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31 更新時間：12-03-03 18:43
“顧丹邑，顧丹邑，顧丹邑。”
韓至玄把這個名字在心中反反複複默念了幾遍，越讀越有感覺，仿似前生在心裏的某個地方定下了它本該有的位置。未曾相遇還好，這一生的第一次凝眸，便喚起了前世刻骨銘心的痛楚，像將一塊新結的痂活生生地剝開，露出裏麵的鮮血淋漓。而這個牽絆三生三世的名字，卻更像一把鹽不斷地撒在開裂的血肉上，無限的刺痛，卻終是痛快更多。
“和一個男人糾纏過三生三世。”韓至玄被自己突然蹦到腦子裏的想法著實嚇了一跳。雖說大勖男風還是很盛行的，可韓小少爺向來對女色情有獨鍾，沒想到今日得見這個顧丹邑，還真是個不讓人省心，不讓人瞎想都難的人。突然之間，腦子裏就再怎麼也想不起，綴錦樓的那些個“芙蓉”，“雲煙”，“花容”的濃眉黛眼。這張臉著實的刻骨銘心，害人，害人呐！
“少爺，少爺。”
恍然間綿長的思緒被一個聒噪的聲音瞬間打斷。
“叫什麼叫，叫魂呐！”
“少爺，人都走了，您還呆著幹嘛？不進去嗎？”
“走了，走了啊……”
抬頭看見遠處漸行漸遠，漸遠漸淡的白色身影，心中頓時空空的，悵然若失的感覺是從小到大都沒有過的。
“那。那個唐賦呢？”
“跟著一塊走啦。”
“招呼都不打一聲啊。”
“什麼跟什麼啊？方才不是打過了嗎？少爺，你怎麼像真丟了魂似的，看到美女了？那個色樣。”
“去，就你多嘴。”看著眼前熱鬧的景象，越來越多的青樓女子湧向自己這邊，一個個花癡眼裏滿是癡狂，愛慕。韓至玄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厭惡。
“韓小少，來我的金禧閣坐坐吧！”
“不不，還是來我的韶凝閣吧，我每天都精心布置一番，就等著您呢。”
“韓小少，我的晴水樓也不錯啊，風景好，服侍也好，還是來我這兒吧，包你一百個滿意。”
“韓小少，奴家可是天天盼著你呢，一定要來我這兒。”
“韓小少……”
韓辰在一旁被圍得水泄不通，滿臉飛紅。看著一旁麵不改色，心不跳的韓小少爺，當真以為他中邪了，不免扯開嗓子大喊：“少爺，少爺，你倒是說句話啊，去哪個姑娘房裏坐啊！”
“去什麼去，要去你自己去好了，本少爺沒那個心情了，要去找片深山老林，你愛跟不跟吧！”
聽得出韓至玄言語裏的不快和怒氣，熙攘的女子們都住了口。
韓至玄自己也搞不懂了，這是怎麼了，平日裏還不是說秀色可餐嗎？這下怎麼就食不知味了呢？
韓辰清楚從小到大韓至玄從沒這麼悶悶不樂過，心裏不免有些不安，便怯怯地問道：“少爺，是不是小辰說錯什麼話了？如果小辰說錯了什麼，少爺您就罵我打我就好了，我下次就不會了，小辰也知道你體諒下人，也不怎麼為難我。可是如果小辰真的錯了，少爺您就罰我啊，不要一個人不開心，這樣我心裏也不好受啊。”
看著韓辰的臉色由紅至白，又由白至紅，那樣的忐忑，韓至玄不免展顏一笑，這一笑，就擾亂了周遭數池春水。
“小辰，沒事，你沒說錯什麼，少爺隻是心情有點煩躁，你陪我走走吧，慣看了長安的繁華喧囂，這月色如水下的靜謐，一定別有一番風情。”看著韓至玄溫暖的笑容，韓辰心中的一塊石頭也算是落了地。“好好，少爺你開心就好，你開心，我就開心。”
“拍馬屁！”韓至玄笑著睨了他一眼。
夜色如水，微風如語，東方的天空泄出一絲金輝，泛開一片銀白。湖邊的垂楊，映著殘月，透著水色，和著清風，漾起湖心點點的漣漪。殘月倒映在湖中，斑斑駁駁，隱隱瑟瑟……
“洛卿，何時到長安的，也不知會我一聲，倒要叫那張笛來給我傳個話。”
“不久，兩天前。”
“那你這兩天都安頓在哪啊？”
“還沒找到落腳點，暫住在四同客棧，承山（張笛字）和我一起。”
“這樣多不好，老住在客棧也不是辦法，我屋子不大，但住三個人尚是綽綽有餘的，三個人也好有個照應啊！再者，憑你的資質才華，得個狀元還不是輕而易舉？日後聖上賞了個狀元府，為兄還要靠你呢。”
“歧水（唐賦字），你高看顧某了，顧某不才，這狀元哪是輕而易舉能夠考得的，這幾天就勞煩你了。”
“洛卿，這話就客氣了，到長安現在有什麼打算呢？”
顧丹邑沉思片刻，悠悠道：“今年，科舉推遲兩月，這兩個月裏該準備的我都準備好了，這最後的半個月我打算在長安城走走，體驗一番長安人情，也就不枉此行了。”多年以後，顧丹邑再回想起當年的進京趕考，對自己這番“不枉此行”之說，不免嗤之以鼻。當真不枉此行？
“這樣也好，長安是個好地方，不若洛陽那般的細膩柔情，煙雨垂楊中透漏著陽剛。景美，人更美啊！都說洛陽產美女，話說長安的女子也不比洛陽差，那綴錦樓裏的個個都貌美如仙，不比洛陽那個第一差多少。”
唐賦口中的那個洛陽第一，不是別人，就是洛陽第一美女，擷芳院的頭牌---林紫菡。洛陽城幾乎人人都知道，紫菡姑娘對顧丹邑情有獨鍾，早已芳心暗許，一年前便就為自己贖了身，從此潔身自好，守身如玉。紫菡姑娘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皆精通，人又長得標誌，當得起傾國傾城之說。都說佳人配才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顧丹邑本就不是個情種。
丹邑聽到這，不免蹙起了眉，心有不快。“歧水，你說笑了，顧某一心謀仕，別無他想，望今後不要再說這種話。”唐賦也知道顧丹邑為人清高，從不把兒女情長放在心上，便也不再言語什麼，兩人便一道沉默，向客棧走去。
送顧丹邑回到客棧後，唐賦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洛卿，你覺得那個韓小少怎樣？”腦海中瞬時浮現出了那張英俊邪魅的臉，張開扇子時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紈絝子弟，接觸不多，顧某尚琢磨不透。”
唐賦似是歎了一聲，自言道：“是個人物啊！韓家世代在朝為官，都是文官中的人物，獨這韓小少，不學無術。不好詩書詞賦，隻愛舞槍弄劍，別的功夫不好說，那輕功怕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一身英氣，灑脫，風流倜儻，是長安城所有身在深閨，待嫁女子的夢中情人，選夫藍本啊！”
顧丹邑冷笑一聲“是麼，倒也是個人物，可與顧某畢竟無關。”心裏倒也明白了那番無聲無響的衝撞，原來來者是個習武之人。
“洛卿，尋個時候去結交他這個朋友吧，對自己沒什麼害處。”
“歧水，你知道我的為人，這種貴胄子弟我是不會去高攀的。若我有才華，得取功名，自會全心全力為朝廷效命；若名落孫山，便回洛陽，再苦讀一番，日後再考，這種借勢之法，我學不來，也不曾想學。”
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客棧。
“歧水，回去吧，不送了！”
唐賦歎了一口氣，看著眼前單薄孤寂的白影，搖了搖頭，回身走了。
後來那天，韓至玄在長安城溜達了一圈便早早回家睡了個回籠覺，那天醒來後便有點茫然。自己也分不清今晨的那場相遇到底是現實還是，隻是一場夢。生命中那麼多的過客，或許他是那些擦肩而過中最為特別的一個，那麼清傲，那麼無趣，或許還有些無情，不管怎樣特別，畢竟是擦肩而過的。可是自己卻前所未有的想留住。在這一瞬間，韓小少感到自己有些犯賤。
韓小少一睡睡到近日中，全府上下都嚇壞了，韓至鬱一直都侯在門外，半步不離，直悔自己的懲罰太過了點，傷了韓至玄的筋骨，若韓至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自己怕是要黃泉同往了。韓至玄睡得死死的時候，怎麼叫都叫不醒，韓府上下全然亂了套，韓至鬱就差沒跪下來拜天拜地拜祖宗了。待太陽高掛，韓小少一醒，揉開惺忪的雙眼，被床前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著實嚇了一跳。
“你們幹嘛？偷窺本少爺睡覺啊，我可是要收費的。”
不顧他一個人在那邊大喊大叫，眾人一蜂窩跑到屋外，個個興奮地大叫：“少爺醒了，終於醒了。”有的甚至還誇張地大聲嚎啕，淚如雨下，韓至玄將之定義為“喜極而泣”，心裏愈發地莫名。看到韓至鬱進來，一張臉滿是愧疚歉意，不禁好奇的問：“哥，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你們一個個都像吃錯藥了。”看到韓至玄一臉茫然，語氣波瀾不驚，韓至鬱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抱住韓至玄。
“小玄，大哥對不住你，你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大哥就下去陪你，就當是贖罪了。”說著說著便哽咽了。
“大哥，怎麼啦，幹嘛說這番話啊，大清早的多不吉利啊！對了，現在什麼時辰了？一會兒叫韓星，韓月那倆丫頭到爹的書閣裏把《論語》，《大學》還有那個叫啥的？反正把那些科舉需考察的書目全數拿來，本少爺要好好研讀一番。還有把消息放出去，就說本少爺近日忙於備考，回絕一切閑雜人等的拜訪。”
韓至鬱抹去眼角泛出的淚，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弟弟，訥訥道：“小玄，你……你沒事吧，是不是受什麼刺激啦，家裏沒有人逼著你去當官啊！”
怕韓至鬱再追究下去，若發現真相自己可真的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便急忙搪塞：“哎呀，哥，沒事沒事，我是你弟弟，如假包換。我餓了，要吃飯，快點啦，要餓死了！”
看到又是生龍活虎，同往常無二的弟弟，韓至鬱算是鬆了口氣，便沒再說什麼，派人下去張羅了。
自那天後，韓小少便真的沒再踏出過書房半步。韓小少這個行為算不上驚天地泣鬼神，但確實在長安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在普通百姓家中，韓小少從教育孩子的反麵教材瞬間化身成了正麵教材。隨處可聽見民宅屋裏傳出的和諧而統一的訓斥聲。
“看看，看看，你個不肖子，人家韓小少都開始努力了，你還不要勤奮些啊！”
或者是：“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看看人家韓至玄，再看看你自己。睡，就知道睡；吃，就知道吃。活又不會幹，書又不願讀，你還能幹什麼？這個家遲早要敗在你手上的。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啊！”
但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否定韓小少這一行為對這一時期長安的人民文化素養的提高做出的貢獻。貴族子弟爭相效仿，寒門士子更是埋頭苦讀，廢寢忘食。就連大家閨秀，青樓琴娘都會在茶餘飯後，吟上一兩首唐詩漢賦。朝廷文官則成天將韓至玄掛在嘴邊，讚不絕口。直誇韓大人有辦法，會調動全城讀書人參加科舉的積極性，冠冕堂皇地誇上幾句。韓蒼看到反常的兒子，心裏很是不安，對外人卻是莫口難辨的。這些韓至玄自是不知的。
韓至玄絕對是一個有天分的人，無師自通，這幾天的埋頭苦讀便幾乎快趕上他人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學習。長安城內人人隻道是韓小少是三分鍾熱度，考個官玩玩罷了。或許隻有韓至玄心裏最是清楚不過，長安城何其之大，尋個人又是何其艱難，且那種謫仙般的人物又豈會那麼輕易得見，便隻能在科舉考場上，期待再次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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