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305 更新時間:11-11-24 13:56
兩人心裏的疙瘩一解開,日子便像野草瘋長,過得飛快。隻因心無掛礙,活成了真的自己,便能忘了時間,與天地同一。
每日都是平庸的,那麼每日便都是好的。
世間最令人快樂,最是難得的,不是什麼波瀾壯闊、翻雲覆雨,而是能將日子過成一杯茶,茶湯甘苦,已囊括了世間萬物。
眨眼間到了夏末,秋闈便近了。
這些日子,秦真倒是下了功夫,作息十分規律,白日讀書,傍晚便出門散步。龍煊跟著他,兩人也無須多說甚麼,似乎心意相通,即使是沉默,也蘊含了無限的歡喜。
秦真這人雖非過目不忘,但一本書看下兩三遍,總還是能記得清楚。無甚詩才,七八分文才卻還是有的。他本就喜靜,三伏天裏在書房一坐,也能學一整天。
龍煊曾好奇問他:“乖兒,按理說你本就不喜歡官場,也不愛讀書,為何非去考個功名?”
秦真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隻答:“我娘素愛麵子,考個功名,也好讓娘高興高興。”
忽而想起前段時間孫先生說的話,秦真覺得有趣,便問:“阿玄,你說這人性本是善,還是惡?”
龍煊往硯台裏倒了些水,慢慢磨了起來:“我看過個故事,說是有人去找禪師解惑,進門卻見那和尚正要斬蛇,當即破口大罵那他殺生。誰知那和尚一笑,放下屠刀,問,施主,到底是誰殺了蛇。”
秦真點點頭,不大靈動的眼珠子轉了幾下,道:“前陣子在書院,孫先生讓學生們辯論那個問題,他們倒是吵得不可開交。”
龍煊了然:“他們不是做學問嘛,隻是在爭個輸贏。那少爺覺得如何?”
秦真提起毛筆,蘸了蘸墨,在一張白紙上點上一點:“是墨好還是紙好?其實世間事,大抵都是沒有什麼好壞之分,須得先有一個度量。這度量古已有之,本來也毫無道理。後世的道學先生,偏偏還要窮盡心思地添添改改,也不知圖個什麼。”
龍煊繼續磨墨,墨香慢慢散開。
“人能將人分作三六九等,即使麵上不說,人人心裏卻都有個坎兒。我自己雖然不喜這些,卻也無法徹底去了心裏那些塵俗規矩。這個國家裏養的全都是奴才,人人都覺著自己才是爺,其實哪兒又需要什麼是非善惡?”
龍煊頓了頓,繼而又磨了起來,低著頭道:“我知道你心裏苦,可心在你自己身上,阿玄無法替你安。生年不滿百,何須去懷千歲憂?天道輪回,或許一切皆有定數。”
秦真道:“但夏夜裏你被蚊蟲咬了,痛;冬日裏被冰雪割了,痛;生離死別,痛;愛恨情仇,痛;無論是非善惡,苦難痛苦總是存在,想到這裏,我便憂慮難當。”
說話間,秦真倏地站起身來,一腳踏在椅子上,一腳踩在桌麵,一撩衣袍,傲然獨立道:“少爺心憂天下呐!阿玄!”
龍煊憋著笑,應了聲:“臣在!少爺餓不餓,臣給你煮碗麵?”
秦真點頭下令:“少爺要吃麵。”
龍煊一本正經地問:“雞蛋要加幾支?”
秦真有些鬱卒地點頭:“三支。”
說罷各歸各位,秦真讀聖賢書,龍煊煮麵。
大抵兩人都是知道的,秦真對待難過的事情,方法隻有一種,那便是憋到煙消雲散,隻字不提。而這種憂慮,卻又不是時時刻刻惶恐不安,或自怨自艾,而是能讓他越發冷靜從容。
“我不喜文人儒者,卻敬佩他們。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這些人的內心,總能有種天真難求的,憂樂圓融。”
龍煊吸溜著一海碗酸菜麵,腮幫子鼓鼓地:“嗯嗯,這話我聽明白了,就是矯情到死。”
秦真:“……你敢吐兩顆象牙出來讓少爺瞅瞅不?”
又過幾日,熱夏越發躁動。午後,陽光大好,院中綠草如茵、花朵遍開,連帶著蟬鳴也越發響亮,鬧得人心慌。
秦真算是能忍的,隻是作了詩:“夏蚊如雷嗡嗡嗡,群鶴舞空哼哼哼。”
又過了幾日,蟬鳴漸少了,不知何時,安靜再度降臨。整個小院,隻有風吹起,枝葉點頭笑,花枝輕顫,風停便也停了。
龍煊的身上卻多了不少青紫的劃痕,他反正皮糙肉厚,直是滿不在乎,銜著茅草睡到房頂。這人兩手抄在腦後,翹著二郎腿,時而閉目,時而抬眼,看看明麗的青天白日,倒映在眼中如一汪碧水。
有時偷偷打量秦真認真讀書的側臉,視線穿過大樹的枝葉,飄進窗欞。影影綽綽地,他認真時,尤為沉穩安寧。原本柔和的棱角都分明了起來,英氣、俊美,連他自己最不滿意的眼睛,都透著專注的光。
看著,便覺得心滿意足。
夏天最後一個傍晚,秦真覺得躁動,龍煊笑說最近天氣也不錯,要麼出城去走走。
於是兩人立馬揮鞭策馬出城,先是在城外一路狂奔,直至木奴家門口,揚起一陣塵土,驚得他家的母雞咯咯噠地叫。
李大娘拿著柄長勺,風風火火地跑了出來,叫罵聲劈頭蓋臉:“哪個不要命的小子又來要錢!今日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
秦真斜眼望天,不經意間瞟到李大娘又粗了幾圈的蠻腰,心道哪個不要命的敢來要錢。
龍煊將兩匹馬都拴好,又把裝滿米麵的兩隻袋子扛了出來,麵上帶笑,語氣卻憤憤然:“喲,哪個登徒子又覬覦咱家李姐了?阿玄第一個不饒他!”
李大娘一見這帥小夥,麵上嬌羞起來:“這不是阿玄和……秦少爺?怎的每次來都這般客氣,木奴能交到你們這樣的朋友,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喲。來來,進屋坐。”
秦真心道,李大娘您說話間已經帶著那兩袋米麵走得人影都不見,咱還是不要太客氣得好。不過心中卻是十分舒坦,進了屋也不嫌板凳髒,坐下便跟李大娘說:“真香,李大……姐,已經晚飯時候了,木奴人呢?”
李大娘勺子舞得風生水起,尖聲抱怨道:“這不是剛到地裏幹完活,又被官爺拉去做壯丁,疏通河道麼。這木奴身板是結實,可這正是農忙的時候,自己地裏的活還幹不完,河道上便派下來這樣稅那樣款的,你交是不交?不交也行,那就去修繕河道。那累得喲……”
說話間,用餘光瞟了瞟秦真,見他仍是那副呆愣愣的模樣,膽子大了起來,往下說完:“這年頭便也就是讀書人吃香,考中個舉子,便能在衙門裏做個幫閑的白員,四體不勤地坐著收錢。鹽和鐵,哪家離了這兩樣東西還能活命的?那些經商的難道就不要過日子了,賣不掉的貨寧可倒在河裏,也不發給這些窮百姓。”
龍煊摸著粗瓷茶碗,秦真愣愣地喝茶,不時笑著點頭,附和幾句是的是的,便沒其他表現了。
宸朝雖重農抑商,商人卻越來越多,跨南北的交易、海上的貿易,那賺得可不少,因此越抑越難控製,吃官飯的人到老死也就那麼些俸祿,官商不說勾結,可畢竟也是同在一條船上。秦家也算是一方巨賈,生意雖不沾鹽鐵,但畢竟是要與朝廷打交道。
龍煊自然是分析不出這些,他聽秦真說過,當時問:少爺,說來說去,你不還是吃著這不幹不淨的飯麼?
秦真笑說,人生不過五十年,哪裏能如此較真兒,衣食足而知榮辱,飯都吃不飽還談甚麼大道理。
龍煊笑而不語,知道秦真不過幾句玩笑,後來又說了些什麼,他記不清了,唯獨記得一句:法紀本為人定,違法犯禁的,誰能說一定是錯?
夜幕緩緩落下,星辰都飛上了天幕,夜風起,草木輕輕顫抖。
木奴回家時,飯菜都已涼了,屋裏燃起了油燈,黑煙打著圈兒往上竄。
李大娘在房裏織布,龍煊也懂一些,便替她打下手。二十三四歲的魁梧男兒,穿針拉線,嘴裏咬著蠶絲,晦明不定的老屋裏,他眼中映出了躍動的燈火。自己絲毫不覺違和,便帶著身旁的人,都感到溫暖與安逸。
兩人張家長李家短地說著,時而安寧的靜默,織機運作,木塊相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秦真什麼也不會,就趴在桌上打盹,睡不著,便想著與木奴的相識。
那時,他不過與自己一般大,卻不讀書,每日與老木一同在胥江上討生活。摸魚釣蝦,偶爾撿到顆爆竹,點燃了扔進小池,砰地一聲,炸起一陣魚浪。
秦真、林淩跟幾個小孩一同偷跑出城踏春,有人見到胥江江麵上結了冰,便大著膽子踩了上去。
“娘,累死我了!欸,秦少爺、玄哥兒,你們都來了?!”
木奴吆喝著走進屋,長期在地裏幹活,明明才十七,身量卻與龍煊差不多了。一身肌肉結實健美,皮膚黝黑。他笑時,會露出一口白牙,左右各一顆微微外突,如一隻呆呆傻傻的老虎,憨厚可愛。
他先是抱怨,後來進屋一看,便憨憨地笑了起來,露出虎牙,兩隻銅鈴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臉頰泛起紅光,看著虎頭虎腦地,十分討喜。
秦真上下打量了一陣,咕噥:“同樣是吃飯,怎麼木奴吃了就長成這個身量。阿玄,莫不是你平日裏……總偷吃我的飯吧?”
木奴是餓極了,抱著個海碗大口大口地刨飯,聞言笑得咳了起來:“咳咳、咳,秦少爺,我這是粗人模樣,有甚好羨慕的。倒是你跟個玉人兒似的,越發地好看了。”
龍煊扶額道:“少爺,天地良心,您的飯菜裏除了魚刺,我還吃過別的麼?”
秦真點點頭,認真地說道:“那邊是李大姐的飯菜做得好罷。”
李木奴碗裏的醃酸菜,忽然感到特別自豪。
木奴三兩下將飯菜掃了個精光,秦真一手托著下巴,懶洋洋地看他,見他酸菜米飯吃得津津有味,便覺得自己也一起快樂起來。
快樂時,一切便都簡單了,心頭陰霾一掃而空。
見木奴也吃完了,龍煊拍拍手,提議:“看這天熱的,小李子,咱去胥江裏遊幾個來回。秦少爺這‘玉人兒’麼,自個兒在岸上看著,閑來無事就撲撲螢火。”
秦真跟木奴一道傻笑起來,龍煊一拳砸在棉花上,隻得砸吧砸吧咬斷手中的線,打了個結,一手拽一個,毫不費勁地往外拖。
木奴不願騎馬,摸摸後腦勺:“你們先過去,就去從這往上遊那地方,騎馬也不用多久,我腿長,跑得快。”
龍煊也不知用的什麼方法,提腿一下便將木奴揣上了秦真的馬,抽出鞭子一催。繼而自己也一躍而上,轉頭對秦真拋了個媚眼,道:“少爺路上小心,莫被風給吹跑了。駕!”
秦真輕笑,腳尖一點,瞬間化作一道白影疾射而出,追著二人的方向去了。
無聲無息,半點塵土不驚,龍煊用餘光瞟見秦真超過自己時,也不由地歎了一聲:“好俊的輕功!”
秦真聞言嘁了一聲,揚手一枚石子射出,疾如閃電,打在龍煊的馬腹上。兒受驚長嘶,險些將探頭探腦龍煊顛了下來。聽得龍煊“捋捋”叫個不停,手忙腳亂地勒馬,便回頭給了他一個挑釁的笑。
龍煊隻見到,他平日裏呆滯的眼瞳之中,光華流轉,如同漫天星辰都掉落下來,彙聚其中,璀璨好看。
可歎秦真的功夫雖好,身體卻不經折騰,還不到還未追上木奴,便已開始喘氣。
龍煊手裏舞著馬鞭,在快跑的秦真身旁悠哉地騎馬,一臉欠揍模樣問:“哎喲,這不是秦家少爺麼,跑不動啦?要騎馬麼?阿玄駕的馬可穩當、可舒服了。”
秦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輕功,快步跑起來,呼吸有些散亂,汗水從光潔的額頭上流了下來,有些滴進眼裏,弄得他眼睛一片模糊。他朝龍煊揚揚手,後者一揚馬鞭,長鞭的一頭便被秦真攥進手裏。
粗糙的一根木繩,攥在手中,卻在盲目之中有了方向。
龍煊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發瘋式地跑了起來,他胡亂地搖頭,笑著喊:“哦?秦少爺不願與我同騎?瞧著小胳膊小腿兒的,真是委屈嘍!”
馬兒帶著秦真一塊兒飛跑,那個明明已經臉色煞白、汗流不止的秦少爺,此刻卻腳步不停,跟在馬後跑著。他已然看不見、聽不著,感覺遲鈍模糊,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意識昏昏沉沉,如墜混沌之境。
六識皆散,唯有真我,於宇宙之中,散發無量、長存不息的光芒。
“怎麼樣,乖兒?還成麼。”
秦真聽到聲音,感覺汗水已經浸透了背甲,他笑了,雖然渾身酸痛,卻覺得無比輕鬆舒暢,趴在龍煊背上對著他耳朵吹氣:“呼!”
龍煊虎軀扭了扭:“消停點兒,可有哪裏難受?”
秦真搖頭,想著龍煊看不見,遂道:“雖然過後身體無處不酸痛,但跑著的時,當真舒坦。無悲無喜,隻覺什麼也沒能覺察到,阿賴耶識,這東西挺玄的。又或許是我當真愚笨,沒有佛緣。”
龍煊輕笑:“我從前跑的時候,也未曾覺到過第八識,但老頭兒說這本就是無,若真是無,又如何能覺到?世人執著,總要五根六識親證,才覺得是真。”
秦真道:“我原以為會是什麼異樣的感受,哪知道與我平日發呆發愣也無不同。”
龍煊佯裝驚奇:“那可了不得,少爺莫不是早就開悟了?”
秦真微微閉眼,感受到夜風拂麵,渾身輕鬆舒展,無比暢快:“每次飛奔,先是覺得難受,後來連難受也忘了,身體自己動起來。向前行進,狼狽不堪,心底最真的東西便浮了起來,且覺得,任何事都不能牽絆住自己。”
說罷大聲笑了起來,龍煊也覺得開心。
兩人腦袋抵著腦袋,一並笑了起來。夜風忽起,馬蹄一下一下響著,風吹草木聲,沙沙地,除此之外天地靜默,隻有快樂。
螢火如同浮空的光斑,龍煊一手牽馬,一手往後扶著秦真的腰,使勁抬腿一踢,道:“給少爺變個戲法,看。”
秦真順勢看去,什麼也沒有。
再回頭時,見到龍煊腦袋側了側,兩人嘴唇差點擦過,隻差絲毫距離。
說話間,龍煊呼出的熱氣噴過來,他嘴角噙笑,聲音變得低沉溫柔:“看看手裏,天上的星子,我可給你摘來了。”
秦真雙手環著龍煊的脖子,兩隻手的手掌同時打開。
忽然,一群隻螢火自他掌中飛起,溫柔的圓形光團流轉,在黑夜之中一閃一閃,如同胸膛起伏、人的真心的律動。
如煙雲薄霧,一直升到空中。
而後,化作點點星辰,向四麵八方飛去。
天地靜靜地,時間不流。
木奴本就穿著短打草鞋,等他們到時,已在水裏遊得十分歡騰了。聽見聲音,便朝他倆揚了揚手,喊道:“玄哥兒快下來,這水涼的舒服極了。”
龍煊聽見水聲便邊跑邊脫鞋襪,一個飛身猛地紮進水裏,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水中躥出來,叫著:“嘶!木奴你陰我,這水怎的這般涼……得舒服死了!”
兩人在的水性都是極好的,便花枝招展地遊了起來,還比了幾個來回,看得在水邊踩水的秦真羨慕不已。男孩子再好靜,也有忍不住要發發玩性的時候,少爺三下五除二摘掉隨身的事物,脫了鞋襪長袍,也紮進了水裏。
睜眼時,滿目都是綠油油的水草,一隻金色的大鯉魚與他四目相對,困難地吐著泡泡,模樣笨極了。
秦真似乎見到它搖了搖尾巴,推動了青黑色的江水,他便,伸手去碰。
之間越來越近,心道,原是被水草纏住了……
“嘩啦!”
“恩?鯉魚變成阿玄了……”
鯉魚精滿頭黑線:“吃了你哦!身上汗幹了沒有?沒幹就跳下來,待會著涼了怎麼辦。”說話時,一手提著秦真衣領,一手伸到他衣襟裏摸了兩下,果不其然:“少爺,說了多少次了銀票取出來,不是銀子!啊啊啊啊啊啊——都濕了!”
秦真舔舔嘴唇,整個人滑不溜秋地,漆黑的眼睛水潤潤,討饒道:“反正都已經濕了,下次一定記得掏。”
鯉魚精放下他,痛心疾首,回岸邊平整地擺放好銀票。
木奴腦袋上頂著一片大荷葉,晃晃悠悠地蹭了過來,小聲道:“有陣子沒見,玄哥兒越發像管家婆了。”
秦真對他後背緊貼著,一起頂那片荷葉,慢悠悠地浮著遊向江心,一本正經地抱怨:“可不是麼,轉眼間阿玄也要變成個老男人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越來越講規矩了。”
木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近來一切安好?過陣子,少爺要考科舉了吧。”
秦真嗯了一聲,問:“你呢?日子難過麼,也不知要怎樣幫你,幫多了,又怕被嫌棄。”
木奴一個激動,頂掉了荷葉,悻悻地將荷葉放好,用手臂蹭蹭鼻尖說:“我……我從沒,唉,我就是不會說話。”
秦真笑道:“老木是個英雄,小木將來也定會出人頭地。”
木奴憨憨地笑了起來:“嗬嗬,少爺出口成章,總將好話。”
“快樂便好。”
“你不快樂麼?”
“我對這不快樂感到快樂。”
“不懂,但總覺得十分厲害。”
“這種時候,隻要微笑便好了,給少爺笑一個,小~李~子~”
“你討厭。”
“……”
秦真玩性起來,出其不意、反手一揚,水花鋪頭蓋臉地朝木奴打了過來。後者卻似不知道躲避,讓水給淋到了眼睛,一時間張不開眼,眼淚唰唰地流了起來。
水花如同打破的茶杯,四散開來,嘩嘩落回江河之中。
秦真歎了口氣,忙過去看他:“你這人……真是笨,怎麼不躲閃。”
木奴邊流淚邊笑,搖手道:“不妨事,過會兒自然就好了。再說,你要是澆不中我,我怕你不高興。”
秦真搖搖頭,抬著他的下巴給貼了過來:“我看看,怎麼就弄到眼睛……”
兩人一貼近,木奴就像被煮了的螃蟹,臉頰紅了一大片。觸電般一蹬腿,彈出老遠,歡快地邊遊邊喊:“好啦好啦,不用少爺負責了!”
秦真回頭,看見一直金色的大魚偷偷冒出水麵,瞪大眼睛在看他,大魚身下的水中,還有一團黑影,冒著泡泡。
“咕咕?”
“……”
“嘰嘰?”
“……”
“魚兄?”
“哇唬!”龍煊忽然從水中探了出來,可憐的魚兄被撞飛出去,掉在木奴腦袋頂的荷葉上。
“……”
“咕嘰咕嘰?”
“阿玄,你真幼稚。”
水波粼粼,天與江水一樣幽藍。
水中一個月,天上一個月,人在水中遊,如在天上行。
無限歡喜,無限自由,卻簡單至極。
龍煊給秦真擦著頭發,秦真抱著薑湯坐在床上,對在一旁自己擦頭發的木奴講:“等我明年從京城回來,接個我娘的店,做生意。你就來我店裏當夥計。”
木奴瞪大了眼睛:“真的?可我什麼都不會,去了怕也隻是誤事。”
龍煊插嘴,揶揄道:“他是怕自己搞砸了生意,拉你做墊背呢。”
秦真擺擺頭:“林淩不是教你讀書麼?他說你很聰明,那隻孔雀很少誇人,你不相信自己,也得相信他。”
木奴張大了嘴,嘴裏能放下一個鴨蛋:“什麼?他、他他誇我?!”
秦真點頭:“他平日裏看著刻薄,不,看似嚴厲,其實心眼很好。他常罵你,你別放在心上,那是與你親近。”
木奴頭搖得想撥浪鼓,複又笑了起來,道:“恩,那我便等著你。不過,秦少爺你不當官,卻要回來做生意麼?”
秦真道:“我也就會讀書,不是當官的料。況且人外有人,我也不一定能考中呢。”
龍煊笑著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著,隻覺得月色溫柔,夜風和暖。
末了,秦真看著木奴,心中思慮萬千,卻隻說:“就我這懶散模樣,要做……最多就回來做個知縣,到時候不再讓人欺負你跟你娘,可好。”
木奴沒說話,笑著使勁點頭,對於自己這樣的貧民百姓,沒人真關心天下大事,不過是想吃口飽飯,不受人欺負。
誰卻料得到,此後一別數年,再見時,已然物是人非。
兩月後秋闈,秦真拔了頭籌,鄉試一舉奪了解元。
秦蘭芷為此高興極了,整整一天陪著他說話,又給他添置了幾件冬衣,獎勵了許多零用錢。
秦真掂量兩下,嘴角扯出個笑,隨手拋給龍煊。
京城離豐醴甚遠,須得越江渡河而上。秦真於是帶著龍煊早早起程,想著,要在過年之前趕到京城落腳,過個好年,安心讀一陣子書,以待春闈。
臨行那日,秦蘭芷在家送別,忽然抱住秦真,道:“乖兒,此去路途遙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節省,銀票都夠了麼。”
秦真一直點頭。
過了半晌,卻聽秦蘭芷說:“娘真是舍不得你。要不,咱別去了,咱家也不是養不起你。”
說完輕笑,馬上又改口道:“瞧我這出息。”
秦真哭笑不得:“娘,你要是再說,我真就不走了。多個紈絝子弟,在家等著你喂奶喝。”
秦蘭芷失笑:“什麼時候跟阿玄學得,這般油嘴滑舌。”
阿玄表示躺著也中槍。
秦真道:“好了,我也該出去闖蕩闖蕩了。咱們是家人,即使不能相伴,也是血脈相通,娘總是在我心裏的。”
秦蘭芷似乎有些乏了,便將兩人送出秦府,就回了屋。
或是太過不舍,一個四十不到的精明女人,忽然就顯得十分滄桑起來。聽到血脈相通時,幾乎要抑製不住,此時獨自躲在房裏,揮退丫鬟,才落下淚來。
“乖兒……但願我沒有做錯。”
“佛桑……原來,已過了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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