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蟄伏  第一章 案發(6)

章節字數:4898  更新時間:10-08-07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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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喪事

    原來那雙溫潤的眼也會如此淩厲冰冷。張雲裳心中一聲歎息,自己的決定是否大錯特錯,無法挽救?!

    “昨晚一切是不是因為我爹的緣故?”一層悲涼的霧氣漸漸蒙上李清揚的眸子。

    “不然我怎能再見到你?!”張雲裳很清楚,這句話一旦出口,她便可能永遠失卻眼前的眉目清揚,因為剛萌發的兒女情長,比之二十餘年的父子情深,無疑是蜉蚍撼樹,自不量力,甚至輕賤!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她隻是不希望自己的感情無疾而終,要讓好不容易在他心中種下的幼芽茁壯成樹。

    李清揚一如張雲裳猜測的那樣沒有絲毫動容,隻是多了一份慘切。

    “我爹的交換條件是什麼?”

    “我不要這些!!”

    “但你爹要!就如你說的,不然你我昨日如何能相見!?”

    張雲裳一時語塞。“我會說服我爹。”這句話也氣短,李清揚了然的氣短。

    “若能說服,張大小姐還需費此周章嗎?”

    張雲裳慘笑,點頭:“學正大人,說得是。”

    “你休要責怪我家小姐!”侍立一旁的那個送信小丫環忍不住開口打抱不平,“又不是咱們強迫知府老爺免咱們半年賦稅的!!”

    “如夢!!”張雲裳斥責。

    小丫頭麵露委屈,:“本來就是!小姐和老爺才不稀罕這半年的稅呢!”

    “住口!你知道什麼!!”張雲裳明白如夢賭氣的話正是李清揚,確切地說是李家最忌諱的。李家家風清明,官風廉潔,李德明能提出如此條件表達了最大的誠意和讓步。她隻是懷疑李德明的目的是否如他所說,隻是為了一了兒子的心願。看著此時的李清揚,她確定必是發生了重大變故。張雲裳曾問詢過父親如何看待知府大人的怪異舉動,張克祥隻是閉目養神,輕輕緩緩道,看公正廉明得如神祇般毫無人氣的李德明和自己談條件,這番經曆不啻是一件有趣味的事,隻是他擔心自己一時興起將招致不測,也許事實很快會證明,不和李家有任何瓜葛才是最明智的。張雲裳則心憂,心寒,就像現在麵對這眉目清揚的質問,憂心忡忡,寒徹心扉。

    李清揚也是個敏感之人,豈會感受不到張雲裳的用心與隱忍,但現在的他早已方寸大亂,他快急瘋了!!每分每秒對他來說都漫長得像從洪荒跋涉到現在!

    清晨到家,隻見從不拜神的母親執香跪地向東祝禱,當他訝異地扶起母親,驚見母親早已淚痕闌幹,父親卻不在家中,不祥之感霎時襲上心頭。

    因公連夜上京?!

    可是,爹,為何你臨別的話語讓娘哭成這般?

    可是,爹,為何你對孩兒不告而別?

    因為,這是一場鴻門宴,你比誰都清楚!!

    李清揚本欲追趕,卻遭母親前所未有的大聲嗬斥。不孝嗎?那什麼又是大義?!

    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義也。若是如此,爹,你好狠心!!孩兒說過,你我父子同地為官,於情於理,孩兒都躲不了,也不該躲!您成就了自己對蒼生黎兆的凜然大義,卻要讓孩兒背上不孝的罪責。

    “爹早就打好主意了,我若早些發覺……早些發覺……”李清揚頹然坐上椅子。早些發覺又能如何呢?

    張雲裳斥退如夢,斂起秀眉問:“知府大人怎麼了?”

    話音尚未落地,衙門來人急急匆匆將李清揚叫了回去。張雲裳隻見李清揚在與來人交談後,狠狠踉蹌了一下,當他扶著衙役緩緩站起時,張雲裳感到一陣心驚,緊接著泛起如潮的酸楚,因為此時李清揚的身影竟好似垂垂老矣。

    出大事了!!

    時入深秋,秋風愈發剛烈肅殺,拂草而草為之色變,摧木而木為之葉脫。神光十二年的秋風也最悲切,悲得使朔陽府滿城素縞,為一個人戴孝。

    張雲裳沒有想到朔陽百姓幾乎傾城而出為知府送葬,除此之外,一路上她還瞧見不少來自晉州其他府縣的送葬隊伍。被父親禁足家中的她,隻能通過如夢得知坊間關於此事的傳言。

    朔陽知府李德明死得極慘,一劍穿胸,又被削去了頭顱!所帶財物被洗劫一空,像是流匪謀財害命,卻從不曾見有如此窮凶極惡,殺人越貨,還要取人首級的匪類。於是更多人相信,李知府是為民殞命,祭孔典禮上的暗箭便是先聲嚆矢,李知府上書彰華宮弊案,積怨於官場,故被暗殺,其頭顱則當作成事的憑信,被刺客拿去邀功了。

    沒人知道,這條牽扯甚大的論斷,是否真實,又是誰傳播開的。張雲裳可以斷定的是,送葬百姓必是受李知府之惠於平日,且為這少有的捐身為民的義舉感動欽佩。如此,也足以證明,李知府慘絕的離去,早已傳遍各州,甚囂塵上,注定成為朝廷的難堪。隻是張雲裳以及大多數人,包括此時的李清揚都未曾料到,這場難堪竟無法收場,並很快瘋長成一道紫淩霄繞不過去的命運之檻。

    “老爺、小姐,到了。”如夢掀開轎簾。

    張雲裳款款下轎,整了整月白色的衣裙,抬眼望向不遠處的李家宅院,那裏已滿是素縞,滿是哀慟,滿是悲憤。

    “雲兒!”張克祥褰衣走進一家臨街的茶樓,回首招呼發呆的女兒,“你去不了,站在這兒也望不到!還不快上樓!”

    是的,此時的自己隻能望著那眉目清揚,容顏黯淡,形容蕭索,終至漸行漸遙,杳然不見。她多想撥開層層人群,層層疑雲慘霧,衝到他麵前訴說自己日甚一日的擔憂,但她也明了,怕是在李清揚心裏她張雲裳也是罪魁禍首之一。張雲裳閉目輕聲哀歎,隨父親登上能望見李府大門的二樓雅座。

    辰時,隨著鳴鑼聲,李知府的棺槨被抬了出來,道上頓時哭聲一片,張雲裳慌忙起身,秀眉深蹙,心似刀絞。那個披麻戴孝的執幡人,全然沒了往日的儒雅清輝,神采奕奕,如同她猜想的那樣,容顏黯淡,形容蕭索,裘氏則因悲傷成疾,無法走動而隱身於棺後車內。

    送葬人群主動延道設祭,跪倒在地垂淚紛紛。

    “想那李德明身前廉潔,不取民一分一毫,過身後卻享有這般榮崇,若其地下有知,真不知道他該高興還是不高興。”張克祥冷嘲,“當官總是貪的,有人貪財,有人貪名。”

    “爹!”張雲裳覺得父親說這話實在是不合時宜,忍不住開口。

    張克祥捋了捋唇上八字須,帶著不出所料的笑意:“雲兒,你終於願意和爹說話了。”自從得知李德明遇難,張克祥硬是將女兒扣在家中,免得她跑到李家吊喪,與李清揚再起瓜葛,招惹是非。張雲裳則以沉默絕食相對,直到張克祥同意出殯之日帶她前往觀禮方才進食,但依舊不與父親言語。

    “雲兒聽不下去而已。”

    “光聽便已無法承受,若親身經曆則如何?”張克祥看向窗外,皺眉,那滿目慘白就像正在蔓延的瘟疫,沾染不得,那個清瘦的男子,更碰不得,一觸即亡。事實很快就會證明他張克祥的論斷,他馳騁商場多年,自然也看得出官場的戲碼,隻是這次戲台背景太深,太廣了。

    “爹!!”張雲裳聽出父親的言外之意,怕是李家的變故現在隻是個開頭,這越發加重她對李清揚的擔憂,“您是不是知道什麼?”

    “雲兒,你一向聰慧,應該明白,光憑你讓如夢打探到的,就足夠李家折騰了,更何況……”張克祥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還有你將親眼看到的!”

    樓下送葬的鼓吹聲戛然而止,眾人大嘩,張雲裳探頭張望。

    一隊官兵攔住了送葬隊伍,從後上來綠、藍兩頂尼布四人轎。李清揚認得從藍尼轎中出來的人,他就是之前取道朔陽的欽差大臣——劉璧光,而按紫淩霄禮規,能乘坐綠尼四人轎的定是一位三品大員。李清揚握著招魂幡的雙手骨節漸漸泛白。

    “賢侄。”劉璧光迎上前,依舊官氣四溢,隻是神情戚戚,隱約帶著別樣的尷尬,“節哀啊。”

    “劉大人是來為家父送行的嗎?”李清揚問得淡漠。

    劉璧光為難地搖頭:“請暫停出殯。”此話一出,如同往油鍋裏撒了鹽,送葬人群騷動起來。

    “劉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家父慘死,入土為安,有何不妥?”李清揚冷冷抬眼。

    “自然不妥,大大的不妥!”從綠尼大轎中傳出一個響雷般的聲音。李清揚在晉州州學見過此人,外號“雷公”的晉州按察史——雷遠途。

    雷遠途長著一雙暴突於眼眶之外的鼓眼珠,一臉吃人的凶相,初見之人莫不驚怖,相傳提刑司衙門過堂的一些案犯,光是見了這位按察史大人便三魂嚇去七魄,將案情和盤托出,省去不少麻煩。

    “李學正口口聲聲說要讓父親入土為安,身首異處又如何為安?!”雷遠途惡狠狠地看著李清揚,神情像極了城北城隍廟閻羅殿裏供奉的紅袍鍾馗,怒目圓睜,隻是這次他盯上的不是鬼,而是人。

    “難道雷大人確定能在家父屍身腐壞前找回家父的頭顱?!”李清揚說得悲憤。

    雷遠途冷笑:“李大人官拜四品,其被害非同小可,須慎查!”

    “提刑司派來的官差早已驗查完畢,雷大人、劉大人應該業已看過本案驗查紀錄,還需查什麼?!”李清揚謹慎地問。

    “本案牽扯重大,提刑司負責舉證,自然有權力要求再行驗屍。”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家父屍身提刑司的差官驗了兩次,結果相同,才交還與我等。如今發引出殯,再行開棺驗屍於禮不合,於情不容!”李清揚寸步不讓。

    “朝廷辦案,不隻是一家一戶的事!李學正官品雖然低微,這點道理令尊不會沒教過吧?!今天就算是黃土蓋棺,墳塋立碑也須挖將出來!李學正如此推三阻四,不會心中有鬼吧?!”雷遠途步步相逼,麵容隨著雙目擴張越發猙獰。

    送葬人群對雷遠途的蠻橫無情開始不滿,大家口中念念有詞,雙手緊握成拳。劉璧光見狀趕忙走到兩人之間:“賢侄啊,雷大人也是為了找到蛛絲馬跡,早日抓住凶手,告慰令尊在天之靈,你又何必執拗?相信朔陽、晉州的百姓都希望快些將凶手繩之以法。”

    李清揚嘴角扯出一個鄙棄的弧度:“家父屍骨本已腐壞,如今久駐於秋陽之下,皮肉皆毀,雷大人還驗什麼?!”

    “驗骨!”雷遠途聲若驚雷,“驗骨肉至親!!”

    李清揚大驚,他終於知道這位按察使風急火燎地趕來是看什麼戲了。他記得曾在一部醫書中見過一種鑒別血親的方法——滴骨親。

    “請李學正破指,將血滴到李知府骸骨上,若滲入則是知府,雷某再無疑慮,若未滲入,相信李學正也希望找到真正的李知府吧。”雷遠途說得詭譎。

    李清揚不覺頭皮發汗,卻背脊發涼:“無稽之談。”他強裝不屑,這徹底惹惱了雷遠途。

    “李學正你到底讓是不讓?!”雷遠途身後官兵躍躍欲試。

    秋陽明媚,在場眾人心頭卻陰霾籠罩,個個心弦緊繃,一觸即發。

    “這位大人。”裘氏在他人攙扶下氣喘籲籲地挪到雷遠途麵前,“請不要多此一舉了。”她撫摸著棺蓋,目光哀怨而淒涼,仿佛正透過隔阻陰陽兩界的棺壁看見裏麵那個殘缺的身影以及更遠的過往。

    “老爺與我夫妻數十年了,你們可明白相濡以沫數十年會怎樣?他一抬頭我便知曉他是喜是怒是哀是憂,他一抬手我便知曉他要衣要食要言要行!他在我眼前的一萬餘個日夜,還不足以讓我將他的音容笑貌鐫刻進心中,成為永恒嗎?”裘氏說得淒楚,不少人與她一起愴然泣下,“所以我怎會看錯?!我與揚兒又何其希望看錯!”

    劉璧光心中不住唏噓,當年在李德明婚禮上他隻驚詫於新娘的美麗,比起這令人妒羨的堅貞與伉儷情深,美麗是最最膚淺的優點。李賢弟,得妻如此,本是大福,你怎舍得拚卻這數十年的相濡以沫?!

    “沒看錯最好,那又何懼驗骨?!”雷遠途不依不饒,“來人!將棺槨抬回李府,開棺驗屍!”他揮手示意,士兵按劍跑上。

    “不!”裘氏用盡氣力,張開雙臂擋在棺前,“求你們讓他安靜地去吧,不要再折磨他了!老爺他一心為國為民,他何其無辜,何其無辜啊!!”

    “娘!”李清揚衝上前扶住母親,“雷大人適可而止,晉州已是天怒人怨,雷大人切勿雪上加霜!”李清揚正色,說出朝廷諱莫如深的事實。

    雷遠途暴跳如雷:“拉開他們!若再妨害公務就地收押!”

    士兵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拽拖李清揚母子。

    “狗官,放開他們!”圍觀人群裏忽然爆出一句,一陣沉默後,醞釀成星火燎原,人群紛紛往前抗議。

    劉璧光見事不妙,忙勸:“我看還是讓他們走吧,不然會惹大禍的!”

    “劉大人,闖禍的是棺內之人吧!不收拾了他,你我怎麼向上交代?!”雷遠途瞪大眼,“拉開!抬棺!”

    “雷大人執意要滴血,你看這夠不夠?!”

    一個慘白的身影從李清揚麵前閃過,帶著無限悲憤,也帶著無限的愛,義無反顧。

    張雲裳手中的茶水潑翻在桌,流淌出一張扭曲、痛苦的臉,茶盞滾落地麵,摔得粉身碎骨,慘絕。

    李清揚半握的手停駐在身前,掌心空空如也,就像他現在被抽空的軀體,什麼都沒有,它們去得如此迅速,去得如此義無反顧!是悲憤,還是愛,給予他們巨大的力量來藐視權力與死亡?!

    “娘!”劃空淒厲。

    黑漆棺壁上有深色的液體滾落,滴到地上,殷紅得觸目驚心,刻骨銘心……

    “雲兒,別看了,我們今日便動身去西原!”張克祥起身握住女兒的手臂,緊緊地。

    “爹!”張雲裳回頭,帶著哀求的目光,淚流滿麵。

    張克祥怒道:“還不快走!不然早晚躺在那口棺材裏的是我,倒在外的是你娘,再捎帶上你大哥同那李清揚一般結果!!”

    去了,全都去了,全都不曾向他道別……

    秋風乍起。

    神光十二年掠過紫淩霄萬裏江山的秋風之聲有如惡浪排空,轟鳴不止,震顫人心,又如金戈鐵馬奔赴而來,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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