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智家公子

章節字數:5030  更新時間:11-06-12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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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馬車疾馳在官道上,雖然道路還算平坦,可速度仍讓馬車顛簸得厲害,左蹦右跳,讓人遠遠地以為是隻巨大的兔子在發飆,這隻巨兔在散架之前,終於停在了太史府外,然後衣衫不整的智果慌亂地從車內跌出來,爬起來就衝向府內,卻又被門檻絆倒,結結實實摔個跟頭,樣子極其狼狽,他爬起來繼續奔向府內,不禁讓人懷疑他讓狗攆。

    他見到太史的第一句話就是:“太史救命啊!”

    太史有些不悅:“大人也是有身份之人,以後切不可如此毛毛躁躁!我大周之禮何在?晉國之儀何在?”

    智果卻不理會,依舊可憐巴巴道:“太史救我啊!”

    太史將他扶起來,慢悠悠道:“起來說話!”

    “請先生將我革出智氏一族!”

    在周朝,太史除掌管諸如起草文書、策命諸侯、記載史料等事務外,還有權力將某人革除宗族,太史雖然經曆過很多這樣的事情,但他見今日要出族的乃是智果這一智家重臣,不由一驚:“你要出族?這是為何?”

    智果道:“我為智家血脈著想!乃是忠心啊!”

    太史大為不悅:“這種忠心我可是聞所未聞!”

    智果曰:“太史有所不知!智家眾臣,皆以為長子智宵能為一家之主,而宗主立次子智瑤為後,我等勸諫不聽,如此下去,智氏一族恐不久矣!當務之急便是我置身其外!”智家那點事,太史又哪裏會不知道,也頗知道些智瑤的事跡,可他還是故意道:“智瑤此人,理應不會太不像樣子,不然智氏宗主如何會這樣喜愛他?”

    智果苦著臉道:“太史有所不知,那智瑤固然優點很多,儀表魁偉,勇武善射,能言善辯,剛毅果決,才華橫溢,這些都是可讚美之處,可有一樣,他不仁愛!有才而無德,這是作為一族之主最致命的缺點啊!”

    太史默然,良久不語,然後忽然指著智果怒曰:“宗主有錯,你作臣下的,應該以死相諫,如此苟且偷生,以何麵目見列祖列宗!”

    智果麵有羞愧,竟然嘩嘩流下眼淚來:“太史難道不知智氏宗主?此人素來固執,他所決定之事無人可以動搖,今立智瑤,隻因愛智瑤,立愛而不立賢,於家於國皆非幸事!如今智家掌握晉國大權,風光無限,卻也埋著種種禍根,若是智氏沒落了,那範家,中行家,還有魏韓趙三家,必定會滅我智宗!若不早早出族,以至於日後滅族時也將我牽連進去,那才無顏麵見列祖列宗啊!”智果說罷用哀求的眼神仰望著太史。

    在太史看來,這個智果也算是有遠見之人,言辭切切,確實讓人同情……可他是智氏重臣,智主族弟,如果自己幫他出族,那麼日後智氏宗主荀申追究下來,自己可擔當不起!於是太史一臉肅色,大義凜然道:“智大夫!您還是請回吧!我大周以禮治天下,您的作為與我大周之禮多有不符,恕老夫不能相助!您請回吧!”說罷,太史甩袖離去。

    智果忙拉住太史的衣服,不料太史勃然大怒:“智大夫!您若再如此爭執不休,那老夫可就派人通知你家主公了!”

    智果一驚,而後失望——幾乎是絕望地垂下了腦袋。

    智果口中所說智瑤,即智主荀申次子,智瑤年少之時,就以容貌而聞名晉國,當時的人都說,智瑤的容貌,怕是宋文公彌子瑕那些美男子都自愧不如吧!而後又有人說,智瑤德行不佳,怕不是個齊家治國之人;又有喜愛智瑤的,竭力為智瑤辯護,稱其為當世奇人,大概是說智瑤偉人物大可不拘小節……總之,晉人茶餘飯後的閑談中,常常有智瑤這個話題。

    每月的初一,平時政務倥傯而無暇顧及兒子的智氏宗主荀申都要和兒子們進行一番談話,看兒子們在過去的一個月是否有所長進,這也是六卿在過去百餘年間的傳統,畢竟後代的優秀與否直接關係到家族存亡。

    智宵極其清瘦,長臉長頸,最有特點的是那兩條長長的、翹起的眉毛,正是這兩條眉毛,讓他顯現出一種惡相,好像這眉毛的主人脾氣暴躁,稍有不順便會大發雷霆,可如果遮住眉毛,他的臉上又顯現一股閑淡的神色,好像天下任何事都與自己無關,不過人們都知道,公子宵最是悲天憫人、憐老惜貧之人。

    和往常一樣,他早早來到內殿,來到之後依舊有沒有什麼話說,通常是父親不冷不熱地問一句,他就小心翼翼地答一句,而後是極其空曠的安靜——慣例是一直等到智瑤到來,父子三人才會發起一些討論。

    荀申在喝茶,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喝茶時發出砸吧砸吧的微小的聲音,好像那茶是人世間無上的美味,值得他那麼不顧身份地砸吧嘴。茶是晉國商人從越國購進的,自然是和晉公一個級別的上品。東周時代,飲茶的風氣還不盛行,隻有極少的諸侯能品嚐到優質的茶,但此時茶道還未成形,對於諸如用水、器皿等還沒有特別要求,荀申用的就是井水,器皿也是普通的漆器。

    智宵一動不動地盯著父親身後屏風上的鳳鳥紋樣——古書上說,鳳乃神鳥,產在君子之國,隻有在天下太平的時候才出現,而父親總是喜歡將鳳鳥紋樣弄得到處都是,或許這是他老人家對太平盛世的一種企盼吧!

    智宵在聽到父親命令一般生硬的“坐下”後,坐在了父親下首,父親招招手,示意他把麵前的茶端過去,“茶不錯,嚐嚐吧。”“多謝父親”,智宵端過茶來,輕輕抿一口,確很是苦澀,父親的茶素來不好喝。

    很久,兩人之間都沒有對話,荀申看著拘謹的兒子,有些過意不去,便用一種介乎於漫不經心和熱情洋溢之間的口吻問道:“智宵今年二十有三了吧?”

    智宵很有些受寵若驚:“二十四歲。”

    荀申點點頭,“哦,二十四了,哎呀,我老了啊。”說著搖搖頭,之後就又沒有話了。

    一縷陽光穿過窗欞,剛好射到智宵的茶盅上,初春的朝陽有種嬌嫩的嫵媚,以至於讓智宵感到她和這個殺伐的時代很不和諧,就在去年,齊國伐鄭,發兵十萬,雙方傷亡無數,他親眼見過那些鄭國來的難民,衣衫襤褸,目光中盡是驚恐之色,他不由輕輕歎息,聲音小到甚至連他自己都聽不到。

    “老爺。”一名家仆來在門外。

    “何事?”荀申用一貫寒冷的聲音回應。

    家仆小聲道:“公子瑤晨起舞劍,不小心受傷了……”

    荀申一驚,手裏的茶灑了,不顧,急切道:“重不重?!”

    家仆戰戰兢兢:“剛才醫者看了,說不礙,半月便可痊愈……”

    “哦——”荀申的眉毛舒展開來,慢慢坐回去,“是不是又和那個豫讓在一起練劍了?”

    “是。”家仆道。

    荀申拈著自己灰白的胡須,鼻子裏噴出一股憤憤的氣體,“我知道了,下去吧!”

    “喏!”家仆應了,轉身走開。

    荀申看一眼站著的智宵,忽然衝門外大叫:“回來!”

    家仆忙快速回到門口侍立。

    “告訴少主,今日不必來了,安心養傷。”

    家仆:“是。”在門口站了少刻,確信主人不再發號施令才轉身回去。

    荀申斟滿茶,將茶盅放在鼻下嗅了嗅,臉上露出讚歎之意,隨後閉上眼睛,極其享受地嘬了一小口,臉上的皺紋全舒展開了。智宵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荀申注意到兒子的拘謹轉變成強烈的不適應,心頭不悅,放下茶盅,道:“哦,今日到此為止吧!”

    智宵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在父親眼裏是遠不能和智瑤相提並論的,他在父親眼裏甚至是多餘的!雖然父親已經不是一次這樣對待自己,可每次遭受這種待遇,他都感到很傷心——不傷心?除非自己毫無感情,不食人間煙火!父親對自己的冷淡,就像一把極其傷人的刀!可是……有什麼辦法?他是我的父親!

    智宵向父親行了家禮,折身向外走。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兄長,這就要走?”

    這聲音裏有著極其複雜的意味,但是基調很單純地就一個:嘲笑。智宵早已經習慣這種口氣,他也不想做無謂且不必要的爭端,於是沒有回應,轉身又站在一邊。

    門口這個年輕人身材高大勻稱,麵白而有微須,鼻梁高挺,劍眉鷹眼,極其英武,此人還長有一雙修長的胳膊。他就是智瑤。

    他的一隻胳膊用白布包紮,微微抬著,欲要向父親行家禮,荀申卻連連搖手:“罷了罷了!禮就免了!——不讓你來,如何又來?既然來,怎麼不讓家仆攙著?”

    智瑤笑道:“這點傷算什麼!”

    荀申大笑,望著神采奕奕的兒子,心下越發喜愛,他忽然想起,去年寒食之時,他和朝中的大夫們踏青,談論起智瑤,讚美之詞不絕於耳,一位大人用“豐神俊秀”來形容智瑤,荀申當時很高興,認為這個詞放在兒子身上最合適不過。

    智宵已經又回到自己的座位,智瑤也在智宵下首坐了。

    荀申問道:“近日我兒除了練劍還做了何事?”

    “射箭!禦車!”智瑤高聲回答。

    “好。”荀申高興地應道,“當今亂世,掌握這些本領,才能不落後於人!不過我兒也要抽空讀些兵法謀略,才能不落於人後!”

    智瑤聽了道:“父親說的這些兒子自然明白,兒子也知道兵法謀略的重要,可兒子還是認為,有比謀略戰術更為重要的東西!”

    荀申總是能在和智瑤談話的時候得到不同的見解,不禁喜上眉梢:“我兒說說,為父聽聽。”

    智瑤來了精神,聲音洪亮道:“霸氣!”

    “霸氣?”

    “霸氣就是镔鐵,無堅不摧!是燎原的大火,能燒盡一切!是浩浩蕩蕩存乎於天地間的雄者之氣!若是有了霸氣,別人先就懼了七分,那些慣使陰謀詭計的小人,還不亂了陣腳?到那時,所謂智謀又有何用!”

    荀申心下大為歡喜,不過嘴上說:“這話血氣方剛,硬氣!不過終究是有點年輕氣盛的意思啊……”

    “父親是看我年紀小而信不過我?”智瑤直言不諱。

    荀申忙搖頭,拍拍智瑤的肩膀,笑道:“信得過!信得過!我兒已然二十一歲!是男子漢了!說的很好!霸氣!哈哈!亂世之中,有人靠著陰謀詭計立世,而有人卻能靠著霸氣立世!哈哈!很好!男人!沒有血性還叫什麼男人!我兒說的很好!”

    智瑤躬身道:“多謝父親!”然後他有些洋洋得意地看一眼智宵,道:“聽說兄長最近在埋頭讀書?”

    荀申問道:“宵兒在讀何書?”此時的眼神也不似剛才那樣冷漠。

    智宵忙道:“兒子這幾日在讀兵書。”前幾日,他確實認認真真讀了一些兵書,不過也是為了應付父親。

    “哦,哪部?”

    “哦,《八陣》。”

    “有何心得?”

    “這個……兵法玄妙……當隨機應變……”智宵說著,聲音越來越小,額頭上不禁沁出汗來。他雖然強迫自己認真讀了些兵書,可看過之後卻毫無印象,更不要說什麼心得了。其實父親荀申也知道,智宵對《八陣》、《太公》之流不感興趣,智宵感興趣的恰恰是父親最不喜歡的道家的書,不愛法家兵家,卻崇愛黃老,真是個怪異的年輕人!

    荀申不等智宵話說完便道:“那——你看老子的書,有何心得?”

    智宵抬頭望望父親,好像感到很不可思議,荀申見兒子不作回答,重複一遍:“老子的書,有何心得?”

    智宵深吸一口氣,控製著聲調:“老子認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當今天下大亂,聖人不仁,哀鴻遍野,生靈塗炭,百姓好比芻狗……”

    智瑤忍不住插話:“那兄長認為當今日下這個不仁的聖人是誰?”

    智宵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鳳鳥,保持剛才的聲調,但是言語明顯激烈起來:“現今世上哪裏還有聖人!皆是小人……這小人就是那些以強勢奪人家國殺人父兄的人了,殊不知,上古時代,軒轅黃帝不以智多而輕人,不以勢強而欺人,那才是真正的聖人……”

    智瑤大為不悅道:“這麼說來,當今世上能稱得上是聖人的一個也沒有了?世人皆不如上古的黃帝,也就是說人不進反而是在倒退了?以你們看,這世道是要倒退到茹毛飲血的年代嘍!”

    智宵繼續剛才的姿勢和語調,答非所問:“隻要人人都不恃強淩弱,天下也就沒有如此戰亂了。”

    智瑤大為不屑:“上天讓人與人有強弱之分、上下之別,為的就是讓強者欺淩弱者,上位者製約下位者!強者有一日衰亡,也是自己沒有本事!弱者終有一日鹹魚翻身,靠的也是自己本事!”

    智宵搖頭:“宇宙中存乎大道,道就是順其自然,而天,也是在道中孕育的,天和道一樣,亂的,隻是人心。”

    智瑤發出刺耳的大笑:“兄長還真是閑雲野鶴悲天憫人的高人哪!”

    智宵沒有反應,繼續望著屏風上的鳳鳥紋樣。

    荀申不緊不慢喝著茶,此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為智宵而煩惱。

    家臣們都認為,宗主之位應該由仁厚的長子智宵繼承,其實他又何嚐不想讓長子繼承宗主之位,那樣會免去好多讓他心煩意亂的諫言,可這個智宵實在不是能立於亂世之人,更不要說將智氏一族交給他……他堅信智瑤成為宗主,必能帶領著智氏在晉國乃至於天下立於不敗之地……老天真是喜歡捉弄人!如果自己隻有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擁有麵前這兩個兒子的所有優點,那自己豈不是可以放心大膽地將智家交給他了?可是大兒子的仁厚,在這戰亂紛紛的世道,總歸是不太合適吧?

    他開始心煩意亂,剛才的好心情很快就被這件事攆得無影無蹤。

    他喝掉茶,衝二人說:“你們下去吧,我累了。”

    智瑤顯然還不想退下去,爭強好勝的他還想和兄長爭論下去,可是父親衝他使眼色,催促他下去,智宵已經很聽話地退下了,智瑤也隻好行了禮,跟出去。

    兩人走出門外,智瑤大踏步走在前麵。智宵卻忽然叫住智瑤:“弟弟。”

    智瑤停下來,回頭看一眼這個沒出息的哥哥,很是不耐煩:“何事?”

    智宵卻是一臉讓智瑤糾結的真誠:“你這樣下去,定會受害的。”

    智瑤冷笑一聲,用一種極其不耐煩、輕蔑,甚至厭惡的眼神撒他一眼,飛一般卷出庭院。他們的父親,好像霎那間就顯出老態龍鍾的樣子,佝僂在窗口,不無擔憂地望著這一幕,並且在智宵慢慢走出庭院後重重地歎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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