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諼草

章節字數:4826  更新時間:11-04-23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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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雪花紛飛,寒風呼嘯,室內生著火盆,溫暖如春。

    宮人們圍在一起查點元日節各大臣進奉的禮品,我慵懶地靠在矮幾上吃著小點心,看著她們興奮地議論每樣珍寶,有些淡漠。

    我輕輕地歎了口氣,無非是金銀、珍珠、玉石、瑪瑙、香木這些罷了,見得多了反而提不起興趣。

    這時形單打開一個花紋很精致的紅木盒子,呀的叫了一聲。

    周圍人都抬頭好奇地圍過去看。

    形單把盒子推到我麵前笑著說:“是送給小帝姬的呢。”

    我向盒子裏看去,原來是兩排整整十二個仕女玩偶躺在那裏。

    玩偶做得很細致漂亮,帶的發飾和穿著的衣服都十分華麗,而且每一個玩偶象征著一個月份,頭上帶著符合時令的花簪,衣服上也是同樣的花紋,十分新奇。

    “十二月姬”,如意看著盒子上的名字依次念道,“正月玫瑰,二月蘭花,三月桃花,四月月季,五月玉蘭,六月荷花,七月梔子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茶花,十一月水仙花,十二月臘梅。哦,正好是十二個月份呢,現在這些工匠也真是有新意。”

    我見了也喜歡,拿起那個玫瑰的玩偶,招喚在一旁吃東西的九珍。

    九珍抬起頭,黑黑的眼睛好奇地盯著我手中的玩偶,顯然被吸引住了,扔下手中的食物,跌跌撞撞地奔過來,將玩偶拿過把玩。

    我將九珍抱在懷中,心想這小家夥最近又沉了,忍不住在她粉嫩的小臉蛋親了又親。

    善善在一旁笑了,拿過盒子上的封條看了看說:“原來是南宮明大人送過來的啊。不愧是自家人,最知道小小姐的心思。送小小姐十件珍寶也不及送給小帝姬一件可心的禮物討小小姐歡心呢。”

    我手輕撫著九珍快長到肩的齊發,跟著笑笑說:“也別怪我寵她,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好東西不給她給誰呢。”然後我又說:“這南宮明倒也會做事,該回賞點什麼給他。”

    善善說:“我看南宮明大人在宮外,未必這麼清楚,還不是玳君那孩子心細。”

    說到玳君,我的笑意收斂了許多,“隻是她想要的回賞恐怕一時辦不到了。”

    善善回道:“皇上也確實叫人吃驚。一直以來皇上都很孝順,對小小姐的安排沒有異議,這次倒出人意料的堅決。更怪的是皇上與玳君小姐相處得也很融洽,讓我們都以為這樁婚事萬無一失,是不是皇上因為初次婚姻羞澀而推脫呢?”

    九珍貪心地又去想抓另外的幾個娃娃,我放開了她,轉頭對善善接著說:“可是無論事情是怎樣的,我不能抱怨皇帝,隻能去責備作為女人的她為什麼抓不住皇帝的心。南宮氏的榮耀係於她的身上,我對她也寄予希望,可是她讓人失望。”

    然後我又轉移了話題,突然問:“婷儀……的信已經晚了一個月吧?”

    眾人都有些意外,她們覺得我日理萬機,並且多日未提,一定是忘記這此件事了。

    善善有些擔憂地說:“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問題呢……”

    話說到這正巧菟絲進來懷揣著一封信呈給我。

    我在眾人的目光中神色平靜地打開信封,抽出信展開一行行地看下去。

    看完了,我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有些愣愣的。

    善善揣測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小小姐,怎麼了?”

    我將信紙遞給善善,善善急切地看下去,臉色漸變。

    “真想不到婷儀會……”

    眾人都有些不解,信從善善手中滑落,旁邊的如意大著膽子拾起看了看,神色變得沉重,然後她機警地看向楚姿。

    善善也看向楚姿。

    楚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我隻淡淡地抬起頭瞥了一眼楚姿,然後用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氣說:“善,你幫我回信吧,我不想寫。你告訴她,我不怨她,她沒什麼要對我道歉的。女人,是不是最終還是無法抵擋男人的柔情?但是,如果她終要走上這條道路,走上與我相悖的道路,我不能祝福她。以後,她隨著她的丈夫,就意味著要與我為敵,而我,不會對敵人心軟,更不會顧念以往的情份。”

    當時我就是這樣對善善說的。我清楚的記得那時心隱隱作痛,因為我不得不感慨事事的無常,又一個人要離我而去,盡管我表現得仿佛極無所謂般。

    這注定是一個悲劇,當婷儀終於被南贏王打動的時候,當她忘了我讓她嫁給南贏王真正目的所在的時候。也不知道日後婷儀手刃親子時,她是否想到了這一點,還是依然無怨無悔。

    說完了這些話,我起了身,低垂著眼眸不去看她們中任何一個,輕輕地說:“你們下去吧,哀家累了。”

    第二天起來時眼睛有點發腫,梳妝的宮人一定是發現了,不動聲色地化妝掩飾過去。

    從早上開始楚姿就很不安,萎萎縮縮的樣子,還險些將胭脂盒打翻在地。在侍候早膳的時候,楚姿被安排到離我最遠的地方站著,食物也不讓她經手了,她的頭壓得更低,其他宮人忙碌著自己的職責,隻有她落寞而尷尬地站在一旁。

    宮人們看楚姿的眼神是冷漠而警惕的。我將一切看在眼中,但我沒有說什麼,也無法為楚姿說什麼,因為就連我自己尚對她抱有一絲的懷疑與疑惑。

    用過膳後我將善善留下,問她:“善,這是怎麼回事?”我知道這樣安排肯定是經過善善首肯的。

    善善沉聲回答說:“不知道婷儀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心的,還是這幾年一直給我們寫信是為了放鬆我們的警惕。楚姿與婷儀一直交好,並且她是通過婷儀推薦提拔到小小姐身邊的,現在婷儀出了問題,誰能擔保楚姿沒有問題。還有小太子的死……誰一直在垂涎帝位?小太子的逝世不正合了南贏王的心意……”

    言語間我發現善善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以前的善善總是向單純的方麵想人,那些宮人即便真的犯了錯善善也總是會找些理由為他們開脫。現在的善善考慮得麵麵俱到,分析得條條有理,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感到有些難過。

    原來不隻我變了,善善變了,周圍的宮人全變了,楚姿不也是嗎?由以前的嘰嘰喳喳到現在的陰鬱沉默。

    可是,善善的變是為了保護我,宮人的變是為了更好的為我所用。他們變得更加圓滑世故,但是他們也會感到很累吧。

    我看著善善,發現她又多長了幾根白發,越顯蒼老。心中擔憂,隻希望能早日將國家打理好,安心的將帝位交給顓福,帶著她離開這深宮,讓她安怡地度過晚年。

    這時有人進來通報說皇上來了。

    我無暇再想楚姿的事,對善善點了點頭說:“那麼暫時就這樣安排吧。”

    因為元日之後還有立春、中和、元宵等一係列節日,顓福過來詢問我相關慶祝儀式的安排。

    其中最讓人矚目的莫過於今年春童子(1)的人選了。

    每年立春皇帝都會挑選一名俊美的童子做為春天的象征,因為春童子不僅要麵目清秀並且要求出身高貴,之後又有豐厚的犒賞,大臣們莫不以此為榮,皆希望自家兒孫能當選。

    現在許多的政事我也逐漸讓顓福著手辦了,於是我問他:“皇帝心中可有春童子的人選?”

    顓福想了想,回道:“剛剛在路上見到皇弟明兒,他不過十二歲卻已長得俊美異常,又是我皇室血脈,由他擔任豈不合適。當然,這隻是兒臣的愚見,還望母後定奪。”說完他拿著詢問的目光看向我,極像交完試卷等待老師判閱的學生,對自己的成績有幾分期待,也有幾分忐忑。

    顓明?我想起那個長得纖細的男孩子。為什麼是他呢?我知道雖然福兒與顓明並非同母,但他很注重手足之情,對這個皇弟很是照顧。盡管我對這種感情並不認同,但是我並不能去否認這種親情,隻是福兒怎麼會把這樣的一個榮耀的機會給他?

    我以為是李迫。他的祖父李宰相支持我們母子,助他登上皇位。這位年老的大人對自己毫無所求,隻是渴盼自己唯一的孫子能出人頭地,這將是一個多麼好的對他施恩的機會啊。而給顓明有什麼好處呢?增加了這個未來親王的威望,百害而無一利。

    想不通啊,這樣不能帶來任何利益的安排。

    我隱隱地蹙起了眉,但是當我看到顓福的眼神時否認的話到了嘴邊沒有說出口。他畢竟是皇帝,以後帝國所有的事都將是他來決斷,即便不合我的心意,我也不能這樣的打擊他的信心與積極性。

    於是我微笑著說:“這個安排不錯,就依皇帝的意思吧。”

    (1)東漢時,迎春使者打著青幡,頭裹青幘,到東郊隆重地迎春,迎春使者到達之前,先有一個清純美目的童男,一身青色衣,頭罩青巾,裝扮成春天的象征,站立在東郊的田野。迎春使者到達以後,童男出現在田野中,表明春天的降臨,使者見而跪拜,然後把春天帶回。於是滿城春色,宮禁碧綠,一片生機昂然。

    這一年夏天剛剛來臨,穿著春日的單衣便已經有些悶熱,然而換著紗衣的日子宮中自有規定,宮人們隻有不停地搖扇子喝冰水來消暑,有些耐不住炎熱的宮娥就索性卷起自己的衣裙,露出小半截光潔的腿及手臂來。

    我能感覺到自己華麗錦服背後微微的發濕,然而我卻不能如宮人那樣的隨意,失了自己太後的身份,隻有依然端莊地坐在鳳椅上批閱著各地呈上來的奏章。

    這時有一名身著白衣麵目清秀的殿中童子走進來,跪拜,然後呈上一封夾著諼草折得甚是精巧的書信。

    我先拿起那株諼草看了看,隻見翠葉萋萋,著花秀秀,煞是水靈,給人一絲清透之感。又順著折痕展開書信,上麵是一行秀透小字:焉得諼草,言樹之背?(1)

    我微微地笑了,其實在看到那株諼草時,就知道是顓福。這孩子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的鍾愛諼草,並且還在宮中特意開墾了一片地專門種植,他每天親自侍候,樂此不疲。

    過了不一會兒顓福就過來爾玉宮,手上身上還沾了些泥土,連忙有宮娥端著水盆上前為他清洗整理。

    顓福洗幹淨了手又擦了擦,走上前對我施禮,然後一臉喜色地說:“母後,這是今年的第一株諼草,是兒臣親自培育的,剛剛見它開花便迫不及待地摘下獻給您,古人又叫它忘憂草,兒臣希望真的是這樣,希望母後您看了它會忘掉一切憂愁,每日都開開心心的。”

    我有些感動,口上卻又忍不住責備道:“皇帝你呀要是真疼惜母後,那麼就該多待在勤政殿為母後分憂,而不是每天跑去侍弄花草。”

    顓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可是母後那些奏章兒臣看起來真是索然無味。朝堂上的事母後您做決定就好。”

    我還想要說些什麼,這時奶娘女容牽著剛睡醒午覺的九珍進來了。

    半大的孩子也得學著規矩,奶娘將九珍帶到我和顓福麵前,教著說:“小帝姬,來,快向太後和皇上請安問好。”

    九珍還有些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說:“母後、皇帝哥哥吉祥……吉祥如意。”

    這句話說得叫人欣喜,顓福抱起九珍,歡喜地說:“這小家夥,幾天不見,已經學會說好聽的話了!”

    九珍見到顓福也很親熱,伸出小手撥弄他耳朵兩側垂下來的朱玉。

    九珍摸著顓福的臉,又對照摸摸自己的,好玩地一樣一樣數著:“這是皇帝哥哥的眉毛,這是九珍的……這是皇帝哥哥的眼睛,這是九珍的。這是鼻子,這是嘴唇……咦,這是什麼,九珍為什麼沒有?!”

    九珍有些著急了,眾人見她的樣子不禁大笑起來。

    顓福有些尷尬,咳了咳。

    我看著顓福嘴巴上長出一些細軟的胡須,感慨地想他真的長成小夥子,是個大人了。然後我又想起前幾天我們那次不算愉快的談話,他又再一次地拒絕了我對他婚事的安排,這是平時都很順應的顓福唯一執拗的地方,我想尊重他不想逼迫他,然而我又有著無法言語的疑惑與擔憂,是否真的要像善善所說的要太醫為他檢查身體。

    “九珍,別鬧了,快到母後這來,看你頭發亂的。”

    顓福放下九珍,九珍卻沒有過來,眼睛突然直直地盯著顓福腰間的龍佩。

    我知道那塊玉的來曆,是拿最珍貴的透水白玉雕刻而成,上麵的龍紋出自於最精巧的工匠之手,這龍佩是專為顓福登基時定做的,力求奢華氣派,是為龍佩之首,顓福也十分喜愛,常常佩於身上。

    九珍伸手抓住了那枚龍佩,語氣堅定地說:“皇帝哥哥,九珍要這個。”

    顓福愣了一下,我一急,因為龍佩象征著皇權,除了皇帝任何人都無權擁有,剛要開口嗬斥,卻見顓福已經解下龍佩放到九珍的手中。

    他摸了摸九珍的頭發,柔聲說:“小丫頭,拿去玩吧。”

    九珍得了珍寶,高高興興地跑到我麵前向我炫耀。

    我看著九珍歡喜的樣子,又不舍得責備她,隻有輕聲勸道:“九珍,乖,快還給皇帝哥哥。”

    九珍聽我這麼一說,反而將玉佩放在胸前抓得死死的,拿著大眼睛警惕地看著我。

    我有些沉下臉了,就去掰開她的手,九珍嘴一咧,眼睛變得水汪汪的一片,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顓福見了馬上上前製止道:“母後,就一枚玉佩,給小皇妹玩又有什麼呢。九珍不哭,來,哥哥給你帶上。”

    九珍點了點頭,卻還眼淚汪汪的,一副極委屈的樣子。

    我見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卻是心疼,就沒有再堅持,此事也就此作罷了。

    我看了看九珍,又看了看在一旁哄她的顓福,我的旁邊還有善善忙碌著,突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是溫馨。我的親人們就在我身邊。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了。我想我終於不再是孤單一人。

    (1)出自《詩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到哪裏弄到一支諼草,種在母親堂前,讓母親樂而忘憂呢?諼草的花語是:隱藏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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