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28 更新時間:12-10-08 21:22
窗外雨停之後,濃雲散去時露出的那輪皎皎明月,其時月華臨地,帶了雨後清新的氣息,伴靜夜寧謐的氛圍,甚是令人平心靜氣。
躺在床上的那一襲染血白影,雖高遠安逸,卻明顯清曠寂寥。
“我相信你。”柳笙瀾對著樊若寒柔和地說著,同時淡淡看了楊燁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讓楊燁靜以製動,再作判斷,隨後看著樊若寒,一開口便仿佛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讓人莫名安靜下來,“有些事,不方便明言,樊公子大仁大義萍水相助,定不會是那陽奉陰違表裏不一的小人,此,天地共知,又怎不感動上蒼取得功名?若樊公子有真才實學,在下倒可引薦,其餘皆看樊公子你自己的造化了。”
樊若寒眸子裏驀地閃過一道神采,明顯昭示著興奮之情,昏沉忙亂的神識也如醍醐灌頂般瞬間清明起來,“您的意思是……您真的願意助我?”
這可是踏破鐵鞋都求之難得的天大好機會,任一個寒窗苦讀十餘載卻求不得功名的落魄秀才又怎會錯過?
他樊若寒也是聰明人,再是際遇不好為生計奔波,也不至於忘卻自己平生所求之心願,若有朝一日平步青雲出相柏侯,還怕不能讓家母擺脫為權貴之府浣衣的命數麼?
“當然。”淡淡的紫檀香四散飄溢,縈繞不去,語聲低柔仿如清風過隙,天水碧玉白無瑕的麵孔上是隱隱恬淡的好看笑意,即使那一襲不染纖塵又令人望不穿的傍身煙雨觸不及,卻又能勾勒出清絕優雅的精魂,即使連柔和的語氣都天生帶著清冷,“畢竟你是讀書人,雖然多載爭取尚無得一功名,但你適才也隻喚了我的字,並非直呼我的名,看得出來是個守禮之人,那也相信你有一定見地之功。而我直接上書當今聖上破格提拔你的話,你的自尊也斷是不肯,那麼隻能在你努力的程度上適時助你一臂之力。”
樊若寒似有些瑟抖地覷向楊燁,那負傷的白衣男子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徑自抿緊了薄唇,闔上了鳳目。
接著,他又望向了清雅出塵恍似瑤池仙品現於人間的煙雨凝碧,那輪廓極清淡朦朧的淺碧之人隻淡淡地朝他點了下頭,友善地微笑示意,他心中便浮動起了一股溫馨之感。
“如若安定公全程助我,我去確實覺得羞憤難堪,我雖然要功名,卻絕不願做蠅營狗苟之輩走旁門左道,我需要的是認可,而非施舍。”書生意氣的驕傲,絕不食嗟來之食且自甘墮落。
楊燁聞得此言,睜目打量了樊若寒一眼,鄙夷冰冷透著寒沉森意的琥珀色瞳眸神色微有更變,略有所思地眯起鳳目審視了他一番,又置身事外地緘了言。
如若這書生所言是真,又實有本事,確實為南國幸事。
柳笙瀾一雙清泓的重瞳之底讚賞溢於言表,轉目與楊燁對視而望,輕輕一笑,仿若逐雲而行,一身淺碧朦朧如江南秦淮的煙雨水濛,迷離,幻美,無需任何言語詮釋,自有一種無言的會意交流。
那樣的默契,多像不知哪個久遠的年代之前,高山流水的佳話流傳四方,伯牙子期的友情聞名天下。
那是千金難覓的知音。
如今,亦有“長相思”和“長相守”再譜一闋悱惻。
當多年之後,那些悲歡離合的過往如流雲去留無意,歲月流沙沉澱於底的,便是另一曲高山流水的絕響山水銘記:紫玉菱花,流水浮燈,九霄環佩,山高月明。
高山流水的等待,是為了一個可傾心相交之人,不為富貴,不求榮華,隻是那麼淡定的等待,等待懂得彼此心意之人。
興許蒼天不負,長相思與長相守終聚有期,千年之後如煙傳奇重演。
感念楊燁的將心比心,轉而對樊若寒含笑,“很好。不過,今日之事不可聲張。”
樊若寒點頭應諾,竟然換得柳笙瀾頷首的謝意,原本蒼白得如同綿紙的臉,泛起一點死灰複燃的血色,看著那襲水碧通透,“我終於明白安定公的盛名久負之譽從何而來,果然風華絕代,傾盡天下。”停了停,又補充了一句,“君子之諾絕不輕許,許之便應,方不廢倫常之綱。”
“很好,希望你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如果有朝一日你違了今日心意,則天下人共唾之!”當白衣男子再看向樊若寒時,柔情的眸華霎時轉複凝冷,流露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強大威壓,和不可一世的霸氣,令樊若寒自心底產生莫名的敬畏,不敢有輕慢或悖逆之念,卻也甘心臣服。
心知自己的氣力似風中塵沙,疾速散去,楊燁僅憑一股勇悍意誌才又撐了這許久。
琉璃白清楚碧色之人知道他心中有抱負,有激情,有著對全天下山河的熱切向往,那麼他也肯定想象得到他嘴角故作出的淡而隱的笑容下是有怎樣的雄心萬丈,是以,浮生不過一場沉夢繽紛,藏匿於深山老林中的隱士又怎會逃得過命數的結局?
不過是那硝煙裏紛飛的碎塵,碧色之人連一顆心,也丟了。
也因此,在此亂世之中,在不與自己立場衝突的前提下,他不願讓那一身涼薄煙雨染成的天水一色滿腹才情成了空悲憾。
為了清淺朦朧碧影那如江南三月般唯美的笑,他甘願為他上天攬九月,下海斬蛟龍。
既然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讓碧色真正快樂,那麼也隻能按照自己的臆測,去用盡一切自己所能做到的力量去如遂碧色的心意。
但願,自己這回不會做錯。
浮生催,共憔悴,一場夢回,夢斷幾人心扉?
就算臨風酒醉,也深恐荒涼了衣袂。
月移花改影,風動竹生聲,一刻之際由於始終不忘對周遭的洞若觀火,故此心思已是千回百轉,扯動了悶慟之火,又是一陣冷汗,因受傷本就覺得五髒六腑似被翻攪得難受,方才說話又稍加使力挺了挺腰背,喉中便又是腥甜陣陣,咳出了血。
樊若寒上前,與柳笙瀾一並穩了穩楊燁,看到那加深的傷勢,眉頭緊鎖,“公子您真的不能再動氣或動身了,當真要好好調理,畢竟大夫曾叮囑過,雖然公子脈象穩健像是習武已久之人,可是多年來勞碌奔走對身體的不加注重,以及兩次重傷對根基的耗損,實在不宜再輕舉妄動。”
柳笙瀾也以自己手心的冰涼,慰白衣男子掌心的潮熱,“楊燁,不要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其實紫玉菱花簫隻要如你和你夫人那樣知音律的稍練習便可掌技,不需要我去教,我說了我隻會那首曲子。”
“你剛才說的什麼這麼快就忘了麼?”
“我……”剛才他說的是以玉墜換玉簫。
是以,白衣男子心笙微動時,乾綱已斷,唇際微動了下卻終究再無言,滿室靜默隻聽得影隨風斜的響動。
窗外明月在天,大地皎然流光,姍娑樹影映於窗欄上,仿佛一幅淡淡蕭疏水墨,縱使窗紙再綿密透不進一絲風,然開啟的縫隙便可漏進牽衣動發的夜風,紊亂的氣流擾動燭焰,將屋室中界限分明的光影打散。
柳笙瀾秀眉輕皺,卻是笑得極美,“在你的心裏,當我們是知音麼?”
楊燁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看著月色下沾露的幾樹桃花搖搖,綻滿欲待吐蕊的點點緋紅,記憶的畫卷緩緩展開,心中百味淹煎,哽於喉頭。
無論是自己出生時滿身金色、遍室異香的神話,還是一襲白衫鎏金鞍、水墨策馬映青山的恣肆;無論是扇影飛旋、劍問魚腸的瀟灑,還是遊俠意氣為飲美酒鬥十千的快意;無論是雲上龍嘯九天玄、劍鋒過後血染敵陣的殺伐,還是大漠荒煙風起時劍花滿天的寂寞,時光裏傳唱千載的夢,又直直飛入自己的胸膛。
夢裏,是北國遠處帝京巍峨雄渾的嵌在緋紅餘霞內的線條起伏,是自己統率延綿數裏十萬大軍揮戈縱橫於天地間的風聲滿注……連綿不斷的江山,熱血飛濺的攻伐,新舊傷口已是無數卻從不在意,隻為年幼時的種種不甘與遠渡重洋的種種離蕩逼起噬血的好勝之心,卻不知不覺間,竟然有所損傷身體根脈。
前塵往事的不堪,如今遠遠看去,都是月光落在牆上的幻影,江南秦淮山水煙雨的淺碧隻一言一笑,萬丈雄心也頓時委頓成柔腸百結,又怎敢再去想象美人有遲暮,英雄有末路。
心中低柔一歎,微微挑起的眼角下,仿佛燃著繾綣的螢色火焰,拚命咽下口中鮮血,勉力維持有力搖晃不穩的暈沉腦際,卻左肋又是一陣激痛。
月如霜,夜未央,一生長恨任癡狂,當千秋過盡,萬載功名,也一世藏儂,風中祭。
今夕複何夕。
當將來江南國破,簫琴鍾箏未曾作罷,天水碧的詞苑秀婉便愁滿天涯,輕薄裹裳緊鎖朱閣,門內弦音如珠卻落地喑啞,雪映殘陽裏,誰傾盡天下?
仍舊是那,幽幽紫檀氤氳裏,夜雨染成天水碧。
那麼清淺的煙雨幻碧,那麼柔軟的煙羅紗,淡淡幽散的紫檀之香朦朧中,似又再現那夜金陵秦淮河上的花船泛波,群星璀璨。
尚猶記,煙波萬裏浩渺之上一吻的風情,尺寸之間的糾纏,似吸吮清晨葉尖的露滴,又似點觸初放的柔花……紫檀的香氣縈繞唇齒時的意亂神迷銷魂噬骨至今依然鮮明如昔。
天地煙雨染就的碧色輪廓朦朧清淡難以觸及,淡薄得似隨時都能隱於無形,卻無聲地潛藏妖嬈,不經意間蠱惑了人心,教白衣男子心中每每不忍。
柳笙瀾,請你……不要再皺眉了,成否?
咬牙,心裏又煩躁起來,如被燈芯反複燎著心尖,這燙痛千般反而激起楊燁骨血中的桀驁執著,就算是流盡一腔熱血,他也偏要哪怕以強迫的方式,把自己的意願加於碧衣身上。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我最後說一遍,我不會騙你,但是明天你一定要回府,你相信樊若寒,我也相信,他會管顧我的傷,畢竟金陵城裏若失了安定公的蹤跡,更會大亂風波,於太子能否坐穩其位不利,於我的傷勢和安危更不利,況且,你我的立場之間……你沒必要如此,如若你還當我朋友,就請你顧念我的意,否則,我以前說過的話也不再算數。”目光故意銳利而肆狂,緊緊逼視於柳笙瀾,狠狠抓著碧色之人絕美清瘦的手腕,直至見了紅舯,卻自己幹脆閉緊雙眼,自欺欺人地企圖用黑暗擋住一切的情非得已,卻再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柳笙瀾任他抓緊了腕子,麵上平靜一如平常,窗外的寒鴉啼,卻叫斷了癡夢。
息隱,紫檀,陰晴圓缺,種種萬般造化其實早在相遇的最初已看至終局。
不是他死,便是己亡。
一如落花尚於枝頭便注定零落逐水,無計更改。
隻是,這千秋的功罪,該由誰來書寫?
白衣一次又一次為他負傷,沒來由的,想到了日後可能的萬一,哪怕隻想那麼一點,便覺有那麼絲如冰錐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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