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6558 更新時間:11-11-24 12:47
世間事,大都是命中注定,天道流轉,不曾改變。
天地靜默,流雲緩緩飄過,地上的灰影瞬息萬變。
追罵的壯士瞪著小道士,小道士瞪著龍煊,龍煊瞪著秦真,秦真再瞪著來人。
壯士最先反應過來,指著龍煊的鼻子罵:“呸!還是不是男人,良心被狗吃了!還老子的三十文錢!”
秦真好奇:“他是不是男人,與還你三十文錢有何關係?”
龍煊:“……”
頂著重大的輿論壓力,龍煊默默掏出了三十文錢,給錢的手都伸了出去,卻被秦真搶了。
秦真道:“總數落我亂花錢,先問原因。”
壯士擼起衣袖,講了緣由,不外乎是壯士我看你印堂發黑雲雲,小道士子醜寅卯吹得天花亂墜,壯士便一個不甚被坑了三十文錢,外加吃香爐灰拉了三天肚子。
小道士扒在龍煊肩頭,探出腦袋:“這不是免了你的血光之災麼。”
壯士怒不可歇,一身粗重的汗毛瞬間炸開:“這便是血光之災!”
小道士也怒了,炸毛跳腳:“你騙小孩兒呢,拉肚子是能見血的麼!是麼是麼!”
壯士更暴躁了,鼻孔瞪得老大:“老子有!老子有……有那個!”
小道士:“……”
唯有秦真不明所以,問:“有哪個?”
龍煊拍拍壯士的肩膀,道:“這便還給你,老兄保……保重,莫再大動肝火。”
壯士看了眼縮頭縮腦的小道士,再看看龍煊,滿眼悲憫地搖搖頭,走了。
秦真還在問:“那個到底是哪個?”
小道士偷偷瞅了兩人一眼,在桌邊的地上坐了下來,抱著龍煊大腿,可憐巴巴道:“哥……我餓。”
再次被眾人的眼刀洗禮一次,龍煊一個頭兩個大,想死的心都有了。遂破罐破摔起來,招手搖頭道:“坐,坐,您請坐,要吃什麼?”
秦真目光又開始渙散起來,反複想著腹瀉與血光之災之間的聯係,越想越好奇,越好奇越想不通,最後腦袋發懵,也給小道士夾菜:“多吃些,吃飽了好上路。”
龍煊:“……”
小道士:“……”
小道士狼吞虎咽,不過片刻,桌上新點的菜便被風卷雲殘般,吃了個精光。
小道士拍拍肚子,一臉滿足:“哥你真好!”
龍煊扯起袖子捂住口鼻:“欸欸欸,我說你別亂認親戚哈。”
秦真想著那小道士大冷天也就一件道袍,吃得氣勢洶洶,心裏一軟,對龍煊道:“哥,三弟也知錯了,你還不認他,都是一家人還能怎樣?”
龍煊徹底敗下陣來,卻是因為看見秦真戲謔的眼神,玩味地笑著,看得他靈台都清明了起來。斜睨一眼,發現對象也並非如何麵目可憎,認命道:“以後得聽話,知道不?”
小道士使勁點頭,眼睛笑成了兩個彎彎的月牙。
三人於是一塊兒吃飽了上路,一路上風平浪靜,再沒了什麼血光之災。
王丙子一路上的表現按自己的話說就是“可乖可乖了”,按龍煊的話說是“咋咋呼呼神神叨叨”,秦真懶得說他,先兩天新鮮了一陣子,過後便覺得聒噪,最後連聒噪也不覺得了,直接無視。
這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初,三人從水路下來,轉到陸路上,王丙子不會騎馬,便與龍煊同乘。
秦真雖有些瘦,但骨架也不小,平日與龍煊同騎,也看得出是兩個大男人。這會兒王丙子抱著龍煊,那差距就大了出來。龍煊肩寬腿長,渾身肌肉,小道士是真瘦弱,看著不過十三四,兩人一起,便活像一隻老母雞帶著小雞崽。
秦真見著就想笑,隻好走在他們前頭。
王丙子眉眼彎彎,兩隻眼滴溜溜地轉,小聲在龍煊耳邊問:“哥,你喜歡秦少爺吧。”
龍煊哽了一下,眼臉覆上一層淺淡的影,沒好氣道:“瞎琢磨什麼,丟你下去哦。”
王丙子閉嘴了兩秒,繼續問:“哥,可是秦少爺不喜歡……不,是不懂這喜歡吧。”
龍煊沒說話,王丙子嘖嘖歎了兩聲:“肯定不愛你的,你看,你叫阿玄,可你真名叫什麼,我保準少爺別說問,連想都沒想過。”
龍煊的眼神暗了暗,胡亂推了推他腦袋:“得了得了,敢情你就是存心奚落我來的是吧,還當不當我是你哥了。”
王丙子不願意了:“當然是當啊,要不我和你說這幹嘛。別的我不敢說,可這求因問緣嘛,王大仙兒不靈就沒人幹說靈了。”
龍煊真相堵住耳朵,小道士在身後,隻能仰視,看得見他刀削斧鑿般的側臉,視線從未離開過秦真。隻得搖頭歎息,這糟糕的大人的世界。
王丙子用食指戳戳龍煊後腦勺,道:“你看,你屬火,秦少爺屬水,水克火,你一定就得栽在他手上。不過火克金,金生水,你入了我碎金派,命理也就帶金了,別說一個少爺,就是一百個……”
龍煊終於炸毛了:“我日你哦——一百個!你當我是黃瓜麼!”
“嘿嘿……嘿嘿,我也就這麼一說,你看,我們碎金派呢……”
秦真勒了一下馬,與兩人並排走著:“王大仙兒真是滴水穿石,還想著騙他進你的門呢。”
王丙子識相地用兩手在嘴上畫了個叉,秦真點點頭,繼續走自己的。
主要是有天晚上秦真是在無聊,聽得煩了,便拿起了玉笛……
之後王丙子失聰了一段時間,那黑曆史咱就暫且不提了。
“嘿!京城欸——”
秦真歎氣:“終於是到了,王大仙兒你……人呢?”
龍煊回頭,這才發現身後的人沒了:“……?”
秦真道:“算了,看他也餓不死,這一路說得我耳朵生繭。”
龍煊苦笑:“那我耳朵可都穿了,怎麼連腳印也沒有?”
秦真斜睨他一眼,上下打量了片刻:“我看著你倒挺享受有人這麼欣賞你的。”
龍煊連忙認錯:“少爺,天地良心,我可真沒啥別的想法。”
秦真催馬走了,涼涼地丟下一句:“越抹越黑呢,不關我事。”
雪,還是雪,見得都煩了。
拿了路引,辦了手續,秦真進入京城的那一刻,倒是真沒什麼感受。寒風凜冽,人煙稀少,整個城子雍容正氣地坐在那,可一點都不繁華,它沒有人氣,沒有活人所應有的蓬勃的生命力。
樓閣高大,建築裝飾都是中規中矩的,沒有絲毫逾越,隻有肅殺。
北風吹了起來,卷起一堆殘雪,一片雪花飄落到秦真臉頰上,足有鵝毛那麼。龍煊愣了一會,抬手顫抖著給他抹掉了,指尖發燙。
龍煊對雙手哈了口氣,道:“少爺,似乎長高了些,到這兒了。”說著比了比自己的下巴,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舍,長大了。
秦真麵對著龍煊,自己比了比,滿意地點點頭,笑道:“說不得來年我便與你一般高了。”
龍煊隻覺得他一笑,雪都要化了,又是溫暖又是心疼,伸手卻又放下,道:“咱先去找個宅子吧,少爺冷麼,手給我。”
秦真的手果然冷,龍煊握緊了他的手,涼意躥到頭上,終於算是醒了幾分。
兩個男人在衣袍下牽著手,暖和,熱,可就是不知如何去形容心頭的情感。因為此間的事,旁人無法體味,有些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沒人能夠產生同樣的心情。
怪異,透著顛撲不破的意思,但真實存在。
“少爺,人不總說帝都繁華麼,這模樣哪裏氣派了?”
“皇城,宮城。帝都也不是隨處都繁華的,無論如何的盛世,街頭總有乞兒,街巷裏總少不了賣炭老翁。修築他們的人,自己也沒有房子。”
“能改麼?”
“或許千百年後。”
“那今生努力圖個什麼,少爺,既然天道總在運轉,人又何必多思多想。”
“我也不明白。”
“因為天道在你手中。”
“狂妄。”
龍煊笑了笑,沒有再辯說下去。
一路踏雪,兩人最終找了處偏僻冷清的院子,旁邊,有大片大片的荒地。院子裏有兩間屋子一個廚房,還有一片小園,籬笆上掛著將要凍死的藤蔓,地裏卻還埋著長好的地瓜。
手頭還算豐裕,龍煊帶著秦真去街上置辦了些年貨,秦真挑了幾匹布,打算給兩人做新衣服。龍煊把東西送回家,卻說掉了什麼物件要回去尋,秦真一進屋抱著爐火便也不想動了,點點頭就讓他自己去了。
龍煊過不久便回來,將一個包裹扔回自己房裏,然後開始做飯。
飯後,秦真懶洋洋地抱著暖手爐,側生躺在炕上,眼皮開始打架。龍煊見他這副模樣,不禁莞爾,忍不住用手揉揉他的腦袋,又掐掐臉。
秦真扭來扭曲,玩著玩著天也黑了。
可能是水土不服,龍煊過了幾天都蔫吧得跟酸菜似的,早上仍然赤膊,在院裏用結了薄冰的井水衝涼,可就是沒精神。淋完冰水又裹成個熊樣,兩隻手隻要放在兜裏就不肯抽出來。
秦真白天看書,夜裏早早就睡下。龍煊無聊得緊,白天去外邊閑逛,茶餘飯後聽人嘮嘮嗑,晚上回去問帶了本《封神演義》,還推薦給秦真看。
雪仍在下,教坊街區繁華,可這偏僻地方一直荒涼。
年關近了,街上人便越發地少了起來,龍煊白日裏無所事事,便趴在炕上看秦真讀書,等秦真讀累了,便搖著尾巴吐著舌頭,哼哧哼哧上去給他說書。
手長腳長的龍煊趴在炕邊上,腦袋枕在手臂上,仰頭看秦真認真讀書的臉。
秦真的膚色白如玉,棱角將顯未顯,臉不圓不尖,應算是個鵝蛋臉,額頭光潔飽滿,微微上挑的眼角帶了些許風流,弧度不大,不顯輕佻。鼻梁不塌也不挺,嘴唇不厚不薄……龍煊心中不住地點頭,好像在說著,自家這孩子總算要長大了,模樣如何如何俊俏,百看不厭,將來定是個偏偏佳公子。
與有榮焉似的,整顆心都是飛揚的。
這日正說到:“卻說楊戩去出征了,他夫人懷上了孩子,大冬天的那城裏卻鬧了饑荒,日日便在家裏挖地瓜烤來吃。冰雪封城,她一個柔弱女子,纖纖玉手凍地通紅腫脹、皴裂了。話說回來,我若是楊戩,就是不打仗了都得在家陪著夫人啊……”
秦真的窗正對著那片長了地瓜的小園子,他看了半晌,扯了扯龍煊的衣擺:“阿玄,你看哪裏,楊戩的夫人真在挖地瓜,她其實不是姓曹吧,時間不對。”
龍煊反應了半天,終於明白少爺說的是有人來偷地瓜了,倒不是怕賊,而是十分無聊,現在來了個樂子,兩人自然不能放過。興致勃勃地抱著暖爐過去圍觀,因為都不愛吃,所以一直沒挖過,也想看看這京城的地瓜,長的是什麼模樣。
看了半晌,隻見那背影在雪地裏蹦來蹦去,扭扭屁股,歪歪脖子,一手拎出個瓜來。
秦真指著那瓜,搖搖頭:“太小,肯定不甜。”
龍煊點點頭,那人便將小瓜扔在一旁,繼續扭屁股挖瓜,複又提出來一個,問:“這個呢?”
龍煊道:“太大,肯定都熟得跟木屑似的。”
那人聞言繼續挖,弄了半天覺得哪裏不對,這才猛然轉過身來,束發都亂蓬蓬地,頭上的紫金冠子掉到了後腦勺,臉上沾了好幾塊泥跟冰渣子,吸吸鼻子,用手織錦鑲金線的袖子一蹭,便開始打哈哈:“嗬嗬,這院兒裏地瓜長得賊好,嗬嗬嗬嗬。”
秦真耷拉著眼皮:“你先把褲子穿上再說罷。”
那人聞言順手提了提褲子,原來腰帶鬆了,幸而還穿了深衣:“嗬嗬,見笑見笑。”
龍煊疑惑地對秦真道:“傻的?”
秦真認真地打量了一會兒,點點頭:“天怪冷的,進來坐坐吧,手爐給你。”
那人隨即咯吱窩裏夾著個暖爐,手裏提著那幾支地瓜,弓著背樂嗬嗬地,卻總讓人覺得賊溜溜地進屋了。
熏香從香爐中緩緩升起,茶水冒著嫋嫋蒸汽。
屋裏被龍煊弄得異常暖和,那人便解了披風,不請自熟,盤膝坐上炕去,嗬嗬笑著,看起來傻不愣登的。卻也不是韓忍冬特別討喜的那種傻樣,這人不笑還好,一笑便猥瑣起來,像個賊似的。
不過說實話,秦真覺得這是他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了。龍煊眼眶很深、眼睛黑白分明,鼻梁高挺,本是很俊的。但嘴角有些向上的弧度,看起來天生就帶笑,眉毛沒有太大的弧度,苦笑時變變成了八字,剃個光頭倒真是個俊俏的師兄。
但這人,卻是真的星目劍眉,薄唇有如兩片刀子,輪廓刀削斧鑿,卻不粗獷,而是英氣凜凜,看著堅毅又俊美。
隻是……
“大哥,你能不笑麼?至少別‘嗬嗬’地笑。”
“能啊,嗬嗬嗬。”
秦真心道,原來老天爺真是挺公平的。
龍煊端了個火爐進來,將地瓜放了進去,便也盤膝坐到炕上,抄著手,瞅了那傻子一眼,道:“這位也是哪兒來的仙人吧,貴姓啊?”
那人搓搓手:“免貴姓肖,肖二,嗬嗬。”
秦真道:“好名字,我姓秦,另外這個是阿玄。”
肖二眼神飄忽得很,總地來說是要掉進火爐裏了,一麵瞅著炭火一麵說:“真香啊……你們不會訛我銀子吧,這大過年兒了,嗬嗬,是吧。”
秦真道:“沒,你挖出來的麼,算你請客,我們沾你的光,成不?”
肖二連忙點頭:“讀書人就是通情達理,讀書好哇,朝聞道夕可以死兮啊。”
秦真覺得這話有點熟,問:“……很香麼?”
肖二激動得眼淚都要灑出來了,攥著秦真的手道:“起碼十年了!十年——呆在上山不能吃肉,在下山的時候見著肉就想吐!吃了快十年地瓜!這咋就偏生愛上這味兒了!”
最後肖二抱著兩隻地瓜,啃得茲啦茲啦地,完了連皮都沒剩,垂淚道:“吃著這地瓜,就想到山上那日子,可好玩了。現在這京城,天兒越來越冷,到處地瓜都給凍沒了。今兒我想著出去找找,這不,就找到你家來啦!”
秦真看著捂得跟地瓜一樣的龍煊,點頭道:“這幾年真是一年冷過一年了,也不知老天爺鬧得什麼別扭。”
肖二賊頭賊腦地湊到秦真耳邊,小聲說:“這不都說宸朝屬火的麼,水克火喲……嘖嘖,”脖子撤回來,才大聲嚷嚷了幾句:“我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喲,嗬嗬。”
秦真尷尬一笑,抱著暖爐看起書來。
肖二舔舔嘴唇,氣壯山河地拍拍胸口:“爺窮得隻剩下錢啦,你可別不信,看得起你才不給錢的。”
龍煊選擇性無視他,忙活著自己的事。
秦真倒是好奇,問:“你成日跟我這兒轉悠,是吃白相飯的麼?”
“啥?”
“流氓唄。”龍煊皺眉鄙夷。
肖二一拍大腿:“?”癟了氣,縮成一團坐回去,訥訥道:“忘了要說啥了,不過好像也是那麼回事兒,嗬嗬。成日無所事事,屁都幹不成。”
秦真瞥了他一眼,腰間玉佩,可不是價值連城。紈絝子弟?卻又不像:“英雄寂寞,時候未到罷了。”
肖二略帶深意地回看他一眼,卻見那人已認真看起書來,臉上無悲無喜。
雪花簌簌地落,鋪天蓋地,北風不要命地刮起來。
肖二吃得肚皮發光,靠在炕上也不想動了。
龍煊起身去廚房,順道掩了掩窗戶,不一會兒端來了一壺香甜的八寶茶,揉揉秦真腦袋,又自個兒呆到廚房裏去了。
肖二探頭探腦,看著龍煊關門,賊賊地笑起來:“小少爺你家那啥,可真是體貼。”
秦真哆了口茶,問:“哪啥?”
肖二的眼睛會說話,賊光滴溜溜地往外流:“就是那啥啥麼,我家的可就都是吃多冷麵的慫貨,整天這不能吃那不能吃,憋得人賊難受了。”
秦真道:“就是你身後那位……冷兄弟麼?”
肖二一個激靈,挺直了背脊,雍容地轉過身,笑得一絲不苟:“嗬嗬,今兒天氣不錯喲。”
冷兄也不說話,一張臉黑漆漆的籠著烏雲,也不理秦真,提留著衣領就將肖二拎走了。
哭喪著臉的肖二撲騰著朝秦真揮手:“過完年再來你家吃烤地瓜哈!這兒給您拜個早年內!”
秦真笑著朝他拱拱手,心道這真是個有趣的人。
但若這樣一個有趣的人,天天來定時定點來你家偷地瓜,還要借用爐火,喝八寶茶,秦真倒真不覺得有趣了。
終於挨過大半月,到了除夕,肖二爺這才消停下來,一聲告辭,回家過年。
這日秦真睡到晌午才起來,龍煊裏裏外外忙活,貼春聯、貼年畫,還貼了秦真畫的龍煊版門神,弄了慢慢一桌子菜。過後兩人洗了熱水澡,換上新衣裳,放了一掛鞭炮,便一起吃飯。
龍煊捏了麵,午後便教秦真包餃子,秦真隻愛吃餃子皮,便總趁他不注意將幾張皮包進去。龍煊在幾個餃子裏包了銅錢,一起投進鍋裏。
騰騰的熱氣冒起來,秦真轉挑小的,最後幾個包了銅錢的餃子都快要給龍煊的牙鏰掉了。
夜裏點一盞燈,兩人一起喝酒。
秦真雖覺得年年都是這樣過,這次卻跟往常又有些不同,屋小院小,屋裏就暖洋洋的。這麼小個屋子裏,隻有自己跟龍煊兩個人,沒了秦蘭芷,雖然時常都見不到她,倒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酒酣耳熱,秦真臉上泛起兩片紅雲,可腦子卻異常清醒,隻覺得龍煊的眼睛特別亮,看著自己的時候,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流了過來,溫暖的、熾熱的,心底有什麼東西在沸騰。
秦真喃喃道:“阿玄,你、你的……”
龍煊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隻是等著。
“咻!——”
漆黑的夜空炸開了花,繼而煙花次第站看,燦若煙霞,炫目華麗。
整個城都轟鳴起來,煙花爆竹之聲不絕於耳。
風起燈滅,一室黑暗靜默。
黑暗中兩人相互對視,看不見人的模樣,便像是看到了魂魄,在說著什麼。
隻是,聽不清。
秦真的眼太黑了,龍煊幾乎要看不見他,秦真腦中一片混沌,想到什麼,卻總也想不清楚。
終於煙花放過了,大年初一,三更半夜。
龍煊重新燃起了燈,跑去房裏拿東西,卻又藏在背後有些臉紅,最後抓著頭發豁出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少爺新年吉祥!萬事如意!”
秦真一看,卻是一件寶藍錦緞麵子做的的棉馬夾,做工並不是很精細,甚至可以說有些粗陋,可是碰到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可要壓箱底,當寶貝藏著了。”
一個男人夜夜點著燈,一針一線地縫,可卻笨手笨腳地,總是紮到自己的手。
秦真像被肖二附體似的“嗬嗬”傻笑起來。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錦囊,遞給龍煊,道:“新年吉祥,萬事如意。”
龍煊打開看的時候,卻愣住了,什麼是天命,他開始信了。
秦真試探著問:“阿玄,你怎麼了?”
龍煊大笑起來,道:“我暈了。”
秦真:“?”
龍煊捂住胸口:“我不是吃餃子吃暈的。我是到了江南,見到少爺,我開心得暈了,陶醉得暈了,享受得暈了,所以,我就暈了。我進了京城,我暈。我吃著烤地瓜,我暈……”
秦真抱起枕頭砸了過去:“我日你仙人!”
龍煊卻死皮賴臉地撲了過來,抱著秦真就是一陣猛啄:“我從今兒開始繼續出家,就真心信菩薩了!”
“阿玄。”
“欸。”
“蓮花不可見,蓮子心獨苦。”
“含沙射影呢吧。”
“蓮花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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