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0 更新時間：14-08-11 19:51
“陳秋英同學，又有你的花。”
舍管的屋子造在澄潔樓的第一層，當門一個大鐵柵欄，每日登記來往的學生。時常有一兩個
女同學的男性朋友來此，也會通融的記錄科係，安排進二樓的會客室。
男孩子給喜歡的女同學送花並不奇怪，但大多都是些不知哪裏摘下又不怎麼巧妙包裹的雜係
花朵。然而，這位陳秋英同學收到的花可不太一樣，清一色雪白粉嫩的白玫瑰。偌大的一個
滬川市能找到這樣的高級貨已經太不容易，何況還是天天送天天新鮮。
更讓人費解的是，這位收到花的陳秋英同學……剛五十出頭的舍管高老師有些迷惑----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應該收到鮮花的孩子啊。
“謝謝高老師。”收下花束的是一個頭帶貝雷帽腳蹬馬靴的女孩，說話快利的不行，“高老
師，送花的那人呢，還在麼？”
“拐出去，那牆那邊，那輛車一直沒走，每天都等你收了花以後才走的。”
“成，謝謝高老師。”那女孩捧著那束比自己胸口還寬的白玫瑰，轉頭朝自己的夥伴眨眨眼
，“懷表掏出來，等我五分鍾。”說罷便大開步的朝矮牆跑去。
矮牆下果然有著一輛黑色的小車，那車原本正剛啟動，才開出不到兩米就被陳秋英攔個正著
。“小印！”陳秋英敲敲玻璃，“替我謝謝你們龍少爺，花很漂亮。”
送花的是龍少陽，中間人自然是龍小印。
龍小印探出頭來：“秋英小姐喜歡就好，我們大少爺也高興。”
“我沒說喜歡。”陳秋英低頭瞧了瞧胸口的白玫瑰：“雖然花挺好看。”
龍小印有些噎語難堪，但隨即又笑上眼來：“那陳小姐喜歡什麼花。”
“我是覺得吧，龍少爺每天一束花的也花不少錢，倒不如給咱們學校添個花壇什麼的，每天
都能見著，你也不用每天跑腿那麼辛苦了。”
看了眼對麵說的一臉真誠的上源米行千金大小姐，龍小印背上滲出些冷汗來，幹幹的回答：
“也不辛苦，每天還能看看漂亮的女同學，挺不錯的。”
陳秋英歎了口氣，眉間透出些踟躕：“怎麼說呢，能不能替我帶個話……”
“自然沒有問題。”龍小印側頭：“什麼話。”
“少陽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開襠褲兄弟，雖然幾年沒見著麵，但現在這是哪一出啊，”陳秋
英搖搖頭：“送花的都是追求女孩子的，你們少爺應該沒那麼多閑情逸致的，再說了，咱也
不是那樣的關係，以後別這樣了。”
龍小印心下彈劾，大少爺明明就是想追求這位大小姐，可就目前看到，卻是有些襄王和神女
的關係了。想了想，也不多推諉，點點頭，應了一個“是”。
陳秋英笑笑，臉上的表情並不天真，即刻又揮了揮手，送走了這位送花的年輕人。
自己的父親從龍少陽祖父輩上就跟了源字號，在少陽父親的手下又接了上源米行。母親去世
的早，自己自打出生開始就跟著父親出入源字號分部本行，和龍家大少二少一幹公子小姐也
算是青梅竹馬。
打官場串商市的日子累積了二十年，看多了場麵裏的煽情，龍少陽的這一舉動倒顯得不太真
實起來。
回到同學的隊伍中，陳秋英將手裏的白玫瑰一人一枝分了個幹淨。
女同學們倒是頂喜歡這樣曖昧的小東西，一個個的笑開了花，也順帶取笑一下這花的主人。
“我的家鄉，如果男孩子送女孩子這個，就是，要結婚了。”話說的是個連中國話都咬字不清
的圓臉姑娘，日本長崎人，叫香取結衣。齊耳的黑頭發，用一根嫩黃色的發帶當頭箍紮了。
陳秋英點了下她的頭：“在我們這裏，這叫八字還沒筆墨紙硯。”
周圍的女同學都嗬嗬的笑出聲來。
“不過話說回來，秋英你也真挺幸福了，有個這麼樣的大少爺每天給你送花，想的我心都癢
了。”另一個女同學嚷嚷著，話語卻說的軟綿綿的，尾音還帶個轉，有些像是江浙地方的人
。秋英癟嘴：“你怎麼不說我也是個大小姐呢。”
“哪有小姐像你這樣成天把自己往男人堆裏打扮的，你就一馬夫。”
這麼一說，女同學們又笑成了一片。
陳秋英也不是全然想把自己往男人堆裏靠，但這身打扮幹淨利索，不費神力。說到女孩子家
家的一些半些，陳秋英心裏還是有些小九九的。
譬如，她那小心眼裏一直裝著的一個名字，以及------
關於那個名字所帶給她的與自己之前所處的世界全然不同的震撼，那是一種足以轉變自己人
生世界觀的力量。陳秋英稱之為“自由世界的領航力量”。
而那個人，就成了領航的船長。
“我的船長可不會花功夫在送花這樣無謂的事情上。”陳秋英這樣想。
4月，坊間傳來消息，太源百貨的二百多箱花邊終於如預期般未能及時到達倫敦。龍少陽麵色鐵青的在巷裏廠外溜達了幾番之後，終於放下話來-----
太源百貨資不抵債，決定以低價抵押原有的5間廠房。
話語一出，大小商號如同投石入湖般浪激千層，反應也各不相同。
這件事又蹊蹺又荒唐，以源字號這樣的粗胳膊還救不了自己旗下的一間百貨廠，實在是天大
的笑話。但那太源百貨又實在是一塊難得的肥肉，拐不來沾點油也是好的。
人們心裏有太多的猜測。龍少陽這人，手裏的牌總是抓的緊緊的，又或者，他攤開了讓你看
，你也看不明白那牌上畫的究竟是些什麼。
“大少爺，二少爺那裏來的電報，空箱已經到達倫敦，順利的通過了檢查。”龍小印遞過一
張紙條，“另一艘船預計在十天後到達倫敦。這期間，二少爺……”
龍少陽搖搖頭，“少仲那邊我不擔心，他有的是能耐。”
“大少爺，你怎麼知道鬼那邊會檢查三個艙位的頭排箱？”
“我同他們做了那麼多生意，每次都差了不多。”龍少陽撥弄著手裏的兩粒銅丸子，頭也不
抬。“萬一……”龍小印在心裏打鼓，而這風險確著實讓他心尖沉了幾分。
“賠錢。”龍少陽聳聳肩，丟過兩粒銅丸子，叫龍小印接了一個正著：“白瑞吉前些
天才完成的一支新槍，我看著合適。”說著從抽屜裏摸出一支黝黑的小手槍，手掌大小。
“槍體小巧，子彈也小，”他指指龍小印手心的銅丸子：“打出去力道不用太大，夠防身就
夠。”“給秋英小姐的？”龍小印問到。
龍少陽不說話，隻舉起了那柄手槍，對著桌前的定窯花瓶做了一個瞄準的動作。
“我總覺得秋英小姐……”“她是不同的。”龍少陽收起槍，“這次，我自己去。”
南嶺大學，正是午休的閑散時光。
龍少陽的車子停在離校園幾十米遠的林蔭下，下車獨自走進校園，沒人注意。
龍少陽知道自己唯一可以找到陳秋英的地方就是澄潔樓，他也曾想過要布線在這位青梅竹馬
的周圍，但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保證這位大小姐的自由空間，也算是自己對她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罷。
澄潔樓下這時候正三三兩兩的聚集了不少學生堆，女同學們穿著黑鞋白襪子手提著百褶裙子
從自己麵前走過，沒一個是陳秋英的相貌。
龍少陽來到舍管的鐵柵欄前邊，欠了欠身子：“我想找陳秋英同學。”
“陳秋英啊，她剛剛和那個日本女孩子出去了，”舍管想了想，“走了差不多一刻了。”
“是去到哪裏了？”
舍管挪了挪身子，“今天星期三，我看看……”她翻了翻桌上的任課時間表：“啊，星期三
，下午有林老師的課，陳秋英她們一般都提早去，大概能聽些有趣的東西，你可以去史教樓
看看，三樓。”“謝謝。”
史教樓在澄潔樓的東麵，背後靠著一個小山坡，把這座四層的樓房壓的有些矮小。
龍少陽走上三樓。休憩的時間裏，教學樓內並不太熱鬧，偶爾有些學生抱著書本經過，也會
匆匆的相視微笑，顯示一些大學生獨特的友善來。
三樓的教室左右分開，一共6間，有隱約的談話聲從中間的那間傳來。
“曆史這東西，有時候就是一條裹腳布，不是老太太那種又長又臭的，而是包著三寸金蓮的
。”教室裏傳出這樣的聲音，是個男人：“裹腳布沒能拆開之前，所有人都對裏麵的光景充
滿了好奇，然而一旦拆開以後究竟怎樣，那就見仁見智，各有說法了。”
龍少陽走過教室前門，那是個挺大的扇形教室，裏麵已然落實了不少學生，都正津津有味的
聽著台上的發言。
“說的近一些，清王朝初期的曆史在座的有多少人可以說的清楚，明朝的呢，元朝的呢，當
代最有學識的學者恐怕也不能說出個六七分來。但是，把這個問題放在彼時老弱婦孺或者街
邊乞丐的身上，他們絕對可以滔滔不絕。你們說是不是？”
不少學生都點頭稱是，台上的繼續講來：“我們現在研究再多過去的那些年年歲歲裏發生的
事情，總是帶著些無奈，因為我們知道，我們已經不是那段曆史的主人。但是，我相信很多
年以後，當我們的後輩再來研究我們這個時代的曆史的時候，我們就能很自豪的說，這曆史
是我們的，經由我們的雙手創造的。”“那時候我們已經死了，怎麼說呢！”
“你的嘴終究有一天會說不出話來，你所做過的一切終究會被人們淡忘，但是你所做的那一
切所帶來的影響，那些改變，那些施加在曆史上的承重，將會永遠的流傳下去。”
龍少陽在學生中很快便找到了陳秋英的身影，她坐在靠前排，正一臉的聚精會神。
龍少陽找了一個略斜的位置坐下，可以從側麵看到講台上的那人。
是個年紀不大的男人，膚色有些淡，麵孔生的十分好看，一身青色的褂子，長圍巾放在了講
台上。
“曆史的真正意義不是去追溯過去的總總，而且去奠定將來的種種。”他頓了頓：“今天講
課的內容是自由與民主，為什麼會講到曆史上來呢？”
“因為林老師您可是這裏有名的偏課大王啊！”
那位姓林的老師嗬嗬的笑了一記：“我終於創造了屬於我的曆史了。”
台下頓時笑成一片。
龍少陽輕輕拍手，麵上透出些笑意來，他轉過身點點桌子，“這老師叫什麼？”
“林業平林老師。”被詢問的同學答道。
很多年後，龍少陽還是會記得當時自己心裏的那種落差感。
“我以為會是個更詩情畫意一些的名字，”龍少陽這樣說：“比如，林楓林曉之類。又或者
，更加有力一些，林應天林星原之流。”
“其實我有個小名叫萍萍。”那人這樣說，“賤名易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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