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251 更新時間:07-09-09 09:37
竹亦得風,夭然而笑。夜風於青枝翠葉中繞了幾繞,悄聲閃入微啟的小軒窗,在這青書閣中帶起冷冽竹香。窗下燭火幾許閃爍,映在正支頰半臥凝神閱讀的婉婷臉上,於那瑩白之中添了幾分茜紅,更增出些許嫵媚之姿。
因為毒深不解,難以控製,婉婷又與秋鶴真人頗為投緣,秋鶴真人便破了秋鶴宮武學不傳外人之例,教了婉婷一套吐納心法——《大藏經》,幫助她調息氣息血脈,抑製毒性。婉婷仙骨原本就非常人可比,靈魔兩氣蘊結全身,這《大藏經》是內家修仙心法中之精華,凡人苦練二十載方可探其精髓,婉婷隻捧著書練了一天,便已了悟七八成,秋鶴真人看了不禁嘖嘖稱奇。
中毒之人切忌情緒起伏,秋鶴真人與司馬靳得知婉婷的來曆及與冰花印記的淵源後,恐塵世不軌之徒動其心思,遂將她禁了足,不得擅自下山。婉婷實在悶得發慌,得了秋鶴真人的允許,便跑到這青書閣裏翻閱典籍。
青書閣看似不大,卻有一暗道通入地下。暗道盡頭,神工鬼斧,別有洞天。不知是誰於這山體堅石之中開鑿出一半月形石室,石雕書架相間錯落,各科經卷典籍摞於其上,各家武學仙術應有盡有,讓人看得目不暇接,婉婷見了更是心中驚喜,一沉浸去便拔不出來。
拋開武學心法,醫經典術不談,光是記錄五界盛衰進退的書她就已經翻了十幾本。這其中記載廣博詳深,幾乎將幾千年來五界每一個風吹草動都錄下了,卻唯獨不見有關映月冰花的隻言片語。若不是婉婷親身經曆過翅靈族滅城,烏依鎮落魂,知曉自己便是映月冰花的承載之人,她一定會以為那隻不過是誰閑來無事隨口編的一個故事。
她不禁懊惱,司馬靳進門之時,正好看到她煩亂地丟開書本,重重歎一口氣,靠回軟塌上。
“看了這些日子,不累麼?”司馬靳打了簾子進來,走到她身旁坐下。
婉婷看了他一眼,複又將心思移回書本,卻不回答,隻道:“既然有‘冰花映月’如此一說,必有記載,不找到怎麼甘心?”
司馬靳一伸手將她眼前之書合上,移到一邊,道:“要找也不是這麼個找法。你本就有傷在身,若再累得病倒,得益的還不都是那些機關算盡,企圖一統天下之人?”
婉婷還是有些不甘心,卻也不得不認同司馬靳所說。既然那些人都在找她,她就更加要打起十倍精神與他們周旋。
“好吧,算你說得有理。”
司馬靳見婉婷承認得不情不願,不由微微一笑。
“現在外麵情況如何?”婉婷問。
司馬靳搖搖頭,“尚不明了。烏依鎮一事之後鬼界就再無進一步動作。”
“就怕他們是在暗中調兵遣將,等待時機大舉入侵。”婉婷接口。
“師傅也這樣想,已經傳信給在外的二師弟,五師弟和七師弟,讓他們密切關注著。”
婉婷頷首,“如此便好。”她托了腮,不再言語,隻捏了根竹簽去挑那燒焦的燭芯,挑得燭火一跳一跳的,惹得窗外的竹影也跟著閃爍。
司馬靳側首看她,見她抬手捂嘴,輕輕打了個嗬欠,眼角眉梢已有倦意,隧道:“夜深了,早些休息,我送你回房。”說著便站起身。
婉婷並不動作,隻修眉微揚,看著他,“你先回去,我想再坐會兒。”
司馬靳蹙眉,眼角不由瞟向散落在案上的那些書。
婉婷知他想什麼,輕笑,“放心,我不會再看。”
“真的?”司馬靳問著,卻伸手去拿那些書,收成一摞,抱於懷中。“我不放心,這些書我帶走,明日還你。”不待婉婷阻止,便往外走。
“哎!你帶走那些,這裏可還有成千上萬。”婉婷指指書窖。
司馬靳腳步不停,聲音卻悠悠傳來,“這書窖中一紙一頁我都爛熟於心,明日若讓我發現有你碰過的痕跡,我便將這青書閣鎖了。”話說完,人已到了門外。
婉婷想反駁,無奈司馬靳已走遠,隻得作罷。
今夜雲霧並不濃,一彎殘月掛於當空,纖細幽弱,卻也看得清楚。九曲竹廊上每隔三尺便點著一盞風燈,星星爍爍地鋪出一幅太極八卦圖,到似漫天星宿映於地上。
婉婷攏緊衣襟,走出青書閣。夜涼如水,清風拂麵一吹,倦意也散了三分。她沿九曲竹廊拐了幾拐來到宮後馬攔,黑瞳已收了平日裏孤高之氣,閉了眼休息。那一身矯健如絲如墨,似是要融進這黑夜中去。
聽到婉婷到來,黑瞳睜開眼,湊到她臉上蹭了蹭。婉婷依著它在一塊大石上坐下,伸手從食槽裏抓了一把幹草遞過去,黑瞳溫順地接過,慢慢咀嚼。她複又撫了撫黑瞳油亮的身子,說道:“你都找來了,他呢?”這話似是在問黑瞳,也似是在問隱藏在這暗夜之後的那個人。
她輕輕哼起一支小調,歌聲躍下秋鶴宮後懸崖絕壁,穿過險峰峻嶺,騰雲駕霧地傳到天邊又彈射回來,在這靜夜深深之時顯得有些空洞孤單。
這幾日她總覺有一雙目光在她周身出沒,凜然清澈,深寧沉遂,在她發愣凝神或是心不在焉之時投射過來,一看就是許久。待她回過神反身尋找之際,卻又飄得不知去向。那目光絕不是司馬靳的溫和,更不是秋鶴真人的慈善,而是她日日在等,無法忘懷的一道幽潭。她一閉起眼,那個身影就立在她麵前,噙著一抹笑,看入她心裏,卻在她想伸手去碰時,如靜湖之中泛起的粼粼碎波,散亂開去。
婉婷抬眼環望四周,似是有些期待,明澈的眼神卻在收回時帶了幾縷悵然若失。她站起身,再次拍拍黑瞳的背脊,便入了秋鶴宮。
婉婷整日都窩在青書閣不曾回房,連餐也是在那裏用的,這時回來,房內漆黑不見五指。她皺眉,摸索著找出火折就要上燈,一隻大手卻突然從後麵捂住她的嘴。
那手手掌極大,骨節奇突,咯在她臉上有些疼,手上傳來一股微微的腥氣,婉婷聞了一陣惡心。那人另一隻手也不閑著,緊緊箍在婉婷腰上,她一掙之下無法掙脫,卻感到腰上一痛,眼角過處寒芒一閃,一把匕首正抵在她腰側。
耳旁一個男聲忽道:“刀劍無眼,你最好別亂動。”聲音壓得極低,顯是怕人聽見。
婉婷受製於人,隻得乖順。
那人將她拖至房間一角,又問:“說,映月冰花在什麼地方?”
婉婷聽了身子一僵,不由向房內掃了一眼。這時她的雙眼適應了黑暗,已可見物。房內一片淩亂,台櫃床榻均被翻過,顯然那人剛剛在這裏找過映月冰花,但一無所獲,便躲起來等她回來。
那人見婉婷不出聲,箍在她腰上的手又緊了緊,抵在她身側的匕首又下壓了幾分,低喝:“快說!”
婉婷被捂著嘴,有些喘不上氣,更不要提開口說話。她喉嚨裏悶哼了兩聲,那人才微微將手鬆開。
婉婷已知那人並不曉映月冰花究竟為何物,眼珠轉了兩轉,心生一計,隧道:“那麼貴重的東西我自不會帶在身邊。”
“那藏哪兒了?”那人有些急。
“在青書閣。”
他似是不信,厲聲低吼:“別唬我,青書閣乃秋鶴宮弟子隨意出入之地,你怎會將它藏在那種地方。”
婉婷似是早已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不疾不徐地回答:“最危險的地方有時也最安全,不是麼?”
那人猶疑了一陣,確又不得不信。他用原本捂著婉婷嘴的手鉗住她脖頸,身子往前頂了頂,“帶路,不過我勸你最好別耍花樣。”
婉婷依言在前領路,一步一步蹭向門口。她心裏暗暗思量,旁邊就是秋鶴真人與司馬靳的房間,隻要能出得這門,隨便弄出點響動,他們必會察覺。
心中有了盤算,婉婷更加不慌不忙,反倒猜測起那人的身份來。
首先絕不可能是鑾獸族人,鑾獸族人體型高大魁梧,以婉婷的嬌小,恐怕隻及他們胸口。更不會是鬼界冥靈,這男人體溫正常,呼吸粗重,決不會是個死人。望塵異境中人就更不可能,以他們的本事,直接抓她回去就好,何需偷偷摸摸地持刀要挾這麼麻煩。如此想來,那就隻可能來自人界了。人界之中的不軌勢力難道也已有所行動?秋鶴宮弟子身手也算不錯,況且還有秋鶴真人和司馬靳在,一般人絕不會這麼輕易就混入其中,而且這人似乎對她的行蹤頗為熟悉,如此說來,這人隻可能是秋鶴宮的人。
正想著,忽聽飛石破空,由遠及近,“啪”的一聲清脆,穿透窗紙射進屋來,直奔那人持著匕首的手臂。待那人察覺之時,為時已晚,躲閃不及,被那飛石擊中小臂。飛石來勢強勁,震得他手臂一陣痛麻,把持不住,匕首“咣啷”掉在地上。
婉婷見形勢驟變,雖疑惑,但也顧不得深究,趁那人被擊中尚未回神之際,舉起手肘便向他腹部撞過去。那人吃痛,悶哼一聲,躬起身子,鉗製著婉婷的手也鬆了。婉婷一把推開他,趁機奔出門外。
司馬靳與秋鶴真人於這靜夜之中忽聽到婉婷房內發出異響,原就感到奇怪,都奔出來查探。這時忽見她破門而出,不由大驚,飛身上前同時問道:“發生什麼事?”
婉婷回身指指門內,“有人挾持我。”
正說著,那人已追了出來。司馬靳與秋鶴真人同時向門口看去,正與那人打了個照麵,三人皆是一愣。
“鍾師弟!”
“賀兒!”
司馬靳與秋鶴真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婉婷這才看清,那個被稱作鍾賀的秋鶴宮弟子正是那日抓著黑瞳鬃毛不放手的人。
鍾賀見司馬靳與秋鶴真人攔在門口,似也慌了,已顧不得什麼映月冰花,提起身子便要跑。
司馬靳身形一掠,斜刺裏衝出便擋在他麵前,“師弟,去哪兒?”
鍾賀一怔,見左閃右閃司馬靳皆不離他身前方寸,索性一咬牙,抽出身畔短劍,舞了個劍花便向司馬靳刺去。
司馬靳一緊眉,似是驚訝他居然敢與自己動手,確隨之不怒反笑,側身避過他刺過來的劍,長臂於身前一抖,一套“翠落蕭然掌”便似秋風掃落葉般卷了過去。
青衫飄逸,蕭然隨風,婉婷站於一旁看不清他掌路走勢,隻看到一個清淺磊落的身影踏著飛雲步與鍾賀纏繞在一起。他一雙手掌時柔時剛,忽收忽放,化作幻影無數,籠罩於鍾賀上下左右,斷他的攻擊於無形,封他的退路在前後,卻又不肯立時將他製伏,不消幾招,已逼得他不能進不能退,走投無路。
秋鶴真人在一旁捋須而笑,看了許久,這時才叫道:“靳兒。”
司馬靳聽到叫聲,立時收了淩厲掌風,一閃身讓過鍾賀攻擊的勢道,一手順勢鉗住他手腕,一推一帶之間,劍已落入他手。他提身回旋,穩穩落地,劍鋒輕掃,已抵住鍾賀咽喉。
出手,奪劍,拿人,皆是一瞬間的事,想來司馬靳若是早想製伏他,他恐怕連一招都過不了。同出一門,共拜一師,身手差距卻有如雲泥,秋鶴真人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秋鶴宮的其他弟子早已聽到響動跑了出來,這時被秋鶴真人一聲令下全都趕回屋去。
他隨即又麵對鍾賀道:“賀兒,為師早教導你勤學苦練,你怎就不聽?”仍是一副慈眉善目、悠閑自在的模樣。
“師傅……”鍾賀看著秋鶴真人這副表情,到似怕了,一聲“師傅”叫得毫無底氣。
“住口!”秋鶴真人這一喝倒不如何響亮,但聲音裏自有一股威嚴之風,“你還拿我當師傅麼,居然敢在秋鶴宮如此放肆?”
“我……”
秋鶴真人並不給他辯解的機會,隻轉頭吩咐司馬靳:“靳兒,帶他到我房裏來。”說罷,轉身就入了青秋閣。
司馬靳收了劍,給了鍾賀一個眼神,有點透著“我也救不了你”的無奈。他一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師弟,走吧。”
青秋閣前堂,秋鶴真人於主位坐定,司馬靳與婉婷分立兩旁,那鍾賀進得堂來便“撲通”一聲跪在秋鶴真人麵前,猛地磕頭乞求:“師傅饒命,師傅饒命,全是弟子一時鬼迷心竅,才作出這等事來,還請師傅網開一麵……”
秋鶴真人眉目忽而轉厲,望向堂下。“鬼迷心竅?你倒說說,為何挾持婉婷姑娘?”
“弟子……弟子想請婉婷姑娘賜予映月冰花。”
秋鶴真人和司馬靳聽了俱是一驚,不約而同地開始琢磨起他的話來,反是婉婷開口繼續問:“你是如何得知映月冰花在我這裏?”
“是……是……”
婉婷見鍾賀囁嚅著不肯說,又道:“你若真有心悔改,就實話實說。”
鍾賀微微抬眼望向婉婷,見她淺淡的眼神直向他望來,不著波瀾,似是要望到他心裏去,不由一愣,趕忙低下頭,回答:“是從二師兄哪兒得知的。”
“二師弟?”
“宇凡?”
秋鶴真人和司馬靳又是一怔,似是對鍾賀的話頗為疑惑。
隻聽鍾賀接著說:“師傅下山那幾日,宮裏收到一封信。”
“什麼信?”司馬靳問。
“信上說:世有‘冰花’,蘊天地五界靈力精華,萬年而出一朵,映月而生。得者,可掌天下萬物瞬息生死,陰陽五界盛衰起落。如有興趣一統天下者,請於六月十五月升之時蒞臨雪蓑山試劍樓,仇某人自當擺酒相迎。”
三人聽後警覺地互望一眼。
“這信是何人送來的?落款又是誰?”司馬靳又問。
“信是大清早被發現放於宮門口的。信上也無落款,隻知發信之人便是信中提到的仇某人。”
“繼續說。”秋鶴真人命令。
鍾賀有些畏懼地將頭垂得更低,應道:“是。二師兄一直以來似是對師傅會將宮主之位傳給大師兄這件事頗為在意,大家看過信後,有兩位野心頗大的師兄師弟便利用他這心思巧言誘騙二師兄去作這一統天下之人。我無意中聽見他們說話,不料卻被發現,他們便也誘勸我同……同流合汙。我一時鬼迷了心竅,便答應幫他們在秋鶴宮中做內應,第二日他們三人便以尋師傅為由下山赴那試劍樓之約去了。”
“統了天下,便也統了這秋鶴宮,到時還怕真人不把這位子讓給他麼?你二師兄打得好如意的算盤,就怕是被人利用了還暗自高興。”婉婷聽過後不由接口。
秋鶴真人倒是頗平靜,似是早對自己弟子的心思有了底,不急不緩地問:“你又為何忽然要找這映月冰花?”
“前日二師兄傳信過來問是不是有位姑娘住在宮裏,我回了是。他便說映月冰花在這位姑娘身上,囑我想辦法先弄到手。”
“哼!”婉婷冷哼一聲,心裏已有些氣,“先下手為強,拿到冰花就可以一統天下。想獨自坐這五界霸主的位子,你二師兄野心還真不小。”
秋鶴真人和司馬靳都望了婉婷一眼,他倆知她身份,自然也知她這怒氣是從何而來。
“二師弟他們是如何得知婉婷姑娘在秋鶴宮內的?”司馬靳複又問道。
“聽說是有人在江湖上散的這消息,引得各路各派都要來這裏尋找,二師兄才囑我盡快行動。而且……”
“而且什麼?”秋鶴真人見他猶豫,麵露不悅。
“而且還聽說,日前人界七大門派,五大仙宮,還有神、魔、鬼、妖四界都紛紛收到相同的邀約信。現在外麵極亂,各路人馬都奔著試劍樓那個約會去了。”
“此話當真?”秋鶴真人和司馬靳聽過不禁同時出口。
“是二師兄傳信時告訴我的,想必錯不了。”
饒是三人再鎮定,聽到這個消息也大吃一驚。事情比想象的要來得嚴重而迅速,五界已經皆因一個目的而動,若是混亂起來,這天地恐怕都要毀於一旦。
秋鶴真人看了看堂下跪的鍾賀,壓下心中驚亂,道:“賀兒,你做出這等背叛師門的事來,秋鶴宮已留不得你。喝下忘泉水,洗掉你身上秋鶴宮心法,明日天一亮就下山去吧。你今後所作所為再與秋鶴宮無關。”
“師傅!師傅!”鍾賀俯首哀求,“徒兒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這等事來,求師傅再給徒兒一次機會。”
秋鶴真人痛心地搖搖頭,“雖是一時鬼迷心竅,卻也饒恕不得。你若潛心悔改,下山後就好好習武練功,多做善事,莫再貪圖這一統天下的荒唐虛名。天下之大,又豈是一個人可統得了的呀。唉!”秋鶴真人重重歎一聲,別過頭揮了揮手,“靳兒,送他走。”
鍾賀自知一切已難挽回,又重重叩下一頭,道:“多謝師傅多年培育之恩。”說罷便隨了司馬靳出去。
獨留婉婷與秋鶴真人在青秋閣,氣氛一時之間變得有些凝重。撇掉平日裏的慈眉善目,秋鶴真人一直緊鎖雙眉。婉婷心裏也是忐忑不定,那些似是一直追著她發生的事最終彙聚到一點,來到她麵前,而且來得極為迅猛叵測,她卻尚不知如何應付。
司馬靳回來時便看到兩人這樣沉默著,似是各懷心事,又似是在思量同一個問題。他低低地喚了一聲:“師傅?婉婷?”
二人聽了這叫喚同時回過神來,秋鶴真人先開口,“如何?”
“已服了忘泉水,明早所有心法就該洗盡。”司馬靳答。
秋鶴真人點了點頭,“希望他能知悔過才好。”
“師傅,鍾師弟所說的那兩個野心頗大的師兄師弟,恐怕就是隨二師弟一同下山的五師弟和七師弟了吧。”司馬靳道。
“是啊。”秋鶴真人對秋鶴宮發生這種事頗為難過,“都是我教導無方,這讓我如何麵對祖先留下的威名。”聲音裏透著一絲心酸無奈。
“真人莫要如此說,”婉婷出言安慰,“望塵異境既名望塵,便是取望盡紅塵濁世之意。這貪欲,怕是五界形成之前就有了。今日秋鶴宮有此變故,並不是真人的錯。若是真要怪,也該怪婉婷,這一切都是衝婉婷而來。”
“丫頭莫胡思亂想。”秋鶴真人道:“便是沒有了你,那些不軌之徒也會創出另一個映月冰花。你也不過是他們手下的一枚棋。”
“但我並不想做他們的棋。”婉婷瑩潤的雙眸深處閃過一抹銳,“若冰花映月,一掌五界的傳聞是真,這一統天下之人就該由我來做,不是麼?”
秋鶴真人與司馬靳皆眼底亮光一閃,一順不順地盯住婉婷。
她接著道:“那邀約信中有關映月冰花的內容隻說了一半,下一半是‘然善者得之,天地寧和,五界不倒。惡者得之,日月失輝,江河變色。’留言傳久了便走了樣,那些人隻道映月冰花在我身上,卻不知我便是這映月冰花。既然如此,與其讓那些心懷異詭之徒攪亂這個天下,倒不如由我來給五界一個寧和。”
秋鶴真人捋了捋五柳短須,問:“你想如何做?”
婉婷輕輕一笑,答:“還不知。現下一切尚不明了,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但這秋鶴宮怕是呆不下去了。”
秋鶴真人頷首,“是啊。五界之人已知你身在此處,黑白兩道現在恐怕都正往這邊來。”
“這是其一。”婉婷接口,“再者,我也不想再給真人添麻煩。我一旦離開,他們想必也不會為難秋鶴宮。”
“你又要上哪兒去?”司馬靳開口。
“那個發邀約信的和散布映月冰花在秋鶴宮的怕是同一個人,”婉婷答,“他這樣興風作浪無非是想讓五界混亂,自相爭鬥,他好坐收這漁翁之利,同時也可逼得我我無處可躲,自動現身。此時距雪蓑山試劍樓一約還有三日,我不如就隨了他的願,去會他一會。”
“不行,”司馬靳立時阻止,“這太危險!”
婉婷搖搖手,笑道:“沒什麼危險的。到時肯定人潮如蟻,我化個裝躲在人群中就不會被發現了。而且,映月冰花統領五界這則傳言究竟出自哪裏,又要如何統領五界,我也想知道。至於那個‘仇某人’……”婉婷想了想,接著說:“我額上冰花隻在烏依鎮顯過一次靈力,知道我與秋鶴宮有關的也隻有那日在烏依鎮出現過的人,我怕這‘仇某人’就在他們之中。司馬不是說過,知彼知己,百戰不殆,既然我已淌了這趟渾水,不管是被迫還是自願,總要將事情弄明白。”
秋鶴真人沉默良久,似是在琢磨婉婷所言。的確如這丫頭所說,有些事無論如何躲,最終都要麵對,倒不如一開始便迎上去來得直接。
他抬眼看向婉婷,曉風殘月下,輕絹羅裳托起的一道倩影,柔柔淡淡,影影約約,如夢似幻,讓他看了也不禁閃神。誰知那嫣然婉轉迎著跳躍燭光於這青秋閣中繞了幾繞,忽在她美目流盼間挑出一抹不著痕跡的韌,如絲如縷,卻纏連不斷。
或許這個天下給了她便真的有了寧和,秋鶴真人忽然這樣想。既然天下已亂,大劫將至,不如就由她這應劫之人掌控天下命運。
想通了,於是他道:“既然丫頭你已有了決定,老朽便不再多說。不過,這一趟路途凶險,還是讓靳兒與你同去,也好有個照應。”
婉婷與司馬靳互望一眼,道:“如此也好。”
“靳兒,此去還有一件事,”秋鶴真人的嘴角不自然地牽了牽,“把那三個孽徒給我帶回來。”
司馬靳領了命,便與婉婷並肩出來。新月低斜,漫天星辰依舊,如此一鬧,這夜已過了大半。婉婷按按眉心,白天悶頭查資料,晚上又被人持刀要挾,著實有些精疲力竭。
司馬靳看著不忍,護了她回房休息。婉婷道了聲“晚安”便要進屋,卻忽又被司馬靳叫住。
“什麼事?”婉婷見司馬靳叫住她又不說話,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司馬靳猶豫許久,似是不知如何開口,她等了好一陣才聽他道:“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
婉婷聽過笑出聲來,反問:“我可以當這是恭維嗎?”
司馬靳似也察覺這話說得不妥,也笑起來,“是我唐突了。”
婉婷望了望滿天星月,悠悠一歎,“不同了嗎?也許吧。發生這麼多事,若還相同才糟糕。”
司馬靳細細看她,依舊一身靈潔通透的絕然,似融於這天地之間,又似遙立於塵世之外,讓人光是看著便心生寧靜。隻是那眉眼之間曾經的一抹天真稚氣越飄越淡,卻生出幾許對一切了然於心的玲瓏清淺來。美目顧盼流轉,更仿若要望進世間人深不可測的心底,更增添幾分超然於世的風姿。
婉婷複又望回司馬靳眼裏,道:“但是無論如何不同,心裏有那麼一方天地總不會變。”
司馬靳收回心思,了然點頭。“進去吧,早些休息。”
婉婷轉身進了屋,獨留司馬靳長久地立在門外不曾移動。
舉首望月,對影三人,她心裏那方永不改變的天地又是為誰而留?
婉婷一進屋便鎖了門,點起燭火,趴在地上細細尋找什麼。忽地,她眼神一亮,從桌下拾起一枚算珠大小的石頭。迎著燭火看去,那石頭晶瑩剔透,棱角分明,暗紫色光滑閃亮,透著微微涼意,與那日在烏依鎮時冷秋塵攻擊幻境使所用的是同一種。
婉婷將那玲瓏紫晶攥在手裏,貼於心口。是他麼?再一次救她於危難之間。這些天她日日在等,他是否就在身邊?那時而纏繞在她身旁深邃無垠的目光究竟是不是他的?若是,為何他躲著不肯現身?若不是,為何那柔軟繾眷的熟悉感覺會如蔓藤瘋長,在她心中蔓延糾結。
她胸口一痛,仿若心間裂開了一口,眼前搖曳的燭火也變成幾朵,閃爍跳躍,捕捉不清。
她站起來走到被擊破的窗邊,腳步有些虛浮,似是踏在一個渴望上。用手指輕觸破了的窗紙,有絲絲夜風拂掠過細膩的指腹,溫順清涼,所有的感覺忽又一下子變得真實鮮明起來。
她“唰”地打開窗,將頭探出窗口,左右張望。窗外依舊夜空湛藍,竹影婆娑,微風吹亂了三千煩惱絲,似她淩亂的心境散於風中。雲山霧影深處,卻哪兒有她日夜企盼的瀟灑身影。
那清澈的眼神忽而朦朧,像籠上一層薄霧。轉回身,惆悵灑了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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