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思,空留痕  空憶否

章節字數:9086  更新時間:12-04-04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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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填了一首歌詞的背景故事,戳的我這個心痛啊,為毛線越寫越長!!!

    空憶否,空憶否,醉意夭夭漫枝首,華年幾時休。

    莫從頭,莫從頭,惋惜弦澀止九州,一朝無所求。

    一.

    從未想過這麼一件事情,如果有這麼一個人讓自己變得孤苦伶仃……

    青山遠黛,曾經那個人還在的時候,他想過,就這麼待在那深山老林中,餓了,挖些野菜,隨意折騰幾隻野兔之類的吃食,便就這麼過下去。隻是,從來就隻是想而已。到了現在,已經再也沒有了意義。

    苦笑了笑,手指去夠石桌上的酒壺,隨意披散下來的頭發滑在身側。其實起身便可以入手,隻是怎麼也不想要再動,罔論會用多久才會拿到那壺酒,這日子早些過完或是晚些過完又有什麼區別?

    整個人就這麼坐在稍嫌冰涼的地上,他抿著唇,向著前頭努力伸著手,目光一直是淡淡的不悲不喜。

    身旁的腳步聲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故意的忽略了,總之直到她停了下來,一彎身,撈起桌上的酒壺,遞了過去。他看著那隻手,明顯是個女人,頓了頓,接過來,先灌了口酒,才搖搖晃晃站起來,輕飄飄瞥了一眼,便準備離開。

    卻聽見那個女人在身後含笑道:“公子不問問我為何在這兒。”

    他頭都沒偏,繼續搖頭晃腦踉蹌著身體離開那株梨樹朝著屋子走去,嘴裏含糊不清:“除了折幽,沒有別人能把人送到這裏來。”

    那女子隻是笑了笑,目光幾乎不可見的木然了一瞬,看見他不停的腳步,看著那梨花道:“你就這麼不想見人?見著我就走。”

    他笑了笑,腳步沒停:“這世上的人這麼多,哪見得完,這院子景色不錯,姑娘請自便。”

    她走上前,靠在了那株梨樹前,闔了闔眼:“折幽說,讓你停下來其實很簡單,隻需告訴你我叫媗若。”

    果然,踩著落葉而去的腳步在小徑的轉角處停了下來,他轉了身,麵色慘白看著她,卻突然像見了鬼似的,腳步更加淩亂更加快的離開。

    軒婼……軒婼……

    ——以後我要在這院子裏全部種滿了梨花。

    ——慘白慘白的,不覺得磣得慌?

    人影很快消失在小徑轉向處,媗若手一抖,扯下一朵花,苦笑了笑。

    “折幽你什麼意思!”

    門陡然被踢開,裏麵和衣而臥躺在榻上的人手擋了擋突然照進來的陽光,看見門口那個有些失魂落魄更是有些生氣的人,想來,是已經見過媗若了。起身,坐在床榻邊上,瞥了他一眼:“什麼什麼意思。”

    門口的人顯然不樂意,低沉著眼走進來:“那個女人。”

    床榻上的人麵上的疲倦之色還未退,輕輕抖了抖衣袖:“接趟生意罷。”

    手指一轉鉤了酒壺對準自己的喉嚨,轉身就走,瞥都不瞥一眼床榻上還坐著的人。

    一掌拍在身側,怒氣盈滿了四周,卻也是深深地無力,“非離,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哪還是當年那個非離。”

    眼前的人頓了頓,轉過身來麵如死灰,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你就當我死了不成?何必花心思在我這麼個早就一敗塗地的人身上。”

    折幽終於無奈地揮了揮手:“罷罷罷,隨你吧。隻是,媗若……”

    他瞥了折幽一眼,緩緩闔了眼,那一瞬間,她站在那株梨花下,就似當初的軒婼站在那之下,笑意盈盈。那本就是種折磨:“讓她走罷。”

    “……”

    他瞅著他:“怎麼了?”

    折幽遲疑了會兒,歎了口氣:“她身上的東西,非你不可。”

    “……”

    無非是個糟糕的消息,他隻想要安安穩穩過完這餘下的日子,然後奔赴黃泉,去尋找那個他等了許多年的人。隻是……

    “人為何要有責任。”

    “這是生來便有的。”

    良久的沉默,隻看見他木然的舉著酒壺灌著,一雙眼一眨不眨看著屋子裏的一枚玉佩,小心的架在架子上,那是軒婼身上的東西,被他丟了的。

    “折幽,這些年,辛苦了。”

    任他在他的莊中住下,什麼都隨著自己。不過隻是萍水相逢而已,或許是垂青自己的實力,抑或是還有其他的理由。

    責任……他的責任究竟是什麼?

    往外走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回頭看著那枚玉佩,目光一瞬間的柔軟。折幽取下來,遞上去:“拿回去罷。”

    他卻是恍然所悟笑了笑,看著他:“那夜,在流離塔,你與軒婼徹夜長談,我卻一直未敢出來。”

    折幽笑而不答。

    他像是了然一般,走了出去。未曾見,那乍然間挺直的背影,讓那個站在他身後的笑變了意味。

    回到了那院落,依舊蕭瑟無人,空他一人守候那些過往的溫柔。隻是……在等死而已。若赴黃泉,那必定是一種解脫。

    輕微的樂音,讓他頓了頓步子,眼眸一瞬間的明亮,而後變得燒起火來,疾步走了過去。果然那株梨樹下的瑟在那女子手下輕輕發出些音調,轉而成了曲子。

    “放開。”低沉的聲音,仿佛有著些不滿。

    那女子頓了頓,不但沒有放,反倒施施然盤腿坐了下來,就這般奏了起來。那調子婉轉清幽,卻是有著一分淡淡的愁,那分明就是他所作之曲。

    沒什麼大的動作,他隻是轉身離開,走之前將那壺酒輕輕一擲,滾了幾滾,到了兩旁的小叢中。身後的瑟突然發出奇怪的音調便節節斷在她的手指之下。女子皺了皺眉,看著他離開的地方,深思。

    “你惹到他了?”過了許久,她都待在這裏,看著這株梨樹發呆,然後就是折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走了出來,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她手指輕輕撫過梨樹粗糙的樹幹,剝落些木屑:“我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可以讓傳說中的非離放棄了一切,終日借酒消愁。還有你。”

    “嗬嗬,知道了又如何。”折幽的目光閃爍不定,看著她一身白衣,皺了皺眉,“你不穿白衣裳的。”

    “嗬嗬,我想見見那個行屍走肉般的人變變臉色而已。”

    “你別玩火自焚。”

    她轉過身,偏著頭,看著他:“你擔心?”

    折幽轉了身,未置一詞,便舉步欲走,一偏頭,卻見錦瑟上的琴弦全數斷去。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抱了起來那剩下的木板,慢慢踱了回去。

    有些隱忍的,她手指整個一摳,將整片樹皮挖了下來,麵目表情拍拍手,看著那飄落的花瓣,長袖一擺,腳步微移,整個人飄靈而動。衣袂掃著風,刷刷作響。

    折幽聞聲一震,回頭,眼前的一切竟然與多年前的一幕重疊了起來。隻是眼前的人是一身白紗,而多年前的那個是一身白狐裘,在積滿了雪的梨樹下,輕輕舞動,舞罷輕巧的跳到非離身旁,巧笑倩兮。而那個清俊的男子便在一旁奏著那把最愛的錦瑟。

    無端,如今也無弦。終究隻是過往,卻不知眼前的人是為何要將這些給挖出來。她的心思,他向來猜不透。

    “媗若姑娘,但請你尊重非離,莫要傷了他。”

    “條件。”舞動的人停了下來,冷冷看著他,輕啟紅唇。

    怔忡了半晌,折幽才道:“隻要折幽給得起的,隨你開口。”

    似乎是一瞬間,她笑了笑,眯了眯眼,盯了折幽半晌,盯得他閉上眼去,那模樣,就像刀俎之肉一般。眼中閃過一絲冷芒:“我要非離這個人。”

    折幽瞬間睜大了眼,不知是種什麼感覺,或許是未曾想到她提的竟是這般條件,而她卻是有那麼一絲的得意。

    “驚訝了?”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嗬嗬,你以為是什麼。”

    轉身離去她身上的輕紗拂到他的手上,輕微的涼意。總算是回過了神來,這樁生意,該是栽了罷。

    二.

    折幽總是說他沒別的本事,富甲一方,隻為幹著賣人的勾當。說是賣人,不過就是招攬一些手下,而後接攬一些委托去完成,然後獲得報酬。這麼多年來沒錯失過任何一樁生意,手下也是個個名震一時。

    令人唏噓的,可算是他剛開始招攬人的時候接的一樁生意。那生意不但沒有完成,反倒搭進去了兩個朋友。

    非離,軒婼。

    一個死了,一個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這莊中最偏僻的地方是他給非離辟出來的院落,與他時常在的那個亭子連在一起。小閣樓上站著便可望見那亭前隨風擺動的柳。原本是沒有那柳樹的,也不知道哪日非離一時興起,在那亭前種了這麼幾株柳樹。

    抬頭望了望,非離低著頭斜斜倚在欄杆上,不知在做些什麼。小閣樓未曾點燈,沒有半點光亮。推開了門,果然一屋子的酒氣。四處都是摔碎的酒壇子,牆上是他隨意舞劍時刻上的痕跡。

    走上去,卻見到小方桌上零散地擺著些豆子。

    輕輕吸了口氣,走過去:“軒婼留給你的東西,恐怕這是你唯一留下來的。”

    非離抬了頭,有些困惑,而後想了想,點了點頭:“似乎是。她當初是串成了一串給我的,戴在身上,久到都忘了。方才那串的繩子斷了,豆子掉了出來,這才撿了起來,隱約記得有十八顆,可怎麼數都少了一顆。”

    “幫你找找?”

    揮了揮手:“不必,人都不在,找齊了又有什麼用。”

    他皺了皺眉,捏了捏手中的東西,握得更緊:“就是這般想的,所以你把琴弦也盡數毀了?”

    “毀了便毀了。”非離走進了屋子,許久拿出來一個金絲鏤空盒子,將那些相思豆一顆顆丟了進去,關好,才轉過身,似突然間想起什麼一般,“她來所為何事。”為何就偏得讓他出麵。

    “你們的九星連玨,她要送往昆侖。”

    梨花飄到了肩頭,她也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似乎很喜歡站在這兒,很安靜的地方,或許是因為當初住在這裏的非離和軒婼辟出來的地方。若是……連折幽都側目的人,或許是真的難能可貴罷。

    仿佛是未曾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但隨即又笑了,站起身來,湊到他身旁:“折幽說,你答應了?”

    他隻是輕輕瞥了瞥,沒有隨手抓著壺酒,頭發也不似最初一般飄散,倒是有了幾分俊逸:“我有條件。”

    “說。”

    “九星連玨怎麼會在你那兒。”

    她頓了頓,整張臉似乎變得難看了不少,凝了凝神,道:“等到了昆侖,你自會知曉。”

    他也不說好或是不好,瞥了瞥前日斷在樹下的那幾根琴弦,淡然道:“有些東西是在下底線,還望姑娘能退步莫要觸及。否則,我做出什麼在下也未可知。”

    她僵硬扯了扯嘴角:“是我有些過了,公子莫嫌怪便好。”

    “幾時出發。”

    “明日。”

    “好。”再無多話,轉身便離開。她看著那背影,一瞬間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覺得有些可憐。

    “天下間,又有誰不是個可憐人。嗬嗬。”轉身出了這小院落,轉個彎,卻見到一條水流,順著過去,卻不期又見到了非離,他蹲在那水流旁,向裏麵丟著些什麼。

    細細瞅了會兒,才開口:“這便是成了山下那條河?”走近些,才看清是些信,不知是未曾寄出的還是收到的。

    他看也不看她,拍拍手便起了身:“興許吧。”轉身便要離開,她卻仍是忍不住問道:“若是軒婼未曾死,你待如何。”

    他頓了頓,望了望這條水流蜿蜒下去的遠處,笑道:“空山寂雨,世外散仙。”

    他未曾想到她笑了笑,隻是那笑中帶著寂寥。很久以後,在某個時候想起的時候,總覺得她是可悲的,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樣,誰又不是可憐的,他是,軒婼是,她是,折幽也是。

    行程定在了第二日,起來洗漱了便去告別折幽。折幽未曾說什麼,隻是走前她看了看這院子,最後一眼看了什麼地方,他也未曾在意。隻是折幽瞅見了,那雙眼直直盯著自己,有嘲諷,亦有著,眷戀。隻是,今後都不會再看到了。

    三.

    他隨著她從江南跋山涉水去往昆侖,停頓了不少的地方,也瞧見了不少東西,他對這些沒什麼興致,當年送九星連玨下昆侖的時候幾乎也就是相似的一路,當年該看的便都看了,本想催催她,隻是看著她那不舍的樣子,跟許多年前的軒婼幾乎一樣,便又狠不下心來,便隨著她耽擱。

    她喜歡看著很多的東西把玩,帶回的卻是很少,有件青瓷花樣很別致,這些日子其實也發現了她性子還是挺跳脫的,他本以為她定然會帶在身邊玩上幾日,怎知道她當即就變了臉色,一張臉慘白慘白,之後勉力笑著道:“這圖也太不吉利了,人家都是畫的合,它卻是畫的離。”

    有誰喜歡離別?他最後瞅了瞅那青瓷一眼,而後跟著她離開。那之後幾日她都似乎沒了遊玩的興致,僅僅因為一件青瓷,他實在是覺得有些蹊蹺。於是便開口問了。於是得到的回答依舊是,到了昆侖便知曉。

    倒也不再多做糾纏,原本就不是自己該管的事情。這世上的一切都在那個曾經相依為命的人離開之後變得無關緊要,他的任務隻是度過這段剩餘的時光,然後去尋找她。

    不是沒有想過死了,那樣便是解脫了,隻是,她一身白裘衣在勝雪的梨花中旋舞,而後漫步走到他麵前,輕輕撫著他的臉,告誡他,好好活下去。任那鮮紅的血漫了衣衫,任那飄零的花瓣落在肩頭。

    一生一世是什麼?她伴了他一生一世,這是否已經足夠。那麼他,不管如何,也該隨她一生一世對麼?

    她說,他們下輩子再一起約在昆侖山看花開花謝。

    他點頭,卻是早已沒了心神。

    軒婼已經死了。這個重新出現的媗若倒像是老天開的玩笑,一樣的名字,直到看見她寫下的信,才知道是與軒婼不一樣的。

    她喜歡寫信,但是從來都不讓送回去,隻是隨身帶著。直到有一日,她問他,那日在山上為何將信丟在水中,讓它隨著水流下去。他說隻是因為看信的人已經不在了,寫出來隻是聊以自慰而已。又不想毀掉,便就這般隨著水流送了下去。而後看見她仿佛是滿意的笑了,重新將信收好。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就像當年他也不懂為何軒婼會一句話不說便盯著這麼重的傷硬是將九星連玨送到了獨孤家。似乎女人總有數不完看不透的心思。

    路過一座山的時候,蜿蜒下去的有條溪流,二話不說她將收好的信一封封拿了出來,讓它們隨著水流走。一封封,竟然是每隔三日便會有一封,而他們,走了已經有兩個月。她寫給誰?他未曾問,隻是到了後來,才知道,有那麼一個人,一直被她恨著,愛著。隻是,卻像是隔了千萬重,兩個原本就在世的人,有什麼能夠阻礙?他不禁有些想絮叨些什麼,但終究是人家的事情,也未曾多嘴。

    昆侖到的時間比他們預計的要早。進去不過隻是放下九星連玨看著它回歸原本就在的地方而已。

    而他來隻是想要知曉些事情。“現在是否能告知在下,姑娘如何拿到的九星連玨。若我未曾記錯,當時借九星連玨的是獨孤家,而後被盜,不知下落何處,折幽曾經也被人委托去尋找,卻也未曾尋到。”

    而她隻是笑了笑,兀自接了下去:“反而搭上了軒婼的命是麼。”見他低頭不語,知曉恐怕又是觸及傷心事,轉而道,“你知道折幽為何去尋九星連玨麼。”

    他搖了搖頭。

    她起了身,拍拍身旁的石凳,示意他坐過來:“給你說個故事。有個女子一直安心落於閨房,琴棋書畫歌舞劍醫一樣不落全都被她學了去。遇見一人,才貌與之相配,便也心生愛慕,兩人一來二往,這情便也瞞不住家中。家中倒也未著惱,反觀這男子才貌雙全氣度非凡,便也樂意他做了上門女婿。可偏偏,這女子此時得了怪症,久治不愈,纏綿病榻,都不知如何是好。這廂聽聞獨孤氏借了那昆侖的九星連玨用以續獨孤老頭的命。便想著去借,隻是九星連玨至寶原非獨孤之物,未能借到。之後那男子潛入獨孤氏中,盜出九星連玨,望連夜送出,卻被發現,便躲匿幾日,重新出現,佯裝尋寶之人,與護送九星連玨的兩人一同尋找。“

    早已不必再說下去,他便已經發覺全身都已經冷了去。這段日子他能夠在折幽那兒住下來,隻是因為,他虧欠了他,虧欠了他們兩人。

    “難怪,他在聽見軒婼的名字的時候,出了會兒神。”勉強笑了笑,卻是僵硬至極。

    “可是你知道麼,自古男兒多薄幸,他將九星連玨帶回之後,退了婚事。他愛上了一個與他被他退婚的女子相似名字的女子。而你,還將他當做了至交好友。”

    他起了身,渾身被風吹得有些涼,起身的一刹那有那麼一絲絲看見了黑暗。黃泉,是否就是這般黑暗?那個喜歡什麼都是白的女子,與他相約來生的女子,是否能夠習慣?

    而於她,他似乎知道了那些信是寫給誰的了。

    站起身,他都未曾想到自己還能夠說出這樣的一句話,清清淡淡,仿佛從未降臨世間不知人間情苦的冷眼旁觀仙人而已:“不過情愛,無非對錯。”

    她吃吃的笑著,突然他在她眼中有了一絲決然的瘋狂:“你知不知道我為何同你一般將信丟入那河中。”

    “因為你無法交給他。”一個已經離了心的舊人,如何還能期望認真對待自己的真心,倒不若自欺欺人一次,付了流水,任它流到東南西北,未知,有時就是比已知要來的仁慈。

    她卻是看著遠處繚繞的雲煙:“隻是因為,我送過去他也看不了,我用他的一雙眼,為我作祭。”

    四.

    在他看不見的那一刻開始,或許是有些驚慌的,甚至是有些震怒的,隻是在那之後回想起她走的前一刻那不舍以及眷戀,甚至還有深埋的瘋狂,他無言以對。

    他負她,她要了他的一雙眼。這就是她的兩清麼。

    或許今後再無牽連,或許是今後已經有了了斷,所以她才會這麼眷戀地看著他。

    那時候隻是有些悵然而已,畢竟也曾經是付出過真心的。到底如何變心的他都已經不清楚,或許隻是看見了軒婼的自然以及真性情,與他們這些俗人相比,天差地別。或許就是這種距離感,讓他傾慕。

    所有關於軒婼的一切,或許非離已經丟了,可他卻還留著。流離塔上,軒婼看著他,認真地與他道:“我知道你喜歡我,隻是,我與非離早已分不開,我卻希望還有你這個朋友。”

    其實那夜的對話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無非就是他被拒絕了而已。而非離,居然也可以在知曉之後,這般與他相處毫無芥蒂。或許他是羨慕非離的豁達。

    自己的屋子裏擺滿了關於軒婼的一切,物是人非,無非是扯人心腸的。巨痛之後那都是死心了,不像非離那般表現明顯,卻也是對於一些東西變得淡然。隻是,他卻未曾知曉,當他無數次的路過那條非離經常坐著喝酒的竹徑,聽見衣袂飛揚的聲音的時候,會這般的驚訝。

    軒婼死了,他與非離親手埋的,就在那株梨花下,非離時常來這裏,不過就隻是給軒婼守墓而已。也是應了非離的要求,不想讓其他人靠近這裏,在外麵種滿了花,繞來繞去,幾乎是將整個竹徑給遮沒了。

    顫悠悠摸索著走過去,那邊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眼睛不方便,就這麼隨著他慢慢走過來,皺著眉,卻仍是執拗地看著她:“你是誰。”

    那人並不答。他隻好將手慢慢放了上去,輕輕撫著,勾畫著輪廓,摸到耳後的時候明了了:“媗若?”

    “若你認為是軒婼也行。”扶了他坐下,他觸及了她身上的白狐裘,現在應該亦是梨花開得正盛的時候。她與非離離開了一年,在梨花最盛的時候離開,在梨花最盛的時候回來。

    “你回來了,怎的來見我。”

    她隻是笑了笑,突然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他雙目不明,不敢動,隻聽得她呶呶不休,一直說著去昆侖的一路上的事情,也隨著她放鬆了心思,說到後麵也皺起了眉頭。她依舊是笑著,卻似乎有了些凝重,道:“見到了一件青瓷,很別致的圖,卻是畫的離別。嫌著不好,要不就拿來給你收了去。隻是那上麵也畫的不錯,相聚就會有離別,不樂意,相守了一輩子還有生離死別,總歸都是要散的。哪怕再不樂意。那麼如果未曾付出過任何真心,是不是便不會難過?”

    “折幽,你還是原來那副清清淡淡的樣子最好,沒有哀愁,隻是偶爾心情舒暢了笑一笑,這樣都好。”

    “折幽,我說一件事情你不能生氣。”

    “你不能不理我,哪怕不喜歡我了,也不能怨我。”

    眉頭越皺越緊,他未曾想過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的喋喋不休。

    最後卻聽她笑了聲,道:“那次你拿回來的九星連玨,我沒有用。”

    手猛然被抓住,看著那隻一瞬間變得顫抖的手摸索著自己的脈門,抬起蒼白的手,輕輕覆了上去,將他的手拉開,笑:“真好,你還會擔心我。記著,我不喜歡梨花,不喜歡竹子,不喜歡花園轉個彎是條竹徑然後被埋在一棵樹下。”

    僵了許久,突然將握著自己手的人摟進懷裏,死死按著,咬牙,卻泄露出一絲哽咽:“你在找死。”

    她卻是笑:“恩,我在尋死。”

    “去找九星連玨!立刻去昆侖!”拉起她來,便要走著,卻被她輕輕扯住:“記住我現在的樣子,我的衣裳是白的,白狐狸的皮毛,或許是跟軒婼一樣的罷,可是我找不著我那件火紅的裘衣了。頭發,嗬嗬,早就白了,如今不想再費力去用墨蘸黑了,橫豎要死的人。”

    “閉嘴……”

    “頭發是在你送回九星連玨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麼的,原來真的有一夜白頭這回事。頭發白了,弄些簪子也不好看,索性放了下來。”

    “閉嘴……”

    “臉上什麼都沒有擦,胭脂都沒有弄,原本想著,興許你還能幫我弄弄,你知道我對這些從來都不熟,我卻忘了你早就被我給弄瞎了。瞎了很難受對不對,不過瞎了也好,就不用看見我這副鬼樣子,就想想,興許我會美些。”

    “說了叫你閉嘴!”近乎粗魯的咬上了她的唇,呢喃,“讓你閉嘴的。讓你閉嘴……不要再說……我立刻讓非離把九星連玨帶回來。”

    “折幽……我累了好麼。累了,愛你愛夠了,恨你恨夠了,如今累了,想休息了。”近乎撒嬌的,他卻是仰起頭,死死抿著唇,不再說一個字。

    拉著他的手終究還是放下了,隻是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讓我靠一會兒,等會兒將我送回去罷,不跟你這兒搶軒婼的地方。”

    許久了無聲息,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呼吸。

    認識她是多久以前了?一見傾心的感覺,怎麼就忘了呢?或者是認為不管自己走了有多麼遠,都知道,她可以在這裏等著自己,所以自己無所畏懼了?

    身旁的人終究還是沒有了力氣,就要摔下去,他手一抓,便將人抓進懷中。吻了吻已經冷下去的臉頰,輕聲道:“我們不跟軒婼一樣,我們不同,不要竹子不要花不要梨樹,什麼都不要。”

    五.

    媗若也死了。

    他得到這個消息是在很久以後。

    他與媗若送了九星連玨回到了昆侖,待了很久,一直都沒有發覺她有什麼異常,直到她說要回去,他送了她回來,到了折幽的山莊前麵,他止了步,沒有再往前,她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隻說了一句保重。

    他又回到了昆侖,那個他與軒婼最早相識的地方。軒婼之前的院子有著那株梨樹。她什麼都喜歡白的,他總說那像是死人的顏色,卻總是被她瞪回去。

    她總是跳脫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會兒想著這些,那會兒又想著那些。離了她的他,是不是真的變成了行屍走肉?

    知道折幽散了他的所有錢財散了他的一切,守著一個院子,種滿了各種火紅的花,什麼花都有,隻要是紅色的,都能找到。那時才知道媗若也死了。

    軒婼,媗若,都死了。

    而他與折幽,都先後變成了行屍走肉。

    下了山,卻是一個人漫無目的的閑逛著,走著,卻仍舊是到了曾經折幽的山莊,前麵早就被人買了下來,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隻是那後麵,曾經給他辟出來的那塊地方似乎是被遺棄了,還是原來的樣子,未曾多出一分一毫,也未曾少了半分半厘。

    隻是看著那株梨樹有了些蕭瑟,並非梨花盛開的時候,便沒有了那般盛開的景象。

    去了曾經住的閣樓,早已經積滿了灰,從那閣樓看過去,亭前的柳早已變得高大,不像之前那般弱不禁風的模樣。

    拿出來早就被他不知道收到了什麼地方的金絲鏤空盒子,打開,這又數了數,竟然十八顆全滿了。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了酒,靠著欄杆就這般喝了起來。

    若夢是一宿……若夢是百年……

    外物早已對他失去了作用,天明或是天黑,他也似乎不知曉,就如此坐在這裏,灌著身旁不知何時堆起來的酒,比以往更甚。

    什麼時候醒的他也不知道,看了眼遠方打更人的方向,恍然覺得似乎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他們還未分開,他們還未相遇。一切都是最開始,所有的都已經淡化。隻是一個夢而已,卻是自己期盼了多久。

    本不該再去管他,隻是管不住自己,還是去了。

    整間屋子都是老舊的,裏麵的一些東西都是在之前折幽的莊內看見的,隻是這一刻看去都是老舊的,連折幽也沒了往常的氣質,有了點衰老的意味。

    點著長明燈,亦是點著燭火,隻是對於他這樣一個瞎了眼的,也沒有什麼作用,看見了身後打掃的小廝,才知道是給小廝點的燭火。

    踏了進去,折幽轉了頭看著他,笑了笑。旁邊的小廝趕忙道:“公子,你離我們家老爺遠些,隻要有人靠近他又得說書了。說的一道兒一道兒的,假的都能給說成真的。”

    折幽卻是沒管這個小廝,徑自道:“想不想聽個故事?”

    沒有回答,折幽怕是當成了默認,繼續道:“曾經有個人,對一個姑娘一見傾心……”

    折幽念念叨叨說了很久,直到終於說到了媗若的死,他才道:“折幽,這些年,可還好。”

    折幽頓了,突然苦笑了:“非離……自作孽而已。”

    也不再多說什麼,兩人都是夢中人,念著過去,念著那個永遠都不會回來的人:“保重。”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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