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幽幽曇雲寺

章節字數:4609  更新時間:11-05-31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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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湛藍,不見一片浮雲。

    站在陽光下,柯子清不太適應的眯著眼睛,提了提掛著肩上的背包,手心緊張得冒汗。

    視線隨著麵前緩緩打開的大門移動,他屏住了呼吸,耳中自己的心跳聲如雷鳴。

    “走吧,出去之後好好做人,別再進來了。”

    跟在他身後的獄警也是個年輕人,盡管語氣嚴肅,但聲調卻是明快的。

    柯子清沒聽見,隻是聚精會神地朝大鐵門外眺望,本該輕鬆的腳步,卻如灌鉛般沉重,內心莫名感到有些抗拒。

    “哥……哥哥!快看啊,是我哥哥出來了!”

    忽然一把清脆的聲音在鐵門外響起,隻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如燕子似的奔了過來,徑直撲進柯子清的懷裏,哇哇大哭起來。

    “哥哥,哥哥!我是寶兒,寶兒啊!你看看我,嗚嗚嗚……哥哥,我好想你,好想你啊!”寶兒一股腦把鼻涕眼淚全抹在他哥的身上,哭得氣都快喘不上。

    柯子清身子一僵,忽然意識到懷裏的人就是朝思暮想的妹妹,不敢置信的伸手摸了摸她的頂發,瞪大了眼睛,嘴裏‘依依呀呀的’發出不辨音色的怪聲,叫旁人聽得人心酸。

    柯寶兒哭得渾身抽搐,一雙小手摟著哥哥的腰,眼睛鼻子擠成了一個粉團。柯子清將寶兒抱起,差點沒站穩,才發現這丫頭這幾年不見,胖了不少,個頭也長了,真的要抱不動了。

    他一下下拍著寶兒的後背,幫她順氣,自己早已淚流滿臉,抬頭焦急的四下張望,果然看到前方約五米開外還站著個人。

    那人麵容被掩在刺眼的陽光下,竟一時辨不清楚。

    “肖……春……”柯子清抱著寶兒,指尖向那人伸去,口齒不清地嘟囔著,語氣急迫。

    男人身形略頓,上前靠近了幾步。

    烏黑柔順的短發下,男人五官俊朗,高挺的鼻梁上,一雙漂亮的鳳目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麵站著鐵門內的柯子清,隻有緊握的拳頭泄露他難掩的激動。

    “子清,是我。”顧之謙站著柯子清麵前,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

    (哦……謝謝你專程過來。)柯子清愣愣地看著麵前成熟優雅的男人,單手比了幾個動作,表達謝意,但還是不甘心的朝門外望去,抱著妹妹快步走出了看守所。

    沒有,這裏也沒有,那邊也沒有,到處都看不到熟悉的身影,難道……難道他今天沒有來嗎?

    徑自向前走著的柯子清忽然覺得有人拉了他一把,一回頭,正對上顧之謙擔憂的眼睛。

    “他……沒來,不用等了,你先坐我的車回去,我們車上再聊。”

    柯子清仿佛沒有‘聽見’似的,甩開顧之謙的手,繼續漫無目標的四下張望。

    “寶兒餓了,也累壞了,昨天興奮了一個晚上睡不著覺,醒來後早點也沒吃就守在這裏等你,她年紀小還要長身體,你總不能讓她繼續餓肚子陪你瞎逛吧?”

    柯子清看著堵在自己麵前的男人,目光湧動,低下頭看了看垂著頭蔫在自己懷裏小東西,終於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手握方向盤的顧之謙視線掃向副座上的人,他安靜地看向窗外,懷裏的寶兒已經睡著了。

    他瘦了太多,站在那裏就像一根竹竿,頭發剃得短短的,笑的時候眼角會皺起細紋,身上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淡淡滄桑感,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生疏的距離感,笑得拘謹,坐得端正,除了初見的激動,他大多時候都沉默寡言,好像習慣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小小的動靜,都會讓他坐立不安,露出戒備的神態。

    這樣如驚弓之鳥的柯子清,讓顧之謙看了心裏堵得慌。前麵是紅綠燈,他把車子停在斑馬線後麵,點了支煙,搖下車窗,讓風吹走他的煩悶。

    (他生病了是不是?所以……不能來嗎?)

    顧之謙被手臂上的觸感拉回了意識,回頭正好對上打著手語的柯子清,比得很快,來回比了好幾次,皮膚上傳來的熱度,連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焦慮的心情。

    “嗯……”顧之謙喉嚨一緊,想到柯子清聽不見,輕輕點了點頭。

    看不清顧之謙的唇語,柯子清拍了拍他的手臂,快速打著手語。

    (為什麼?得了什麼病,病得厲害嗎?他現在人在那裏,在哪家醫院?)

    顧之謙看著令自己眼花繚亂的手勢,抬手按住他的雙手:“蕭淳他……他住院了,所以沒有辦法親自接你出獄,所以讓我陪寶兒過來。”

    他用力閉了閉雙眼,再張開的時候甚至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他讓我轉達你,他現在人在香港專門研治心髒病的專科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所以請你不要擔心。”

    (香……港?)柯子清瞪大眼睛,臉卻是僵的,(香港……在哪裏?)

    看著柯子清茫然的表情,盡管說辭早已爛記於胸,但顧之謙覺得堵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要……要坐長途客車,還是火車,還是要坐輪船?)柯子清傻傻的看著他,臉色煞白。

    (不,不可能。小淳不可能瞞著我的,自己一個人跑到那麼遠的地方,你老實說,他……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柯子清不相信的搖著頭,激動地亂扯身上的安全帶,說著就要下車去找人。

    “子清!你冷靜點,聽我說。”顧之謙連忙扯住他的手,也不管他看不看的懂,快語連珠的喊著。

    “蕭淳他身體狀況……一直不算太好,這我想你也知道,所以要定時接受係統的治療。這次到香港,是因為林康敏有關係,認識那邊醫院心髒外科的一把手,對方醫院接收了他,還提供一次難得的心漏閉合修正手術,所以才來不了的。”

    (真的?)柯子清眼睛布滿血絲,烏黑的眼眸在消瘦的臉龐上,顯得尤其的大。

    (那是不是說,這次手術之後,他就能像普通人一樣健康起來?)

    他眼中的期待太深,太深,顧之謙忽而別過頭,不忍再看。

    “如果,如果手術順利的話。”幾不可聞的點點頭,說著口不對心的話,顧之謙覺得良心被像被一把鈍得生鏽的鋸齒,反複割據著,“所以,馬上就要手術了,你不要跑去擾亂他的情緒,他現在需要靜養,不能受到幹擾。”

    說完重點,顧之謙長長舒了口氣,才發覺身後急促喇叭聲已經響了不知多久,他踩下油門再次上路。

    盡管隻能看到顧之謙的側臉,唇型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柯子清還是安靜了,不再掙紮,隻是把頭埋在寶兒的頭頂,把她抱得更緊了些,抽出一隻手比劃著,表示已經明白了。

    “這段日子,你……過得還好嗎?”車子在公路上飛馳,車內氣氛安靜得詭異,二十分鍾後,顧之謙還是打破了沉默。

    柯子清感覺被輕輕推了推,轉過頭來,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顧之謙在跟他說話。

    (嗯,領導們對我很好,對我很關心。)他靈活的比起手語,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會好好改造的。)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有什麼可改造的?!”顧之謙看到最後那句話,心裏猛的一疼,忍不住拔高了聲調。

    本想緩和一下氣氛,但話題剛起,顧之謙就想自打嘴巴了,想想也知道,裏麵的日子怎麼可能好過,可是聽他說出這種泄氣的話,就像被人抽了嘴巴子一樣難受。

    (對不起。)沒想到顧之謙會那麼生氣,柯子清絞著手指,顯得有些無措。

    “不,該說這句話的是我。你別緊張,我一點也沒有怪你的意思,我隻是,隻是想告訴你,你已經從那道門走出來了,再也不用回到那種地方去。所以,從今天開始,你要抬起胸膛,堂堂正正的活著。記住,你沒有半點不如別人的地方,相反你是特別清白,特別幹淨的一個人!知道嗎?永遠,永遠不用對任何人低頭。”

    柯子清看著他真摯的目光,眼眶發熱,點點頭,擰過頭去望向窗外,肩膀不受控製的顫抖……

    顧之謙把兩人帶回家,讓柯子清在自己隔壁的房間住下了。三個人叫了外賣飽吃了一頓,隨後寶兒就拉著她哥東拉西扯聊個沒完,直到困得不行了才在他哥的臂彎下睡著了。

    當柯子清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麵氣壓很低,憋悶得厲害。

    (我想出去一下,請你幫忙照看我妹妹。)他走到顧之謙麵前,略仰著頭,下巴頦尖尖的。

    “你要去哪裏?我陪你一起去。”

    柯子清搖了搖頭,眼中似有什麼東西搖曳著,透著一股子堅定,推門走了出去。

    天公不作美,屋外開始拉開細細的雨線。

    顧之謙堅持跟在他身後,從地下車庫取出車子,告訴他雨天公交車也不方便,他看了看陰沉的天色,倒也沒有拒絕,乖乖鑽進了車。

    兩個小時過去了,他們終於到達了距離市郊八十公裏以外的目的地。隻是,這卻是個出乎顧之謙意料之外的地方——曇雲寺。

    雨霧迷蒙中,這座千年古寺透著繁華褪盡後的深沉與靜謐,下豆大的雨滴砸在青磚綠瓦上,如同一場激烈的弦樂,卻能莫名淨化人浮躁的心靈。

    濕漉漉的石階上,空無一人,原本不大的石道,顯得格外的寬。

    寥寥的香火也在雨中被淋熄了,讓人覺得有幾分不適時的清冷,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點點腥氣。

    一千九百八十一截石階,在山道上安靜的蜿蜒向上,等待著一名年輕男人一級又一級,慢慢地把頭磕上去。

    沒有辦法阻止,甚至無法停止追隨他的目光,顧之謙隻能站在大雨中,默默的陪他淋雨。

    柯子清緩緩跪在一截石階上,俯下身,虔誠地在冰冷的石頭上磕了個響頭,立起身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嘴唇無聲的一張一合,站起來,走上一截台階,再雙膝下跪,俯身向前,磕頭。

    他的發黑得就像墨一樣,雨珠掛在他的睫毛、眉毛上,晶瑩剔透,隨著他每一次跪下磕頭而滾落。

    他雙腿並得很攏,腰挺得很直,跪姿很漂亮,鞠躬時身子彎的很低,頭磕得很虔誠。

    他聽不見聲音,所以每一跪下去磕頭的時候,腦門都把石階砸得特別響。

    一步,一跪,一磕頭。

    濛濛的雨幕中,他規矩的完成每一次叩拜,動作比吃齋誦佛的和尚做起來還要標準。

    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服,泥巴濺上他的褲腳,他的發絲打著彎,貼在他修長的脖頸上。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黑夜中的山林氣溫比城裏低了好幾度,林間鳥兒早已不見了蹤影,唯有嘈雜的雨聲不斷。

    入夜後,雨勢非但沒有變小,反而越下越大,幾道轟鳴的雷電遠遠傳來,淩厲的雨滴打著臉上,生疼。

    柯子清扶著石階旁一株小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再次跪下的時候,身體不受控製的向前傾倒,膝蓋磕在石階邊緣上,人歪了歪,眼看著就要從石階上滾下去了……

    顧之謙衝上前,把人扶住,第無數次勸他停下來,別再磕了。

    他推了把顧之謙,臉色慘白,額頭上青紅一片,但仍然雙手合十,虔誠的把腦門使勁砸在石階上,又一次顫顫巍巍的爬起來,跪下,磕頭。

    一千九百八十一截石階,在山道上安靜的蜿蜒向上,在兩人身後彎成一片無盡的綿延。

    雨不知下了多久,終於停了。

    厚厚的雲層裂開一道縫,灑下銀白色的月光。雨後的空氣,格外清新,樹葉上殘留的雨水滴落到地麵,濺起一朵朵小水花。

    顧之謙架著走路都直打晃的柯子清,步入了大殿裏。

    香台上點著油燈,昏黃的火光將金身釋迦摩尼大佛襯托得非常莊嚴肅穆,他慈眉善目的注視著大殿內渾身狼狽的兩人,目光中沒有一點芥蒂,關愛滿懷。

    柯子清跪在金身大佛麵前,雙手合攏,誠心祈求佛祖能保佑遠在香港的蕭淳能平平安安渡過這次手術,大步跨過這道劫數,從此健康長壽。

    他身旁,顧之謙一語不發的凝視著如從水裏撈出來的柯子清,噬在眼眶裏的淚水,倔強的在打轉。

    無法把真相告訴他,無法說出敲碎人心的話。不是不願意相信他的堅強,相信經曆了這麼多磨難之後他會活得更倔強,但是這一次不同以往,事實太過殘酷,也太過冰冷,已大大超出了他所能負荷的範圍,若處理得不好,很可能會真的毀了他!

    扯一個絕無可能去圓的謊言,大抵是他顧之謙這輩子做過最最糟糕的決定了吧?可是不這樣,他又能怎樣辦呢?

    如何舍得看他充滿絕望的眼神,如何舍得叫他失去生的信念,如何舍得看他連哭都喊不出聲音?!

    陪著他瘋狂,陪著他敲了一千九百八十一響頭,至少到現在他的心仍是火熱的,哪怕是如曇花一現般的短暫美好,也能使他卑微的心裏獲得一點點的慰藉,為他圓一個憧憬了多年的美夢。

    如果欺騙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顧之謙願意為他擔下所有的罪孽,從此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即便他再也不願意原諒自己,不肯接受自己,也不得後悔今天的決定。

    他早已想好,以後的人生路漫漫,都會陪在柯子清身邊,無論他心裏是否能裝下一個自己,都會義無反顧,隨他披星戴月,一步一腳印的走下去。

    大殿裏一盞豆燈發出微弱的光芒,大佛前一站一跪兩道身影,倒影重疊在牆上,化成水墨濃重的深深一筆……

    道不盡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渺渺茫茫來又回;

    人生漫漫又長遠,秋來春去誰宿命,凡塵浮世緣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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