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61 更新時間:11-04-23 22:09
雖然吩咐過了不要鋪張,然而我親臨南宮府的這一天,依然可以看出屋院內外精心裝飾過,張燈結彩的,一派富麗堂皇。
朱紅色的磚瓦,尖翹的樓角,整齊的屋宇,蜿蜒的彩繪回廊,碧綠沉靜的人工小湖,風荷煙柳,雖比不上皇宮的雄偉莊嚴,然而五髒俱全,也不失豪華。
我邊看邊回頭對南宮明打趣道:“內給事的府第比起皇宮也毫不遜色嘛……”
南宮明在後麵小心跟著,聽出了我話的意思,不好意思地一笑,低聲回答:“皇太後實在過獎了。況且以前南宮氏也不曾有這樣的榮耀,現在不全賴著皇太後您的洪福……”
我聽了笑笑,也沒再多說,轉過頭去看湖麵上漂遊的白鵝。
一行人被南宮明帶領著進了一個小偏院,偏院有些陰暗,小小的庭院中長著一棵粗壯的老樹,枯黑的枝丫伸展著,隻是樹上孤零零的,不見半點葉片。
南宮明解釋道:“這棵樹以前開得好好的,前年不知怎麼就不開花結果了,然後整棵樹也枯死了。本來打算今年砍掉的,結果突然發現了樹根下竟長了這幾株紫芝,這正是天降祥瑞,佑我大胤啊……”
眾人低頭看去,果見幾隻蘑菇似的小東西,長的有七八寸,短的有四五寸,莖葉紫色,便是古人常說的瑞草了。
四下不免咄咄稱奇,交口稱歎一番。
我的心情很好,當場令史官將此吉瑞之兆載入史冊,並命頗有才氣的翰林學士顧曾作賦一首明日呈現,另外隨行大臣皆有賞賜,真是皆大歡喜。
不知不覺已近黃昏,南宮府高掛起了燈籠,舉行盛大的晚宴。
我與顓福居上首位,下麵在座除了高官近臣便是南宮氏的族人。
在我持政後,我對娘家南宮氏、大姨家邵氏、二姨家於氏格外用心提拔,在朝廷重要的位置都有所安排,族內最高官級可至二品,顯赫一時。我之所以這樣做固然有親情的成分在,但南宮掌權也可以對我形成依托之勢,這是我不能不考慮的一點。我讓顓福來此也是希望他能多親近南宮氏,與南宮氏形成良好的關係。
我轉過頭,指著氣氛活躍而又井然有序的場麵對顓福聊天說:“今天這上下南宮明安排得還真不錯……”
顓福點點頭讚同說:“母後說得是。”
話正說著,就見舞姬們跳完一曲退下,款款走上來一名紫衣妙齡女子,十五六歲的樣子,她向我和皇上的方位拜了拜,然後端莊坐於琴前。
隻見她伸出一雙白淨細長的手,錚的一聲便低眉彈奏起來。
朝臣們都紛紛停止了說話,隻是看向她,大廳一時的寂靜,隻有琴聲在四周回蕩。
她的琴技嫻熟,快而不亂,彈奏的曲子明快而不輕浮,很容易打動人。
我半眯著眼睛聽著,不知不覺一曲終了,方才意猶未盡似地睜開眼,問下麵的南宮明:“哦,這首曲子可真是悅耳,可是哀家以前怎麼沒聽過?叫什麼名字?”
南宮明起身畢恭畢敬地回道:“這是下臣的小女玳君自己譜寫的曲子,就以此次瑞兆為題叫《紫芝兆》,真是獻醜了。”
原來她是南宮明的女兒。
我再看那跪在中間的女子,眉眼端莊,皮膚白淨,身姿修長,落落大方,又是南宮氏人,讓我不禁對她增添了幾分喜愛。
我和顏悅色地對她說:“你快快起來,你的琴彈得很好,學了幾年了?”
“已經學了六七年了。”她回答道,聲音柔和。
“能譜出這樣的好曲子,真不容易,沒想到內給事家出了個才女呢。南宮氏真是大有人才。”顓福平日也很喜歡譜曲,見玳君也擅長於此,因此十分感興趣地讚賞道。
南宮明受寵若驚,喜悅之情也溢於言表,但口上還謙虛著:“皇上謬讚了,謬讚了。”
我心中一動,看了看下麵那低眉順眼的小女子,又看了看心情甚好的顓福,終於了然南宮明為什麼要特意邀請皇上來這兒了。
“這內給事大人還真是一番煞費苦心。知道皇上的年紀快是要考慮大婚一事,便搶在別人前麵推薦了自己的女兒。”在幾日以後和善善聊天時她這樣議論說。
“正巧他有這麼一個年紀合適又有才貌的女兒,尤其是譜曲這事正對咱們皇上的喜好,內給事大人又怎能錯過這大好機會呢。說不定這也是應了太後娘娘的心事呢?”菟絲竊竊笑著說。
我心想菟絲確實說中了我的心思,過一段時間是要考慮福兒的婚事了。南宮明此舉也算是與我一拍即合,我與福兒間的關係雖然與親母子無二,但畢竟少了層血緣關係,若能與南宮氏聯姻,豈不大好。
想想那玳君氣質端莊,行為也有修養,倒也有些皇後之姿。
“如果南宮氏能出一位皇後,勢必會加強外戚與皇帝的聯係,我自然是向著自己親戚的。哀家會盡量幫助她,以後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那孩子叫玳君是吧?過幾天就叫她入宮侍奉吧。”
玳君剛剛進宮就幾乎贏得了宮中上下所有人的喜愛。
她做事謙讓謹慎,待人熱情,絲毫不拿大家小姐的架子,又何況宮人們大多知道她是因何進宮的,都不免有些巴結討好這宮中未來的女主人。
“善善姑姑,讓玳君來幫您剝吧。”玳君說完就拿過善善手中的峨眉橙,隻見一雙靈巧的纖手擺弄著不一會兒就剝下大半的橙皮。
這一聲“姑姑”叫得又貼切又真誠,聽得善善又是歡喜又是惶恐,連忙擺手說:“玳君小姐,老奴可當不起,老奴自己來就行了。”
玳君這時已經把香橙剝好了,既幹淨又完整,她把它塞到善善手裏說:“當得起,怎麼當不起。善善姑姑貼心服侍皇太後,一輩子忠心耿耿,怎麼都當得起。玳君給您剝個橙子算什麼呢,您別嫌玳君弄得難看,笑話玳君就行了。”說完自己抿嘴微微一笑,顯得極有風情。
我偏著頭看玳君,略有所思,看來女孩子家就該珍養,方能見得大場麵,做事也能落落大方,顯盡雍容華貴。那麼我想到我的小女兒九珍,我也要給她最豐裕的物質,把她培養成大胤最最儀態萬千的帝姬才行。
這時菟絲進來稟報說:“太後娘娘,皇上回宮了呢。”
我聽了放下手中的瓜果,拿起旁邊的白帕擦幹了手,眼睛有意無意地瞥了一下剛才還在一旁有說有笑的玳君,隻見她忽然住了嘴,臉上閃過一絲緊張之色,然後手無意識地扯了扯裙上的疊褶。
我暗暗笑她的小女兒態,不過這也是她進宮以來的第一次再見顓福,緊張在所難免,隻希望她能好好討得皇帝歡心,不辜負我讓她進宮的期望才好。
這時隨著門外太監的通報,顓福已經被簇擁著走了進來。
他風塵仆仆的,身上還穿著正式的祭服龍袍。
他此次出宮是到城郊廟宇祭祀,我雖然是現今掌權的太後,然而這等的事還隻是身為正統的皇帝才能做的。
全屋子的其他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圈向顓福行禮拜安。
我看著躊躇滿誌、意氣風發的顓福,不知為什麼感覺短短的幾天他就又長高了些,強壯了些,顯而易見這次祭祀經曆更增加了他做為皇帝的威嚴儀態。
他興衝衝地坐到我對麵,似乎幾日沒見到我十分想念,說:“母後,請原諒兒臣沒有換好常服就來見您。隻是兒臣想回宮就最先拜見您更能讓母後高興。”
我笑著說:“好啦,好啦,你的孝心母後知道。你看看,她們在下麵跪了好長時間了,皇帝也不知道說一聲。”
顓福這才意識到還有一大屋子人跪著,連忙歉意地起身去拉善善起來,略有責備說:“善善姑姑,你年紀大了,朕上次不是說就免你的跪拜之禮了嗎。還有你們,都起來吧。”
善善起身,玳君就趁勢在另一旁扶起善善。
顓福這時終於注意到她了,先是有些迷茫陌生,但又漸漸清明起來,“啊,朕記得你,你是內給事南宮明的女兒,你叫……”
想著顓福沒有記住她的名字,玳君的表情一時有略略的失望,但她恨快調整過來,輕聲地回答說:“奴婢玳君。”
顓福拉著善善坐下,又從楚姿手裏接過茶喝了一口,眼睛卻打量著站在一旁那亭亭玉立的玳君。
我將一切看在眼裏,吩咐玳君說:“玳君,還不給皇帝剝個橙子,這個時節保存好的不多,皇帝也嚐嚐鮮罷。”
玳君順從地點了點頭,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謹慎地旋轉著,隻一會兒就把散發出清香果氣的橙肉呈在顓福麵前。
顓福咄咄稱奇,接過後讚歎說:“你的手真是靈巧,難怪琴也彈得那麼好了……”
玳君的臉微微紅了,她低下了頭,一副嬌羞的模樣。
我和善善對視了一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皇上與玳君真的很投緣不是嗎?希望他們可以順順利利的,也算是了卻了我一樁心事。
我微微蹙起了眉,工部尚書在奏折上說趁七月份黃河還未泛濫之際應興修水利,加固堤壩,免得以後黃河沿岸百姓流離失所,秋無所收。
我歎了口氣,這又是一大筆銀子啊。
我搖了搖頭,先帝在世輕賦役,所以國庫並不十分充盈。我又怕其他各地遇到幹旱水澇或者蝗災,那時還要拿出糧食與銀子救濟災民,如果皇帝還要大婚的話……那麼財力就很捉襟見肘了。
我又歎了口氣,看著那份奏折,遲遲沒有動筆。
這時楚姿稟告說:“太後,三十名醫女已經等候在殿外了。”
我從書案中抬起頭,擱下了筆,站起身來。
立即有兩名宮娥上前跪下為我整理袍角。
又有楚姿拿來銅鏡,我左右看著,伸出手勾了些香膏抹於發髻上,又正了正珠玉簇金花步搖。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步搖那金晃晃的顏色甚是刺眼,我索性拔了出來扔在托盤上。
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音。
楚姿有些無措地抬頭看我,我吩咐說:“去把哀家的檀木簪子拿來。”然後語氣又有些煩躁地說:“以後別總用啊金的銀的,看起來不順眼。”
楚姿誠惶誠恐地應命離去,一會兒回來時手裏拿著那枚古色的檀木簪子,然後又是一番整理,我方才被攙扶著來到殿外。
我站在高高寬闊的台階上,下麵是苗太醫的孫女苗香帶領的三十名醫女,清一色的藏青色衣裙外罩著純白色的醫袍。
她們向我跪拜,我微微動了動手,楚姿便在旁邊說道:“皇太後叫你們起來。”
她們齊刷刷地站起來,我看她們,卻沒有注意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隻是俯視那整齊的青色方隊莊重而威嚴地說:“你們是大胤的第一批醫女。是哀家叫你們進宮,因為後宮需要你們。你們與那些宮娥和太監一樣,每月領宮中的俸祿,你們的俸祿要比他們多,但是你們的身份比他們低。因為你們在為太妃、妃嬪診隱病之外,閑暇時還要兼顧宮人們的健康。這也是你們身份低的原因,哪有身份高的人給身份低的人看病的道理呢?但是哀家對你們寄予厚望。你們先要集中培訓,你們將主修《千金方》(1)中的婦科。兩個月後哀家會親自考查,你們之中將有十名被淘汰到浣洗房去做苦役。其餘的二十名的醫女將要在太醫院同太醫們一同工作。”
末了我頓了頓,掃視了她們一圈,口氣嚴厲地說:“做為醫女的你們是來治病救人的,而不是來穿著打扮的。你們隻能依等級穿藏青色或者深紅色衣裙,外麵都要穿白色罩衣。頭發隻能梳單髻,更重要的是不能抹粉擦脂,不能佩帶任何飾品,知道嗎?”
“奴婢們知道了。”下麵回答道。
我點了點頭,然後叫來苗香說:“哀家封你為醫女長,希望今後你能好好教導她們。除了醫術,還要注重日常的宮中禮儀,否則不隻是她們要遭到斥責,哀家更是臉上無光。哀家希望你能隨時向哀家稟告她們的情況,不用通過別人,直接向哀家奏報就行了。好了,哀家還有很多事要忙,你們退下吧。”
苗香帶著眾醫女離開,我轉身,碰上的是楚姿等侍女迷惑的眼神。
她們一定不懂。她們不懂當初我對於患乳瘍的安婕妤是怎樣的冷眼旁觀和無動於衷,現在卻要組織這樣的一個醫女隊去治療女人難以言喻的疾病;她們不懂,掌握著生殺大權的我,難道還在乎宮中那些宮娥太監如草芥一般的生命嗎?
我並不需要她們懂,但我確實對身為可悲之身的女人們存有體恤之心。
我心中感謝的是顓福對這件事采取了支持的態度。這個呼風喚雨無憂無慮的皇上,這個還未娶妻娶妾的少年,他顯然不知道所謂醫女存在的意義,但是他支持我隻因為我是他的母後。
我的兒子顓福。除了他不是我十月懷胎痛苦分娩生出的之外,我們與親母子無二。
所以我費心勞神,隻希望交到他手中的是一片繁榮安定的江山。
我伸出手,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按壓我的額頭,聽說想得過深的人很容易衰老。
也許我並不怕因此而衰老,但是我怕百密一疏,我怕我機關算盡,最後的事情卻不是按照我預料的那樣發展,甚至,違背了我當初的意圖。
我搖了搖頭,發現自己確實想得過多了。
我依然必須考慮得麵麵俱到,因為我堅信,事前預防總比事後補救的好。
於是我再回到勤政殿時,看著剛剛那本遲遲未定的奏折,終於落筆寫下,“可。朝上細議。”
(1)《千金方》唐代孫思邈撰於永徽三年,作者以人命重於千金,故取“千金”為書名。
晚上用膳時,我突然發現四下的宮人全都褪下了金銀首飾,換了木或玉質的簪子。
且不說如善善或者陪著用膳太妃等這樣老輩的宮人,就連玳君這樣年輕的女孩子都不見絲毫的珠光寶氣。
我一怔,然後心知是我今天下午無意中的一句話造成了這樣的局麵。
其實我心裏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對金銀首飾產生了厭煩的情緒——是因為那筆銀子,那筆國庫必須批出來的一大筆銀子。
然而我也知道,這並不能解決問題,我更不應該以自己一時的情緒去幹擾整個後宮該有的顏色。
於是在用過膳後,我問玳君:“玳君,你今天怎麼打扮得這樣素氣?正是花兒般的年紀,就更應該好好打扮自己才對。”
玳君畢竟稚嫩,麵對我突然的問話想不出好的措詞,實話實說道:“因為太後您都棄金銀而倡樸質,奴婢們又怎麼能……”
玳君說這話的時候,其餘的宮人都為她的口無遮攔而吃驚,投來或責備或擔憂的目光。
我不以為意地笑了,既是對她,也是對整個屋子裏的人說:“哀家隻不過是一時厭倦了每日穿金戴銀而已,並不是要求你們也同哀家一樣。而且這後宮本來就該是姹紫嫣紅、爭奇鬥豔的地方,這後宮說到底也是為了皇帝的賞心悅目,所以你們還是應該注重儀容,盡心裝扮。這樣哀家看著也高興,明白了嗎?”
眾人神情這才舒緩下來,連忙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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