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章節字數:3141  更新時間:11-08-26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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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著雲母畫屏,李莫延聽到了一個清朗而有力的聲音,“兒臣向父皇請安,父皇福壽安康。”

    澹台風神色柔和,語氣疏朗,抬手道:“平身,你來得正好,快來看看誰回來了。”

    李莫延從畫屏後緩步而出,這才看清了澹台洛。

    當初的孩童已然出落成翩翩少年,身量已比李莫延高出些許,身形挺拔修長,容顏清俊。麵目中,依稀還能辯出少時的輪廓。仍是焦墨一般漆黑的眸子,光芒盡現,亮若朗星,睫毛卷翹而濃密。光潔的額,雙眉如劍,直飛入鬢。挺秀的鼻梁下,薄唇緊抿。

    著一襲黛青交領錦袍,繡蟒紋紬。腰飾玉帶,帶身隱現雲龍紋。身前垂有蔽膝,色為赤金,上織四章,為皇子所用。中衣領口素白,並無黻紋。一身打扮,雖符合身份,但相較澹台炎,卻簡單低調了許多。饒是如此,卻仍是襯得他姿如玉樹,俊朗不凡。

    這是二人離別五年後的初次會麵。那一瞬,李莫延心中怦然,恍惚間,竟有了些“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

    見到李莫延的那一刻,澹台洛顯然也怔住了,他訥訥地目視著眼前人,晶亮烏黑的眼眸中,有水光隱現。就這樣無聲地彼此凝視著,時間仿佛已經停滯,彼時兩年間的無數個片段,在腦中一幕幕重現。瑣碎卻又清晰,真實鮮活,卻如夢似幻。澹台洛耳中再無其他聲響,周遭的一切,都恍若不存。天地間,像是隻有二人一般。

    李莫延回過神時,隻覺局促,澹台洛眼中莫名的情緒,讓他頗有些不自然。他輕咳了一聲,對少年點了點頭,笑得十分優雅。

    澹台洛神色瞬間變得清明,眼中的明滅不清刹那間泛成了冷意。隨即,便急忙移開了眼。他看向澹台風,眼神中帶著疑惑。

    澹台風了然,點了點頭,說道:“你們也有五年未見了,有些意外也是自然。”說罷,便抬步行至澹台洛身前,緩聲道:“從今日起,莫延,便是你寧王府的太傅了。”說話間,眼神卻是直直地投向一旁的李莫延。

    李莫延但笑不語,卻見澹台洛抬起頭,望向他,麵色肅然,果斷喚道:“太傅。”

    澹台風卻抬手打斷道:“不必如此生分,莫延與朕是少年之交,私下裏,你便喚他離叔罷。”

    澹台洛麵色一僵,看了看李莫延,隨後便立刻垂下了眼,此時已近日暮,鏤窗緊閉的東廂中仍未掌燈。他就站在那裏,靜默如雕,背著光,李莫延難以分辨他的神色,隻是隱約看見少年領間喉結上下滑動。似在躊躇著什麼,片刻後,才聽見他從唇間艱難地擠出兩個字:“離叔。”

    少年倔強卻又隱忍的模樣,依稀還是當初的皇子洛,卻又有些什麼已經不同了。李莫延心中有些許憐惜,些許惆悵,卻仍是對著他笑著點了點頭,並不作言語。

    接下來便是皇家父子間的日常談話,父親問,兒子一一作答,父親訓誡,兒子便俯身頓首稱是。澹台洛專注而恭順,談話間,卻再不曾轉頭看向李莫延一眼。

    父子二人交談了半晌,澹台風神色中漸漸露出疲色。若是往常,澹台洛見此情狀,便會十分知情識趣地告退,但今日,卻一直磨蹭著,遲遲不肯離開。

    澹台風轉頭看著兒子,卻見他眼光時不時地飄向李莫延,神色躊躇,心中便也有幾分明了,點頭道:“也好,你離叔也正想離開,朕也留他不住,你們也有五年未見,自然是有些話要說的。你,這便帶著他回王府罷。”

    二人並行著,漫長的宮道,在黃昏中顯得格外靜謐幽深。澹台洛異常地沉默,李莫延也不多作言語,彼時曾在這深宮之中相伴過兩年,而後又是五年間音訊全無的離別,相識七年有餘,這卻是澹台洛第一次與李莫延在這宮中同行比肩。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到雙腿都有些發酸,二人間的沉默,讓李莫延覺得很是無趣,他轉頭看了看澹台洛,戲謔道:“你莫不是打算跟我比腳力,你我二人,就這麼一路走回寧王府?”

    “本王的車駕,在安泰門外侯著,”澹台洛腳步未停,甚至未曾轉頭看向李莫延。仍是目視著前方,語氣冷肅,十足的皇子氣勢,片刻後,又說道:“本王真沒想到,今生還能在宮中見到太傅。”

    李莫延有片刻怔然。太傅!果真還是生分了。也對,他本來就是真龍之子,皇室血脈。而自己也不過在其年幼落魄時給他當過兩年沒有名分的先生。五年!五年的時光,能讓幼枝成樹,能讓綠蘿開花,草木尚且如此,更何況最難捉摸的人心?李莫延轉頭看著澹台洛,少年側臉的輪廓堅毅而又冷漠。而當年那個追在自己身後,一聲一聲喚著“離叔”的孩子,終究,是不見了。

    李莫延正暗暗自嘲,卻聽見澹台洛問道:“太傅是何時到的京城?”

    李莫延如實答道:“剛到兩日。”

    “現下落腳何處。”

    “城南大街,如歸客棧。”

    澹台洛頓了頓,冷聲道:“太傅可知道,本王十四歲封王後,便遷於宮外另立了府邸?”

    李莫延輕笑,應道:“陛下為殿下授封時,曾詔告於天下,離,自是知道的。”

    澹台洛卻停下了腳步,仍是望著前方,目光卻變得深邃悠遠,靜默了片刻,歎道:“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他微顫著聲,短短的兩句,竟說得十分艱難。胸口上下起伏,似乎話還未曾說完,便已經難以為繼。他深深吸了口氣,稍稍停頓,片刻後,才緩聲道:“當年,太傅離開時說的話,本王時時記著。”

    秋日黃昏,已是清涼,秋風吹過後,靜謐的宮道讓人隻覺陣陣蕭瑟。夕陽的殘韻染出漫天彤靄,少年的側臉,被那餘暉鍍上一層琥珀色的光暈。本是十分英挺堅毅的輪廓,此時卻和緩地起伏著,一寸寸纏綿的曲線,如柔筆勾勒,萬般愁緒延綿而出。雙眉微蹙,那對烏黑的眼眸,漾在水光下,竟有些晦暗不明。

    這樣的澹台洛,這樣少年多思的澹台洛,讓李莫延心中某處漸漸柔軟,帶著些許愧疚,個中滋味,泛著淡淡的酸澀。就在方才,他還在以為,五年的分別,已經足夠少年將那些過往一一忘卻。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那是他離開前,對澹台洛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告訴少年,隻要能將離人放在心上,一直放在心上,便是隔著千山萬水,便是各自天涯兩端,那份情思,也總不會被割斷,不管分開五年,十年,也會如同朝夕相伴一般。

    當年,他便是這般對少年許諾的,雖然這些話,他自身也從未真地信過。對於李莫延來說,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情分,能敵得過茫茫殊途,荏苒光陰。那時的他,隻是認為終有一天,澹台洛會因為忘卻而釋然。而少年的認真和執持,顯然超過了他的預料,終究,還是李莫延自己,先忘了。

    對著這樣的澹台洛,一向口燦蓮花李莫延竟也不知該作何言語。他的憂愁與抑鬱,從來隻會暗自消受,因此,也並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的輾轉奔徙,他的無奈,永遠不願為他人言說,更何況,此時道出任何理由,也隻能算是借口。

    他無言以對,隻能沉默,片刻後,卻聽澹台洛冷冷說道:“太傅不必為難,如今,已沒什麼要緊了。”

    說完,澹台洛便拂袖抬步,繼續前行。二人間,再次變得沉默。而他說的不要緊,卻並未讓李莫延寬慰半分,相伴無言中,尷尬擴大了數倍。

    李莫延隻覺局促,半晌後,問道:“蘭妃娘娘可還安好?”

    澹台洛眼中閃過一絲陰騖,再次頓住了腳步,怔忪了片刻,才冷聲應道:“太傅離京的次年,母妃便仙去了。”

    李莫延心中酸澀更甚,他無法想象這五年中,澹台洛究竟遭遇過怎樣的艱辛。十三歲喪母,失去彼時身邊最後一絲溫暖,十四歲才封王,那麼其間的一年內,他又是怎樣孤單地度過了冷宮中的最後的歲月。李莫延想問他更多,卻有不忍,他深知少年的倔強,便也明了此時說什麼,都是贅言。

    他抬起手,想要拍拍少年的肩,澹台洛卻突然抬步而去。李莫延的手,尷尬地頓在了空中,片刻後才訕笑著收回,順勢撫了撫衣袖,隨即,便大步跟了上去。

    李莫延隨著澹台洛出了安泰門,果然看見有一乘馬車在候著,隻是日常所用,並不奢華。架車人是一名體態健碩修長的青年男子,身著鴉青色箭袖勁裝,戴著銀製麵具,大半個左臉都被遮住,下頜輪廓卻十分硬朗。

    青年見到澹台洛便立即上前行禮,當望見澹台洛身後的李莫延時,卻立刻僵住了。隨即,便上前對著澹台洛低語了一陣,李莫延稍覺尷尬,隻能側身看向別處,他並不能聽見青年說了什麼,轉回頭時,卻發現澹台洛神色變得十分複雜。

    正在此時,馬車的簾幔從裏被掀開,一名十分俊秀的青年從車中探出了身,當他的目光尋見澹台洛的那一刻,麵色變得欣然,隨後,便啟唇輕喚道:“沉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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