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89 更新時間：14-09-22 20:38
夜闌珊，又是春寒。
太原最奢華的飯店，最為熱鬧的歡迎聚會之後，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大雨。青磚麵的街道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積水，反射著星星點點的璀璨燈火，伴著嘩啦啦的聲音衝擊著耳膜，映照著人臉上的表情更為模糊。一個人孤獨的身影走在路上，絲毫沒有介意被打濕的衣衫。周圍，不斷有黃包車夫拉著客人快速地從身邊經過，漸起一撂水花，也有車子小心翼翼地經過，因為街道不夠寬，反而比黃包車速度更慢。
蕭瀟的腦子裏回憶著剛才和顏俊有關的每一幕畫麵，伴隨著長久以來的麻木，心裏一片亂糟糟。畫小樓居然輕易地被他支了回去，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他越來越想不通透為什麼自己的生活被那個人被搞得一團混亂的同時，始作俑者還能永遠都是笑眯眯地帶著輕巧的表情，他也不知道那種心痛的感覺，究竟那個人懂不懂。而他更不清楚而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這種感覺，究竟還是不是存在？
抬起頭，下雨了吧？
又是雨。
不是說，春雨如絲，那麼應該是細而密的吧，可是為什麼這場寒風中的雨竟下得像是夏天的雨，酣暢淋漓，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即使隔著一層布還有些許疼痛感。衣服濕透了，但是還要很長路程才能到家的。不過，其實能淋點兒雨也好，這種冰冰涼涼的感覺，應該就是這個世界最真實的觸感了吧？
蕭瀟的步子沒有變快，也沒有變慢，嘴邊卻揚起了笑容。算了，反正都打濕了，走快走慢，身上也不會再幹。伸出沾滿雨水的手接著不斷從雲層中滴落下來的雨滴，他覺得，這個一定不是眼淚。雨夜深寒，四周的行人幾乎已經沒有了，隻剩下水的聲音。他忽然在想，會不會再一次出現一輛黑得發亮的轎車對著他滴滴按喇叭，然後再下來一個傻笑著的人幫他打著傘，送他回家。
笑著抬眼，然後，停下了腳步。
蕭瀟其實是真的無奈了。顏俊，為什麼你每次都能出現得恰到好處？
雨中，那個人撐著傘，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把傘傾到了蕭瀟一邊，於是頭頂上的雨一下子就被遮去了大半。周圍泛著星星點點水光的黑夜裏，顏俊的表情很模糊。
蕭瀟本來覺得自己應該懵掉的，但是沒有。他在想，這種情況應該是相對無言，才比較應景的。可是混蛋顏俊就是不給機會，非得出口幾句看似關心實則無情的話來打碎這種好的氛圍。
“蕭先生？怎麼這麼大的雨就你一個人？太太呢？”聲音被掩蓋在雨裏麵，有噪音。
蕭瀟聽清楚了他的話。這一刻他的腦子很清晰，他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做的就是順著他的問題往下答，告訴他自己的太太已經先回家了，然後溫和地笑笑跟他打個招呼，說自己在散步。但是轉頭又看了看天氣，這話即使是真的，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吧？算了，不說。像賭氣似的，蕭瀟抿緊了嘴，隻是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沒發話。
顏俊卻不知道在沉默背後他到底在想什麼。不會是又生病了？想到這一層，他的聲音裏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急切。
“蕭瀟？是不是不舒服？淋了這麼久的雨，你……”
話未竟，刹那間就變成了雨裏忽然的擁抱。於是，這一聲遲遲未來的問候關切，就這麼消磨在了久違懷抱裏，伴著淡淡的酒香溫暖醉人。
蕭瀟伸手，緊緊地擁著麵前這個人，一句話沒有。呼吸平穩，但是抱著顏俊的手始終不願意鬆。睜著眼睛愣愣地看著前方漆黑的夜，眼前隻是早已被雨水模糊的眼鏡鏡片，他覺得，這輩子要是衝動也就是這一次了吧。
顏俊張著雙手，就這麼站在那裏靜止了很長時間，任由本來還有些幹的地方的襯衫漸漸潮濕。風吹起雨滴落得毫無章法，讓傘下撐出的最後一塊空間也無所遁形。
“蕭先生？”也不知多久以後，他的聲音才再一次在耳邊響起來。帶著猶疑和一絲誰都聽不出來的隱忍，“你沒事吧？”
“我很好。”蕭瀟仍然沒有鬆手，說話的時候，連音調都沒有不正常。
“那你？”
“你告訴我，過去的幾年，你是怎麼過的。”不容拒絕，不容躲閃。
“嗯。”顏俊沉默了半晌：“我一直和家人住在臨汾。生活得很好。”
“你身上的傷，好了嗎？”
“好了，連疤都沒落下。”
“你還能看見我嗎？”
“很清楚。”
閉上眼睛，蕭瀟把手收得更緊了。是他，一定是他。所以，過去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我可以不用再懷疑自己是不是存在，所以，所以你隻是把和我相關的一切，全都幹脆而徹底地抹去了嗎？連解釋都不屑了。不是不記得，也不是不認識，而是，不存在了。
“厭倦了，是不是？”蕭瀟嘴角的笑容始終沒有收起來，臉上是像對著孩子一般的寵溺表情，語氣清淺：“沒關係，我都明白。”說罷，放開了自己的手，幹脆得連留戀都沒有。
可是顏俊愣愣地看著蕭瀟，心裏卻一陣心悸。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不應該是這樣的。但這個結果，早就應該料到了吧。
“顏先生，你這是什麼表情？”蕭瀟伸手，幫他擦掉了臉上的雨水痕漬。其實不必這樣的，直說他也可以理解，他也不會怎麼樣。過去了就過去了，過去了，就算了。“我剛才失態了，抱歉。”
“沒，關係。”顏俊的語氣卻開始變得有些不穩，眼裏的驚懼被淹沒在黑暗裏，他很努力才逐漸平複了下來。
“既然這樣，那我就先告辭了。”不等回答便後退了一步，蕭瀟對於重新落到身上寒冷的雨珠毫不在意，又落入了雨簾裏。他的平靜不是裝的，因為早已經習慣了。越過直直地站在那裏還撐著傘的顏俊，還是回家吧。但是走了幾步，他忽然間他又停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了身。
“顏先生。”他鄭重其事地喊了一聲。
“什麼？”顏俊的回答已經變成了無意識的本能。
“我知道可能有些唐突，但是你身邊的人，要小心。”
“嗯？”身邊的人？他指的是……
“是的。”點了點頭，蕭瀟提醒道：“你的朋友，那個少東家他是不值得相信的。”
“為什麼？”
“你可能不相信，我也是今天才想起來。”蕭瀟卻是一本正經，雨簾後，臉上的表情很嚴肅。“他就是當年，跟在莫銘旁邊的那個機要秘書，是國民黨的人。無論你是山西還是跟日本人一起，他對你絕對是個威脅。”說完又頓了頓，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來可笑，顏俊的事情幾時又輪的上他管了？如果他真的是日本人那一派的，自己這麼做就等於賣國了吧？漢奸的名，算不算坐實了？
“謝謝。”顏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道謝。
“你不用謝我。”蕭瀟隻是徑直轉過身，閉上了眼睛，“我隻是願意相信，即使你背叛了我，也不會背叛國家的，是吧？”
四周，雨勢一點都沒有小，還是紛亂地落下來，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有人也還是分不清沾在自己臉上的究竟是雨還是眼淚。應該是雨水吧，原來這就是蕭瀟的報複，把一切都說得那麼雲淡風輕。原來他比自己更加的灑脫，說放下就能夠放下。
注視著雨中那個自己見過無數次的遠去的背影，顏俊還是忍不住要追上去，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至少讓我把傘給他。會淋生病的。”
“他不會要的。”沒有鬆手。身後的聲音明明是安慰和平順的話，卻比打在身上的雨點更涼。“今晚你做的事夠危險的了，更何況他的用意，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可是，他要是病了怎麼辦？”直直地看著前麵，顏俊卻沒有邁第二步。
“小樓會照顧他的。你可以放心。”
奚適隻是歎了口氣，在雨裏，靜靜地陪著一直到遠處的身影消失。感覺邊上的人平靜下來，他勸道：“我們回去吧。”見顏俊還是絲毫不為所動，他眼裏的無奈更甚：“既然要斷，就斷幹淨，不要辜負他的心意。你不能再忘情，再這麼任性下去，誰也保護不了！”
伸手拉著他轉過了身，他掏出了身上的車鑰匙把人帶到了車子的旁邊。“上車吧，先跟我回去，換身幹淨衣服，順便也把心情收拾一下。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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