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08 更新時間：11-06-30 22:52
三人來到酒肆門外，隻見人來人往，不似街上其他地方那樣冷清，而且酒香更加濃烈，似一股春風源源不斷地從酒肆中吹出來。三人暗暗稱奇。進了酒肆，隻見這不小的酒肆已經座無虛席，甚至是人滿為患了，又讓三人稱奇道怪的是，酒肆中人雖多卻並不喧鬧，酒客們隻是安靜地對酌獨飲。房間中央放著一隻大翁，一位年輕的客人繞過到甕前，自己打酒，而後衝裏間喊一聲：“掌櫃的！公孫慕我又打一瓶！”隨之裏麵傳來清脆悅耳的女聲：“知道了！”看來店中並無人招待，客人飲酒都是自取。
三人相視，不約而同道：“有些意思。”
此時一女子從裏間出來，隻見她穿一襲白色曲裾深衣，袖口似乎是特別裁剪的，極為窄小，一頭濃密烏絲隨意挽起，簪一支碧玉鳳釵，一手持蒲扇，一手抱酒壇，臉頰略帶西霞，猶如三月春桃，粉汗微微，又如出水蓮花，嬌媚異常，這人正是文姬。
“原來這老板還是個美人坯子！”魄光道。
文姬看到三人，將酒甕交給身後的酒童，來到顧蘅濤麵前。
“你來了？”
顧蘅濤略一點頭，“是。”
文姬看著祁蘭蘭和魄光問：“這二位是——”
顧蘅濤道：“二位皆是我好友，這位是祁蘭蘭，齊人；這位是鄭紅妝，又名魄光，乃是鄭人。”
三人互相行過禮。魄光笑道：“難道美人店主要我們三人站在這裏？”
文姬笑道：“這個自然不能！我家後院還算安靜，也還適合飲酒，三位請隨我來。”說罷引三人進了裏間，又從裏間進了後院，院子並不大，中間有一座涼亭，也並無花草，隻在牆角長著幾竿竹子。文姬命酒童在涼亭中擺上一張桌子，又親自拿了酒和酒具，酒童拿了些許下酒菜，三人各自落座，而後文姬道：“客人遠道而來，我自當奉陪！這頓酒我是要請的！”說著坐下為三人斟酒。
祁蘭蘭和顧蘅濤欲要謝辭，魄光卻道：“多謝。”二人隻好依允。
四人將酒一飲而盡，喝後不禁由衷讚道：“美酒！”
魄光道：“文夫人的酒觀之似泉，入口如棉，甘洌異常，瓊漿玉露不過如此！”祁蘭蘭也讚道：“清冽甘醇，回味悠長，一飲過後，滿齒餘香！隻有這樣的人，才能釀出這樣的酒！”文姬淡然一笑，道：“謬讚！”
顧蘅濤道：“這酒如此奇特，可有名字？”
文姬道：“有。妲己。”
三人有些詫異：“妲己？”
文姬點頭。
魄光問道：“為何叫妲己？”
“此酒酒香彌遠，妖豔宜人，可酒香發散的快，芳華易逝，香不久存，故名‘妲己’。”
祁蘭蘭道：“酒本就是亂心性之物，何故又取個‘妲己’的名字？”
文姬聽了有些許不悅，道：“酒何嚐亂心性？皆是人心自亂，嫁禍於酒，正如禍殷的乃是商紂，亂周的乃是幽王，男人卻將責難指向妲己、褒姒，說什麼女人禍國！若說女人禍國，並非沒有，比如驪姬，可那樣的女子畢竟少之又少，妲己、褒姒之類，不過是男人的玩物，自身尚不能保，何談‘禍國’呢？”
其實這話很有道理，很有見地，縱觀曆朝曆代，有傾國傾城、沉魚落雁之美貌的女子，不在少數，這些柔弱的女子，在男人掌權的世界，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刀光劍影、爾虞我詐之中，作為男權社會下的弱者，她們身上卻有著不同於那些“臭男人”的光輝：男人們明爭暗鬥，永不安寧，而這些女子隻是他們手中的棋子與玩物，可一旦國破家亡，男人們就將責任推在這些女子身上，妲己、褒姒、楊玉環，莫不如是。男人連自己最基本的情欲都控製不住，以至於亡國，到頭來連承擔責任的勇氣都沒有，隻讓那些柔弱女子背負千古罵名，而這些弱女子卻用母親的博大胸懷默默忍受一切加於自己的不公與不敬……越國存亡之際，是西施用青春換來越王勾踐的韜光養晦，成就越國霸業；西漢元帝之時，匈奴屢犯華夏，是昭君出塞與胡虜和親，保大漢數十年太平；大唐太宗年間，吐蕃侵擾中原，是文成公主入藏，下嫁藩王，換來漢藏之間的安寧……
也或許是造化弄人，大多數曠世美女，都出在亂世，她們猶如黑夜中的一星螢火，孱弱而動人，讓所有於黑暗中彷徨的人心向往之……或許正是在亂世，才見美女之美。
女人，生養男人，又拯救男人。
也或許，開在鮮血之上的孱弱白花，才更顯嬌豔。
魄光聽了竟大為動情，道：“文夫人說得好！如今人心不古，女人存於世遠比那些男人艱辛！而男人們又在做什麼？依我說，如今的男人，都是薄情無義的，沒一個好東西！”
顧蘅濤知道魄光又想起了傷心往事，心中難受，又素知她是個有話不吐不快的人，於是幹脆順著她的意思說道：“男人們整天打仗，也沒見誰能總打勝仗呀！”
祁蘭蘭知道顧蘅濤的心思，於是也道：“要說打仗，女人們也未必就輸給男人！殷商王後婦好，代夫出征，討伐鬼方，百戰百勝，當時的男人們都在哪裏呢？”
文姬也道：“昆侖山下有一個海西之國，其人敬拜西王母，以大羊為美，國主世代為女王，一並連國中的將帥大夫都是女子！先前有一位女將軍，攻伐征戰無不凱旋，因酷愛梅花，出征時便將盛開的梅花插於盔上，戰事過後而花尚未枯萎，其國人敬稱‘梅帥’；又有個女卿，專為女王畫眉，因常伴女王左右，多出奇謀，與梅帥一文一武，相互輔佑，威震番邦，被女王封為‘畫眉大夫’，國人敬仰……這些個女子足以令當今的男人們羞死了！”
三人點頭稱是。顧蘅濤又道：“別的倒不說，且說這上古第一正神女媧不就是女子麼？我說女媧的好，哪個人敢說她不好？這撞不周山的是個男人，補天的卻是個女子！提到女媧，世上的男人羞是不羞？”魄光道：“男人們還知道什麼叫‘羞’麼？依我看，男人們都是厚顏無恥之徒，推卸責任是有一套的！遠的不說，前中行氏宗主中行寅將要亡族之時，將負責祭祀的太祝喚來，痛斥他沒有好好地供奉神明，以至於神明不保佑他的家族！天下誰人不知中行寅亡國是他驕奢淫逸、咎由自取！臨死還把責任推到別人和神靈的頭上！諸位說，這樣的男人可笑不可笑？可恨不可恨？”
三人點頭：“可笑！可恨！”心中也大有同感。
顧蘅濤舉杯道：“先不說男人，飲了此杯吧！”四人一飲而盡。
魄光怪怪地看著祁蘭蘭，道：“這男人們也並非全無好人！有的人就是好得不得了！好得讓人難忘，好得讓人心醉！”
祁蘭蘭輕輕一推，有些酒意的魄光便歪在一邊，眾人大笑，顧蘅濤一邊笑一邊將魄光扶起。
“智開自然是男人中好得拔尖兒的！”顧蘅濤湊在魄光耳邊大聲說。祁蘭蘭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幹脆賭氣似的把一盞酒全喝了，將酒盞推到魄光麵前，嚷道：“你給我倒酒！倒酒……”
文姬看這光景，已然明白了八九分，一邊笑一邊給祁蘭蘭斟酒，“祁小姐受了欺負，來我這裏說話！我來為你申冤！”
魄光衝文姬道：“你不知道，這小女子喜歡上人家青年才俊智開了！朝思暮想，度日如年呢！”文姬聽了笑：“我聽說智開公子人是極好的。”因智開是智氏宗親，文姬到底是趙家人，不便多加評論。
顧蘅濤起身道：“諸位稍等，我去去就來。”說罷離去。眾人便道她是去茅廁，便不在意。
文姬也起身，說：“有些口渴，我去看看燒的茶好了沒有。”說著也離去。
顧蘅濤進了酒坊裏間，立等文姬跟進來，清淺一笑道：“不好意思，剛才飲酒急了些，感覺木木的，想借貴榻小憩片刻。”
文姬道：“隨我來。”說著帶著顧蘅濤進了她的臥房。顧蘅濤道：“多謝。”說罷坐下。文姬站在一邊道：“如果你還是為智趙兩家的事而來，那很抱歉，我無能為力。”
顧蘅濤道：“文夫人多心，我就是與朋友飲酒來的。”
文姬點頭：“那就好。請不要怪我多心才好。”
顧蘅濤：“哪裏話。——文夫人，從今以後，你我相見，絕口不提趙智兩家事務，我來你的酒肆，就隻是顧蘅濤，不是智氏夫人，你也不是趙氏夫人，你我姐妹相待，以往恩怨，一筆勾銷。”
文姬看著顧蘅濤，笑道：“如此倒好！”
顧蘅濤拉住文姬的手道：“你長我三歲，我應當稱你為姐姐！”
文姬大笑：“好妹妹！從此以後我就稱你為‘蘅兒’了！”
顧蘅濤莞爾一笑：“文姐姐！”
原來這顧蘅濤是當時一等有識之士，她以一個女人的敏銳洞悉著智氏、晉國乃至天下的一絲一毫的動靜，她很清楚晉國的形勢，認為晉國之所以不能像文公時代一樣稱霸諸侯，完全是因為國家內亂，諸卿混戰，貽害無窮，而最為強大的智氏和趙氏如果不睦，必然會導致極其可怕的後果——“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於是她便盡自己所能，讓智氏和趙氏相睦，她便去找趙夫人，不料素來以處事圓潤穩妥聞名的趙夫人找出諸多借口避而不見，無奈之下她想到了早已經搬出趙府的文姬，於是又找到文姬，結果文姬的態度和趙夫人大同小異，她也拒絕了顧蘅濤的請求。
“讓趙氏和智氏和睦相處？”文姬想到這，不由笑了出來，她不懷疑智氏夫人顧蘅濤這麼做是出於善意，可她認為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因為一切讓兩家和平相處的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她與顧蘅濤不同，她看到的晉國之勢是：晉國之政，要麼歸於趙氏，要麼歸於智氏，兩家根本不可能相睦相處，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就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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