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62 更新時間：11-09-28 21:04
客商劉祖光，是天津衛人。一年秋天，帶著侄子劉鵬到開封去販貨。劉鵬字鯤化，時年二十歲，是個讀書人。跟著叔父去開封，是為了拜訪一個文友。劉鯤化一向是個有膽識的人，旁人都誇讚他：“這個年輕人的膽子，真是如同背鬼的宋定伯一樣大。”
他們一路上風餐露宿，十分辛苦。到了開封地界上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城門已經關閉了。無可奈何之下，叔侄二人隻有在城外住宿一晚。他們原本打算在露天的地方過一夜，但是卻下起雨來。
連綿的秋雨不斷地從深黛色的天空中落下來，將生滿野草的地麵弄得潮濕不堪。劉祖光唯有帶著侄子另外找一個住處。他們在附近尋找了很久，終於看到遠處有一座莊園。於是就走過去。
到了莊園前才發現，這座莊園已經荒廢很久了。大紅色的木門上，漆色早就剝落了。半掩的門上，掛著一方結滿了蜘蛛網的牌匾。借著夜晚的天光，隱約可以見到匾上書寫著“漏澤園”三個大字。
劉祖光看不明白，就問自己的侄子：“我是一個粗人，並不懂這三個字的意義。”劉鯤化皺著眉頭說：“漏澤園是建立起來掩埋無人認領的屍首的。這裏看起來已經荒廢很久了，在裏麵借住一晚，應該是可以的。”劉祖光也是在外見過世麵的人，對此也不是十分的忌諱，就牽著馬匹與侄子一起推開門走了進去。
隻見莊園中，有一片非常大的空地。空地上本來鋪著大塊的青石板，不過因為太久沒有人跡的原因，石板上積存了泥土，生出許多青苔。而石板的縫隙裏麵，也長出半人高的野草。在淅瀝的夜雨之中，看起來無比的荒涼。
向前走了一段，可以看到幾間房屋。那些房屋都是幾乎傾圮的。這個漏澤園，當初是由僧人管理的。在房屋裏本來塑著佛像，但是這個時候，泥塑的佛像也都毀壞了，神龕成為狐狸與野兔居住的地方。看到這樣的景象，劉鯤化感歎地說：“神佛連自身都不能保全，又何嚐能夠護佑世人呢？”
劉鯤化在房屋的角落，雨水不能飄進來的地方，鋪下毯子。又將燈籠放在佛像邊。昏暗的光芒下，劉家叔侄兩個人取出幹糧開始吃起來。
忽然，外麵傳來有人走路的聲音。不久之後，就看到一個老年人帶著一個少女走進來。
這三個人都穿著簡陋的服裝，老年人大概有六十許歲了。少女不過十餘歲的年紀，眼睛含著秋水，鼻子挺直，小嘴如同櫻桃，看起來都是絕色。他們都背著包袱，見到劉鯤化，少女羞澀地躲到了老人身後。老人對著鯤化做了個揖，說：“我老頭子帶著女兒來開封投奔親戚，無奈城門已經關閉了，隻能在這裏借宿一夜。您二位不會介意我們坐在這裏吧？”
劉鯤化連忙起身回禮說：“都是出門在外，在下怎麼會介意呢？老丈坐過來一起休息吧。如果不嫌棄，這裏有肉幹與酒水，請用一些。”一旁的劉祖光也點頭應和。老人很高興地在劉鯤化身邊坐下來。而那個少女則害羞地坐在一邊。很奇怪的是，兩個人都不願意把背上的包袱取下來，裏麵恐怕是很貴重的東西。
劉鯤化尊敬地將食物送到老人麵前，老人笑吟吟地接下來了。他與鯤化聊天起來。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談論，鯤化意外地發現，老人的見識十分廣博，好像去過很多地方。於是他問道：“小生冒昧地問一句，老丈是做什麼為生的呢？”
老人說：“我一個孤老頭子，不過是帶著自己的女兒，各處打零工為生罷了。最近方才得知，一個失散多年的親戚在開封府，於是過來投奔。”
劉鯤化覺得老人似乎有所隱瞞，但是他不便再問，就將話題引開了。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卻又聽到了人的腳步聲。老人皺起了眉頭。
不久之後，又有人走了進來。鯤化一看，進來的是一個三十許歲的男子。他穿著書生的服裝，看起來溫文爾雅。他對諸人行禮說：“在下因為路上有事耽擱了回城的時間，隻能在這裏借宿一晚了。希望各位行個方便。”
劉鯤化笑著答應了。但是他身邊剛才還很健談的老人卻突然不再說話了。他站起身來，走到女兒身邊，兩個人靠在牆上，閉上眼睛，像是要休息了。反觀剛剛進來的男子，他與鯤化交談起來。想不到他竟然也很健談，而且有很溫文爾雅的風度，讓鯤化很敬重。
過了大概一兩個時辰，鯤化將燈光熄滅，大家都休息了。
大概到了二更天的時候，鯤化忽然醒過來。外麵的雨已經停了。明亮的月光從房子的縫隙中照進來。鯤化驚訝地發現，同來投宿的父女和男子竟然不見了。與此同時，他又聽到外麵傳來隱約的人語。
鯤化躡手躡腳地走到一個牆洞邊，往外窺視。所見所聞，讓他大吃一驚。
暗藍色的天空中，雲絮托出一輪明月。在月色的照耀下，漏澤園裏的空地上，纖毫畢現。而在那空地的中央，就站著那對父女與那個男子。
那老人厲聲對男子說：“風邪君，你四處搜集亡魂，到底有什麼目的？”
男子笑道：“公孫老頭，你家的人，現在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吧？隻剩下你這個老頭子衰朽的身體，還有一個沒有長成的女兒。你還來阻止我，有什麼意義呢？”說完，他取出自己的扇子，輕輕地一扇，就出現了詭異的現象。地麵的青石板紛紛自動挪開，泥土翻起來。而那泥土中，竟爬出腐朽的屍首。
躲在牆洞後的劉鯤化十分驚訝，心知自己是遇見不尋常的事情了。
隻見那男子將扇子合起來，對著老人一指，那些屍首紛紛向老人襲擊去。腐臭的味道四處蔓延。
老人冷哼一聲，他和自己的女兒並肩站立。兩個人身後的包裹中，竟然閃現出明亮的光芒。須臾之間，那兩道光芒便飛向天空，又如同流星一樣墜落下來，落在二人的手中。原來是兩柄光華流轉的寶劍。
劉鯤化心中忖度說，這兩個人，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劍俠了吧？
老人與少女握著寶劍，身形如同飛鳥一般靈活。屍首被他們如同閃電般迅速的劍擊中之後，紛紛倒在地上。
那男子臉上露出惱怒的神色。他又扇了一下自己的扇子，地下爬出更多的屍首。而那些屍首並不立即攻擊，而是聚集在一起。男子將自己的手指伸到嘴邊，吮出鮮血，又噴到聚集起來的屍首身上，它們立即發生了異變。
屍首的骨肉很快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隻約莫又數丈高的鬼物。皴裂的皮膚呈現漆黑的顏色，指爪十分鋒利。它的眼睛如同赤紅的燈籠。那鬼物嚎叫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父女襲過去。
老人驚訝地說：“風邪君！你竟然連這樣的邪法都練成了！”言語之間，那鬼物已經襲到了。它一爪拍到老人身上，老人躲閃不及，被拍得倒飛出去丈餘遠。他吐出一口鮮血，不知是昏迷還是死去了。
風邪君對少女哂笑道：“公孫老頭已經失敗了。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誰知那少女卻怒喝道：“你這賊人竟然敢傷害我的父親！讓我替天行道，奪去你的性命吧！”她跳起來數丈高，手中的寶劍在月色的照耀下如同一泓秋水一般明亮。
那鬼物與少女交戰，令人驚訝的是，少女的身手竟然還在老人之上。她的身體快速地騰挪，覷到一個機會，一劍刺入了鬼物的眉心。那鬼物發出低沉的叫聲，快速地化作霧氣散開了。
少女一鼓作氣，又攻到了男子身前。那男子看似已無計可施，說道：“公孫姑娘，你不如放我一命如何？我可以告訴你，加快修煉速度的方法。”少女卻怒喝道：“你這個行邪法的人，不要再用這樣的言語迷惑我了。我要奪取你的性命！”她舉起劍就要此下去。
但在牆洞後窺視的劉鯤化卻大驚，原來方才的鬼物化作的霧氣並沒有散開。在少女身後，又凝結出一個小一些的鬼物。它舉起手爪，要拍向少女的頂門。劉鯤化也不怕暴露自己的行蹤了。他大叫道：“小心你的身後！”
少女也來不及轉身，先將寶劍向後一遞，刺中鬼物的手心，鬼物嚎叫著退後了一步。少女這時才躲開來。她高高地躍起，再一次將寶劍刺入它的眉心。這一次，鬼物很快地消散了。少女確定沒有留下後患之後，很幹脆地殺死了風邪君。
在這之後，她又將自己的父親負在背上，並且示意劉鯤化走出去。
劉鯤化照著做了。他走到少女的麵前，對她拜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姑娘您竟然是劍仙一流的人物。您這樣為人間除害，實在是讓人敬佩。不知道您的父親，受的傷害是否很嚴重？”
少女卻把如同柳樹葉子一樣的眉毛皺起來。她用嚴厲的聲音說：“雖然你救了我一命，但是你的行為我無法讚揚。我們的真麵目，本來不是你們世俗之人能夠見到的。按照規矩來說，我應該剜掉你的眼珠子。”說完，她摸出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就要向著劉鯤化的眼睛刺下去。
劉鯤化想不到少女竟然這樣不講道理，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怎麼能夠這樣對待我呢？你們這樣想要修仙的人物，是更加不能隨意傷害人的性命的。”少女卻說：“上天的心意，難道是你這樣的人能夠揣測的嗎？這世間的一切，都是有自己的規則的。你既然破壞了規則，就應該受到懲罰。”
劉鯤化十分無奈，長歎一聲說：“難道我救你的性命，也是有錯的嗎？”少女卻說：“你如果沒有救我，那賊子在殺了我父女之後，一定還會返回殺掉你。”她想要揮刀，猶豫了片刻，還是放棄了。她對劉鯤化說：“罷了，就饒過你一次。但是你要記好了，這樣的事情，一定不要透露給第二個人聽到。否則哪怕我在千裏之外，也一定會取你的性命。劉鯤化慌忙答應了。
少女背負著她的父親，身形如同飛鳥一般，很快就離開了。
在這之後，劉鯤化一直嚴守秘密。直到過了二十多年，有一次他和一個至交在街邊的酒店裏交談。喝下一些酒之後，他已經半醉了。對朋友說：“在我年輕的時候，遇到過一件怪事啊！”朋友說：“我願意聽你說詳情。”劉鯤化就說：“那件事情，實在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啊！”他要繼續說下去，卻突然聽到哢嚓的一聲，他手中的酒杯竟然自動裂開，酒水灑下來。
劉鯤化經過這樣的驚嚇，頭腦清醒了許多。他想起當年少女說過，如果他把這件事透露出去，一定會被殺死。酒杯的碎裂，恐怕是少女的警告吧？於是他就不再敢說出口了。又過了許多年，劉鯤化在街頭見到一個十餘歲的美貌少女，與當年的劍仙長得一模一樣。想不到這麼多年，她的容貌竟然沒有變化。他要上去行禮，那少女卻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
阿蘭若氏言：這個世間的事情，很多都是不能夠以常人的眼光去看待的；而答應別人的話，最好還是要守信用。假如劉鯤化將事情說出去，恐怕就不能夠活到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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