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92 更新時間:11-11-04 21:25
接下來的三天,我努力將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情收進記憶深處,集中精力為下周的半期考試做準備。隻是午休的時候,我一定會等著劉紅琴一起吃飯。
開始的一天,我常常發怔,總是不自覺就停下手裏的事情,呆呆地盯著她。她瘦了,卻也更漂亮了,臉色仍然有點差,可是精神相當好,看上去非常快樂。不,不是看上去,是發自內心的快樂,那種歡快的神情讓她整張臉都生動起來,不像我臉上那種寡寡的、麻木的樣子。有那麼一刹,她的笑容甚至讓我覺得,即便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她也會活著。在她微笑的目光裏,我的擔憂如同烈日下的冰屑,一點點融化了。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們重新開始自然地相處,自然地交談。不知道為什麼,我跟劉紅琴都不去提那些事,我們不談她的病情,也不說起我在山寨裏的生活,甚至不去猜測她的姐姐到了哪裏、在做什麼,就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當然,每晚入睡前,我會閉著眼睛想象那個群山環繞的寨子,想象那些木製的吊腳樓、每家每戶門前都晾著一大片草藥,想象自己走在山路上的樣子……想著想著,我又嗅到了淡淡的草藥香氣,現在我懂了,這不是某樣東西或者某個人散發出來的,這是我記憶裏的味道。
天已經很涼了,我依然不想取下蚊帳,那如同附著魔法的結界,一旦鑽進帳子,一切都是我的了。我沒有把這些事告訴外婆或者爸爸媽媽,盡管他們欺騙過或者說一直欺騙著我,他們甚至告訴我,老祖祖是在我十歲那年病逝的,而今我知道了他們在說謊,但我從沒打算去質問他們。我跟他們,全沒什麼好說的。
我也無數次試著回憶那時的情景,可惜沒有結果,就連一個微小的片段也記不起來。但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麼我跟班上的同學總是格格不入,像迫降到地球的外星人;為什麼沒有經過專門的鍛煉,我卻擁有驚人的力氣和耐力;為什麼我會莫名地講出一些自己不知從何而來的知識……有時我會想到自己的老祖祖,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應該快一百歲了,她也會跟隨那些且蘭遺民一起遷移,再到某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定居下來。我忽然有點怨恨她,她為什麼要讓外婆他們把我帶走?為什麼不將我留下來?如果我仍生活在那個巫術橫行的寨子裏,是不是就能過上不一樣的生活?是不是更容易實現我對生活的想象?
到了第四天,突然回溫了。清晨站在陽台上洗漱時,陽光撫觸著我的臉,暖融融的,讓我感覺很煩躁。我喜歡夜晚,或者是那種涼颼颼但不寒冷、看不到太陽的白天。
想到今天劉迎菲應該回來了,那個長久以來纏繞著我們的謎團也許就要解開,又或者,我心中的隱憂將會得到證實。想到這兒,我不由得有些惴惴起來。太陽很大,我想了想,穿了件低胸露背的蝙蝠衫,戴了白銀的項鏈和手鐲,搭配銀色的高跟鞋——一般的女孩子大概隻在情緒低落時沒精神打扮自己,我剛好相反,平時總是不修邊幅,心情不好的日子才會穿上漂亮衣服,可以讓自己振奮一點。
走進教室時,這身違反校規的打扮讓班主任擰緊了眉頭,不過他從來不會對成績好的學生認真生氣,瞪了我一眼作罷。整個上午,授課老師都在為半期考試劃重點、擬定複習大綱、講解習題。而我隻是機械地抄著老師寫在黑板上的東西,一個字也沒有印到大腦裏。我的腿在課桌下不易覺察地顫抖著,說不清自己內心是緊張還是興奮,抑或兩者都有吧。
中午放學難得地提前了十分鍾。我正要離開教室,陳欣然滿臉憂色地走了過來,看看我,又看看後麵的姚琨,搖著頭說:“還是沒有宋奇誌的消息。警察徹底搜索了後山,而且……在那裏找到一具男屍,但不是他。”
姚琨強笑了下:“那是好事啊,說明宋奇誌沒有出事。我想他在外麵一段時間,就會覺得還是學校好,就會回來了。”
陳欣然隨手從旁邊組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將臉埋進臂彎裏,這使她的聲音聽起來模糊不清:“姚琨,別拿這種話安慰我了。大人們不了解,才會認為他出走了。但是你我都知道,他一定出事了。就像亞美沒有理由自殺一樣,他也根本沒有出走的理由!”
“他……他……”姚琨望著她,語無倫次地說:“他……是他,你是你,我是我,他……他有沒有理由,我跟你怎麼知道。”
我舔了舔嘴角,問道:“山上發現的那具男屍知道是誰嗎?”
陳欣然伏在椅背上,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不確定,不過應該是我們學校的男生,穿著校服呢。其實……那根本不能算屍體,應該說是一張包著骨頭的人皮。公安局的人告訴我說,那人體內全部是活生生的各種各樣的蟲子,而且,法醫認為這就是死因。”
“嗯?”我輕輕拉了下陳欣然的手,試圖讓她平靜一點:“我不明白,死因是什麼?”
陳欣然抬起頭,死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慘笑:“法醫認為,那人長了寄生蟲,而且是重度感染,蟲子把他的血肉內髒都吃掉了……所以,警察找到的是一副蒙著人皮的骨架,皮上隻附著薄薄的一點肉,裏麵是一堆蟲子……”
“喂喂喂,兩位姐姐,等我走了再說行不?我還沒吃午飯呢!你們……”姚琨麵如土色,一邊搖著手,一邊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往教室外跑。
我沒理會他,沉思片刻後,我繼續問陳欣然:“這麼詭異的情形,警察準備怎麼結案啊?”
“他們都沒確認死者的身份,談什麼結案?”陳欣然諷刺地哼了一聲:“不過,我去問宋奇誌的事情時聽到兩個警察在閑聊……聽起來,公安局打算宣稱該同學由於厭學情緒出走,身無分文的情況下,跑到學校的後山上風餐露宿,因為飲食極不衛生,導致多種寄生蟲感染,最後死於由此誘發的器官衰竭。”
我皺了下眉,小心翼翼地說:“那男生……死得這麼慘,恐怕都辨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他們怎麼知道那不是宋奇誌?”
陳欣然並沒有如我想象般生氣,反而很認真地回答:“他們提了那具男屍的DNA樣本,跟宋奇誌父母提供的樣本進行了比對,結果沒有親緣關係。”
“這樣……”沉吟半晌,我輕聲道:“既然確定了死者是我們學校的男生,不是應該很容易找出他的身份嗎?”
陳欣然搖搖頭,雙眼無神地盯著窗外:“除了宋奇誌,我們年級九班有個男生開學就沒來報名,父母早就各自走了,家裏麵隻有個奶奶能聯係上,她也不清楚孫子的去向,隻說是出去打工了,其他的一問三不知,而且看樣子她根本不想找孫兒回來,一點不配合警方。還有初中部一個男孩因為父母鬧離婚出走了,家長已經報了案,可惜他是領養的,驗雙親的DNA也沒用。除了這幾個確定失蹤的,從初一到高三,每個年級都有那麼幾個學生,不是跟社會上一些流氓痞子混在一起,就是鑽在網吧裏打遊戲,十天半月不上課正常得很。這批人都是家裏沒人管或者不想管的,慢慢排查不曉得要查到哪年去。萬一死者身上的校服不是本人的,就更無從查起了。”
我歎了口氣:“可是應該還有其他辦法吧?比如麵貌複原法,利用死者的顱骨重建他生前的麵貌。”
陳欣然略顯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韓冰,你懂得還真多哎,我還是因為宋奇誌的事情才聽警察提過這個。”
我聳聳肩:“法醫是我最想念的幾個專業之一。”
陳欣然移開了視線,輕輕搖頭:“那具男屍的顱骨已經膨大變形了,沒有辦法做麵貌複原。好像是他顱腔內的寄生蟲分泌出一種酸性物質造成的。”
我閉了下眼睛,一張燒熔的蠟像一樣慘白變形的臉孔自黑暗中慢慢浮起,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我打了個冷戰,睜開眼來。陳欣然正疑惑地望著我。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衝她抱歉地笑笑:“我要走了,中午約了人一起吃飯。”
校園裏已經沒多少人了,操場邊沿鋪著一層厚厚的落葉,踩上去嘩嘩作響。路過少女的雕像時,我特意偏頭望了下它的基座——上邊空空的,沒有人再放上新的花束。“那個送花的人是估算著花謝的時間來換新的吧。也就是說,他不是我們學校的?”我一麵前行,一麵做著無聊的猜測。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得背後有股異樣的、難以言喻的氣息。我一下子轉過身去,那裏——站著一個綠色長發的美少年。
我呆了一呆,然後,試探性地叫道:“海野?”
他低下頭,幾綹綠色的長發垂吊下來,遮去了大半張臉:“你為什麼總是把我送你的東西給其他人?”
“你說什麼?”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他稍稍側目,望向一旁的少女雕像,我猛地明白過來:“拜托,你把花放在那種地方,誰知道你是送給我的。”
少年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立即埋下頭去,變魔術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支我叫不出名字的粉紫色的花:“那現在我交到你手上,你不會再送給別人了?”
我後退一步,戒備地盯著他:“真好笑,我為什麼要接受你的東西?”頓了下,我問道:“別告訴我四年多的時間你都拿花擺在那個地方,你沒那麼無聊吧?”
少年冷哼了一聲,別轉臉去:“你何必明知故問。”
“你——”我張開嘴,卻感到無話可說,緊接著感到惱火。可是我又想,何必跟一個妄想症患者生氣呢?說話夾纏不清,是精神病的典型特征吧。一瞬間,我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如此荒謬,像一個惡俗的夢,我想我必須趕緊掙脫出去。這時我完全忘記了劉迎菲的忠告,或許我從來沒在意過,因為直覺告訴我,這個染著一頭綠發的少年隻是討厭和詭異,並不危險。我不再說什麼,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流星地朝校門口走去。走出十幾步後,我忍不住回望剛才站立的地方,那朵粉紫的花靜靜躺在少女雕像的基座上,看上去隻那麼小小的一點,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微怔,側轉身體巡視整個操場,隻有幾個拎著暖水瓶的學生在慢騰騰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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