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電梯驚魂

章節字數:4902  更新時間:11-10-22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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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以後的晚上。十點,晚自修結束了,接下來是自由活動時間,卻僅有教師和幾個高一的學生走出教學樓,多數同學都選擇留在教室裏自習。當然,我並不在這“多數”人當中,我抱著幾本書出了教室。跟大部分人不同,我學習時從不需要什麼“氛圍”,相反,一個人時我的效率更高。

    “韓冰——”

    “嗯?”我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頭,隻見一個身穿火紅色改良版旗袍、披著白紗的女生向我跑來。

    “劉紅琴——”我驚喜地站住,等待她靠近。可是看到對方穿著八厘米高跟鞋狂奔的摸樣,我覺得自己的腳踝也痛了起來。

    來到這個世界將近十七年了,通過各種方式認識的人不計其數,但真正稱得上“朋友”的,隻有三個人,劉紅琴便是其中一個。我們是高一時結識的,可惜相處不到一年,她就分到文科班去了。隨著功課的日益繁重,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

    劉紅琴是個美人兒,有一張很像影視明星賈靜雯的臉蛋,不過由於她酷愛烹飪和跆拳道,手臂跟小腿的肌肉過於發達,身材顯得不夠勻稱。在別人眼裏,我們差不多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是個近乎書呆子的好學生,具有浪人般孤獨的性格,素麵朝天,不修邊幅,每次考試都拿全年級第一名,看不出什麼課餘愛好;而她,雖然成績一直處在“墊底”的水平,但因為家裏有錢、家人又很開明的緣故吧,成天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總是穿得猶如流行雜誌的封麵女郎,遇見順眼的男生就不顧一切去追求,嬌縱、任性又潑辣。

    然而,我們確確實實是最好的朋友,似乎她能夠彌補我的某些缺點,每次跟她在一起,我都能輕易忘卻不愉快的事情,打起精神來。

    “前段時間一直看不到你,我去你們班上問,你同學說你生病住院了,”劉紅琴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你有我的手機號吧。想去看望都不曉得你住哪家醫院。人家擔心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聳了聳肩:“可是我來上學以後怎麼又不見你了?”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我表姐來看我,剛好我又釣到一個帥哥,我們就一起出去玩了幾天。”

    “呿,還說擔心我呢!”我故作生氣地瞪著她。

    劉紅琴卻忽地嚴肅起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嚴重到要住院一周?現在完全康複了吧?”

    “大概吧,”我搖搖頭:“醫生根本不能確診。”

    聽了這話,她的麵色越發凝重:“這算什麼?一群庸醫。那……你都有些什麼症狀啊?不如我去問問表姐,就是我姑姑的女兒。我以前告訴過你吧?我姑姑是南京一所私家醫院的外科醫生,表姐從小跟一個老中醫學習,十幾歲就能獨立看診了。現在她在上海醫大念書,這次還參加了學校的互換留學生,馬上要到英國去了。”

    我正要開口,教室的門開了,陳欣然和宋奇誌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就像沒看見我跟劉紅琴一般,他倆埋著頭,徑直朝樓道盡頭走去。接著,班裏一個女生探頭出來,橫了我一眼,重重地把門關上。我笑了下,拉起劉紅琴的手:“我們先下樓去吧,在操場上找個地方坐著聊好了。”

    “哼,”她狠瞪著那扇門,大聲道:“自己不是學習的料,就賴別人吵!姑奶奶我雖然成績差,也不會給自己找這種借口……”

    “好了……”我拉著她往樓梯口走,她卻反拽過我的胳膊,走向走廊中央的電梯門:“本來就是嘛!你來我家的時候,我在旁邊放音樂跳舞,你不是照樣做題!像我一拿起書,全家都不吱聲,我還不是照樣看不進去!”

    “你還好意思說,”我哭笑不得:“喂,我不喜歡坐電梯。”學校隻有這座新建的電教樓設有電梯,原則上專供教職工使用,但許多同學都趁偷偷地乘坐,老師們看見了也不會深責,我卻一次也沒進去過。

    “知道,”劉紅琴放開我的手,看了看指示燈,電梯正停在一樓,她按下向下的按鈕,衝我做了個鬼臉:“你是好學生嘛,當然尊敬老師,不願意違反規定。”

    “才沒有,”我回敬她一個鬼臉:“我隻是討厭占別人便宜。再說,走樓梯可以鍛煉身體,而且……我會暈電梯。”

    “別傻了,哪有人暈電梯?”她理了理白色的披肩,又去看指示燈,電梯已經到了我們所在的八樓,但沒有停,而是繼續向上。她“咦”了一聲,說:“八樓以上不都是實驗室嗎?晚上還有人在上麵?”

    我向指示燈望去,隻見電梯上到頂層——十二樓以後就不動了。

    劉紅琴接連按了幾次向下鍵,電梯依然停在十二層:“真煩!頂樓難道有一群蝸牛要乘電梯嗎?”

    “走樓梯算了,”我輕聲道。

    “不行,”她單手叉腰,霸道地說:“這電梯我今天是非坐不可!”那摸樣非但不令人討厭,反而顯得可愛極了:“對了,你真會暈電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歎了口氣:“就跟暈車、暈船差不多唄。反正我每次坐電梯,不論上下,超過五層就開始頭暈。不過還是比暈車輕微很多,出來以後走幾步就好了。”

    她狐疑地看著我:“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剛要回話,電梯門在我們麵前打開來,裏麵沒有人。她立刻扯著我走了進去。

    門剛一閉合,我便感覺氣氛有些詭異——這裏的燈光十分古怪,灰白之中透著慘綠,映在人的皮膚上,說不出的妖邪。低頭看著地麵,我小聲道:“學校怎麼在電梯間裝這種顏色的燈?也不怕嚇著值夜班的校工!”

    她眯起眼睛對著頭頂的燈泡看了一會兒:“可能燈出毛病了,平時絕對不是這種顏色。”

    我沒有再開口,隨著電梯的下降,我開始感覺些微的暈眩。

    突然,劉紅琴看著電梯裏的按鈕,笑道:“你這書呆子,按錯鍵了,你按到地下一層去了。”說著,她伸手在“1”這個數字上按了一下:“你肯定看也沒看就按了最下麵一個,這棟樓還有個地下停車場。”

    我也將目光投向那些按鈕:“不是我按的,我進來之後什麼都沒碰。”

    “真的?”她斜了我一眼,跺腳道:“一定是頂樓那些家夥的惡作劇!難怪剛才電梯在上麵停了那麼久。”

    這時,門上那個滾動的亮點落在了“1”上,可是電梯沒有停,一直向下走去。

    “怎麼搞的?”劉紅琴話音沒落,電梯停住了。

    我抬眼望去,隻見那點紅光剛好滑動到“-1”上。接著,門開了,外麵漆黑一片,直覺是個相當開闊的場所。正對電梯門的地板上,有一小團東西在發著幽幽的綠光。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那隻竹哨——那隻被十三從後山撿來、在她死後又神秘失蹤的竹哨!

    一時間,我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劉紅琴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她用力拍了拍手,不遠處,兩盞感應燈閃爍著亮了起來。借著那昏黃的光,我看見停車場裏隻有一輛黑色的轎車,孤零零泊在一個角落裏,空曠的場地上一個人也沒有。

    此時,劉紅琴已經彎腰把那枚哨子拾了起來,托在掌中觀察著。

    “別……”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有那麼一瞬間,我想把一切告訴她,包括十三與後山的禁地、哨聲與離奇的死亡,但我最後出口的話卻是:“很髒哎。一定是哪個老師的小孩玩壞了丟掉的,趕緊扔了吧。”

    “不像,這東西似乎有些年頭了,”她掏出紙巾將哨子包起來,塞進了提包裏,然後伸手按下關門鍵,又在“1”上重重壓了幾次:“挺好玩的,我拿回家研究下。”

    我沒有說話。我不能斷言世上是否真的存在“鬼怪”之類的東西,但我早就發現,在所謂的超自然事件中,真正造成傷害的,往往是人們自身的恐懼。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電梯門開始緩緩閉合。就在兩扇門距離幾寸的時候,一隻手猛地伸了進來,死死扳住門邊——那一隻讓人渾身發毛的手——與其說,那隻手長滿了黑色的疥癬,皮膚表麵掛著片片細碎的、黑色的皮屑;不如說,那根本就是一隻煤渣做成的手,上麵分布著一個個小眼,周圍懸吊著許多紙灰般的片狀物。

    劉紅琴發出一聲嚇人的尖叫,電梯門也同時向兩邊彈了回去。雖然我心頭也是大大地一跳,但還剩一點理智驅使著我使勁跺腳。於是,停車場又亮了起來。實際上,門開的刹那,憑借電梯間的微光,我早已看清了門外空無一物。可是說不上為什麼,我就是很想再看一看停車場內的情形。然而,劉紅琴立即又按了關門鍵,這一回,電梯門正常地閉合了,旋即電梯緩緩向上升去。

    我揉了揉眼睛,盡管隻有幾秒鍾,但我已然看到地下停車場的模樣跟第一次沒多少不同,除了——停在角落裏的,是一輛紅色的轎車。

    一樓到了,電梯門正常地開啟,劉紅琴拽起我一路狂奔,一口氣跑出大廳,直到操場的秋千旁才停了下來。她靠在秋千架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那是什麼?”

    “不知道,”我也在調整著呼吸:“可能是誰在惡作劇吧。”

    “這種惡作劇太冒險了吧?”她大口喘著氣:“他不怕手真的會受傷嗎?”

    我在一架秋千上坐了下來:“你上物理課沒認真聽吧?老師說過,電梯的門是感光的,當兩扇門之間有物體遮住光線,門就會彈開。偶爾有人被夾住,是因為門的反應慢了一拍,但也不會受傷,因為它馬上就會向兩側彈開。”

    “去死,”她在我後背推了一下,秋千蕩了起來:“明知道人家是文科生!”頓了下,她又道:“如果是人為的,對方的動作未免太快了吧?門一開就沒影了。”

    我無奈地笑了:“如果當時我們出去找找,也許就能把他揪出來。你敢嗎?”

    她連連搖頭:“就當我們出現集體幻覺好了。還是說說你的病吧。”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從那晚小狗的異狀講起,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不過,我並未提起十三或者那隻竹哨,我不知道那些跟我突如其來的病症有沒有關聯,但我不想被她看成那種膽小、神經質的女生。

    “這麼說,”劉紅琴皺著眉:“你是因為驚嚇過度才病倒的?”

    我哼了一聲,反問道:“你覺得呢?”

    她露出一個頑皮的笑:“我覺得……你膽子比我大。”掏出手機看了看,她正色道:“十一點了,該回家了。你的症狀就是頭暈、想吐、左肋疼?我回去問問表姐。”

    “那個部位……”我站起來:“很難形容。反正是左邊,開始疼的時候是肋骨附近,後來好像又在腰腹間……還有……其實……應該還有一種症狀……做噩夢……或者是幻覺?”

    “噩夢?幻覺?”她用奇怪的眼神望著我。

    “就是剛剛我們看到的……”我感覺身體在微微地戰栗,聲音也變得幹澀:“那隻手……其實,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不過,以往都是在夢裏。我住院的時候,每晚都夢到一隻那樣的手來揭我的被子,然後我就被驚醒。現在出院了,夢的內容也變了:我在一個長長的走廊上走著,兩邊都是緊閉的房門。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我,我什麼也看不到,但就是感覺後麵有東西……我越走越快,跟著,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尖銳的哨聲,旁邊有一扇門打開了,一隻那樣的手伸了出來……我就醒了。”

    劉紅琴的樣子像是要大叫,但她立刻捂住了嘴,隔了一會兒才道:“你不是編故事嚇我吧?如果發生了這種事情……剛才……在電梯裏……你為什麼還能那麼冷靜?”

    我不答,她也沒有再問——她會那麼說隻因為發生的事情太離奇了,並非不知道答案。作為最好的朋友,她當然明白我不是一個感情外露的人。

    事實上,我簡直是個缺乏感情細胞的家夥。也許,我本來就沒有人的心。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發覺自己跟身邊的人截然不同。

    我不是那種會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但要是認真打扮起來,走在外麵的時候便有許多異性紛紛側目;從小學開始,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父母都是普通的技術員,家裏決計不富裕,可作為他們學習優秀的獨生女兒,我想要什麼,他們多半會滿足我。

    然而,這樣的生活令我透不過氣來。別人羨慕的眼光,讓我感到又可笑,又壓抑。他們從不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隻是盲目地跟隨大眾追求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但是我不一樣,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活著。

    我一直以為,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懂得創造;一個人之所以存在,是為了做跟別人不一樣的事情。童年的幻想裏,我一次也沒有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想象英勇無敵的王子或者帥氣多金的少爺。我時而期待被土匪劫去做壓寨夫人,時而憧憬跟一個科學怪人躲在一座破敗的古堡裏,做著別人無法理解的研究。

    年齡的增長,也沒有使我“成熟”起來。當我對於生命的構造、物質的循環、曆史的變遷……一切的開始與結束、極大與極小之謎了解得越多,我越是對大多數人的生活感到悲哀,包括我自己。

    不知多少次,我想要打破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然而我不能!我既沒有劉紅琴那樣的家世,也沒有十三那樣的天才,所以我隻能在這條別人設計好的路上走著,痛苦,而又無奈。

    我發瘋地想要不一樣的生活,即使是壞的不一樣。我常常想,隨便發生一點什麼都好,隻要能夠打斷這種所謂的“正常生活”。走在放學路上,我總期盼著可以遇到流氓或者劫匪,然而從來沒有,或許命運就是不會讓人如意的吧。

    如果可以經曆不平凡的事情,死又何憾呢?

    當天夜裏,我依然做了相同的噩夢。在尖利的哨子聲中醒來,我隻翻了個身,又很快進入了夢鄉。這時候,感情匱乏是件好事,又或者,應該感謝高考的壓力和繁重的課業,我沒有恐怖小說裏的人物那種遭遇詭異事件後的惶恐不安,分毫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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