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20 更新時間:14-09-22 12:59
蕭瀟沉默。說他不怪顏俊那是假的,一直想要忘掉的事情就這樣突然被揭開,毫無預兆,他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完全接受。但看到現在這一番光景,他又怎麼可能怪得起來。
“我知道你肯定怪我,但我還是想說。”顏俊卻打定了主意。雅各布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徘徊:蕭瀟說,不拉琴,他什麼都不是。這麼深刻的信仰,不可能被磨滅,他一定要知道個中原因。剛剛看到那些人扳著蕭瀟的手,他想到都會覺得後怕。瀟瀟在逃避,但這樣的逃避沒有用。或許蕭瀟會厭他多管閑事,但他不後悔。
“你為什麼要逃避?是因為高子言?”這句話並沒有引起顏俊想要的反應。他猶豫了一下又試探著開口:“雅各布說,你練琴比別的孩子都要刻苦,資質頗高,可是又為什麼要放棄?我相信你心裏,一定還沒有放棄你的音樂生涯,你……”
蕭瀟的睫毛顫了一下,若有似無地笑著打斷了顏俊,語氣卻是與內心完全不相符合的平靜:“你知道子言是怎麼死的麼?”少頃又自言自語道:“也是,你肯定都查到了。”這話說得顏俊心裏卻直打鼓。原本擅自探聽別人的私隱就是不道德的行為,但他又忍不住。
“子言死的時候,患了嚴重的憂鬱症,而且已經不能彈琴了。那一槍,子言是為我擋的,逃跑的時候,直接打在了她的肩上。”蕭瀟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仿佛那裏才應該是受傷的地方,然後又笑著搖了搖頭。輕巧的語氣讓顏俊心裏直泛堵。“那天,如果不是我大意,子言不會受傷的。可那一槍,偏偏傷了肩膀。”
顏俊隻是靜靜地聽著,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告訴自己所有的事。
“我們兩個東躲西藏了兩個月。這兩個月,因為高教授,我們甚至都不敢去醫院。他們說,高教授是共黨。”蕭瀟忽然抬起頭看著顏俊,眼裏的諷刺意味更濃。“他們居然說高教授是共黨,真是太可笑了。”蕭瀟幾乎要笑出聲音來:“這真是太可笑了,這個音樂係的教授,終其一生都在研究音樂,從來沒有參加過黨派之爭,剛回山西,居然就成了太原地下黨的成員,你說,是不是很好笑?”他就這麼笑著,一直到眼睛裏有了眼淚。他低下頭,輕輕地重複:“他怎麼可能參加政黨,終其一生,高教授都在做音樂,他怎麼可能去參與政黨……”
顏俊聽著,卻沒有辦法回答,他甚至連安慰都不敢。
他要說什麼?
他又能說什麼?
所以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
蕭瀟沒有注意到顏俊,吸了口氣,又恢複了平靜的語氣:“你知道麼,這兩個月,我們沒能去醫院,隻能草草地處理傷勢,因此也就延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一直到兩個月以後,他們忽然撤了通緝,聽說,是搞錯了,輕描淡寫一句,就過了。子言知道了高教授的死,病了三個月,都不曾言語。後來才終於漸漸地願意好起來,可是緊接著來的,竟是一紙診斷書,她的手,從此無法再碰鋼琴。”
顏俊倒吸了口氣,這就是……高子言自殺的理由。
“應該是我,這樣的遭遇,怎麼能放在子言身上。”
“那天,下著雨,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那麼坐在楓樹下,看著我笑。她的嘴角還在溢血,我幫她擦,可是擦了又流出來,無論怎麼喊,都無濟於事。”
“我一直在希望,這一切要是夢境多好,可是越是希望,越是絕望。你就看著那樣一個結果靜靜地過來,甚至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我甚至都沒有聽到她最後一句話。”蕭瀟終於抬起頭,看著顏俊,“她一定在怪我,要不是我,她不會這樣。”
“她沒有怪你。”顏俊心裏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卻無語言能表達。
可蕭瀟卻說得很篤定,他看著顏俊又笑了,他的笑總讓顏俊覺得害怕。“她一定在怪我,不然為什麼最後連話都不願意跟我說,卻隻留了一紙發黃的遺書?”
“不會的……”
“她為什麼不願意跟我說話?”蕭瀟問顏俊:“她為什麼隻肯留給我一紙冰冷的信?”
“她為什麼要走?”
這話讓顏俊無從回答。他隻能抓著蕭瀟的肩膀,看著他,卻得不到反應。
“她明明很高興地說,願意和我成婚,願意做蕭太太。”蕭瀟依舊笑著,可神情卻無比的悲涼。“她說,遇到我是她最大的福氣。”
“蕭瀟……”
“她還笑著說,女大三,抱金磚。”
“她說等手好了,會和我一起合奏。”
“她說,我們會有未來。”
聽著他一句接著一句,顏俊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心疼。他曾經嘲笑書裏那些煽情的描寫,他覺得那些文人的傷春悲秋都是無病呻吟,他覺得哪裏會有這麼多的眼淚。可他此時明白了,什麼叫做傷,什麼叫做心疼,什麼叫做欲哭無淚。
不由自主地,顏俊摟過了他,輕輕地安慰。他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麼都沒有辦法幫到他。這一刻他徹底後悔了,這些事,太痛苦。而眼前這個人恐怕連眼淚都早就沒有了。靠著顏俊沒動,蕭瀟卻沒有停下回憶:“可是最終她居然笑著,卻還是選擇一聲不響地走。”
“她一定是不想你難過。”
“不,她恨我。”
這一句再次把顏俊所有想說的話又堵了回去。蕭瀟說話的語氣太過平常。顏俊忽然感覺到高子言和蕭瀟之間,他根本沒有辦法介入。高子言的死,就像一個死結,把蕭瀟緊緊地困在裏麵。而蕭瀟自己,不知道是為了懲罰自己還是為了高子言,躲在這個死結裏麵心甘情願。他有些恨高子言,為什麼到死都要折磨蕭瀟。但他也知道,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這夜,太靜,也太深。桌上的煤油燈慢慢地燒著,細細的黑煙像是一條直線。偶爾風吹過,火苗便跳了幾下,黑煙打了個旋兒,又不緊不慢地繼續著自己原來的方向。
顏俊歎道:“你這麼做,讓她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安息?”蕭瀟冷笑:“除非我找到始作俑者,除非,我死了,否則她如何能夠安息。”
“你太偏激了。”顏俊皺起眉頭:“你不能為了自己內心的譴責一直就這樣折磨自己。不值得。你想想,她曾經為了你的音樂夢想那樣拚命的努力,這樣,那些努力豈不是全部都付諸東流?”
聽到顏俊這句話,蕭瀟沒再分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於平靜下來。他摘下了自己的眼鏡,眼前瞬時已經是一片模糊。站起來走到了窗邊,他打開了窗戶。其實即使不開窗,也依舊會有風從窗縫間溜進來,但現在屋裏更冷了。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周圍一片漆黑,隻剩下屋裏一點點的燈光,卻也照不了多遠。蕭瀟摸了摸眼前的窗紙,他忽然想起來,這還是子言在的時候跟他一起做的。時間真快啊,一轉眼,三年了。
“那把琴太重了。我這輩子,怕是再也拿不起來了。”
顏俊看著他的背影,走到窗戶邊跟他並肩站在一起,看著外麵的黑暗。
“為什麼不試一試?”
試?還可以嗎?還有資格嗎?
蕭瀟搖了搖頭,這麼多年的心結,不是單幾句話就可以擺脫的,而壓抑了如此多的感情,他甚至連說都已經說不出來。或者他也想,可是他的問題,在心裏。他放不下,更不願意去麵對。一個音樂家,如果放不下,又要怎麼樣才能拿得起。
舞台啊,太遙遠了。
抬起頭,蕭瀟好像又看到了高子言的笑臉。
隻不過,對於他們,平靜的生活從這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再平靜。而瑟縮在內心角落的人,在遇到了自己的宿命以後,就注定了無可逃避。
後來,顏俊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那天他忽然願意把這麼多事情告訴自己。
蕭瀟笑了,隻是抬起頭看著天空,卻隻在心裏告訴了他答案。
一個人,真的太寂寞。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