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64 更新時間：11-12-18 09:44
第七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灌江口是個連神仙都向往的地方，那裏秦嶺作障，漢中有如前廳，四麵環山的地形並非坐井觀天，而是修一座院落打風望月，過著竹林七賢一樣的自在雲天。天府之國數千年來屯聚的安逸之氣都彙於此，更是對神仙的修行大有裨益。三界眾仙對此地皆是窺竊已久，不想卻被楊戩搶了先，考慮到三界司法天神的手段，雖心有不甘也隻能憤然放棄。
但不可否認，楊戩確實治理出了它的至真性情。龍四記得自己第一次拜會灌江口去找三聖母時，正趕上雨天，雨水流淌在腳下的石板路縫間，傘下多是互靠相依的背影，周圍環繞著古典樂，八字影壁，滄桑木雕，瓦片垂雨，紅砂上馬石，都猶如精湛的潑墨之作。推開二王廟朱紅色的大門，便見古榕樹下青石板鋪就的院籬，紅牆邊茗香四溢的蓋碗茶。楊戩正坐在石桌旁，手持紫砂茶杯含笑注視著裏麵上下浮動的葉片。扇雲冠，水合服，古樸的裝束融進了川西舊俗，彰顯著蜀漢遺風。
龍四不禁詫異，她見過太多遺世獨立的神仙，卻從未見過哪位仙家像楊戩這樣。那怡然自得的神態，那溫潤如玉的麵容，都宛如隨風潛入的春雨，無聲的融於萬物之中。她呆呆地望著，竟是一時癡了！
……
“姐姐，你怎麼還站在門口不進來？”敖春回頭疑惑地看向敖紅，走過去將她拉進庭院。
“要說沉香這小子真不夠仗義，司法天神都做了二十多年了，才給我安排個缺兒！不過還成，這灌江口龍王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這麼好的地界，多少神仙眼饞呐，以後這就是我敖春的地盤了！”敖春暢快地笑了起來，指揮那些蝦兵蟹將把二郎顯聖真君的塑像請下去。
“可在敖紅眼裏，這灌江口就應該是楊戩的，誰也比不過他。”
敖春一聽，高亢的情緒頓時消減大半，垂下頭喃喃自語，“那二郎神是什麼人物？我怎麼能和他相提並論！”
“算了，不說這個！”敖春打起精神擺擺手，“難得我得了封地，一定要大肆慶祝一番，父王那邊已經得了信兒，估計著今晚就能到。沉香和哪吒傷勢已無大礙，一會兒也能趕來。姐姐你也別回去了，大家聚在一起好好說說話！”
望著弟弟期切的眼神，敖紅終是不忍拒絕，“好，那我先去找三聖母，等下再一起過來。”
“好！”敖春興奮地點點頭，一直送姐姐到大門口，臨行前還在不停地叮囑。
敖紅不禁輕歎口氣，自己的八弟，本應是逍遙在天地之間，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從什麼時候開始竟也這般患得患失起來？
“你放心，姐姐一定回來！”敖紅騰雲而去，直接落於華山山峰。
現下正是仲春時節，雖然峰頂還受著陽光的冷箭，但遠處已呈現出一片新綠，山羊正貪齧著稀疏的草尖。敖紅難得露出清新的笑容，邁開步子走進聖母廟。
“三聖母。”
“啊！是四姐姐！”三聖母趕忙迎上去。
“四姐姐，你可來了，楊蓮好想你。”說罷眼中已浮現出淚花。
龍四輕輕握著楊蓮的手，環顧四周轉而問道：“怎沒見沉香過來？我聽八弟說，他和哪吒受傷了，現在可是好了？”
三聖母點點頭，鬆開龍四的雙手又靜靜坐了回去，“沉香和哪吒已經沒事了，多虧敖春帶回來的草藥，隻是劉彥昌……”
“劉彥昌？他怎麼了？”
“他死了。”楊蓮抬頭看向敖紅，眼淚滑過臉頰落在地上。
“怎麼會？楊戩任司法天神的時候，不是把他在灌江口的所有功德都轉給劉彥昌了？就算劉彥昌活到彭祖一般的年紀都不足為奇！怎能說死就死了呢？”
“我也不清楚。”三聖母哽咽道：“土地仙剛剛來過了，說劉彥昌昨天晚上就沒了氣息，但他們都不敢確定是不是有事。直到早上才發現身體已經僵硬，這才跑過來告訴我，沉香已經過去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得救！”
“這……”敖紅立在原地，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劉彥昌本質上並不是個薄情的人，錯隻錯在同神仙結成連理，偏偏這個神仙還是三界司法天神的妹妹，那楊戩的手段換成是誰都應付不了，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也隻能怨自己福淺命薄。可是現在人已經死了，縱是他生前有千般不是也不好追究。
但這件事本身就透著蹊蹺，自水鏡脫身之後，敖紅便一直跟隨地藏菩薩在地獄度化冤魂，今早才被敖春硬拉出來赴宴。可直至昨天，她都沒有聽到劉彥昌壽終正寢的消息，而劉彥昌的魂靈也沒有來過，那他死亡的消息便是不實。更何況，楊戩曾將他三千來來做地仙的功德全移到劉彥昌的身上，就是他想死都不是那麼容易的！敖紅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回地獄走一遭，或許地藏菩薩會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
“三聖母，你先別傷心，這件事透著古怪，等我回去問問地藏菩薩再做道理。”
“我和你一起去！”楊蓮拉著敖紅的袖子，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也好。”敖紅點頭。
兩人心隨念動，隻感覺耳邊風聲刺耳，再睜開眼時已置身於阿鼻地獄。四周冥冥滅滅，鐵索鋃鐺，一群猙獰的惡鬼被倒伏著縛在上麵，正在忍受翻滾的油鍋所帶來的煎熬。
三聖母拽著敖紅的袖子緊跟在後麵，直到敖紅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到了”。
“啊！”楊蓮這才敢鬆開敖紅的袖口。
蓮台上地藏菩薩正手持禪杖，安詳地衝她微笑，“原來是華山三聖母，找我有什麼事？”
楊蓮整了整衣擺，莊重而虔誠地跪拜下去，“南無地藏王菩薩，弟子前來，卻有一事相求。家夫劉彥昌，於昨晚突然氣絕身亡，故特來此見他一麵，來做最後的話別。”
地藏菩薩依舊捏花微笑，可看向楊蓮的眼神卻染著一絲淡淡的無奈，“難得劉彥昌有福氣，能與你喜結連理。但凡人與神仙通婚，本身是件極耗陰德的事。想那白牡丹幾世修行，才得與呂洞賓一朝共枕。而劉彥昌又有何德行，竟能與你做一年夫妻？要不是楊戩將自己的功德讓給他，這會子隻怕他早已萬劫不複了！”
“菩薩！”三聖母羞愧難當，不知如何是好。
“罷了，這三界萬物，芸芸眾生，本就是福禍相依。昨天晚上已有人將楊戩的功德全部轉走了，劉彥昌終是難逃萬劫不複的命運。”
“不要啊！求菩薩大發慈悲救救他吧，是我害了他，我願將我在華山建的功德全都給他，求菩薩讓我見他一麵！”
地藏菩薩閉上眼睛，終是心中不忍，“也好，敖紅，那你帶她去吧，記得不要讓她觸碰到血獄。”
“是。”敖紅領命，轉身將楊蓮引到血獄之中，“這裏就是楊戩曾經呆過的地方，你知道的。”
楊嬋沉默地點點頭，隻見劉彥昌正被定在粗大的木樁上，從濃血中冒了出來，他兩眼呆滯，直挺挺地躺在那裏，有如被雷霆擊毀的死樹。
“彥昌！”三聖母失聲痛哭。
劉彥昌仿佛聽見了楊蓮的哭喊，循著聲音緩慢地朝這裏望過來，“三聖母？”
“是我！彥昌，都是我不好，才害得你落入如此境地。你放心，我已將自己的功德全都轉給了你，你馬上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劉彥昌卻是無所謂地扭過頭去，“離開這裏又能怎麼樣？三聖母，承蒙你垂青於我，想你被壓在華山的那些歲月，夫妻共患難。相濡以沫的經曆，真的給予我很多勇氣，我也曾真心想過守得雲開見月明！但是最後我懦弱了！我動搖了！我不像你二哥是個大英雄！我隻是一個平庸的讀書人，與其同你一起受苦，還不如當初不曾見過！你有你神仙的日子，我過我平凡的生活，如果一切都沒發生，該有多好！來生來世，我都不想再見到你了！”
他仰頭望著頭頂燃燒的火焰，笑得虛無縹緲，似在憧憬來世的平靜生活。然而龍四卻知道，他已經失去了轉世的資格，等待他的隻有無盡焚毀的命運。炙熱的血獄裏，回蕩著劉彥昌空洞的笑聲，以及三聖母絕望的哀涕……
……
送走了三聖母，敖紅歎息著回到地藏王身邊，“菩薩，三聖母不聽弟子勸告，執意要將自己的功德轉給劉彥昌，弟子攔她不住。這會兒怕是那劉彥昌已經脫離血獄轉世投胎去了。”言罷猶自氣憤難平。
“帶著三千多年的功德去投胎，不當皇帝都怪他沒本事！”
地藏菩薩卻是漫不經心，隻是微闔著眼睛輕歎一聲，“由他去吧。”
“可是菩薩！你沒聽見方才劉彥昌說話有多氣人呢！”敖紅不甘地跺足，一臉怒相。
“龍四，事情既已發生就不必計較孰是孰非。況且這件事，本是我們無理在先。”地藏菩薩忽然抬起慈王禪杖，金輝覆蓋之處，方才還寬闊的地麵上，已整整齊齊地摞疊著丈把高的書簡，上麵千篇一律地書寫著“灌江口功德簿”的字樣。
龍四震驚地睜大眼睛，“這是……楊戩的功德簿！原來竟是菩薩您轉走的，您為什麼要這麼做？之前為什麼要對三聖母說假話呢？”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誆語。我隻是沒有把真相全然告訴她罷了，何來假話之說？”地藏王撫上那閃閃發光的書簡，清心釋然的臉上閃現著活躍的光。
“此事乃故人所托，吾自當盡力而為！龍四，你萬不可以說出去，一年之內，這些功德自會有楊戩親自來認領。”
“真的？！”敖紅欣喜異常，上前攀住那些泛光的卷薄，俊俏的粉臉上一雙眸子閃閃發光。
“當然，隻要你不將此事告知他人，一年之內，楊戩必將出現在你麵前。”
“太好了！”敖紅高興地跳了起來，突然自覺失態，慌忙後退一步朝地藏王拜了下去，“菩薩放心，弟子謹記菩薩教誨，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地藏菩薩不禁輕笑出聲，“怎就這般嚴重？還要你發什麼毒誓？隻是別叫沉香他們知道便好，你一會兒不是要去灌江口赴宴麼？”
“對呀！差點兒忘了！”敖紅一拍腦袋，又朝地藏王拜了一拜，這才匆忙離去。
目送著敖紅離開，地藏王收了功德簿又緩緩坐於蓮台之上，隨意地拈個無相指法，合掌為樸素的禮敬，微啟又如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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