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907 更新時間:08-04-20 17:13
(五)買賣
隻聽到“啪”的一聲,一顆大胡桃結結實實的敲在麻衣少年的後腦勺上,少年氣急敗壞地轉過身的同時一陣哄笑騰起。
“大爺們倒是想驗證驗證小鐵頭的腦袋到底結實不結實?”
少年身後一群年齡不一的男子或坐或站,插腰訕笑,說話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發須零亂,像是剛起床還未及整理。男子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一嘴酒氣,眼袋發暗,滿臉倦容,他用力地搔了搔頭,接著又用同一隻手從同伴的口袋裏掏出一顆胡桃,拋弄著:“小廣啊,把那顆揀起來瞧瞧,看開了沒?開了給爺遞過來!沒開的話……”
“就再給皂爺嗑(磕)一個!!”一旁有人起哄。
少年乖乖拾起地上完整的胡桃,捏在手中:“小爺不信鬼神,隻磕死人,不知皂爺是死是活?!”說完,緊攥雙拳,一陣咯吱,桃殼裂開數條隙縫,少年輕輕掰開,將一塊桃仁投入嘴中,卻馬上咂嘴吐掉,“怎麼一股臭頭油味兒?!皂爺,這胡桃壞了,您別嗑了!”少年拋掉手中剩物,轉身離開。
“大哥,拿這小子消遣,看來是找錯人了。”
壯漢握緊胡桃,怒氣衝上麵門:“昨晚做了趟虧本買賣,現在又被這死小子作弄,你們這群飯桶!”
“大哥,我們倒是想做飯桶,可,哪吃得上白米飯呀?!”有人嘀咕。
“現如今,少個人和你搶食就算是你他媽上輩子積德了!”壯漢又拿過三個胡桃,盯著前方的瘦弱身影,手中暗暗聚力。
少年隻覺得腦後生風,之後,側前方的樹枝不知被什麼打斷了,身後有人低聲驚呼,他回頭……
“皂鬼啊,除了酒色財,你什麼時候喜歡和孩子較勁了?”
這是少年熟悉的聲音,等了很久的聲音。
“展大哥!!”
站在身後的男子黝黑清瘦,個子卻很高,初一相見,儼然就是一支竹竿!展檎沒有回頭,小廣看到他青筋暴凸的手裏緊攥著兩顆胡桃,登時明白了自己難得挑釁的後果,展檎不是來解圍的,是來救命的!
一幹人等誠惶誠恐,外號皂鬼的大漢則夾帶著憤懣的語氣說:“展竿子,你既要護著這小崽子,就別把他扔在這兒和咱爭食兒,屁點忙都幫不上,折了那一身氣力!”
展檎沒有搭話,不慌不忙揮手示意小廣到自己身邊來:“把手攤開。”他彎下腰將手中的胡桃放在小廣手中,“哪來的胡桃?”
“不知道。”
在胡桃離開展檎手掌那一瞬,小廣詫異不已,方才捏在手中還好好的胡桃殼,已然紛紛碎成小片,而胡桃肉卻完好無損!真是驚人的內力控製!!
“給皂鬼他們去!”
小廣抬頭,繼而側頭。展檎細如鷹爪,骨節分明的大手拍了拍少年在亂離中漸漸堅實起來的肩膀。對於眼前這個瘦長的男人,小廣心存感激,所以今日他放棄倔強,隻是幾年後,那個叱吒沙場的白袍小將,麵對同一雙如鷹隼利爪般的大手又會作何感想?
皂鬼早已睡意全無,盯著小廣手中的胡桃,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紅是因為氣極憋紅的,白是因為驚極嚇白的。
“皂鬼,這世道非得每個指頭都團在一起才能有吃的!”展檎的語調不溫不火,如同他的為人處事,也一如他鮮有變化的表情。
“哼!爺可聽不明白你展爺的大道理,你展竿子怕是隻需兩個指頭的勁就夠我們吃飽兜著走了,你一根,梁大哥一根!”
聽罷此言,其他人等紛紛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瞟向展檎,那黑瘦臉上每一塊肌肉卻始終紋絲不動。
“都說晉南可比晉北油水多!”皂鬼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奶奶的,簡直胡說八道!這朔陽府也是條柴狗!!忙活一晚,沒幾兩銀子,盡是些這種破玩藝兒!!”皂鬼翻開同夥的衣襟,一大捧胡桃掉落在地,彈跳滾動出急促的聲響。
“皂爺昨晚做買賣了?”
皂鬼沒有搭理展檎,甩開小廣的手鬱悶地離開。展檎瞥向其他人。
“回展爺,前幾日有消息說昨晚有頭肥羊打朔陽來,經這兒出晉州,皂爺就領兄弟們候著打鷓鴣(黑話,打劫。後同),來人有兩個家丁護衛,我等還以為是火做(闊生意),卻是個水做(窮生意)!”
“什麼來路?”
“不太像做買賣的火點(有錢人),倒有點像冷子點(當官的),可這年頭哪有冷子點不火的?!”
“噢?!爬(搶)了些什麼貨?”
“都甩在房裏,無非是些衣物,隻有五兩散碎銀子。”
屋裏,皂鬼躺在床上大打呼嚕。
“這的確不是隻肥羊,但更不是柴狗,你們的招子不知是亮是瞎?瞧瞧!”展檎從包袱底層抽出一件緋袍,“你們打得可不是鷓鴣!是隻雲雁!!”
小廣覺得這件袍子挺眼熟,但以往看到的都是綠色,他記得綠袍同這紅袍一樣,前襟和後背都有一塊方形圖案。小廣赫然頭皮發緊,因為他曉得穿綠袍的是——官!
在場所有人,除了鼾睡的皂鬼以及手提緋袍的展檎,都和小廣同樣感受。隨後展檎說的一句話,使他們又快速滲出了一身冷汗,有人甚至感到毛骨悚然。
“緋袍雲雁,當朝四品!不僅是冷子點,還是個海翅子(高官)!!你們好生厲害!!”展檎扔掉官服,淡淡地說,眉頭第一次糾結。
再看眾人,一個個好似死了爹娘。雖說這夥人過的是刀頭添血,與官府周旋的活計,但莫名其妙惹上個四品大官,還是有些招架不住。
展檎打開另外一個包袱:“最近晉州多事,來了不少京官,四品在地方上是個知府,在京裏可就是左右僉督禦史,查官的官!你們這些不開眼的,也算是祖墳冒了煙,這等機會哪是毛賊敢惦記的!”
一本青緗冊本從包袱中掉落,冊子裏還夾著一封信。展檎知道這種顏色封麵的冊本是用來寫上書公文的,他不動聲色地看完公文,在閱讀信件時卻愁眉不展起來。
“人清了(殺了)嗎?”展檎甕聲問。
“沒,全打昏,綁了扔在一邊。”
展檎挑起細長的眉毛:“噢?”
“展大哥您有所不知,我們大哥頂孝順他磨頭(母親),昨天是她忌辰,大哥不讓殺生!”
展檎訕笑,一瞬而逝:“小廣隨我出去趟。你們告訴皂鬼,近日少出去招搖,這塊地界我來接管。”
“小廣,昨日沒同他們一起去打鷓鴣?!”
小廣輕聲應了下:“不僅昨日,先前幾次都不曾跟去。”
展檎瞥了小廣一眼,無話。
“展大哥,我是不是很沒用,就像皂鬼說的,光會浪費弟兄們的糧食?”
“小廣的氣力是要用在後頭的,將來我們一定會比現在更需要你!”展檎平靜地說。
小廣大抵能猜出所謂“後頭”指的是什麼,他不喜歡現在,骨子裏也沒來由地有絲排斥“後頭”,難道是源自手臂上那像是與生俱來的“忠義”二字,當年給他刺上這兩個字的人,是否就是他一直尋找的家人?
“展大哥怎麼不到林子裏去尋打下的鷓鴣,卻在遠處觀望?”
來到昨晚皂鬼他們打劫地點附近的小土坡上,展檎便停住了腳步,伏身探看官道和旁邊的樹林。
“專幹殺人越貨營生的還窮講究?!這不僅是矯情,更會要命!”展檎答非所問。
風掠山崗,伏身草叢的小廣壓下戳得臉癢的蒿草,一股股潮濕的泥草味盈滿鼻腔。昨晚細雨連綿,今日天色依舊悔黯,土地泥濘,官道上來往行人不多,清秋時節,草木開始衰敗,林間時不時傳來幾聲烏鴉的哀鳴,好一幅蕭條景象。小廣揉了揉鼻子。
一駕牛車緩緩在官道旁停下,趕車人手提腰帶走進一邊樹叢,方向正朝著綁腿鷓鴣們。
小廣抬頭看展檎:“展大哥,看來要被發現了!”他心中一陣慌張,雖然他和展檎現在遠在數十丈外的山丘上,雖然和皂鬼他們廝混一處,卻從未參與過一起劫掠偷盜。慌張依舊來自排斥,排斥起於八歲那年,路遇的一位姑娘,告訴了他手臂上兩個字真正的含義。
“看看他到底發現了什麼?”展檎頗為冷靜,如捕獵的鷹隼般目不轉睛地緊緊盯著樹叢,直到車夫驚慌失措地從林子裏跌跌撞撞地跑出,駕起牛車,仿若落荒而逃。
“哼,真的土了點啦。”展檎的臉色變得陰沉。
小廣訝異:“皂鬼不是說沒殺……”
展檎站起:“我去瞧瞧,你在這看著,有人來發信號。”
怎麼可能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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