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06 更新時間：12-07-01 21:54
（6）逐朱會館
逐朱會館位於西原王城東麵，是一幢歇山琉璃頂的中原式木質建築，飛簷鬥拱，雕梁畫棟，在西原城內為數不多的瓦頂樓閣中無疑是最漂亮的。沐柯遠遠就瞧見了這座醒目華麗的會館，昱說它現在的主人名叫審無彩，是祈顏號老板錢士誠的心腹。
天下綾羅，七分出鬆州，鬆州絲絹，盡皆出祈顏！這是西原絲綢商人，包括西域胡商都知道的常識。鬆州位於江南，氣候宜人，人傑地靈，家家戶戶種桑養蠶。錢家是鬆州望族，經營絲綢生意已曆四代。玄宗時，紫淩霄朝廷在鬆州設立汮陽織造府由錢家負責各種絲織品的生產，祈顏號的絲綢從此打上了天家禦品的烙印，引得達官貴人、名士巨賈紛紛爭購，一時洛陽紙貴。
祈顏絲綢另一大去處是西域諸國。有位胡商曾這樣解釋為何紫淩霄的絲綢在極西之地的大秦炙手可熱：那柔滑的質地好似女子嬌嫩的肌膚，若將它們放在日光或者燈光下竟然會泛出像太陽般耀眼的金色光芒！哦，是的，太陽，偉大的索爾神！穿著這種布料做的托加長袍，仿佛被神所擁抱！神的眷顧必將使你永遠富貴榮華！
紫淩霄的絲綢大部分經由西原中轉販向西域諸國，是故西原絲商雲集，這個叫審無彩的人卻從未聽說過！沐柯收回遠眺的目光。
街道兩邊商肆林立，叫賣聲不斷，熱鬧非凡。西原位於紫淩霄通往西域的北路咽喉鎖鑰，自是商賈雲集，貨物琳琅，在西原最賺錢的東西有四——絲綢、瓷器、寶玉石以及胡姬。這些來自異域的女子之所以能讓紫淩霄客商一擲千金，一在於她們與眾不同的相貌，更在於她們不同於中原女子的風情。胡姬往往都能歌善舞，西域的舞蹈熱情奔放，與中原的雅正端麗恰似天壤，是瓦肆勾欄招攬生意的不二法寶，亦是顯貴宴上彰顯主人財力與情趣的標誌，自然價錢不菲，一個會跳旋舞的胡姬抵得上三頭駱駝。曾有一個來自韶京的商人向沐柯抱怨道：朝騎駱駝，夜騎胡娘，同樣是給人騎，這些色目女子怎麼就那麼貴？！沐柯則笑道，閣下那群駱駝裏可有一隻是會跳胡旋舞的？！再者閣下的駱駝人人可騎，閣下的胡姬他人騎後閣下可還願涉足？特別專屬之物自然貴於常物。
由於胡姬作為商品的特殊性，按西原律令，凡買賣胡姬須牙人擔保、記錄，不得私相交易，這點紫淩霄比西域諸國嚴格許多，沐柯家中買自忽裏爾台的女子就沒費那麼些周折。
在那個空氣被太陽灼燒得光怪陸離的炎熱午後，他從散發陣陣膻臭的奴隸攤位前掩鼻而過。她抬頭拭汗，目光刹那相交！一雙冰藍的眸子幽如深井，冷若寒潭，又似冬夜蒼穹星鬥滿布，無邊無際靜默而玄妙，讓他心生好奇……這就是買下她的原因吧，或許也因此本不該買下她！
“沐老板？！”
沐柯被召喚聲從回憶中拉回。
“真是沐老板呀！”
“顧老板！”沐柯掛上商人的招牌笑容，上前拱手致禮。
顧步升弓身褰衣從廣車上走下回禮。“沐老板何往？”
“正欲往逐朱會館。”
“巧甚，顧某同往。”
“顧老板亦是應審會長之邀？”
顧步升是個絲綢二道販子，蕪州蘄陽人，奔走來往於鬆州西原之間，到攢下了不少家資，在蕪州也算是個大戶人家了。
“是啊，沐老板亦然？”
沐柯微笑點頭：“顧老板可知審會長相邀緣由？”
“顧某卻也不知，審會長邀請了沐老板怕是今日之事並非盡為絲綢生意吧。”
“爹爹！”
廣車車頂四角垂掛的銅鈴在秋風的吹拂下發出悠揚悅耳的叮當聲，將車中傳來的一聲女子嬌嗔釀得甜似蜜柔如水。沐柯不禁望向那邊。
隻見廣車篾簾帷幔間一個身影端坐，看不清麵目，反更讓人覺得那定是個天仙般的人兒，因為隻有天仙才會有如此美妙的嗓音吧。
“爹爹，啟程了！”
沐柯探尋的目光被顧步升盡收眼底，他嘴角微揚，登時在心中做了個決定！
人說貨比三家，眼前男子雖是個碧眼兒，但終究是西原人，更何況家財豐盈，加之與西原王的關係在西原呼風喚雨自不在話下，論相貌也實屬上等，就是不知道蕊兒是否中意胡兒？！唯一讓他擔心的是，人說西原沐少平日放浪形骸，出沒於酒肆勾欄、柳巷章台，如此這般定然委屈了自家女兒。
“小女為賤內嬌縱慣了，失禮之處沐老板見諒啊！”
“無妨無妨。”沐柯又望了望那影影綽綽的身姿，向顧步升詢問道，“顧老板攜令嬡同往？”
顧步升剛想應承，卻覺察到沐柯眼中隱隱的狡黠笑意，思及新的謀劃忙改口道，“小女近日將逢二八生辰，特來西原擇塊焉齊玉作佩，恰適審會長相邀，待事結再往擇玉。現今巧遇沐老板顧某厚顏請沐老板稍後為小女擇塊美玉，切磨雕琢個適合的圖樣，也讓我這個做爹爹的搏女兒一笑啊！”
“顧老板客氣，您肯光顧在下的生意，柯榮幸之至啊！”沐柯示禮，笑如春風，心中一片澄明。但聞那審無彩已過而立卻至今未娶，眼前這對父女今日來西原買的可不是玉，是一樁姻緣，一筆長久富貴。
顧蕊兒坐在車內瞪著車板上一層薄薄的沙塵，心中煩躁。這西原離蘄陽不過一日路程卻如此大風沙，隻怕明日回到蘄陽時她臉上會硬生生多出些皴皺教那群丫頭見了笑話。她催促父親啟程，好快些避開這滿大街惱人的風沙，可父親仍是與那路遇的商人攀談不止。隔著幔簾，她隻能瞧見個模糊的高大背影，斷斷續續傳來的對話聲讓她覺得這商人似乎年歲不大，但父親對他可謂恭敬，也不知是個什麼來頭？！不管怎樣，就是個“重利輕別離”的商人罷了，如同父親那般，也如同自己即將要見的那個叫審無彩的男人。
廣車開始行進，父親卻沒坐回來，而是同那商人比肩步行，車夫頗識分寸地不緊不慢趕馬跟在其後。顧蕊兒換了個坐姿，輕撫因長久壓座而麻痛的雙腿，略帶怨氣地掀開幔簾一角，剜了前麵那個頎長健碩的背影一眼。
倏而一陣風來將整副幔簾吹起，顧蕊兒忙閉眼側頭，握起絲帕遮擋迎麵而來的風沙。幔簾舞如蝶翼，撲扇翻飛間映著秋陽她隱約瞧見一雙湛藍透亮的眸子，溫情脈脈地笑著回首看她，瀟灑倜儻，俊朗無儔，宛如異域神祇，又如穹海柔波將她包圍！
顧蕊兒脊背緊貼車壁，胸口突突，手心一片濕冷，臉上卻火燒火燎一般。
那叫審無彩的男人已近不惑了吧？！他定長了雙黝黑無光的眼睛，用它算盡機關，才得了如今的位子！
顧蕊兒莫名做起了比較，繼而蹙眉暗暗責罵自己的短淺，卻又忍不住側身向車外張望。
街上熙攘淡去，顧蕊兒眼前隻有一個身著藕色縑衫、褐色翻領錦袍，腰佩嵌玉革帶的挺拔身影，他烏發卷曲隨意束成一辮，更添不羈。看著父親與他相談甚歡，顧蕊兒臉上也不覺掛起了淺笑。
顧步升的廣車並沒有停在逐朱會館門前，而停在了離會館不遠的一處客店前，說是讓女兒在此處歇腳，待其從審無彩處回來，稍後再一起拜訪沐柯的玉器行。
沐柯心中輕笑，想來下一步就是“相請偶遇”了。審無彩何等人？！要請得他去蕪州怕是不易，顧步升也隻能用些旁門左道的功夫，雖說上不了台麵，但總比明火執仗地把女兒往會館裏送要明智也更具情趣。但不知這位顧家千金有何吸引審五彩的法寶？讓顧步升敢扯下老臉做這筆買賣？！
一隻凝脂皓腕撩開廣車前端簾幔，人未現，一串清脆活潑的銀鈴聲如同一抹清泉濯滌過沐柯耳畔風塵，清清靈靈地牽出個戴著帷帽的曼妙少女身姿。
“沐老板，這是小女蕊兒。”顧步升笑得別有意味，“蕊兒給沐老板見禮。”
顧蕊兒向沐柯福了福：“蕊兒見過沐老板。”
這一聲柔中帶嬌，嬌中帶羞，羞中還帶著一股曖昧的躁動。
此女子嗓音的確動人，惹人憐愛，顧步升在審無彩麵前也算是有些籌碼了。沐柯挑眉，看帷幔後引人遐思的朦朧臉龐，拱手道：“小姐客氣了。”
帷幔中那張玲瓏如皎月的麵龐此刻紅霞蒸騰。未想這碧眼郎君說得如此標準的蕪州話，他的聲音也煞是醇厚醉人呢。近距離瞧他，越發覺得此人偉岸俊朗，拓落不羈，麥色的肌膚，湛藍的眸子，棱角分明的輪廓顯出他不同常人的風情，眼前這個男子就好似藍天流雲般自在溫和又如星辰般燦爛奪目，或許……
顧蕊兒心陡沉。
或許也如雲天星空般高不可攀，不能攀！他或恐已子女繞膝，或恐隻屬意長著和他同樣雙眸的女子，而自己現如今卻要去見那長己十數歲的男子，乞求他的垂青，好達成父親的心願，換得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顧蕊兒側頭望向不遠處彩閣朱樓，不禁鬱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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