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796 更新時間:11-11-11 23:18
為期三天的考試總算結束了。最後一門考的是生物,這是我學得最好的科目,我隻花了一個小時就答完試卷並且認真檢查了一遍。可惜今天輪到我們小組打掃清潔區,交了卷子也不能回家。
我走出考場,外麵陽光燦爛,但沒多少熱量。我拿了本英語書,坐到操場邊的秋千上,一邊慢慢地蕩著,一邊默記單詞。周圍很安靜,可我完全不能集中精神。開考以來,我一直沒有跟劉紅琴或者她姐姐碰麵,不知道劉迎菲是不是有什麼發現。我也三天沒有看到語文老師了,甚至昨天上午考語文的時候他也沒有露麵。我無法想象,經曆過那天的事情,他要怎麼生活下去,以後我該怎麼跟他相處。
這時我看到了班主任,他從操場對麵的實驗樓裏走出來,不合體的西裝掛在身上,像是皺巴巴的大象皮。他徑直朝我走來,我站起身,很乖地點頭微笑:“老師好——”
“考完了?”他環著手,犀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嗯,”我點點頭。
視線定在我手裏的書上,他滿意地一笑,隨即沉下臉:“高考的時候可不許提前交卷。”
“嗯,”我漫不經心地點頭,猶豫了一下,我問:“老師,您知道白老師上哪兒去了嗎?好幾天都沒看見他了。”
“你有問題要問他?”班主任不答反問。
“是啊,”我努力顯出著急的神情:“可是到處都找不到他。”
“唔,他啊,他調走了,”目光閃爍了幾下,班主任偏頭看向一旁輕輕擺蕩的秋千:“學校安排了新的語文老師,明天你們就可以見到他了。”
“調走了?”我詫異道,盡量讓自己的臉看起來失落而不是輕鬆。
“其實,”班主任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耳語一般:“告訴你也沒什麼,我曉得你不是那種一驚一乍的女生。半期考試開始的第一天,白老師在家開煤氣自殺了。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學校裏的謠言已經夠多了。”
我點頭,懶得裝出惋惜的樣子,我重新坐回秋千上,攤開了手裏的書。我豈止不會一驚一乍,我簡直是個冷酷無情的的女孩。
考試結束的時間是四點半,但班裏隻有一套勞動工具,必須等清掃教室的同學做完,才能開始打掃清潔區。於是,我們小組九個人在操場上等待著,幾名男生湊在一起討論剛才的考題,有人倚著籃球架打瞌睡,有人在用手機看小說,我依然對著那本英文書背單詞。勞動委員招呼我們去取清潔用具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風變得凜冽徹骨,刀子般劃過裸露在外麵的皮膚。
學校操場的衛生是所有班級共同負責的,每個班都劃定了一片清潔區,不過跟教室不同,清潔區通常隻需要每周清掃一次。我們班的清潔區在圖書館周圍,換句話說,距離後山很近。同學們似乎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也可能是路燈的緣故,每個人的臉都看起來白慘慘的。
風越來越冷,似乎一開口就會被涼氣噎住。大家都緊緊地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隻有枯葉摩擦地麵的聲音彌漫在身周。鼻子被凍得酸酸的,想要打噴嚏,卻打不出來,我用一隻手按住鼻梁骨,另一隻手機械地揮動掃帚,將附近的落葉劃拉到一塊。
夜色裏,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不論是遠處的後山,還是近處的樹木房屋,甚至身邊的同學們,仿佛全是夢裏的情形。操場中央,有人點燃了掃成一堆的落葉,點點紅紅的火星隨風而起,宛如浮在半空的鬼火。
我沿著用白粉畫出的清潔區的邊線,一麵清掃落葉一麵前移。慢慢地,我走到了圖書館的側麵——整座圖書館是一個“工”字形建築,兩側向內凹陷進去——這裏好像一條短短的夾弄,是路燈照不到的死角。我憑借身後射來的微弱光線,胡亂掃著地上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麼的垃圾。突然,我的動作一滯,直勾勾盯著右前方離我約摸兩三米遠的地點——緊挨著圖書館外牆的暗影中,蟄伏著一大團比周圍顏色更深的東西。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望住那一點。漸漸地,我看出那裏蹲著一個人。我微微一驚,向後退去。
“是考試不順利的學生吧?”想到這兒,我鎮定了些,繼續緩步前行,一邊掃著麵前的垃圾。一步一步,我離那個人越來越近。對方仍一動不動地蜷在角落裏,雙手抱頭,身軀微微顫抖,似乎正無聲地抽泣著。又近了些,我的眼睛已經略為適應黑暗,我看清那人肩上披著蓬鬆的長發,身材異常纖細——是一個女生。我的掃帚在她腳邊劃過,帶起一大蓬灰塵。我皺了皺眉,她卻沒知覺一般,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和位置,任憑它們飄飄搖搖地粘在她褲腿上。
躊躇了一下,我停住手裏的動作,輕聲道:“同學,你能不能讓一讓?”
身體震了一震,那人垂下手,慢慢站起身來,同時把臉轉向我。
這時,我突然覺得一陣暈眩,眼前的事物開始扭曲,我身子一側,不受控製地跌倒在地,鼻腔裏立刻充斥了塵土和腐朽、潮濕的枯葉味道。我掙紮著,抬眼望向前方,那人正緩緩向我走來,一麵發出淒厲的怪笑聲。呼吸瞬間停滯,我呆呆盯著她,感覺那身形很是眼熟。我能肯定她是自己認識的人,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隻感到心間掠過一陣冷風似的,全身直打哆嗦。我想,那是我的潛意識已經認出了對方而發出的警告吧。
我想站起來,可是手臂一用力就一陣陣地發抖。我稍微支起上半身,扭頭去看操場的方向。路燈射出的光,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濃稠如血的顏色。血光中,一切都鍍上了一層紅暈。遠遠地,有幾道人影向校門外走去,已經快要走出操場了,那些人影也是紅色的。我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實在很可笑,這個時候我還在考慮是不是丟臉的問題。我終於沒有呼叫,眼睜睜看著那幾個人離開了我的視線範圍。
什麼東西從背後捉住我的胳膊,緊緊地。我屏息低頭,一隻慘白的手撞進視野當中。幾乎同時,冰冷的氣息吹拂著我的臉頰,一個隱隱帶著回音的語聲在耳邊響起:“你明明聽到我叫你的,為什麼不理我?你明明聽到了……”
“陳欣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可它是那樣陌生,我從來也不知道,自己可以發出那麼尖的聲音。刹那間,渾身的血液凝結成冰,仿佛那隻手並非抓著我的肘部,而是穿透了皮肉骨血,直接緊攥住我的心髒。尖叫在喉頭翻滾,似乎一張口就會衝出。但我還是沒有出聲,甚至我的表情也沒多少變化,隻是我自己知道,身軀在不住微微地顫抖。我想,我的臉一定一點血色也沒有。
調整著情緒,我慢慢轉頭。血紅的光芒消失了,視網膜上隻映出一片漆黑,緊跟著,我對上了一雙滿是出血點的眸子。我一震,立即垂下頭去,又看見一雙黃白黃白的腳。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光線射不進的角落裏,我看不清自己的身體,看不清周圍的景物,卻能清楚地看到陳欣然的樣子,和她每一個動作。此刻,她正向我俯下身來,她的衣服很髒,很多被劃破的口子,沾血的布料一條條垂掛著。
深吸一口氣,我閉上眼睛一會兒,又睜開來,目光慢慢上移——她脖子上繞著一圈細繩,顏麵青紫腫脹,嘴角詭異地上彎,不斷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在她的鼻腔、耳道、眼周,都有細細的血線淌下。
“你明明聽見我叫你的,”她雙目圓睜,赤紅的眼珠凸出眼眶,直瞪瞪看著我。
“你不是真的,”我喃喃地說,再一次閉上了眼睛:“你隻是幻覺。”
“你明明聽見了的……”淒慘的笑聲仍在耳後盤旋,抓住我手臂的力量也更大了,骨頭破裂般地劇痛,我感覺那隻手已經嵌進了自己的肢體裏。
“一切都是幻覺,”我緊緊閉著眼睛,腦海中卻不斷浮現那張駭人的鬼臉,陳欣然的慘笑和質問也繼續填塞著我的耳朵。那種陰森淒慘的低笑,像是千萬柄鋼銼一樣挫著人的神經。我想要捂住雙耳,然而我的手軟得抬不起來。她的笑聲越來越高,越來越尖,漸漸變得不像人類的聲音,而是近乎一種尖利的哨聲。
哨聲?哨聲!
我猛地張開眼,發覺自己其實並沒有摔倒。我仍然站在圖書館側壁凹進去的地方,掃帚還握在我的手裏,隻是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周圍真的回蕩著刺耳的哨聲,聲音不大,卻讓人聽了心裏發顫。我搖搖頭,用力按住額角,茫然四顧。操場上空無一人,慘白的路燈光下,校園顯得比平時大了許多。
幻覺中的時間感是錯亂的,我不知道時間實際過去了多少,一定是我一個人靜靜站在背光的角落裏太久,同學們忽略了我的存在,打掃完各自回家了。我抬起手腕看表,卻發現夜光的表盤上,所有指針都在毫無規律地打轉——表壞了,莫名其妙地。我偏頭去看教學樓,高中部的教室幾乎全亮著燈,看來時間不算太晚,至少不會超過十點半。
我籲了口氣,緩緩轉身,望向圖書館側麵的凹陷部分。那裏依舊很黑,但我能看出牆根處積著一堆落葉。因為樹葉的間隙中透出一點點螢火蟲似的藍綠的光點,低而尖銳的哨聲正從那裏傳出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又能做什麼。一直以來,總是聽劉迎菲說必須銷毀竹哨,可我從來也沒問過她到底要怎樣銷毀。在我的概念裏,那是十分遙遠且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我不認為它會被自己找到。而剛才那一切,又該怎麼解釋呢?甚至不必觸碰,這隻哨子就能使人發生幻覺嗎?我是不是應該打電話給劉迎菲,讓她來處理?但是今天我沒有帶著書包,也就沒有她的號碼。
猶豫了一陣,我咬咬牙,朝前走去。哨子仍在落葉堆裏瘋狂地號叫,除此以外,我隻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甚至連風的聲音和樹葉的聲音也沒有了。我定了定神,試探著用掃帚撥動那堆枯葉。“嘩啦”一聲,幾片葉子跌落到一旁,露出了那枚久違的、缺了一塊的竹哨,以及竹哨之下一隻攤開的、焦黑的手掌。
我大口喘著氣,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喊:“趕快離開!有危險!”可是另外有一個聲音冷冰冰、懶洋洋地說:“怕什麼?不過是幻覺罷了。把它撿起來燒掉,一切噩夢就都結束了。快,就現在!”我甩甩頭,又向前挪了一步。忽然,麵前的枯葉紛紛抖動著,向各個方向滑開——一個漆黑的、人形物體從落葉堆裏坐了起來——是一個渾身焦黑變形、隻能勉強辨出一雙眸子的人——沒來由地,我覺得對方是一個女人。那人搖搖晃晃站起身,枯葉順著她烏黑的身體一片片墜下,發出“沙沙”的聲響,哨子也從她僵直的掌心滑落,跌進滿地落葉當中,沒了蹤影。
我用力咬住下唇,但那種疼痛的感覺並不能讓眼前的景象發生什麼變化,好在它讓我抓住了最後一絲理智。幻覺,又是幻覺,在黑暗的牆根下,我不可能看清一個燒焦的人。我又一次陷入了幻覺。可是,我又想,這真的是“又一次”嗎?或者,之前那片刻的清醒其實也是幻覺。其實,那隻哨子根本不在這裏,我的前方也沒有一堆落葉,所有這一切,隻是我從前中的蠱發作的結果。
老實說,這個想法並不能增加我的勇氣,相反,它讓我的恐懼達到了頂點。會不會從那個午後我第一次觸摸竹哨以來,所有的經曆全部都是幻覺?在這些夢遊一般的日子裏,我實際做了些什麼?我是不是已經做出某種可怕的事情?說不定,我此刻正穿著病號服、站在一間精神病院的重症監控室裏而不自知?
我沒有再想下去,因為那個焦炭般的軀體向我撲了過來。我微微閉了下眼睛,沒有退後,但上身仍條件反射地後仰。好像電影的慢鏡頭一樣,我清晰地看到,那個漆黑的女人在奔跑中迅速炭化,然後,一粒粒煤屑似的顆粒鋪天蓋卷過來。這時,我不是不想動,而是不能動了。黑色的塵暴包圍了我,一片片如同紙灰的東西撞在我裸露的皮膚上,轉瞬即逝,隻在肌膚表麵留下灰黑的汙跡。接著,汙跡迅速淡化、消失,我知道那是它們已經鑽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知道自己體內有寄生物是一回事,親眼看著它們侵入是另外一回事。一瞬間,我的理性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我終於忍不住扔掉掃帚,驚叫起來。但我立即閉上了嘴——那些既像煙塵、又似蟲蟻的東西不僅一粒粒擠進我的皮膚,還大股大股地從我的眼耳口鼻灌進去。明明知道沒有用,我卻隻能閉上眼睛,弓起身子,把頭藏在雙臂之間。然而,兩隻冰冷的手立刻伸過來,扼住我的手腕,向外拽著,似乎想讓我的臉露出來。我不願再睜眼,隻死死護住自己的頭,雙手用力掙紮。慢慢地,攥著我左腕的手鬆了些,可我剛一縮手,那隻手又追了過來,這一回,抓住了我的手掌。瞬間,我感到那隻手的掌心裏有一個涼冰冰、粘膩膩的東西,仿佛還有液體滲出來。我下意識握緊了手,把那不明的物體握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
“幻覺,”我機械地重複著這兩個字,直到大腦已經想不出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意識漸漸離我遠去,完全失去知覺的前一秒,我還依稀聽到了極輕的哨子聲,聲音中充滿了得意,仿佛每一個音符都在過狂歡節。
“同學,同學!”陌生的聲音鑽進耳朵裏。是一個蒼老、焦急的男聲,他在叫誰呢?
我依然閉著眼睛,但我能感到有種明亮的紅光在麵前晃動,眼皮微微地脹痛。同時,一股很熱的氣浪撲在我裸露的皮膚上,激起一陣令人煩躁的刺癢感。我睡著了?我在什麼地方睡了過去?什麼地方會有這樣熱和亮的紅光?
我撐開眼皮,眼前站著一個有點麵熟的老頭兒,正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他的腳邊,是一堆燃燒的落葉,火很旺,葉子在火中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紅紅的火星四下飛濺。我低下頭,發現自己坐在地上,背靠著圖書館側麵的圍牆,掃帚倒臥在不遠的地方。
我茫茫然站起來,想要拾起掃帚,卻感覺手指僵硬,一時間無法伸屈自如。不,不止是手指,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石頭一樣,又硬又冷。
那個留著八字胡、長相滑稽的老頭望著我,雙眉緊皺:“同學,你怎麼在這裏睡著了?學習太累了?功課再怎麼緊張,還是得注意休息,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啊!”
我看看他,又看看四周,感覺像做夢一樣。是啊,我是怎麼在這裏睡著的?但記憶很快複蘇了:打掃清潔區……陳欣然……哨子……燒焦的女人(是章亞美嗎?)……黑色的不明顆粒行軍蟻一般爬滿全身……我打了個冷戰,脫口道:“哨子!那隻哨子!”
“那隻竹哨是你的?”老頭用怪異的眼神瞅著我,然後,指了指旁邊燃燒的枯葉:“不好意思,我見那哨子已經很破舊了,就扔火裏去了。”
我一呆,隨即意識到了什麼。我問:“你是用手拿起它,扔到火裏去的?”
“當然不是,”老頭拎著一根長長的樹枝,把散落下來的枯葉重新撥進火中。頓了下,他揚揚手裏枝條:“那哨子髒死了。我怎麼可能用手碰,我是用樹枝掃進去的。現在一定已經成灰了。”
“燒了?”我心裏一陣輕鬆,又有些微的失落。那隻哨子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可惜現在的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去研究它。或許應該說,以現階段的科技水平研究它都太危險。我就那麼愣愣地站著,盯著眼前歡跳的火焰,不敢相信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同學,”老頭把落葉撥得嘩嘩作響,一麵粗聲粗氣地說:“你不是住校生吧?快十一點了,還不回家?家裏人要擔心的,路上也不安全。”
“噢,”我仰頭望向教學樓的窗戶,隻有幾扇還透著燈光,包括我的班級在內。“老爺爺再見!”我衝老頭笑了下,俯身撿起掃帚,飛快地跑回班上。教室裏隻剩幾個人了,我放好掃帚,衝下樓,大步向家趕去。
走在路上,我驀然想到了那個老者的身份——他不是清潔工,也不是看門人,他是我們生物課的代課老師——從第一次給我們上課就沒有介紹過自己,連姓氏也未曾提起。不明白,他為什麼這個時間到操場上燒樹葉?我又想到他看我的眼光,那麼詭異,像是在試探什麼,又像要挖掘什麼。
我打了個哆嗦,汗濕的衣服被夜風一吹,冰寒透骨。天邊如鉤的冷月,仿佛在不懷好意地笑著。
直到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我的心才妥帖下來,身體也一下子鬆開了。我靠著椅背,慢慢張開滿是汗水的雙掌。這時,我發現自己左手手心裏躺著一個皺巴巴的紙團。我怔了下,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將這種東西握在掌心。但我立刻想起先前的幻覺來——我在一隻沒有溫度的手中摸到了什麼並將它握緊。是的,從那時起,我的左手一直沒有打開過,一直因為緊張而死死地攥著拳。但是,那應該都隻是幻覺啊。
我想了想,摘下手表放在桌子上,表的確壞了,三根針都在瘋狂地亂轉。可這隻能證明,有那麼幾分鍾的時間,我確實擺脫了幻覺。我仍然不知道,那團紙是怎麼到自己手中的。
將台燈移近了些,我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團。那是一頁從筆記本上撕下的橫格紙,似乎曾經投入火中,大半已經燒焦了,我輕輕一碰,就碎裂成無數黑黃的紙屑。剩下一小半也略略發黃,上邊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字體娟秀而不失力道。
我俯下身,視線很快地掠過那些文字。瞬間,“韓冰”兩個字不容閃避地映入我眼中。
“……的同桌。那一次亞美看見奇怪的黑影,也是跟韓冰在一起。她對蠱術很有研究。後山上的屍體被發現之前,她就已經知道了。最近,她有點反常,每天都看起來很疲倦,上課也不時走神……我相信,她是殺害宋奇誌和亞美的凶手。這點,姚琨也深信不疑。然而,今天姚琨在她書包裏找到了那樣東西。看來是我想錯了,她也是受害者。唉,其實我早該明白了。內心深處,我還是想要袒護那個人,再怎麼恨他,也不希望他是殺人凶手……”
毫無疑問,這是陳欣然的日記,寫於她死的那天,她筆下的“那個人”就是白老師。但我在意的隻有一句話:“姚琨在她書包裏找到了那樣東西”。
“那樣東西”是什麼?我的書包裏什麼也沒有少,更沒多出什麼。是不是在我察覺以前,姚琨已經把“那樣東西”拿走了?現在,陳欣然死了,姚琨也死了,這個問題恐怕永遠沒有答案了。就像我無法理解,我是怎樣得到這一頁日記的。又或者,我為什麼會在陳欣然死後,聽見她在垃圾道裏叫我的名字。
搖搖頭,我將那半張紙夾在一本書裏,起身給劉紅琴打電話。外婆已經睡下了,我把聲音壓得極低,粗略地說明晚上發生的事,又約了她明天一起吃午飯。然後,我瞄了一眼學習計劃表,找出幾冊生物競賽參考書,認真地看起來。
我沒有吃晚飯,此時已是饑腸轆轆,一股灼燒感在空空的胃裏蔓延。但我一點食欲也沒有,隻好用指腹輕輕地按摩上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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