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85 更新時間:12-10-08 21:31
可是此時一身煙雨朦朧的天水碧,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突如其來的不祥預感,竟在多年後汴京皇城的雪夜變成了現實。
那駭人聽聞的斧聲燭影,一瞬間,碧色的世界天旋地轉。
五雷轟頂的感覺也不過如是,眼前有的,是白衣男子唇角不斷湧出的那抹血紅,似是流動般無限擴大開來。
那時候,汴京皇城的宮裏再不見繁盛如錦的息隱花,盡是狂恣盛開的曼珠莎華,那是翻卷著滾滾流火的彼岸之花,耀人眼目卻無人采摘。
就像是他們絕望而執拗的情,如將一切都燃燒殆盡的紅蓮業火,他們根本都逃不過那一場山河永遠寂滅的煎熬,一切的一切,使最初的邂逅全變成了最後陰陽相隔的痛苦。
遇到白衣前,天水碧不懂真正的愛情,當他懂了之後,他的愛情隨著白衣的崩逝而消潰離析,葬於青峰之間。
這些將來的事,誰又能在現下預料得到?
柳笙瀾隻想到如果從此沒有了執著嗬護自己的楊燁,那漫長的未來是否真沒辦法一個人長久走下去未可知,然現實遠比想象來得殘酷和無情。
活著,不如死去。
可若再給他一次選擇,若是時光可以倒轉一切從頭來過,譬如翻過一頁史冊,他依然不會後悔遇見白衣。
“你在這裏養傷養得差不多,便至錦淵閣小住幾日再走,那裏是我的產業。”天水碧色長長上睫與下睫緊密合湊,在那一雙幽深重瞳前似暗非明地形成了一道睫羽之簾,教人瞧不清眸底色澤。
“好,屆時不醉無歸!”白衣的笑意漸漸明朗,恣肆飛揚,不受傷勢影響的豪爽,“除了玉泉春釀,錦淵閣尚有紫金醇和竹葉青等名酒,當然,聽說還有稀世千金也難得一求的‘碧血桃花’,卻隻存安於素有天下第一樓的江南錦淵閣,安定公果然名不虛傳!”
笑著笑著,又沉默下來,碧色手腕間的紅,愧了白衣的心。
輕撫那一處抓痕,竟還是傷了他,“你回府後記得要敷些膏藥,否則可惜了。”
天水碧挑眉側睨他,風情盡顯,“區區小傷,敷什麼藥,又不是女人。”
說罷,兩人視線膠著,暗笑於眸底彼此流轉。
淡淡的馨寧,如摘下一枚月,靜影沉璧,隻手搖動手中月華,卻似溫潤燈火。
而呆立一旁的樊若寒此刻也沒想到的是,今日他與他們的萍水相逢,讓他結識了兩位將來分治南北而無奈敵對的君主,改寫了他一生的命數,使他在這一場書敘結局已定的亂世離歌中,起著舉足輕重的決定性作用,為這段飄搖不定的五代十國戰亂史添上勝拜分明的關鍵性一筆。
浮橋獻計,五十萬鐵甲精騎順利通渡自古固若金湯的長江天塹,江南流水一片飄紅。
那一場國殤,毀了盛世煙花,也令柳煜(柳笙瀾改名)記憶裏江南的春花秋月玉砌雕欄,一輩子橫亙在與楊胤(楊燁改名)沉默無聲的對峙中。
那時候的樊若寒,因背叛了生養的故國南周,背上千古罵名,致使他此後經年站於北匡朝野跪拜稱霸的雄主也再無法真正暢樂,時常深夜人靜在淚水與悔恨中度過,難以入睡。
月升半天,夜幕籠罩下,秦淮岸邊的一線寂靜瑕麗的村落,如一條沉睡的銀魚,透過窗隙可見流螢飛舞無數,這些微帶寒意的薄藍幽光中,平正高大卻滄桑滿壁的屋宇,和簷上蹲伏的鎮庭獸,顯得格外幽異,與寧靜。
風雨過後的鳳凰台上,吹拂起一線涼風,帶著青鬱的水氣,拂散的濃霧化去之後,一地殘紅點點,枝梢上有大朵大朵的嬌豔含羞吐蕊,每一朵都綻放得恣意汪洋,參差得不像現世的景象。
輕風吹,宿雲微,星榆葉葉晝離披,雲粉千重凝不飛,嫣雅處花絮漫飛,昆玉樓台珠樹密,夜來誰向月中歸?
冷煙便蕩盡了滿腔的相思淚。
清音泠泠水香晚,花間浮梁照驚夢之際,花瓣離了花兀自紛零,暗香消於風起雨後,卻再無人來嗅。
思君明月仍決絕,玉漏迢迢之下,一柄猶自撐著的八十四骨繪綠柳垂絛青竹傘,掩不住嬌俏的紅豔顧盼生情,可女子憂思之中,心裏的淒寒正如卷著冰淩的寒潮,一浪接一浪地拍將過來。
身後不知是誰的步子,那輕軟的腳下還是有枯枝裂開的呻吟。
二十四骨繪帶露牡丹的紫竹傘下,是那朵一身粉衣的盛世牡丹。
百褶牡丹雲邊泥金繡火鸞粉綢曳地迤儷襦,罩一層淡鵝黃色旱煙雲軟羅水縐紗,腰間鉤織嵌金絲挽齊心結綴絲穗束腰……安定郡王妃甄娥皇無論何時何地,都那樣明豔到極點,如天邊最綺麗的一抹彤霞。
哪怕,一路風雨憔悴了華服麗姍。
“夫人,那不是……”窅娘嗎?
對主子永遠忠心的丫鬟流珠,剛剛攙扶甄娥皇站穩於鳳凰台最後一級石階之上,乍然聞得嬌麗灼紅轉身之際淅瀝珠翠之聲,驚疑不定,而窅娘身上細細的胭脂香風早先於她開口便拉回了甄娥皇落魄的幾分心神。
慘淡的月光下,甄娥皇的美睫在忽忽地閃動。
疑惑不解地望著滿地落花之間的嬌豔女子,淚水強行收縮了進去,視線在漸漸清晰,迷霧一層層撥開,但錐心的疼痛依然存在。
夢裏的場景是那樣真實,真實得足以令自己腸斷弦亦絕,那心夜忡忡。
突然不敢再往下想。
夢裏的天水碧亦是那樣真實地朦朧著,清淡淺薄得近乎透明化隱而去的朦朧,遺世獨立於雲濤幻滅的鳳凰台邊緣,觸不及的紫檀香霧略一碰觸便漫潰如煙,甚至,他根本看不見她的似將海水添宮漏,共滴長門一夜長。
真實的恐懼令她害怕真實的天水碧就是花隔雲端的難以觸及的模樣。
會不顧一切登上高高的鳳凰台,便是因為那化水無痕的噩夢。
自從夢醒後,她再也睡不著。
徘徊於昭華閣中,看窗外黃昏的顏色漫過了樹枝稍頭,暮色沉藹,淡月將出,遠方天際升起的煙華恍然如夢,院裏的紅梅落下滿地嬌殘,片片紅蕊如點點鮮血觸目驚心,不過,屋子裏新燃上的紫檀香縈繞鼻息,淡淡的,如柔軟的絲綢,似微漾漸止的水麵,令空氣霎時又沉寂下來,緩緩地一點點歸於寧靜。
直至,桂華流瓦,佇聽寒聲,如紗的天色,投射出依稀的淡影,青銅鳳凰宮燈銜著明燭,燭影搖曳,高華而不失精雅的昭華閣宛如白晝,珠簾流紫,一片暖意融融。
光線微弱地照耀甄娥皇絕豔的臉上,連鬢邊讚的金絲牡丹也黯然失色,卻隻微靠於雕木軒窗旁看著微晃的臨淵水麵,漸深的夜色倒映清輝滿天。
風從枝葉間穿拂而過,帶起閣內重帳,晃動的紗影間,她閉了眼,仍是止不住地回想她與柳笙瀾相遇相識之後的種種。
那一次宮宴而後,任是雨打梨花,她也是深深閉門。
終日無事,要麼為了繡架上的芙蓉配金絲線還是銀絲線煩惱,抑或是荷葉繡青色還是碧色煩惱,要麼便是轉軸撥弦彈彈琵琶,想念著那襲煙霧夜雨染成的天水碧色。
思慕如藤蔓,悄悄地漫展,最後柔軟地纏繞上她的心,紮根盤延,無法剔開。
便越發地不願出門,甚至連府裏的款宴也推脫不去,更不用說宮宴了。
父親的心思她清曉,到了出嫁的年紀,再不能待字閨中,以免招人話柄,可她就是柔推碗拒,硬是不肯再入宮彈上一曲。
一個人關在房裏,細細撫摩那次宮宴上所穿的華裳,輕輕地放在單獨的沉檀木金鑲玉鎖衣箱裏,心裏的燦爛如擠進室內的一縷陽光,嬌美豔極的臉也因窗外春日桃花的芬芳,染上了些許的紅暈。
她的足不出戶惹得流珠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言自語地揣度,“小姐難道生病了?”還是……難道是那日在宮裏被那一襲飄渺碧衣之人唐突到了?
細微的風湧過,輕輕舒卷得珠綾簾子飄飄,她因內心歡喜無盡,整張臉煥發著熠熠的光輝,“不是啊,別胡思亂想了,傻丫頭。”
一出聲,嚇得沉浸在思考中的流珠端不穩手裏的盤。
可她眼裏閃過一縷飄渺的欣慰,短暫得如同絢爛一時的煙花,看著庭院裏滿架的薔薇隱現幾點灼紅,不知開時會是怎樣的緋豔如霞?
深庭靜寂,偶爾幾聲春鳥鳴啼,清脆婉轉,一如江南年輕姑娘歸家的軟糯歌謠,輕快無憂。
斜倚於紅木卷草紋貴妃榻上,花間漏下的幾縷稀疏陽光,打在她發間的細紋玉釵上,折射出通透水亮的光澤,映得她寧遠安然。
這份安然,隻因她深信六皇子安定公柳笙瀾定會與自己心有靈犀一點通,定會來尋她。
果不其然,他沒有讓她失望,幾天的等待收獲了意料中的結果。
這樣的滿足,是那鬆花釀酒、春水煎茶的閑淡悠然,無有任何遺憾。
那一日,流珠興高采烈地奔進屋中,喜不自勝地稟告她,“小姐小姐,您知道麼?老爺說安定公幾次登門欲拜訪小姐,卻屢屢遍尋不見,此次特意寫了新詞欲請小姐譜曲呢!”
懷抱琵琶款款而起,朱唇不言,腳下步子卻是不待,未行得幾步,又匆匆繞回內室的印花鳥絹屏心六扇曲屏後,梳洗打扮過後,方踏出房門去會他。
女,隻為悅己者容。
飛瀑般的青絲挽成典雅精良的涵煙髻,單弓足鳳頭釵浮翠流丹,雙珥照夜,煜煜垂輝雲鬢花顏。
一身緋金寬闊袖繡牡丹承露大袖衫,牡丹旁印著小朵繁複工麗的纏枝團花,下著碎花薄綃百褶裙,層層薄綃碾成波浪形薇紫卷紋,煦風吹拂便輕柔飄蕩,臂挽長柔的五彩珍珠紗帛,帛上珍珠顆顆飽滿圓潤如夏晨荷上滾動的澄明清露,腕上有隻掐絲穿瑪瑙的手釧,瑪瑙上的花紋如絲絹般順滑柔亮,顯出汪汪如血的華美,稱著披於衣外的頗為豔麗的大紅羽縐麵滾白兔毛披風,則華雍得體中不失淡雅,淡雅中又明現絕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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