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91 更新時間：13-07-13 20:30
月色清冷，映著殿中人眉目清冽，淡薄得如同大殿內飄渺的檀香。
獨自莫憑欄，奈何月華如練……
踏入殿中的宮女一時失了神，窗前身形單薄的男子一襲清幽的素白色衣衫，似要融化在這無痕月光裏。
“有事？”同樣清冷的口吻，不知何時，窗前的男子已轉身，對著愣在門口的女子微笑著發問。
“是……”宮女立時低下了頭，似要掩卻麵上的一縷緋紅，“新皇……請公子到禦書房議事。”
“有勞。”男子毫無一絲驚訝的神情，施施然踏出大殿，仿佛在這新皇登基的前夕被叫去是件何其自然的事。
明明聽說一切事宜都已妥當了呀，這樣臨時傳喚，極可能是出了極大的紕漏，為何公子絲毫不擔心呢。這樣子，又像是早已算準了的……
宮女暗藏著滿腹疑問，急急跟在男子身後，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那背影就如同要將整個俗世都甩在身後一般冷冽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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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方才偏殿的清冷空曠，聖上所處的禦書房卻是一派溫暖舒適，明亮的燈火和著香爐中嫋嫋的煙氣，染就了殿中明黃的帝王之色，令殿中的任何一處事物都無所遁形，華麗得幾近殘酷。
“聖上急召，不知有何要事。”淡漠而不含一絲恭謹的聲音在殿中響起，與這氣氛極是格格不入。
書案後的帝王聞言抬頭，卻又不立刻回答，隻揮手將眾宮人盡數遣退，才緩步走了下來。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關於日前朕所提請你出任南朝右丞之事，欽平可想清楚了？”南霄語氣一如以往，卻不知那一個朕字，早已在兩人之間劃出分明的界限。
茗欽平依舊淡漠，似乎毫不察覺這言語間的疏離：“欽平既為茗城之主，自然沒有入朝為仕的道理，相信眾將也必然不會多言。”
南霄早已料到他會這樣說，但，如同曆代帝王一樣，茗城的存在如同一片揮之不去的陰影，今日他南霄借茗城之力為君，他日依舊會是這座城，會是茗氏的後人再來斷送南朝的帝業，他南霄怎能放心？
更何況世人皆知，茗城雖小，卻有著撼動天下的能力，而自己也正是這一切的印證者，這般放任一個強大的勢力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又怎能甘心！
南霄一陣沉吟，終是放緩了語氣：“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識時你曾問過我，若有一日我能為世子繼任為王想要怎樣一番功業，我當時隻答了你十六個字，你可還記得？
我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其實這一份願望，我至今都沒有忘過，你我收四國，並天下，曆盡千辛才建立南朝，眾所周知，我能坐這江山帝位，多是欽平你的功勞，且如今天下未穩，我南朝又需有才之士穩固國祚，於情於理，你都該是南朝右丞的不二人選，可你為何如此固執，就為了你茗家莫名其妙的祖訓，非要棄天下於不顧？朕這麼做，無非想做一世聖明君主，又有何錯？”
“陛下可知君王同君主的區別？”茗欽平抬頭，靜靜發問。
南霄搖頭。
“君王者，重威信，軍強兵壯則威加海內坐擁六合，得天下臣服；然若為君主，則重仁義，重恩輕賦則物阜民豐百姓安居，由此才可得天下信服萬民歸順。君王者以威收民力，而君主者則以仁得民心。
陛下謹記此道，曉諭子孫，方可得萬世升平。”
這一番話說的是為君之道，南霄雖明白他的交代，卻仍是不願接受：“說到底，你還是不肯留下繼續幫我。”
“不是不願，隻是從來都沒有選擇的餘地，欽平身為茗氏後人，自然將‘平亂世，求明主’之任謹記於心，當初離城非我所願，卻是不得不履行的職責，今日大業已成，欽平再無盤桓之理，且茗家有言茗氏子孫不可入朝輔政也是事實，欽平不敢違逆祖訓，況欽平身為茗城城主自有使任在身，又怎能棄之於不顧？陛下是天命所歸，如今隻要勵精圖治，天下自然可穩。卻恕欽平無法再傾城相助。”
“你既然放心不下這天下，又為何不留下與朕一同治理，還偏要回你那茗城不可！”南霄略有些氣憤，“你就非要把茗城劃歸於天下之外，好安心做你的土皇帝是不是？！”
“非是臣不放心天下，卻是陛下不放心茗家……”欽平一時黯然，語氣中略帶笑意，卻是說不出的淒愴。
南霄自知理虧，剛想說些什麼，卻見麵前的人麵帶堅決的跪在了自己麵前！
“你這是做什麼，給朕起來！”
“臣知陛下之心，但茗城上下不過區區十二座城池，占地毫厘，擁兵微末，實在不值得陛下耗費人力探尋，且我茗家入世旨在還天下太平，此心日月可鑒，決無更改，更加不敢無故尋釁，擾亂民心。也請陛下愛惜民力，莫要……再尋茗城蹤跡。”
一番話畢，大殿內陷入一片死寂，隨後，南霄隻是笑著後退，直到跌坐回身後的椅上；俯視著跪在地上的茗欽平，而那人此時麵如刀刻，硬是無半分神情。
“你早就知道……”南霄恢複了天子的神情，語氣卻仍有幾分頹唐，隻是此刻茗欽平隻言片語已把一切挑明，二人此時已少了些虛與委蛇，卻多了些劍拔弩張！
“你早就知道我瞞著你去探尋茗城所在，你早就知道我損兵折將卻一無所獲，你早就知道我派人跟蹤你，所以你雖然拒絕一切官職卻仍到今日都不肯動身回城！”
“是，”茗欽平抬頭：“你該明白，朝代更迭更多時候是因為當政者的暴戾或無能，而並非因為外界的幹擾，陛下若望蒼生少遭禍患，就該放過茗城。”
南霄一時頹然，他又怎生忍心棄天下於不顧，茗欽平心係茗城，難道他南霄就是隻為富貴權勢的昏君不成？
“其實你該知道，朕若真如此無情，大可以各種理由要挾於你。”無力的靠在椅上，南霄望著香爐中嫋嫋的煙氣，一番話混沌好似夢囈：“好，朕放，朕答應你，不再尋茗城城址，亦不再尋茗家後人，你若放心了，隨時可以回去。”
聞言，對方好似訝異不可信，直愣了半晌，才欣然道：“欽平，謝過。”
行至門首，卻又似憶起了什麼般停住，回過頭時，手裏已多了方信箋：“南霄，南朝命數在此，切記，莫要……”
南霄還未來得及反應，隻聽得一陣驚呼，抬頭便見方才還瀟灑自若的那人，此時心髒的位置正被一支長箭從背後穿過，素白色的衫子霎時被染成殷紅，而他滿臉亦是不可置信的驚訝……
侍衛們急急喊著“護駕”二字，將大殿圍得水泄不通，卻依稀可聽見殿外有人持著熟悉的嗓音慷慨陳詞：“臣願陛下治臣僭越之罪，但茗欽平必有異心，切不可留……”
一陣喧囂之後大殿內終是歸於沉寂，南霄趕走了所有人獨自坐在殿內，窗外……月落無聲。
南霄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沒有動，為何隻是靜靜地看著，聽著，直到耳畔再無一絲聲響，隻知道這一夜更深露重，不覺濕了衣衫……
是誰嘔心瀝血隻為萬裏河山……
是誰在亂軍大雨中立於城頭為千軍指明方向……
又是誰在大殿中孑然，再無悲喜糾纏！
而那一方素箋此刻正淹沒於血泊中被所有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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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世間唯一可窺見未來南朝及天下命數端倪的憑據在陰差陽錯間被人錯失，直到很久以後茗家第二十任城主茗書橝對著一方斷卦發愣時，仍舊無人知曉這一紙素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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