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澥桑田卷一馬牛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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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反洋商聯盟與西服(一)

章節字數:4850  更新時間:11-08-09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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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反洋商聯盟與西裝(一)

    一場混亂過後,那所承載了五十年文化沉香的大學校園終於狼狽的迎來了夜幕。標幅斷裂,彩旗就地而臥,綠瓦紅牆也因著煙火人聲的一場混戰退成了灰白的顏色。

    整個操場上都是碎末殘片,混著偶爾能瞧見的褐色血跡,張牙舞爪的霸占了學生們聊以自娛的歡樂天地。

    受傷的學生都被送去了醫院,老師被留了下來,在那風聲不止的空曠中收拾殘局。

    林業平的麵色瞧著實在難看,老師們都有些不忍。年歲不高的青年教師們紛紛搶了原屬於他的活計,推搡著將他哄回了家。

    他也實在是支撐不住了。

    從龍少陽的車上下來之後,他幾乎不假思索的便投入了煙塵之中。

    受傷的學生被抱著拉著送上了急駛向醫院的三輪車。推拉碰撞中,有好幾次,臂上生肉粘合又撕開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想喊出聲來。

    血液順著手臂內線一直淌到手心,五指間盡是泛著腥臭的粘膩。

    好多學生都在浴血中掙紮,誰也沒有驚怪他手上無端多出的嫣紅。

    警察已經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部分根本無心再去追查那個早不知所蹤的罪魁禍首。

    在他們的眼中,林業平也隻不過是校園裏最普通的一名教師而已。

    而此時,這名教師正搖搖晃晃的爬上了鬆花場巷一座三層樓高的西洋木房中。

    樓梯也是木質的,一步一響,嘎吱嘎吱的好像隨時會斷裂似的。

    林業平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昏沉,他敲了敲2號的門板,一長三短一長。

    不多時,有個女人來開了門。

    林業平幾乎是跌進房門中的。

    那女人驚呼了一聲,趕忙進屋揪出了另一個人。

    “葉平?!”那人喊道。

    林業平含糊的哼唧了一聲,算是回答。

    “快點,快扶進來。”那人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成為了林業平昏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語。

    夜月無聲,伴著零散幾點星光,孤零零的懸在漆黑中。

    惶惶的夜,指不定下一刻是風是雨,是陰是晴。

    龍少陽正坐在露台上,眼睛裏盈滿了月亮的顏色。

    這幾日有太多的事情發生,就好像是個未知樂章的前奏似的,隻等著下一個音符激起的聲浪席卷,一發不可收拾。

    龍少陽並不怕風雨滿樓,隻是,而今的情形,有點水火難測。

    做生意的人總有兩麵的矛盾-------與政府相親,與政治相背。換句話來說,商人需要門路,卻最忌諱被分門劃路。

    他想起了那位姓林的老師,又想起了陳秋英口口聲聲的革命之航。

    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在變化,他不是沒有感覺到。隻是這種感覺所帶來的影響實在微乎其微,在這個隨波逐流人心不古的年歲中顯得那麼的渺渺不堪。

    然而心裏莫名的不安,不知從何而來。

    杜鵑咕咕的叫著,四周都是生草的香氣,春天已經過去。

    龍小印從偏庭裏急急趕來,見龍少陽一動不動的躺在椅榻上,小心的敲了敲屏風。

    “少爺。”他說道,“下家出現了。”

    龍少陽頭也不回,“趙國邦。”

    “是的。”

    “投了多少?”

    “一萬五。”龍小印手裏抓著協定,上頭兩個清晰的紅指印。

    “收益多少。”

    “六成。”

    龍少陽坐起身來,“比照預期還多一成,做的不錯。”

    龍小印弓了弓身子,“本分而已,隻是……”他頓了頓,“太源的鋪子廠房是太爺留下來的老宅基,這麼做是不是……”

    “姥爺要是還在,他也會做同樣的決定。”龍少陽站起身來,從幾上抓了一把苞穀粒,“你以為再過幾年那塊地的所有權還會在我的手中?”

    “地契上麵的印子總不是假的。”

    “強盜會和你說道理麼?”龍少陽丟了一把苞穀出去,“他們要是會和你說道理,大煙就不會流進來了。”

    四周靜悄悄的,並沒有鳥獸出來搶食。

    龍少陽又丟了一把苞穀粒兒出去,“滿足黃毛的心願,那些吃政府飯的比伺候自己老子還要殷勤。太源的地在哪裏,在英國人的租賃區不到300米的宅地上,那裏早就是一顆燙手山芋了。”

    “所以攬鳳台的那一場就是專門做給趙國邦看的?”龍小印想了想,心下又肯定了幾分,“聽說他真的找風水先生算了。”

    龍少陽笑笑:“怪隻怪他疑心太重,心眼兒卻不夠明白。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拍拍手心的碎末,“總覺得……”

    “覺得什麼?”

    “塞翁失馬複得,兒子卻摔斷了腿。”龍少陽皺起眉頭,“該來的躲不了。”

    夜風徐徐而過,草地上傳來沙沙的響聲,龍少陽拋出的苞穀粒躺在一片草色蕪雜中,獨守淒清。

    “少爺,夜了,不會有飛鳥下來了。”

    龍少陽笑了笑,“誰說的,明朝,”他又抓了一把丟出去,“一定幹幹淨淨的。”

    夜已深,滬川的金歌銀舞也差不多熄了一個透實。暖風吹著滿地塵埃在半空中打著卷,懨懨欲眠。

    “太下流了!”鬆花巷的三層木樓裏突然爆出這麼一聲喊,嚇的伏頂貓兒“喵”的一聲,逃去老遠。

    “怎麼能這麼下流呢!”說話的是2號室的屋主方維,是個隻出診不迎客的私人醫生。

    林業平靠在主人的床榻之上,半闔著眼,手腳軟的同被抽了筋似的。

    就方才,縫合傷口的麻藥勁才過去一半兒的時候,有人已經耐不住了閑,軟磨硬泡,刨根問底,勢要將原委弄個清楚明白。林業平無奈,隻得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果不其然,在說道周廣仁拔槍相向的時候,這位仁心醫者突然便跳將起來,用“下流”一詞做了總結。

    “還有那個賣洋貨的,”他沒好氣的說道,“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這種人的車是隨便上得的麼!你知道人家是個什麼人物?真是服了你。”

    聽他這麼一吼,林業平頓時也有些後怕起來。

    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小雨夜,那深巷裏無意撞倒自己的老爺車,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洋鬼子商人的。這一點,是他自上島花市一別後才自省明了的。

    那會雨勢不小,巷子裏唯一的照明便是那輛老爺車上兩隻算不得多耀眼的車大燈。隔著雨幕夜色,林業平根本看不清車後座坐的是什麼人,但是他卻看清了司機,也記住了車的模樣。

    待到上島花市與龍少陽見的那一麵,這位洋鬼子商人假惺惺的所謂關懷讓林業平又一次看見了那輛車,以及那個司機。

    同一輛車,同一個司機,隻能說明一件事情,他很有可能已經暴露。

    思到此處若還要說他萬變不驚,那便絕對是扯謊了。

    林業平是怕的,他的心裏瞬間生出了三個念頭,其一,當時龍少陽不在車上,所以花市的見麵完全出乎自然。其二,當時龍少陽就坐在後麵,但因為夜色的關係未能將他看清楚。其三,龍少陽也看見了他,但為了明哲保身並不想和這號事扯上關係,裝作一無所知。

    而就著那雨夜的種種,林業平心中的指針已然偏向了這個“其三”的可能性。再加上這幾日鋪天蓋地的有關刺殺政治委員的消息,林業平思想自己的身份十有八九已被那位洋鬼子商人識穿了。

    到今日,被周廣仁的一槍拖累之後,林業平是就著園子裏的假山爬出了圍牆的,下腳點正好在距龍少陽那輛老爺車不到十米的樟樹下,於是乎他又一次看見了這輛熟悉的道奇車。

    那車停的地方挺討巧,周圍前後都空蕩蕩的,顯得其身尤為醒目。而在那車再往前一些的地方,幾輛黃包車正被槍聲唬著,車夫們叼著煙頭或站或坐,破馬張飛的嚷嚷成了一團。

    扶著染了血色的衣袖穿梭在黃包車之中,怎麼看都不是一個聰明的決定。

    林業平的心中又突然生出了另一個念頭-------既然龍少陽很有可能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否可以將錯就錯呢。

    於是他和自己賭了一把,賭的是商人避諱政治的膽小怕事。

    而結果是,他贏了,卻裝回了滿心的疑慮。

    龍少陽在車上的表現實在叫人琢磨不透。林業平看了看椅背上那件做工不菲的西裝外套,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他對方維說,“我們要重新計劃了。”

    夏曆四月廿九,吉,宜動土沐浴,忌出行。

    位於下馬坡警署東向三百米的金唐酒樓,一桌鮑翅盛宴正興趣怯怯的開在董事包間裏。

    宴席是龍少陽擺的,邀請的貴客都是些交道場上見麵點頭的熟麵孔,然而,這些麵孔此時的

    顏色卻都不怎麼好看。他們是被請來“談一談”的。

    龍少陽覺得,這個“談一談”的定義似乎應該再加些脅迫的意思在裏頭,因為此事的源頭本

    不在龍少陽,而是在一個叫做“反洋商聯盟”的商賈組織中。

    事情要從半月前的一封推薦函說起。

    時值初夏,源字號總行方才與趙氏做完太源百貨那塊地皮的交接,行內上下都有些忐忑。明

    白人與不明白人各執意見,氣氛不禁凝滯。

    龍小印卻在此時收到了一封署名“滬川紡織品商號聯盟”的掛號信函,原本便不怎麼踏實的

    心眼此時就更是惴惴到喉口。

    這是一封美其名曰的推舉信,推的是龍少陽,舉的是龍少陽手下的“源字”百年老號。

    信的前半部內容很簡單,可用一句話概括-----

    “抵製洋務,發展國貨”,後半部的內容同樣簡單,“一切從龍頭開始。”

    源字號作為洋商經濟的帶頭大戶,被高高的舉到了浪尖。

    正函的左下角寫著信函的真正來處----

    “反洋商聯盟”。留白處蓋上了不少滬川商賈的戳印,除了之前與龍少陽握手簽約的趙氏以

    外,更有不少與源字號交情匪淺的父輩商號。龍小印頓時有種血衝腦脈的不適感。

    匆匆的將信交與當家人,那位從來風波不驚的年輕人此時也皺起了眉頭。

    “陰溝裏翻船。”他這麼形容。龍小印是怎麼都想不明白,“這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龍少陽兩指勾弄著下巴,沉思許久後搖了搖頭,“我的確是低估了那個女人,”他看了看龍

    小印,突然又笑了,“這線應該布了挺久了,我是真的半分都沒有察覺。”

    “該怎麼辦?”龍少陽用指尖敲了敲額頭,“不知道。”他說,“隻能走著瞧了。”

    於是半月後,龍少陽用“協商”的名義鋪下了這一張飯局。

    到場的人物都不陌生,城東銅器廠的李銳李老板,老字號福生絲織的錢氏兄弟,麗華織錦,

    長生煙,“著天下”成衣廠,德記原木家俱,還有在前些日子才吞了滬川三分之一道奇汽車

    出售權的萬生銀行,更有與龍家一直交好的大戶王氏馮氏之流。

    偌大的圓桌滿滿當當的圍坐了一圈人,唯獨不見趙氏當家人。

    飯局擁擠不堪,老爺們久坐乏力,不多久便紛紛丟了耐性,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原以為這宴

    席隻是龍少陽不堪重壓下的“馬屁宴”,怎知半個時辰過去,宴會廳裏除了打下手的幾位家

    仆之外,更不見龍少陽的身影。

    老爺們心裏煩悶,揪著家仆惡生生的吼了好幾回,這位龍家現任大老爺才捏著手杖踱著步子

    走了進來。

    “怎麼都不見動筷的,是我金唐的師傅不夠火候?”他用手杖敲敲桌麵,“都冷了,整點新

    鮮的來。”

    作為後輩,這位龍大少爺進門後既不問候又不行禮,一臉專注隻瞅著這一桌子的飯菜,倒像

    把在座的各位叔伯都冷落了去,直叫那些腰骨發疼的老爺們怒從心上來。

    “賢侄不妨開門見山。”說話的是與龍家向來交好的王氏二老爺,龍少陽平日裏亦尊稱其一

    聲“王二伯伯”。龍王兩家的交情實在不淺,前些年還差點成了姻親,卻不知此時是何緣故

    叫王氏突然倒戈相向,站到了對岸。龍少陽弓了弓身子,依舊喊了一聲“王二伯伯。”

    王二爺終於挽回了些麵子,臉上的顏色即時緩和了一些,“有什麼便說吧。”

    “我?我說什麼?”龍少陽抽開一張椅子坐下,“是叔伯們想說,小侄這才趕著這一桌讓各

    位各抒己見,”他攤攤手,“暢所欲言。”

    “你!”王二爺方才暖轉的麵色瞬間又青了回去,“好,我來說,源字號要砍去三成與洋人

    的生意。”龍少陽揚了揚眉,“為什麼?”

    “支持國貨才是利民根本,源字號理應首當其衝。”

    龍少陽“嗤”的笑了一聲,“憑什麼?”

    在一旁冷麵而觀許久的萬生銀行終於開了口,“停止與洋人的交易,轉為同本土鄉廠合作,

    憑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我這裏肥水從來流不到外邊人的田裏,”龍少陽微微笑著,“本土工人賺的是我給的工

    錢,洋人拿的是工人出的貨,我拿的是洋人給的貨款,這錢最後到的還是中國人手中,不算

    的虧。”“這錢最終流進的是龍家的金庫裏!”福生絲織的錢阿苗氣衝衝的喊道。

    “龍家上下骨子裏流的可都是中國人的血,”龍少陽道,“龍家沒有洋人的。”

    王二爺終於耐不住性子,“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削了這三成。”

    龍少陽搖搖頭:“我隻是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各位這麼急著要歸返國貨之道,”他看了看

    萬生銀行,“道奇車賣的不好麼?”

    萬生銀行的老禿兒突然沒了聲,有些理虧的清了清嗓子,避尷尬似的。

    龍少陽掃眼四周,又道:“我是不清楚各位捏在手裏的碼是什麼,我猜,你們要用什麼來限

    製源字號呢,”龍少陽兩指扶著下顎,“難道對源字號關閉買賣,或者---

    ”他往前湊了湊身子,“撤股?”話語一出,四下皆驚。

    滬川的商戶看似各有各門路,說穿了不過一張牽一發動全身的蜘蛛網兒。幾大家開出的商行

    店鋪茶樓影樓,甚至地下黑市金歌淫舞,或多或少都滲著點別家的股資。

    誰人能不見著好的來分一杯羹呢。撤股,這張大蛛網上不就破出幾個大洞了?

    一時間滿座皆寂,再無人敢出聲。

    “有何不可!”萬般沉寂中,一把亮聲便如戲前那一記開嗓喊似的,激的各座激靈一個,頭

    腦也清楚了不少。‘唱戲的底子倒是真硬’,龍少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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