些，他的腳就不聽使喚的往前跑，就連被那妖怪的利爪劃出的傷口，也逐漸被恐懼麻痹。但這次，他恐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作為逃亡中的小妖，不是被獵物殺死而是累死。這是多麼可笑的事。
這樣也好，亞蘭這麼想著，就算活下去了，獨自一個的他也不知道如何生存，或許不久便會遭到其他妖怪的襲擊，然後又得逃跑，這樣可怕的日子他已經不願意過下去了。
莫名的倦意召喚著亞蘭，眼皮隨時間的前行愈發沉重。
這樣就好了。
他清楚一旦閉上眼，或許再也無法醒來。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個瘦小的身影，和他外表年齡差不多大的十來歲的人影。出現在他視野裏那瘦小的影子，散發著明顯的人類的氣味。對方似乎是發現了他，突然停下腳步，靜靜地處在那。
“嘩啦！”小身影所背著的幹柴落在地上的聲音。原本捆得有條有理的幹柴雜亂地散了一地。
瘦小的人類躊躇地後退幾步，驀地扭頭跑開了。
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亞蘭的嘴角微微揚起，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
就這樣，就好了。
……
亞蘭做了個很長的夢，睜開眼睛那霎那又將其全部忘記，大概隻有那灰暗的格調他還能依稀記得。
為什麼還活著？
燃起的篝火劈照亮了這疑似山洞的地方，幹柴劈哩啪啦作響，自己明顯還活著。亞蘭本能地坐了起來，靠著冰冷的石壁，他的傷口被處理過，盡管包紮方式拙劣，卻因此救了他的性命。但是，即便如此高興不起來。
“你醒了啊！”稚嫩的聲音帶著幾分喜悅從外麵響起，亞蘭望去，是個外表年齡和他差不多的人類男孩，背後背著個小竹筐。
亞蘭沒去理會他，男孩卻蹙起眉，衝上前急道：“你怎麼坐起來了，傷還沒好啊！”
男孩自顧自地地在亞蘭旁邊坐了下來，開始翻裏麵的東西，利索地拿出卷繃帶和調好的外敷藥。“我幫你重新上藥，但願傷口沒有裂開。”
“不用了。”亞蘭淡淡道。
男孩頭也沒抬一下，忙手忙腳地找藥：“說什麼話，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不小心保護自己的話，很快就又有失去的危險了。”
“說了不用了，”亞蘭站起來，男孩詫異地望向他，“傷已經好了。”
亞蘭解開腹部的繃帶，染有綠色血液的白色繃帶落到地上，而原本應該有傷的地方卻完好無事。
男孩瞪大眼睛喃喃道：“不可能……明明昨天還血流不止的……”
亞蘭歎了口氣，坐回原來的位置：“我們是大自然孕育出的最低等妖怪，生活在妖怪食物鏈中的最底層，因此也被賦予了異常的複合能力。不過如果你不救我，我也是會死掉的，但是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不過是多活幾天，多受幾天罪。”
“別這麼說嘛，像我們生活在這種貧苦的村子，每天食不果腹，日日指望那耕種不出什麼的田地，死人也是常見的事，但是誰也沒主動選擇死啊，大家還是好好地活著。”
“那是因為大家都不敢去死。”話音剛落，亞蘭就反駁道，他很清楚事實，也都不想這麼痛苦地活著，偏偏沒有選擇自己結束的勇氣。
男孩的表情凝固在那，他沒想到對方是如此認真，隻得尷尬笑了兩聲道：“我叫安迪，你呢？”
“……”
亞蘭不想和他有太多交結，決定避而不答。
然而安迪卻一言不發地盯著他，亞蘭實在受不了這樣的視線，在這仿佛停止了空氣流動的山洞裏叫人壓抑不堪，無奈亞蘭長歎一口氣，道：“亞蘭。”
“亞蘭嗎！真是個好名字！”安迪見得到回應興奮道，他望了望洞外的天色，從背簍裏拿出用紙裹著的東西以及一個破舊的小壺，“太陽差不多要落山了，我必須回去了，你就將就地吃這些幹糧吧，我明天再來找你，亞蘭。”
話末還不忘加上他的名字，這讓亞蘭很覺得煩，雖然兩人外表看起來都是十歲，可亞蘭畢竟是妖怪，他比安迪大多了，這小孩的性格他實在受不了。
雖然沒得到回應，安迪覺自喜地把多餘的東西收拾好，背上竹筐，向山洞外跑去，剛到洞口又停下腳本回身道：“東西一定要吃啊！”說著揮了揮手，人影便很快消失在他視野中。
真是個奇怪的人類。
亞蘭這麼想著仰頭靠在石壁上。
“看，奇怪的安迪又來了。”村裏，孩子們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突然一人沉下臉道。
其中一人蹙眉：“真是，說的正起勁呢。”
安迪衝孩子們笑了笑：“大家討論什麼啊？”
最先說話的孩子沒好氣地道：“沒什麼沒什麼，反正是和你無關的事……大家都回去吧。”
說著，孩子們很不開心地一哄而散。
安迪看著，勉強的笑容漸漸淡去，留下淺淺的微笑：“說的也是，天都快黑了，得回家了。”
男孩提步向自己的小屋子走去……
最後的餘光逐漸隱去，在這沒有燈火的村子裏，月光是黑夜中最奢侈的照明物，隻是往往連月亮都不肯光臨這個偏僻的小村。
“你是從哪裏來的？”
翌日，安迪按照說好的一大早就來了，還帶了不少家裏的食物，兩人並肩坐在一起，安迪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問道。
亞蘭沉默了一會，道：“不知道。”
他沒有說謊，像他那樣的小妖怪如何度過每個夜晚就夠另他們頭疼了，哪還來心思記得自己處在世界的哪個角落？
“那你生活的那個地方漂亮嗎？有森林嗎？有湖嗎？有大海嗎？妖怪多嗎？人類呢，也很多嗎？”安迪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就算對方想答，怕是也顧不上來。更何況亞蘭一開始就沒打算回答這些無意義的東西，他閉上眼，像是睡過去了樣。
頓時寧靜的空氣因呼吸而流動著，安迪毫不在意亞蘭的態度，自語道：“等我以後長大了，我決定一個人離開村子，不管父親他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都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城鎮，森林，湖泊，高塔，大海……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實在是太沒意思了，你覺得呢？”
依舊沒有回答。
“不知道大海是不是真那麼寬廣，真那麼藍，城市裏的人是不是真那麼多，白天夜晚是不是真的很熱鬧……”安迪腦海裏幻象著這些景象，對於從沒見過隻是聽說的事物而言，往往與真實相差很大，但是安迪對未知事物的向往之心遠遠超過了他的理智。
“外麵的世界一點也不好。”原本一言不發的亞蘭突然接過話道。
安迪詫異道：“為什麼？你去過外麵嗎？看過大海城鎮嗎？”
“沒有。”亞蘭簡潔道。
安迪不解道：“那為什麼說不好？”
“外麵的世界有很多好多妖怪，也有很多可怕的人類。或許你沉醉在森林的翠綠時，某隻妖怪就在不遠處盯上你了。”
“現在人類和妖怪不是簽了和平契約的嗎？”
亞蘭長歎一口氣，難道生活在森山裏的孩子都這麼單純？
“那隻是表麵上的，有些妖怪在餓的時候，人類也好，同類也好，都會成為他的食物——隻要不被其他人看見就好。況且人類也不是都能接受妖怪的吧。”
安迪聽了垂下眼簾，似乎有些失落：“說起來村裏的人都不喜歡妖怪，他們說妖怪都會吃人，還會偽裝成人類蠱惑別人的心。”
那為什麼還要救我。本打算這樣問，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不問也能想象得到答案，這樣單純的人類還真是容易幸福，但是，也很悲哀。
“不過，”安迪突然抬眸笑嘻嘻地望向亞蘭，“我們還是好朋友的。”
莫名其妙的話又讓亞蘭無言以對，他從來都沒有過朋友，更何況對方是人類，這終究是安迪的一廂情願罷了。
……
夜晚，難得出現的明月高掛天際。幹燥的空氣讓人難以入睡。
月華從窗戶灑向安迪的房內，若此時把手伸過去，便會裹上一層光芒。
安迪若有所思地望向天穹，突然想到什麼，掀開枕頭，拿起被他藏起的項鏈。他站到窗前，讓項鏈沐浴溫柔的月光，掛在項鏈上的類似水晶般的吊墜，透著光芒內部發生了變化，沒有規律的變成各種形狀。安迪不知道那裏麵的是什麼，憑直覺像是液體，但絕對不是水。這是很早前一個旅人經過這裏送給他的東西。
從那個時候起，就對外界有了無限的向往。
“那是什麼？”
安迪突然放下舉起的項鏈，方才剛剛有什麼從他的眼前晃過去了。他上前一步，看見一直純白的兔子在不遠處。
“兔……子？”這個地方已經好久沒有看見兔子了，而且從沒見過這樣純白色的兔子……
安迪憑著他的本能衝了出去，手裏還抓著那條項鏈，雪白的影子正在變小，他追上去，那白兔也是見了他就跑。夜深人靜，少年就這麼追著一隻兔子跑著。
安迪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從沒這麼賣力地跑過，不過他不打算停下，總覺得一旦停下或許就會錯過什麼很重要的東西，那樣他一定會後悔的。
他跑出了自己生活的那座山，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然而那隻兔子卻被他追丟了。但是並不是沒有收獲。
“霧？”眼前他多見到的是濃濃的白霧，而又像是劃清了界限般的，隻存在於那邊。
沒有多想，安迪提步向濃霧走去。
白色的一片，能見度極低。
他似乎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在白色的濃霧中沒有目的地行走著。
感覺陌生……
又似乎是界限的另一頭，再踏出一步，他從濃霧中走了出來，腳步就此停下，不知覺地張大嘴，睜大雙眼，就是手中緊握的項鏈也落到了地上。
感覺似曾相識……
這是他做夢都想見到的。
現在終於到了，這樣離奇的事讓他不敢相信，然而踩在草地上那實實在在的觸覺絕不是夢。
安迪一步步向前邁著，臉上浮起笑意，現在他是什麼樣的表情他渾然不知，隻想多看幾眼，或者……他甚至想多留在這裏一段時間。
驀地，他停下腳步，嘴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差點忘記了。”他喃喃道。
毅然掉頭跑開，消失在濃霧之中。
白色的兔子從濃霧中跳出來，東張西望，目光最終定格在草地上的項鏈，它跳過去，用鼻子嗅著項鏈。
“你又跑到哪去玩了。”驀然一隻修長的手將兔子抱起，另隻手著撿起落在地上的項鏈。抱著兔子的男子自話道，“下次要是被人抓去吃了我可不管。”
兔子似乎不滿男子，蹬著雙腿，硬是掙脫了男子跳到地上。
男子目光轉移到手上的項鏈，歎道：“真是可惜了，所謂的恩賜是不能與他人分享的，而且機會隻有一次啊。”
安迪終於從濃霧中出來了，他深吸口氣，望向天空，還是那輪明月，果然就像兩個不同的世界。
“要帶亞蘭一起來。”他這麼說著望向自己村子的那座山，剛提步便停住了，“糟糕。”
安迪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似乎想起了他不經意丟掉的項鏈。他扭頭打算回去拿，然而卻愣住了。
“為什麼……”
那裏根本就沒有什麼霧，也沒有任何東西，隻有如同往日一樣，連綿起伏的枯燥的山。
……
“現在想起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安迪蜷縮著和亞蘭並排坐一起。
亞蘭也沒聽說過這類事，走著走著就能到一個不同於這個世界的地方，而且還是那麼美好的地方。但是看安迪那個樣子也不像是在說謊。
“算了，”安迪自己倒想開了的樣子，“反正以後走遍天下的話，絕對會看到更好的。項鏈的話也一定會買到更漂亮的。”
亞蘭沒說什麼，靠著牆，閉目養神，他在考慮要不要離開這裏，這個地方越來越幹燥，令他很不適應。
“今天我先回去了，村裏最近有點忙，這些幹糧記得吃啊。”安迪指著從家裏偷偷帶來的食物和水道。
“這些你拿回去吧，”亞蘭道，“我不吃這。”
安迪搖搖頭：“怎麼能不吃東西呢？就算是妖怪也不能不吃東西啊——我先走了，一定要吃啊！”說著跑了出去。
亞蘭歎了口氣，看來就算跟他解釋他也不懂，他從來不吃人類的食物。
“再這麼下去恐怕我們都要餓死了。”
“儲蓄的糧食越來越少，誰也快沒了。”
“不然我們離開這裏吧……”有人這麼提議著。
……
回到村子，人們議論紛紛。
看來事情比安迪想象的嚴重得多。
“怎麼可以離開！”人群裏有人怒道，走出來的男人正是安迪的父親，“這裏是我們的家，離開了能去哪？你能保證在糧食足夠的情況下找到下一個村子嗎？能保證另一個村子的人願意接納我們嗎？”
這麼說著，頓時鴉雀無聲。
“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幹等死啊！”突然有人這麼說道。
這句話又動搖了不少人。
“說的是啊，留下來肯定會死……”
“我也這麼覺得。”
……
安迪回道自己的屋子，關上門，不想聽他們的爭吵。然而一個人靜下來時，他便覺得可怕了，眼淚從眼眶裏流出來。
想離開，想旅行，想到外麵的世界看看……
可他周圍的人不得不為生存事是煩惱，他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卻什麼也改變不了。這時候，唯一能想到的也隻有亞蘭了。
……
“夜闌。”少女跟隨在銀發男子身後，輕聲道。
偌大的森林隻聽得到兩人穿過的沙沙的聲音。
“怎麼了？”男子側頭問道。
“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說著他們走出了灌木叢，望著連綿起伏的山，不是綠色的林海，而是枯死的一片，如同荒塚。
“大概是一個老朋友的居處吧，不過這裏荒廢的好厲害，聽說一年前住在這裏的人類都死光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留在這個荒蕪的地方……”夜闌說著，紫色眸子帶著溫和的笑意。“走吧，新月，馬上就到了。”
少女應聲抬頭，提步向遠處那座山走去，隱約間她似乎能感覺到，那裏還有什麼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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