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7 更新時間:07-08-27 22:05
邵向衡的表情很難看,當一個人發現自己最厭惡的人竟能幫自己還清巨額債款,而不得不上前乞求時就是這樣一種表情。
“西原王殿下!”邵向衡蜻蜓點水般抱拳問候。
“邵將軍。”昱微微頷首致意。涉明煬則將目光轉向一邊,不屑與之相交。
隨即室內竟陷入一片沉寂。涉明煬側目邵向衡,這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終於要拽下一根尾翎了。
“此次牧平關和薄州的危機幸得殿下相助,有勞,另外……”
“邵將軍!自知勞煩了西原王殿下,卻如此吝嗇感激的誠意!是將軍不甘現在的情形還是……將軍原以為根本不可能出現現在的結果?!或許在更早的那片熾熱中就該結束!!”涉明煬語氣咄咄逼人。一旁的昱不理解,為什麼一向老成持重的西原大將軍竟在此時此地公開挑釁牧平關最高將領,他的話是什麼意思?記得昨日開拔前,涉明煬曾叮囑過,到了牧平關最須提防的是邵向衡。
邵向衡也算是在沙場、官場上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人,他清楚有人已經看清了某件事情,看清便好,這就是必然的宿命,一切掙紮隻是枉然,西原不會永遠那麼幸運!可惡的是,因為那個異族將領的要挾與堅持使他不得不做出暫時的妥協。
“事實卻是,它不但發生了而且變得愈加糟糕!!”邵向衡的神情比先前更加傲慢,似有強弩之末之感。這次他的目標又是什麼?
“西原王殿下,可想報牧平關前突襲之仇?”
“報仇?兩軍相戰不可虐殺戰俘,抑或,邵將軍希望西原繼續征戰到草原更深處,以此來報仇嗎?!”涉明煬搶在昱開口前說。明刀明槍的勝利不代表暗箭從此也會停歇。
“涉將軍沒有經曆此番惡戰,怎可妄代西原王殿下!我想西原王殿下一定願意親自收降審問這些可惡的翟人!”
涉明煬大笑:“邵將軍,西原怎敢越俎代庖,這不符合紫淩霄的律令啊!西原萬萬不敢,涉某雖未參戰,這點心裏可明白得緊,是否如此?殿下。”
邵向衡的臉頓時憋得通紅,涉明煬的笑聲讓他不禁懷疑自己的底牌已然被人知曉。
“元將軍為救殿下被翟人所害,邵某原以為殿下定樂於擔此任,卻未想殿下漠然若此,元將軍泉下有知……”
“邵將軍!”昱忽然大聲喝斥,邵向衡一驚,“若為此,這些翟人還需審嗎?西原願意不計任何代價斬殺害死元將軍的每一個‘敵人’!”
昱目光如刀:“請邵將軍讓元將軍清靜些!”
“不是我邵某人不給元將軍、西原王殿下清靜!是翟人!那群混蛋蠻子!一群搗亂份子!”邵向衡別有用意狠狠咒罵,“他們不知廉恥,要求西原收降,否則便繼續頑抗,要知道翟人就像草原上的狼,被縛住還是會用利牙咬掉獵人的皮肉。邵某已講清,這樣便是軍令了,殿下不應該再推脫吧。”
昱同涉明煬交換眼神,這個結果是他未曾想到的。
“殿下,此事定有蹊蹺!”涉明煬與昱走向監牢。涉明煬自信和翟人接觸多年算是了解這北方強敵,眼下這件事根本不符合多年來他對敵人的認知,“翟人皆驍勇,輕生死,今日何故要殿下收降?”
昱無語,倏爾開口:“對翟人的了解我不及涉將軍,我隻想知道,他們為何假扮紫淩霄士兵埋伏在關外?他們不怕死,便要別人陪葬嗎?!”昱加快腳步,踩出一個愈來愈大的影子,涉明煬走在昱身後的陰影中,靜默。
昱的手還在激動地顫抖,手心中是一支被捏斷的筆。地上跪著反縛的被俘翟軍最高品位將領,他的臉上沒有恐懼、哀求或慷慨赴死的豪邁,他隻一味笑著,這笑容由現場的西原、紫淩霄眾人看來真是險惡之極,正匹配那個同樣險惡得令人窒息的陰謀。
“明日最先抵達牧平關的便是毀我大局之人,他既蒙騙於我,引我自相殺戮,那麼也讓他們嚐嚐這種滋味。”
終究……
是我……害死了元正尊!
昱低吼一聲,將手中的斷筆擲向翟將。
涉明煬見勢,忙上前阻止盛怒的昱,但此時昱已迅速站起,離開座位,從腰間抽出紅寶石彎刀,衝到翟將麵前,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殿下!”涉明煬大喊,“殿下三思啊!”
“誰出的主意?”昱的語調冰冷如手中彎刀,其下卻是驚濤駭浪。
“哼!要殺便殺,殺了我,我就是天父的把阿禿兒(勇士)!”
“誰的主意?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嗎?!”昱大吼。
“西原的王爺有什麼不敢?!”
“你休得不敬!”涉明煬怒言,憤怒是為了遮蓋不足與外人道的謹慎。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更何況,言者有意,聽者存心。
刀刃在翟將的頸項上刻出一道血紅。
“殿下三思!殿下說過,別便宜了別人!”
昱雙目圓瞪,眼中有恨,這種恨使少年原本剛毅俊美的臉龐展現出不符合年齡的決絕與悲涼。
彎刀在翟將鼻尖前慢慢回鞘,昱背過身,翟將沒入他的背影:“那麼凜然,何不戰死?投降作甚?!”昱字字如刀。
“否則如何得知罪魁禍首?又如何親口告訴你真相?聰慧的小王爺!哈哈哈哈!”
一記耳光重重打在翟將左頰上:“真個混蛋!”這些令人發指的用心都是為了對付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涉明煬想,作為一個父親,他萬分不忍,他願少年放棄,但他隻是少年以及少年父親的臣子,所以他唯能貢獻忠誠與生命,或者就是這麼一個耳光。
翟將抹去嘴角的鮮血:“打吧!翊稀邪大王終將成為大汗!然後像殺綿羊那樣,宰殺紫淩霄!!我們會在天父那裏為翊稀邪汗祈禱!”
“哼。宰殺紫淩霄?!”昱緩緩揚起嘴角,“我拭目以待。”
“小王爺,快抽出你的彎刀,向著我的咽喉用力割下!抽出你的彎刀,快抽出你的彎刀!!”翟將發瘋似的叫喊。
昱甩了甩手:“拖下去,不許傷他。”
“殿下何故如此寬宏?”
“恰恰相反。涉將軍將我想得太善良了。翟人寧戰死不苟活,如若不得戰死,隻可苟活怎麼辦?記得小時候父王曾說過,翟人許多習俗異於中原,其有俗……自殺者天父永不收容。我又何苦成全於他!”
涉明煬驀然無語。
三十幾名戰俘的姓名被登錄到名冊上,準備日後統一押解往南部的袞州。隻要和翟人交過手的都不會質疑每次的俘虜人數,因為戰場和草原是他們唯一的兩個歸宿。昱和涉明煬校點完畢,穿過俘虜聚集的昏暗牢房。
忽然,看守紛紛衝向一間牢房,房內滿是聽不明白的叫聲喊聲喧嚷聲,撕心裂肺,這種聲音又赫然變成瘟疫,快速傳染到其他牢房。
身為百夫長的翟將死了,牢牆上一大塊鮮紅,接著,是一片又一片血色淋漓。
昱閉起眼,長而卷曲的睫毛隨著見證死亡的絕望叫喊聲不停顫抖。
“殿下!”
是什麼讓我們變得如此無情?
“厲鬼比那些祈禱更會使紫淩霄不得安寧吧。”昱的語調幽如遠山溝壑。
無情使我們活下去……
先後有十一人自殺,昱勾卻了他們的姓名。這些寄寓父母種種希望的名字,對於士兵難道隻是用來展示生死的憑借?!
“嗬嗬嗬!一群傻瓜!”一個洪亮的聲音劃破血色陰霾。
昱踱到牢門口,幽黑的牢底,有一人麵壁而坐。翟人士兵中會講中原話的並不多。
“何以見得?”
“他們的馬兒還在吃草,他們卻一個個撞破了大好的頭顱。你說傻也不傻?”
跪在昱麵前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
“難道你們的戰士稀缺到這般田地?連老漢都不放過?”
老者昂首而笑:“草原的男人、女人們六、七歲縛小牛,七、八十歲還能套大狼!我這年紀在軍中隻是稀鬆平常。”
昱聽得出話中的嘲笑:“是啊,想來我六十歲時,定無能耐蹲在你們的大牢中慷慨陳詞。”
老者聽後放聲大笑,笑得軒昂,整個牢房為之一震,為之一亮。
涉明煬的心卻為之一驚。
“大叔,在軍中所供何職?”
老者瞥了眼涉明煬:“及不得這位將軍,無名小卒而已。”
“我看卻不像。”
“那大將軍以為是什麼呢?”老者答得狡猾。
“聽大叔適才的口氣,似乎隻要尚存一線生機便會再次跨上馬背?”
“就這樣綁著上馬?將軍真會說笑!”
“大叔雖自稱無名,卻斷不會輕易降我。”
“不得不降,不得降;不可不降,不可降。弄暈了他們,我卻隻聽聞馬兒鳴啾啾,真是苦了天父賜給我們的這些生靈,下半輩子隻願好好相待它們。
“你可會養馬?”昱突然發問。
老者注視昱的雙眼:“雕蟲小技!我們沒南人這般金貴、細致,雕不得蟲子,但論相馬、養馬堪稱此四字!”
“你願意在此養馬?”
“多年征戰苦煞天父賜給我們的朋友了。”
昱明白言下之意:“你就不怕養好它們,讓我們騎著去斬殺你的同胞?!”
老者又笑:“小王爺,我們的馬兒永遠比紫淩霄的跑得更快更長久!”
昱撫額而笑:“好吧!你就看看到底是你們的馬兒快,還是中原的馬兒快!”
昱拿過筆:“你叫什麼?”
“達擀。”
昱從名冊上將這個名字勾卻:“西原也有許多馬,但是缺水草,你能養活嗎?”昱盯著老者深不可測的褐色眼珠。
“馬兒會自己走到水草豐盛的地方去!西原的王爺。”
涉明煬剛欲開口便被昱阻止:“涉將軍想說的我明白。我不相信有再次得到這個牧馬人的運氣。翟族人逐水草而居,擅牧,可謂得天獨厚,這點無庸質疑,翟人擅養馬者多,而個中高手並不一定多見,我覺得此人或許是其中之一,而且……”老者隱約散發出來的氣息告訴昱,“他所牧養的絕非隻有馬兒那麼簡單!”
“殿下不擔心……”
“對於西原該擔心的不是北方而是東方吧。”昱說得平靜,“涉將軍,我們去看看那匹胡爾汗馬,得到一個牧馬人,是它幸運,還是我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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