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04 更新時間：12-01-04 16:09
夜涼花黃，無數宮燈的影子搖曳於這天闕王宮，寂寂人間。
深夜中，一道明閃劈下，照得整條宮道慘白一片，照得深宮庭木抖出淒黯的影子，照出淩霄殿旁與之並立的那一座高聳入雲的占星台。
冷雨瀟瀟，玉階如洗，一碧澄亮，靜香站在空闊的廣場上，抬頭靜靜望著眼前聳立的高台。
姬萱一生機關算盡，終得四分天下，她自詡不凡，從未將四國放在眼裏，卻獨獨敬重一人，那便是欽天監—連鏡。連鏡乃是天闕王朝星相第一人，一生鑽研相術，練就一雙火眼金睛。當年天鑒之變，若不是他用八卦五行在王城內布下奇門陣法，龍威軍雖勢弱猛虎，但以少敵多，也需苦戰一番。
連鏡之名，朝野內外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自那日起，連鏡便一直被姬萱囚困在占星台，除了每年的靜息日能隨姬萱前往聖湖朝拜，外人想要見他一麵，難比登天。
此刻，占星台上，連鏡正與姬萱相對而坐，另有一碧衫宮女跪伏在兩人中間的石案上煮水烹茶，看她點火洗茶，懸壺高衝，注水入甌，動作行雲流水，嫻熟無比，顯然是茶道高手。
姬萱看著清水溢出甌口，水汽沿著茶甌渺渺繚繞，素手夾住琉璃盞沿，輕啜一口，姿態妍韻十足。
碧衫宮女見她麵上輕雲淡生，並沒有嫌棄之態，於是又小心翼翼倒了一杯遞給連鏡，“國師請吃茶。”
連鏡微笑端杯，聞茶之香馥鬱飄溢，一品隻覺齒頰流香，閉目細品，更是回味無窮，歎道：“長雲山的夭荷，加上洄雪川的雪水，烹成茶湯，當真是天下一絕，也隻有太後懂得如此享受，老夫今天口福不淺。”
“國師過譽，青禾手藝疏淺，隻怕入不了國師的法眼。”姬萱眉梢淡淡一掠，青禾會意，麻利地接過她手中的琉璃盞放進茶盤，起身退到一旁。
以太後的性子，居然也要謙虛的時候，連鏡拱手作了個揖，微笑道：“由太後親自挑選，經由玄冥閣訓練出來的人，都可以說是人中龍鳳。”他目光有意無意地自姬萱身後一帶，其後一人身披黑袍，頭戴黑色鬥篷，沉默一如前人的影子。從跟隨姬萱上占星台已有一個時辰，她始終連眼角未曾有一動，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姬萱仰起頭，細細眯起眼眸，似乎欣賞著闌珊的夜色，斜飛的眉梢揚起一彎高傲的弧度：“國師，哀家最近常常心緒不寧，可否為哀家測一下近日的運勢？”
連鏡暗想，這茶果然不是白喝的，搖手招來宮女備下筆墨紙硯，舉袖一拂，對著姬萱道：“太後請。”
姬萱沒想到連鏡今日這麼爽快，遲疑地看了他一眼，緩緩提筆寫下一字：曌。
看字跡筆鋒殷實峻拔，居然有幾分須眉的豪邁之氣。連鏡端須沉思片刻，笑道：“日月懸空，普照天下，本是國之幸事，但若風雲一起，遮天蔽日，卻成了大凶之兆。”
姬萱看定他，一聲輕笑：“國師此言，難道是暗指我天闕國運不濟，將有禍事發生？”
“太後請隨我看。”林鏡抬手一指東方夜幕，“紫薇象征帝星，此刻正懸於天闕上空，天闕當百年無事，但西南天際亦有一星，其華灼爍，絲毫不輸帝星。”
姬萱定睛看去，雖重雲遮月，卻仍可以清晰看到東方與西南方天際兩顆星辰光華奪目，就在她暗暗吃驚之時，耳旁再一次想起連鏡的聲音，“太後請再看。”
姬萱依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北方，一顆新星正冉冉升起，光芒更甚前者，看它懸空之勢，竟與之前兩顆成犄角之勢。
她霍然抬眸，奇怪問道：“國師，這是怎麼回事？”
連鏡不慌不忙，捋著胡須道：“太後顯然已經看出來了，天生異星，四國內將有一場腥風血雨，大統之日，已是遙遙無期。”
“難道是天意？”姬萱自案中站起來，歎道：“先帝雖有愧於哀家，但哀家有心為天闕留一條後路，奈何天下容不得哀家作主。”
連鏡不由驚奇，能讓姬萱頭疼的事情不多，但帝王家的恩怨他無心染指，這天下分合，自有定數。閑事莫理，這才是永久的生存之道，看了這麼多年的戲，如若他還看不透這一點，隻能早點投胎重新入道了。
隔著濃重的黑暗，一盞盞宮燈在大雨搖曳著沉寂的光影，模糊了這王宮應有的莊嚴氣象，變得光怪陸離，令一切生物都充滿了幽冥的色彩。
姬萱手指輕撫著鑲嵌在雕欄上的琉璃，眼底一道奇寒無比的銳芒直奔北方天際而去，“方才國師說天生異星，將動搖天闕的百年基業，那國師能否算出這異星現在何處？”
聞言，連鏡一雙銳利的老眼掃過身旁石案上的周天八卦圖，心中腹誹：且不論他是否真能用八卦推算出異星的位置，今日的天象已是他生平首次見到，是福是禍，尚是未知之數。天定既是天命，他一介凡夫俗子又怎能逆天而為？心中打定了主意，他立刻托了茶盞飲茶，寬寬的袖子落下來，正好擋住姬萱投射過來銳利十足的逼視。
姬萱明知他故意在找機會拖延時間，卻深諳他不想說的話誰也奈何不了他，於是麵帶微笑，道：“如果還是那句天機不可泄露的話，國師就不必說了，哀家也不想聽這些廢話！”
連鏡沒想到她這次這麼輕易放棄，反而愈發覺得奇怪，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姬萱，見對方一臉從容靜漠，眉宇間盡是運籌帷幄的傲氣，一張奸猾的老臉上掠過絲絲了然的神色。
許久，姬萱一聲輕歎：“看來這占星台是沒必要拆了，哀家以後還要時常來跟國師研習占卜之術。”
這話明擺著告訴他，這輩子也別想離開占星台，離開她的桎梏。連鏡是誰？表麵仙風道骨，實則是狡詐的老狐狸一隻，他不動聲色淺笑道：“能為朝廷做事，是老夫的榮幸。”
姬萱忽而笑意一收，滿眼嘲諷：“怕隻怕國師是有力無心。”
姬萱有意出言試探連鏡，誰知他依舊捧茗半響不語，儼然不想直麵她的問題。十幾年來，她忍住沒有殺他，一是因為他護國有功，殺了他，眾口難堵，民憤難平；二是念在他真有幾分本事，以至於她一直窮盡心思討好他，結果他還是不肯誠服為她所用。心中怒極，姬萱不由地暗暗咒罵道：“這該死的老狐狸，總有一天哀家要讓你主動開口求我！”
宮深人靜，群星隱退，天地間隻聞一片雨驟風狂，遙遙幾聲腳步聲傳來，隔著風雨聽不真切，隻有那一抹紅羅似血蓮在雨夜中綻放。
“太後。”青禾在一旁低聲道：“靜香來了。”
姬萱冷冷掃了靜立在石階前的紅蓮一眼，向前踱了幾步，彎腰又端起那隻琉璃盞，把玩在指間，對著青禾道：“讓她上來。”
連鏡看著她驟然冷蕭的麵容，忽覺這個女人身上似乎有著用不完的陰謀詭計，他看了看她並沒有讓自己回避的意思，於是笑著低頭繼續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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