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199 更新時間:11-08-26 21:03
其實仔細想想便知,白翳雖與雲戰同出研毒世家,他卻是嫡子。他出生在雲家,自小便在毒物中打滾,少蒙庭訓,又極為聰明,那一手毒術想必襲了族中的精華。江湖人談到曾經的雲莊少莊主時,隻有一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言下之意,那時的“雲翳”與其父相較也不會遜色半分。
雲戰卻是外室所生,他的母親到死都沒個名分。他的出世,很可能連雲老爺都不曾知曉,被雲家尋回時,已是少年。
就江湖上流傳的說法,當年尋回雲戰的正是襲了莊主之位的白翳。雲戰的毒術起初是白翳所授,而後在兄長離家的這些年間或許大有進益,但這十餘年來,白翳在山中也不曾荒廢一日,憑著他本就得天獨厚的資質,毒術落於雲戰之下,可能性微乎其微。更遑論,雲家的毒術多是害人的,將這害人的手段用來救人,還是白翳拜在淩虛子門下修習醫術後的獨創。
可見,對於昱兒的病,白翳能做到的,雲戰未必能做到。還談什麼有求於人?
事實就擺在眼前,裴欒卻一直猜想白翳或許是有苦衷的,否則當年與雲戰找上門時,怎麼會看不到他有半點久別重逢的愉悅。自變故發生後,裴欒再也無法對白翳和顏悅色。突如其來的背叛,卻又給不出個清楚的交待,他以為他已經做好了與白翳決裂的打算,他以為牽絆在他們之間的隻是師兄的遺腹子。但如今看來,他竟是一直在等著的。畢竟自從當年離去後,雲戰再未出現在山中,對於那人的一去不返,白翳亦是安之若素。此般情狀,怎麼看也不像是情愫仍存。
他的期待,正是由此而生。
這一等便是兩載光陰,七百多個晨昏,等來的卻是白翳對他隱瞞了許久的“三月一會”。
被蒙蔽的人,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為騙子找借口。裴欒自忖,這也算是蠢得登峰造極了。
過了酉時才回到草廬,裴欒那一腔怒氣在他看見白翳懷中抱著的小孩時,又被強忍著壓回肚中。麵前擺了一桌子的菜,小孩手中卻拿著一小塊糕點正要放到嘴裏。見到裴欒,白翳低頭在小孩頰邊掐了一把,笑道:“看,師叔回了。”
小孩伸到一半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雙眼睜得溜圓,眸子濕漉漉的,就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巴巴望著裴欒,那神情讓裴欒本是陰雲密布的心頭終於有了幾絲熱氣。
裴欒抽走小孩手中的糕點,一把將小孩抱起,與此同時,竟聽見白翳長長舒了一口氣。
看著那滿桌已辨不出本色的菜,裴欒眉頭緊了又緊,白翳聰慧過於常人,偏生對這些繁瑣家事極為駑鈍。又沒人求著他事事親為,何必拿這些小動作討巧。
白翳起身時,幾縷長發垂在身前,被火燎得蜷曲焦黃的發梢落到裴欒眼中很是礙眼。此時,無論白翳說什麼做什麼,到他眼中都成了心虛時的殷勤。裴欒冷哼一聲,抱著小孩徑直出了草廬。
白翳在身後切切喚著,裴欒隻充耳不聞。這晚,小孩的晚餐是裴欒回山後煮的一碗壽麵。而白翳耗了半日功夫為小孩生辰準備的菜肴徹底成了擺設。像是出了一口惡氣似的,哪怕痛快隻是頃刻,也總算是痛快過。
也該讓他嚐嚐心意被人踐踏的滋味了。
小孩填飽肚皮,又聽著裴欒為他讀了幾回話本,支不住困意時才睡了過去。裴欒躺臥在榻上,始終心緒難寧,腦中盡是那些雜七雜八的惱人之事,翻來覆去烙了半晌的餅,這才披衣起身。
當斷不斷,隻能害人害己,今夜,他要與白翳做個了結。
屋外夜風蕭瑟,不再是夏日晚間的清涼。今歲秋日來得晚,卻終是來了。四季更迭順應天道,人之離合又豈能強求。
裴欒站在草廬外,心中甚是惆悵。他上山已有十餘載,孩提時的懵懂,少年時的青澀,初識情事時的忐忑,得償所願後的欣喜,好夢成空時的痛楚,數不清的悲歡,每一筆都被刻入了眼前的一草一木中。
歡娛時又何曾想到過,竟會有決意離開的一天。
小孩身子孱弱,對花粉塵蟎之類的物事尤其敏感,因此但凡開得出花的草木,周遭都是種不得的。當年草廬外,桃花夭夭灼灼,如今卻已再不得見,正是被他親手伐盡。而後又覺著那光禿禿的一片很是難看,殘枝清走後,他又從後山移來了竹,未出兩年,竟長得十分茂盛。
如水月色下,竹林雖是蒼翠,竹葉在秋風中簌簌作響,又平添幾分落索。裴欒用力甩了甩頭,將那些個傷春悲秋的瑣碎心思拋到一邊,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身走向白翳的臥房。
白翳房中燈燭通明,本以為他並未歇下,敲了幾聲門卻始終無人搭理。裴欒伸手輕推一把,門便開了。往裏一望,隻見白翳閉著眼側身倚在榻上,手中鬆鬆握著一卷書冊。想來定是日間累極了,那樣鈍重的敲門聲也未將他驚醒,此時看來仍睡得十分香甜。
裴欒緩緩走到床前,步聲輕不可聞。睡夢中的人,沒了平日的狡黠與譏誚,像個孩子般的純然與脆弱,一副毫無防備的模樣。
他已想不清楚,有多久不曾凝視他的睡相。曾經相守的朝朝暮暮仿佛都還是昨日。白翳的一顰一笑,一個看似無意的神情都仍牽動著他全部的心神。
這樣的自己,真能果斷地與他說出分別?
真能在一個看不見他的地方,強忍淒苦,過著形同走肉般的日子。
隻等著有一天能夠忘了他。
可是,憑什麼,退出的一定要是自己。
若是一直讓他睡著,正如此刻一般,他們未必不能一世相守的。
沒有欺騙,沒有背叛,沒有雲戰,沒有任何是非,沒有其他任何人。
若是一直讓他睡著,可能,他就隻能屬於他。
白翳並未麵對麵地授過他毒術,高珣去世後,裴欒隻要逮著機會,便會在藥廬中休息雲家的毒經。
此刻,入了魔障似的混沌中,那一個藥名卻萬般明晰地跳了出來。
從此醉。
此生長醉不複醒,韶華一夢竟白頭。
若是讓白翳服下,是不是就能一直留住他。
留住他,將他帶到一個無人知道的去處。
再也沒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隻有自己才能窺見他的容顏。
隻有自己才能靠近他,擁住他,疼愛他。
正如兩年前一般,讓他隻能依賴他,信任他,隻屬於他。
他本來就該是屬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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