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42 更新時間：12-09-08 19:17
第五十九章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玄都登時呼吸一窒，下意識地將玉鼎真人遠遠推開，任憑殷紅色的劍身穿透胸口，隻留下劍柄狠狠地插在後心。
玉鼎真人抬眼犀利地掃過天邊，迅速掙脫頸間鎖鏈縱金光直擊斬仙劍飛來的方向。任何人都別想在他眼前施展同樣的伎倆，之前玄都元神的死已經讓他產生了警惕，如今還想故技重施那根本不可能。不管是誰，都絕對不能饒恕！玉鼎真人心隨念動左手用力並攏，劈天神掌已經初現威力，卻沒想到迎上的竟是元始天尊那張驚慌失措的大臉。
“玉……玉鼎……你冷靜啊！”元始天尊不明所以被嚇得驚慌失措，腳步連連後退，不經意讓出了之前擋在身後的楊戩……
玉鼎真人瞬時瞪大雙眼，強行收了掌力反擰身姿於空中旋轉一圈方才落地站穩，“楊戩！你大膽……”玉鼎真人氣血攻心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之前和玄都鬥法已經使他受了內傷，方才又強行收功更是對元神產生極大的損耗，可這些都比不過他發現在背後駕馭斬仙劍的人竟然是楊戩這一事實！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進行養心吐納，可胸口仍是憋悶的厲害，再次開口竟是吐出一大口鮮血！
“師父！”
“玉鼎！”
“玉鼎師弟（兄）！”
眾仙頓時圍湧上來，擁擠的人群使原本就稀薄的空氣變得更加稀少，視線逐漸模糊，耳朵也開始嗡嗡作響，玉鼎真人用力抬起手臂想要揮開眾人，卻在途中重重地癱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其實昏迷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關閉外在五感，完全憑借意念去領悟玄道的精純，雖然玉鼎真人平時也會通過打坐冥想來感知自然之氣，可卻從來沒有今夜這般明晰。明明是閉著眼睛，卻能看到月明星稀，宇宙澄澈，月光下的青山在夜晚清風中顯得格外嫵媚端莊，斜坡上若有白瀑流瀉，仿佛月輝在茂密的青草上彙聚，搖曳安靜又似乎有聲有色，斜斜著湧動不已，直待走近了才發現那並非瀑布，也非月光，而是層出不窮的天上雪……
“是我的玉泉山……”玉鼎真人微微彎起嘴角，冥冥中整個身心都隨之放鬆舒暢，阻塞在胸口的燥氣逐漸散開，體內五氣終於開始緩緩運行，俄而頭頂三花映起，意識已經一片清明，他緩緩睜開眼睛，果不其然發現自己正躺在玉泉山金霞洞的碧遊床上。
“師父。”楊戩趕忙走到碧遊床邊，看似有話要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怎麼會在這裏？”玉鼎撐起身子盤膝而坐，抬手將衣擺拉上膝蓋，慢慢地撫平兩側起伏的衣邊。
“師父，你受了傷，在須彌山上昏了過去……”
“玄都怎麼樣了？”
忽然被打斷了話語，楊戩當即一愣，隨後便反應過來低聲說道：“玄都已經仙逝了，伏羲神王很傷心，太上老君也是一樣，三界所有仙家現此刻都在須彌山為他超度。廣成子叫我先送你回玉泉山，等醒了再去不遲。”
玉鼎真人聞言當即冷笑道：“你見過有誰在殺了人之後還去為他做祈禱嗎？”
“師父，玄都神王並不是你殺的！”
“是我殺的，我認了。”玉鼎真人沉聲開口，平淡的話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但我心裏一定要弄個明白！楊戩，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玉鼎真人這番話無疑是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楊戩聽得明白，他隻需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能得到玉鼎真人的原諒，可不知怎的，他心裏卻十分排斥這即將到來的寬恕。
“師父，玄都根本沒想過要被赦免，他一心隻在求死。”
“他的確是在求死，這點我心裏清楚，也會在最後關頭成全他，但並不是通過斬仙劍。楊戩，你有所不知，斬仙劍的劍下亡魂不會轉世投胎，而是永生永世被束縛在須彌山聽憑劍主人的差遣，換言之就是終身為奴。但凡有點血性的人都不想就此淪落，可玄都竟為了一個女人請死於斬仙劍下！我怎麼可能如他所願？倒是你好心腸陰錯陽差地幫了他大忙……”說道這裏玉鼎真人忽然察覺到不對勁，猛然抬頭看向楊戩，“不對！楊戩，你既知道斬仙劍的解印之法，想必也清楚它的特性……你是故意的！”
突然被看穿了事情真相，楊戩略微有些緊張，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漸漸握拳，卻還是鎮定地開口道：“師父，相愛的人本就沒有罪，玄都已經被你們逼得再無退路了！你可知道一個人求死的滋味？他是神啊！得經曆多大的痛苦和絕望才會如此心灰意冷，難道你連他最後的請求都不願給他？”
“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聽起來好像我是促成這一切的劊子手！不錯，他是神仙，而且還是神仙中至高無上的權威者，正因如此，他才更應為眾仙做好表率！你當為什麼天界要求神仙控製情欲，就是因為他們擁有凡人所沒有的能力，如果個個都頂著相愛的名義廝守，那天界早就亂套了！”玉鼎真人的語速很快，聽得出他在極力壓製內心的肝火，可搭在膝上的指尖還是條件反射地動了一下，“神仙之間相互傾心還算是好的，如果有哪位仙家對凡人動了情又會怎樣？天上一天人間一年，他隻需兩個月的時間就能占有凡人的一輩子，之後繼續上天做他的神仙，過一陣子又對另一個人動情了，然後再下凡如法炮製。這就是你說的相愛沒有罪？你覺得這對那些凡人來說公平嗎？”
“師父，愛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可能不會相守一輩子，但是他們的孩子會將父母的愛情傳遞下去，一代一代的，最後成為傳世佳話。”
“傳世佳話？我看是一場笑話，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楊戩，你倒給我講幾個佳話來聽聽！”
“我……”楊戩一時語噎，他的確說不出來，曆代的神仙思凡都沒有什麼好下場，難道要將自己親妹妹的事告訴他？
“怎麼？沒有？還是你不願說？”玉鼎真人目光如炬緊緊注視著他，冷冷笑道：“縱然你不說我也大致能猜到，無非是才子佳人，郎情妾意，先是兩人萍水相逢，心心相印，留戀往返，漸漸變得難舍難分。幸福多了，於是招來煩惱，迷戀之餘緊跟著痛苦，轉瞬之間便產生了言情小說一部，都是從盤古開天地時就流傳下來的陳詞濫調，偏偏總有人樂此不疲去嚐試！”
“師父，你蔑視的是欲，不是愛！愛是付出，而欲是索取。真正愛情不包括情欲在裏麵，愛可以淨化思想，擴大心胸，以理性為基礎的賢明的愛，才有真正成為神仙的資格！而顯然玄都神王做到的了，於是才引起了三界的恐慌，人類也好，神仙也好，都絕不允許超出他們理解範圍的存在。可能玄都今天是個瘋子，但等到三千年後，他會成為三界中人人讚頌的英雄，而你就真成為了眾人眼中的劊子手！”
“放肆！”玉鼎真人起身下了碧遊床快速逼近楊戩麵前，一字一頓地說道：“收起你自以為是的觀點，你在用三千年後的眼光來評判今天所發生的事！”
“可是師父，這套腐朽的天條已經在未來得到驗證是錯的，為什麼你還要守護？”
“因為不是時候！蠢材！”玉鼎真人終於將怒火爆發出來，“神仙中能真正做到理智賢明之愛的有幾個？你以為三界中會有幾個玄都？你的想法一旦施行下去，那就等於開了情欲的閥門，屆時眾仙打著愛的旗號將情欲看做超乎一切的享樂，你該如何處理？要知道繁衍的觸覺牲畜和野獸也都享有，在那種享樂中有足以奪人魂魄的動情的東西，如果讓情欲動搖心的判斷，從而做出自由意誌所不容忍的事，你又要怎麼解決？你的美好展望在這裏如逆風呼氣，毫無用處，逆風，隻會吹塞呼氣者得咽喉！”
“師父，我知道你生來就是神仙，心裏蔑視那些靠辛苦修行才得以飛升的仙家，所以才會將他們想得齷齪不堪，因為你身上有比你所蔑視的更高尚更優美的東西。也正是如此，你心裏才會有毀滅意識，它破壞了你原有的卓越思想，說白了你的蔑視不過是苦惱和悔恨，悔恨你不曾有過的人生和幸福！”
“強詞奪理！”
“不是我強詞奪理，師父，你認為神仙應該是做什麼的？他們出了紅塵便不再是人，可身處紅塵的人們總想要度出紅塵成神，可是成了神之後呢？還不是要重新回到人間。他們本身就懂得人間情愛，飛升之後能更好地利用這份仁愛之心為三界造福。而你卻沒有這段人生，所以在和玄都鬥法的最後關頭你輸了，你無法領悟到愛的極致，這正是你唯一的缺憾。”說到這裏，楊戩忽然頓了頓，喃喃自語道：“也是你的福氣……”
“我的缺憾？我的福氣？楊戩，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明明是一句問話，可玉鼎真人卻沒有用上揚的語氣，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自己說話，奇怪的是這番話並未給自己帶來憤怒，而是一股呼之欲出的壓抑。
而楊戩也終於冷靜下來，他靜靜地看著玉鼎真人，心裏竟也憋悶的厲害，三界中抱有像玉鼎真人這樣想法的神仙有很多，他對其他人都能一笑置之，惟獨對玉鼎真人他做不到。兩人就這麼互相僵持著，陷入了難以名狀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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