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47 更新時間：12-07-21 13:30
血腥屠戮過後的戰場。
天很黑，殘餘的火光映照著歇斯底裏的戰場，大雨徹底地洗刷著地上的血跡，像是要衝走這裏發生過的所有的罪孽，重新恢複那個幹幹淨淨的世界。人馬屍體交錯縱橫的土地上，有幾個日本人正在做著簡單的清理工作，可以看出來，他們已經打算撤離。
蕭瀟牽著馬躲在樹旁邊，看著麵前的一幕，緊緊地咬著自己的拳頭才遏製住沒有發出聲音。大雨無情地澆在他的身上，透濕了衣衫，帶著徹骨的寒冷一直麻木到了心底，可他再也無暇顧及。他甚至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
終究是……來晚了嗎？
自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潞河，又連夜順著顏俊告訴他的小路抄到了木河溝，卻終究還是……晚了嗎？
可是，看著麵前的一切，蕭瀟居然沒有流出來眼淚。他隻是冷靜地擦幹淨臉上的雨水，重新牽著馬從樹後麵走了出來。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那個曾經充滿希望愛笑愛鬧的人此刻就躺在冰冷的地上，和那些被稱為屍體的東西一起被冰冷的雨水衝打卻不再有任何反應。他也不相信那個人會殘忍地不說一聲就丟下自己奔了黃泉，從此生離死別。這不可能！
他一定還活著。
走上前，蕭瀟跨過一具又一具屍體，顫抖著雙手，強迫自己認著一張又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一刻都沒有停歇。此時日軍已經全部撤退了，因為雨太大，再加之剛才那一場激戰，就算有什麼也必須要等到明天。於是，戰場上就隻剩下一人一馬尋尋覓覓的身影，在大雨裏孤單卻執拗，伴著搖曳斑駁如同鬼魅一般的樹影，不曾放棄。
抱著這樣的信念，一直到身上沾滿了不知道屬於誰的血跡，一直到天邊泛白。
蕭瀟靠在樹上，心裏不知道是慶幸還是難過。他覺得很累，剛才，心一次又一次提起來，再一次又一次放下，反反複複，可他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那是不是就可以認為，他還活著？可要是活著，他人又在哪兒呢？莫不是……
“長官，前麵發現了一匹馬！”忽然，一個陌生的聲音傳入了蕭瀟的耳朵，讓他剛剛才鬆下的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立刻原地蹲了下來，躲在了樹後的草叢裏，向聲音的方向張望過去。
前麵，三個偽軍正和幾個日本人在一起嘀嘀咕咕，其中一個日本人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便對著後麵的人下了命令，一行人朝著相反的方向迅速走過去，好像是奔著什麼目標去的。
蕭瀟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這才放下了剛才緊緊抓著腰間配槍的手，鬆了口氣。看了一眼在自己不遠處低著頭吃草的馬，他剛才還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以為他們說的就是自己的馬，原來不是。但下一刻他的心就開始狂跳。
他們說的，會不會是顏俊的馬？這些日本人既然會巡山就一定事出有因。這片山區本來就很大，再加上昨天下過雨地上泥濘潮濕路不好走，日軍就算搜尋範圍也不會太廣。而既然引起了這裏巡山隊員的注意，說明被他們搜捕的人應當不會走得太遠。再加上昨天晚上自己找了一夜都沒有發現，說不定真的是他！
蕭瀟按著自己的心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量壓低聲音，悄悄地跟在了那些人的後麵。現在的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即使有可能被發現他也要這麼做，這或許他能找到顏俊的唯一的一個方法。
幸虧夏天，林子裏少不了鳥鳴蟲叫，倒是為他做了很好的掩護。但一路上他也沒敢靠得太近，貓著腰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隻是屏息凝神一步一步地走著，可越走，他的心裏也就越緊張……
忽然間，他一下子被人捂住了嘴！
***
顏俊扶著樹，他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真的沒有力氣了。移著步子，明明是夏天，明明頭上的汗在不斷地滴落下來，但身上真的很冷。背上的傷口早已疼到麻木，炙熱夾雜著寒意不斷折磨著他周身的神經，他不知道這份痛苦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現在的他隻是憑著自己的意念支撐著才能不斷地往前走，步履維艱。他知道，自己的身後定然已經留下了血跡，被日軍找到恐怕隻是遲早的事情。但他還是不斷地在往前走，即使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他明白，自己離他們分開的地方越遠，那個孩子才能有更充足的時間逃跑不被發現。
可終究還是抵不過。
腳下一軟，顏俊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好疼……不行，絕對不能在這裏停下來，還不夠遠，不行……
他重新又用盡全力抓著旁邊的樹幹企圖再次站起來，可這一次，腦子裏無邊無際的眩暈讓他無論如何再也沒有辦法再動，無論嚐試了多少次次都隻是徒勞。喘著氣，他隻能勉強支撐著坐在地上，卻已然隻剩一臉的苦笑。
看來，沒落在日本人手裏之前，自己就要死在這裏了。嗬嗬，這樣也好，至少不用擔心那些酷刑的折磨了。隻是這樣，劉建國那個孩子就真的要自求多福了，但願他不要真的傻到還跑回來送死。
此時，天已徹底亮了。原來，雨後真的會有陽光燦爛明晰，撒下一地樹影斑駁。潮濕清新的空氣裏，映著滿目翠綠，伴著歡樂如斯的鳥鳴，訴說著一個人生命最後一刻的思念。
抬頭看著眼前模糊的一切，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呼吸，顏俊漸漸失了嘴角的笑容。
這一幕，和剛才的夢境是如此的相似。隻可惜，少了一個人。閉上眼睛靜靜地坐著，此刻，他終於可以肆意地任自己的思念猶如潮湧，惦念著那張熟悉的容顏，感受著瞬間一起湧來的那種漫無邊際的遺憾和心痛。
原來命中注定，終是要分離。
恍惚間，他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是死前的錯覺嗎？可是，真的很溫暖，溫暖到這輩子都不想再離開。顏俊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環了上去，卻不敢睜開眼睛。他害怕，一旦睜開眼睛，這一刻就會像夢一樣瞬間破碎。可即使知道這是夢，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
“蕭瀟，是你嗎？”
“是我。”一樣的回答，一樣的溫柔。
可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卻讓顏俊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這一幕，太過真實，真實得就像那一刻的夢境，讓人害怕。緊閉雙眼抱緊了麵前的人，仿佛下一秒鍾他就會消失不見。
“蕭瀟，你不要再走了。”
“好，我不走。”聲音很篤定，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他。
“我很滿足。”聽著頭頂上傳來的聲音，顏俊揚起了嘴角，卻依然閉著眼睛不願意睜開。“我本來想著，臨死前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麵，現在，沒有遺憾了。”
“傻瓜，你不會死的，你看看我，我會帶你走。”
可顏俊用力搖了搖頭，他不想看，他知道，自己一旦睜開了眼睛麵前那個人就會消失不見。但接下來他還是睜開了眼睛。即使消失，自己也想要去看，至少還可以最後記得。
抬起頭，這次，和夢不一樣。
麵前那個人，真真切切地在對著他笑。顏俊猶疑地伸出手，摸上他所熟悉的一切，卻忽然間想要流眼淚。眼睛，鼻子，還有嘴唇，指尖的觸感是如此的強烈，讓人再也沒有辦法懷疑。是他，真的是他！
蕭瀟現在就蹲在他麵前，對著他笑，一如以往，溫和得讓人心安，像陽光一樣驅散了他所有的不安。
“現在知道是我了？”蕭瀟看著顏俊有些恍惚的神情，調皮地點了一下他的鼻頭。“快走吧，再不走，等被發現就真的要一起赴黃泉了。”
被蕭瀟一句話點醒，顏俊瞬間又從恍惚中回過了神，隨之伴著一起回來的，還有背上的疼痛，但這種強烈而清晰的疼痛又讓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現在還活著。皺起眉頭，他一邊撐著樹，努力地在蕭瀟的攙扶下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這一刻，他再次清晰而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想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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