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11 更新時間:12-04-03 19:41
與匈奴使臣呼延月的會談持續了整整四日。期間順德帝數次路過奉和殿,卻不曾邁入殿門見扶蘇一麵。
仿佛有意為之,順德帝默許了洺啟偶爾來看望扶蘇的行徑。扶蘇也因此有了個可以得知外麵消息的渠道。四天時間,於扶蘇來說,如同一刀一刀片肉的淩遲。洺啟不忍,卻不得不據實以告。
清禾的大婚定在今年深冬。他們已開始商議清禾公主的嫁妝彩禮,儀式陣仗等等事宜。因著匈奴王呼延弘已五十有三,性情暴戾,又愛美色,已有了不少美人。為迎這漢人公主也下了好一番功夫,找個由頭剛生生削了自己原來的皇後,正翹首以盼欲以正室娶之。更借機打算索要不少糧食器皿,順德帝幾經深思,一番唇槍舌劍,明爭暗鬥,方才談妥。
扶蘇麵帶病容,悶不吭聲地聽著,目光清冽,掠過窗台眺向宮牆之外的昏暗天際。
“扶蘇,你得振作。”洺啟低聲道,“蓮母妃聽到此消息,終日落淚不已,茶飯不思,這幾日竟病得臥床不起。你再垮掉,就真的完了。”
扶蘇久久不語,淡淡收回眼神,捧起飯碗,埋頭喝粥。
洺啟替他夾菜,停了停,又道:“既是正室,又是我大淵的公主,匈奴不敢不以禮相待的。”
隻聽吧嗒一聲,扶蘇將筷子擱到碗上,抬頭看洺啟時,眼裏已經滿是水霧。他冷笑道:“若是以瑤光換清禾,三哥,你可願意?”
瑤光公主正是洺啟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隻比清禾小上一歲。不同於清禾的天真爛漫,瑤光文靜內向,甚是娟秀。
洺啟一愣,心知自己說錯了,忙道:“扶蘇,我……”
“我知道是父皇命你來勸我的,我不怪你。”扶蘇搖搖頭,將飯菜推開。
“我……”洺啟眼眸深沉,一把扯住他胳膊,“你怎樣想我都無所謂,可是扶蘇,凡事皆有個變通的道理。你這樣硬著頭跟父皇衝撞,又如何如願以償?”
扶蘇不答,轉身麵對佛像而坐,脊背筆直:“若有一個,哪怕隻有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能令他改變心意也好。可是父皇心硬如鐵,金口玉言,既然如此說了,就一定會這樣辦。我都明白。”
哭過、怒過、罵過、恨過、痛過。扶蘇當然早已明白。
自古帝王多薄情,順德帝自然也不例外。他絲毫不懷疑,就算在順德帝門前跪著求他,便是跪死,他所得到的,最多也隻是一個蔑視的冷笑。更別提連這樣的機會順德帝都沒給他。
扶蘇麵容冷寂,後牙咬得死緊:“可此事我偏要較真。”
洺啟怒道:“糊塗!你可知道至剛則折!”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扶蘇的聲音更大,“三哥,我知你待我是真心實意地好。此事我自有分寸,若有什麼結果,便叫他全落到我頭上,橫豎不過天塌了,由我一人擔著!”
“你想做什麼?”洺啟察覺不對,心中沒底,猛地扳過扶蘇瘦削的肩頭,不小心蹭到他傷口,痛得扶蘇皺起眉頭。“你要在父皇眼皮底下動什麼手腳?”
扶蘇隻是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烏亮的圓眸裏湧起一層又一層水澤,亮得發光。
洺啟見此情形,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背後發涼,心裏發慌,不由拉住扶蘇的手:“扶蘇,不可,這可是欺君之罪!到時候,連我也幫不了你。”
沒想到扶蘇卻扯出手放到洺啟肩上,輕輕笑了:“我若不幸被殺,你此生就少了個米蟲累贅,我若有幸不死,留著一口氣苟延殘喘,三哥,就等你何日成龍成鳳,再把我救回來。”
洺啟無法,但見他此時情緒激動,也知多說無益,隻得出了奉和殿,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日暮時分,走過芙蓉坪時,華燈初上,有幽幽小徑通向昏處。
視線盡頭,是兩個小小孩一前一後的身影。
七年前鵝毛大雪的夜,守歲剛過,兩人便跟小野馬似的從九龍宮裏跑了出來。那時雅風染了風寒,雖不是什麼大病,但那兩日還是不便出門,由環麗人在滄陽殿照看。
小扶蘇非得說自己在綺春園見過一個仙人,白衣飄飄,特別好看,非嚷著要帶洺啟去見識一下。
兩人一個九歲,一個八歲,都裹得圓滾滾的,在鬆軟的雪地裏費勁地走。大雪太深,兩人走一步摔一步,實在狼狽。最後走累了,扶蘇氣惱,便道:“洺啟,我們幹脆打著滾走吧!還快些。”
那時扶蘇還沒學什麼規矩,見了洺啟從不喊哥哥,隻洺啟洺啟地喊,大大咧咧,毫不客氣。然而洺啟並不介意,甚至有時覺得,扶蘇這聲洺啟,比叫他三哥還要親切。
洺啟聽了這話,哈哈大笑,又朝他擺手道:“笨蛋,我牽著你走罷,兩人互相扶持,這樣就快了。”
扶蘇不信,洺啟二話不說就拉過他的手,一邊走一邊笑道:“你不信,我跟你講便是。你看,我們現在,就像兩隻軍隊,洺啟軍和扶蘇軍。我們倆拉起手,便如同一起結了盟,有了跟生死有關的盟約,便可以一起互相勉勵互相救助。沒有人會因為遇到危難而獨自逃跑,這就叫‘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兩個小小的人就這樣說笑著,搖搖晃晃穿過雪原。仙人雖沒看到,小臉也凍得紅撲撲的,可是卻十分開心,也不知是再傻樂什麼。
洺啟邊走邊想,想到後來,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那首詩是怎麼背來著?
是了。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怎麼就不記得了呢,洺啟心想。早已死生挈闊,與子成說。他又怎麼放任他一人於天崩地裂的孤獨之中?
洺啟正走著,忽聽掌燈在前的福全恭敬道:“殿下,主子說今兒個在鳳棲宮備好了,晚膳在那邊用罷。”
“你把我去看扶蘇的事跟母後說了?”
福全連忙道:“殿下可冤枉奴才了!皇後娘娘愛子心切,對您的事,事無巨細,是必要過問的。奴才是有心想瞞,可殿下這麼一個大活人整日出入奉和殿,想瞞都瞞不住!總會有那多嘴的下人,奴才就是有一千個一萬個腦袋,也不敢騙皇後娘娘啊。”
“行了,知道你對母後忠心。”洺啟不耐煩地擺手,“這事我自會跟她解釋,走吧。”
然而還未再行幾步,忽然有一撥殿前侍衛匆匆經過,見到洺啟,連忙迎上來一人道:“三殿下,有急報,陛下宣諸位臣子即刻入宮。”
洺啟皺眉:“這會子,又出什麼事了?”
那侍衛正是李青,見洺啟問起,連忙道:“是,卑職隻是領差,並不知情,但看那情形仿佛是從永安那邊過來的。”
洺啟心裏咯噔一下,立即扭頭對福全道:“你回去知會母後一聲,我先去父皇那複命。”
福全領命走開,李青道:“三殿下,請這邊隨我來。”
一路無話。進了綺春園,周圍寂靜無人,李青忽然開口道:“三殿下可知,陛下最近龍體欠安?”
洺啟神色一凝,猛然轉頭看向他,上下打量一番。但見這侍衛身材高大,容貌俊朗,言語間坦蕩磊落,可話說得卻似有深意,便不動聲色道:“怎麼回事?我隻知道父皇心肺不好,是老毛病。”
李青憂心道:“卑職成日跟隨陛下,見他勞累傷神本是司空見慣。可這陣子咳嗽越發頻繁,連睡覺時都能咳醒。昨晚總管元施遞帕子與他,再接回來時,發現上麵竟有血絲。”
洺啟大驚,停下腳步,沉聲道:“李侍衛,有些話可是隨便說不得的。”
李青與他對視,但見洺啟一雙細眸銳利如刀,單單看著他,就有種懾人的氣勢。渾身一震,慌張跪下:“卑職不敢!此事遲早要被外人所知,卑職心中慌亂,但想三殿下畢竟是陛下嫡親長子,早知道些,理所應當。”
“可看過禦醫了?”
李青道:“看過,說是久病成疾,別無他法,唯有慢慢調理。”
洺啟目光如炬,半晌,緩緩道:“你跟我說這些,是在我這裏想得到什麼?”
李青單膝點地,仰頭看向十六歲的少年,肅容道:“別無所求,不過身家性命一俱交予殿下,隨殿下出生入死,在所不辭!”
“為何是我?”
“還能有誰?”
洺啟看也不看他,負手向前走。
李青忙道:“殿下!”
“先盡好你的職。”洺啟頭也不回地前行。李青再看去,花影闌珊處,隻見長袖獵獵,身形風流。
--------------------------------------------------------------------------------
才邁進故心殿的門檻,就看見大大小小數位臣子正三五一團聚著說話。
洺啟也顧不得聽他們喋喋不休,隻拉住一旁的雲麾將軍喬盛,低聲道:“永安又出何事了?”
喬盛武將出身,向來心直口快,即刻回道:“出大事了嘿,環親王和那個呆書生孫孽海捅婁子了,賑災糧草被人劫去不說,殿前司派去的那撥禁軍死的死傷的傷,連馬何那廝都身中劇毒,快死了。”
洺啟臉色驟變:“那濟安親王和孫孽海他們人呢?”
“老夫也想知道啊,可報信的士兵說是下落不明,不知死活!聽說陛下方才接到此信,震怒,差點抽劍當場削了那傳信兵,但是礙於匈奴使臣在一旁,隻好一直忍著,青筋都爆出來了。”
言罷又幸災樂禍道:“老夫當初就極力反對,這兩個不成器的小殺才能辦得了什麼大事?還有馬何那個都虞候,整個殿前司就屬他腦子笨,嘖嘖,說中了吧,這下可好了,一下全都玩完嘍!”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