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29 更新時間：12-03-23 03:07
此時正值下班與下課的尖峰時刻，大街上充斥了滿滿的人群與車輛。西方的天空像被潑灑上橘色與深紫色相互浸染的顏料，周遭環境的光線又比剛才待在教室裏時更暗了。白石心想。馬路旁的路燈一盞盞地被逐步點亮。
遠山金太郎在人行道上連走帶跳、穿梭在人群中，像隻毛毛躁躁的野猴子一樣，片刻也安靜不下。然而他卻總能在即將同陌生人撞上的一剎那間靈巧地閃避開。他身上的青綠色網球隊夾克隨著他的動作翩翩飛舞起來，顯露出底下那件象征力與美的豹紋背心。但是在這個當下，那件衣服卻使他看起來更像一隻桀敖不馴的野貓。
他手上捧著一盒……正確說來，他拿在一手上的那堆章魚燒空盒已經迭得超過他頭頂的高度；另一手還拿著裏頭尚餘下幾顆的盒子。「阿守！妳看妳看——那家店竟然把文字燒擺在門口耶！看起來好好吃啊！我可以把它吃掉嗎？」
「……小金，那是『樣品』。你知道樣品是什麼東西嗎？你可別餓到把樣品吃掉了！會消化不良的！還有你專心點看前麵走路，不要東張西望的，小心踩到什麼東西跌倒。」走在他後頭的黑河背著隨身攜帶的背包，不斷像蚯蚓般跳動的青筋已經在她的額頭上擠得連絲縫隙也不留。「你到底還要再吃什麼啊？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已經吃掉了多少章魚燒？你知道剛剛那些章魚燒攤老板每個都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希望我趕快把你帶走嗎？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吃垮？要是你回家吃不下晚飯的話，你爸媽會怪我的。」
她心裏正盤算著，連同保母費與夥食費以及提心吊膽的精神賠償等林林總總的費用相加起來，該向遠山夫妻索償多少金額才好。
「又不是隻有我在吃而已，白石剛剛也吃了不少啊。」金太郎理直氣壯地反駁回去，差點沒讓被點名的某人噴出嘴裏那口自己準備的養生茶。
「欸！小金你在說什麼啊！我哪有吃多少，而且我剛剛那份是自己買的！誰像你一樣因為有黑河請客就毫無節製的狂吃啊——」
白石渾身沒力地反駁完畢，用肩膀的衣袖擦了擦嘴，然後看到身旁的某人正回頭望了幾眼。「沒想到妳也挺會吐槽的嘛，黑河……妳怎麼了？在看什麼？」
「……沒什麼。」
黑河繃著臉將頭轉回正麵。她頭上除了滿滿的青筋以外，臉色也更加下沉了些。方才驟然瞥見的畫麵還停留在腦海中。
——跟蹤的技術也未免太爛了吧！我都已經看到你那顆毛線頭腦袋突出電線杆了啦！你以為自己是小矮人嗎千歲千裏！還有你以為自己很瘦嗎石田銀？你的右半身已經全部跑出來和人打招呼了！金色小春你不要再散發恐怖的愛心電波攻勢了！自己留著點用在別人身上吧！一氏裕次！你那些哀怨的黑氣都已經像具現化的低氣壓盤旋在頭上啦！忍足謙也——就算你跑得再怎麼快，用來躲藏的那點小地方擠了一堆人就不信你還有辦法快得起來！
她一麵用眼角餘光監督金太郎那抹蹦蹦跳跳的身影，一麵在心中瘋狂吐槽。白石注意到她的臉上的陰影愈來愈濃厚、表情也愈來愈難看，忍不住擔心地問道：「黑河，妳真的沒事嗎？是不是覺得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我來送小金回家就好了。」
「……沒什麼事。隻不過忽然看到幾隻『礙眼的老鼠』在角落晃來晃去而已。」
他聽著對方幾乎是從齒縫間硬擠出來的話語，不由得往回頭看了幾下。然而街上洶湧的人潮卻很快地擋住他的視線。「老鼠？連老鼠妳都看得見，該說是厲害還是了不起嗎？」
之前的那件門上水桶事件也是如此。這人就突然停住腳步，像早就預測到門上會有水桶掉下來一樣。這就是所謂敏銳的第六感嗎？
「……我說，厲害和了不起不是同樣的意思嗎？」黑河睨了他一眼。
白石笑了幾聲。「話說回來，我還沒對妳說聲謝謝。」
「……謝什麼？」
「謝謝妳願意試著去體會我的感受。」那張俊秀的臉孔上漾起溫柔的微笑。「我想，妳大概是第一個做這種嚐試的人吧。」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黑河緊緊盯著金太郎懷中那座搖搖欲墜的章魚燒盒塔，並且做好在它波及到路人之前搶救下來的準備。
「話說回來，妳手上的那道疤痕，是怎麼來的？是什麼時候、被什麼東西傷到的？」
她閉著嘴巴看了看對方，然後倏地轉過頭去。「那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它看起來很清楚啊，好像才剛剛複原一樣……」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
這時候，三人經過了個小攤販。攤販周圍豎立了四根鐵柱，上頭架設了一塊用來遮雨以及遮陽的深藍色帆布。鋪有紅白格子桌巾的桌上擺了個作抽獎用途的旋轉箱。桌子後方是個身穿傳統服飾，唇上留了兩撇八字胡的中年男子。他搓了搓手，對經過攤子前方的人們咧開燦爛的笑容，活像個巧言令色的奸商似的。其中一顆門牙還鍍上了金，在光線的照耀下閃得教人睜不開眼。
「來來來——各位鄉親父老、大哥大姐、小弟小妹都照過來看看——隻要稍微犧牲尊駕的一點點時間，就有可能抽中三天兩夜的溫泉之旅，或是超級高檔貨的神戶牛排的機會喔！」那名男子響亮的嗓門傳遍街頭巷尾，甚至連大聲公都不需要。「喔——這位精力充沛又活潑可愛的小兄弟，你要來試試手氣嗎？」
路過攤販前方的金太郎被「高檔的神戶牛排」瞬間拉走三魂七魄。他停了下來，潺潺的口水流了一地，背後還長出一條搖個不停的狗尾巴。「咦？可以嗎？我真的可以抽到牛排嗎？」
「喔——那是當然的！隻要你們願意、勇於嚐試和接受挑戰，機會就絕對會找上門來的喔！」男子拚命搓動著的那雙手彷佛下一秒就會擦出火星，一雙豆丁般大小的眼笑瞇得連眼白和瞳孔都看不見。「放心，這是免費的！你們隻要花一點點的幾分鍾轉個兩三下，就有機會獲得溫泉之旅和牛排喔！」
他看見少年身後的那名穿著運動服、長頭發的女人，似乎正在用狐疑且冷冽的目光斜視著自己，趕緊補充上最後一句。至於旁邊那位個頭長了她許多的銀發少年則背著網球袋，整個人散發出類似社會中上階層人士的優雅氣質。
人群被男子的大嗓門吸引了注意力，逐漸往這塊區域靠攏。連在後方保持一段距離跟監的一行人也不禁好奇地朝那頭張望。
「喂，剛剛那個大叔是在喊什麼啊？好像是有什麼抽獎活動是不是？」
「——視野完全被擋得一乾二淨了，什麼都看不到啊。」財前光墊起腳尖，努力伸長頸子。卻還是隻瞧得見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千歲前輩，可以請你看看前麵發生了什麼事嗎？部長他們在哪裏？」
「白石他們好像在攤販前麵，小金準備要轉動那個抽獎箱了。」
「什麼啊？竟然。」謙也扶著電線杆，上下左右晃動著腦袋，看起來像一隻躁動不安的蛇。「不曉得小金運氣好不好，會抽到什麼東西。」
「……那個應該不是重點吧。」小石川拍了拍彷佛幽靈般躲在牆角耍自閉的一氏，口氣中藏不住擔憂。「剛剛我好像看到老師回頭往這邊看了一下……你們說，我們是不是已經被發現了啊？」
「要是真被發現的話，那也沒辦法囉。」千歲攤開雙手，一副從容就義的神情。「頂多就是被黑河暴打一頓之類的吧。」
「你也別把那種可怕的事情形容得好像沒什麼一樣吧……」
於此同時，一陣微弱的機車引擎聲隱隱傳來；由遠而近，聲音也漸漸變大。
「哎呀——真可惜！這次又落空囉！」男子用力一拍自己額頭佯裝惋惜，周遭人群也十分配合地跟著發出遺憾的歎息聲。
「什麼！竟然又……不管，我還要繼續抽！」金太郎挽起夾克袖子，雙手握住旋轉箱上的把手。至於前一刻還在他手上的那些迭得像座高塔的章魚燒盒子，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拋到什麼地方去了。此時他正處於情緒激昂到忘我的情緒狀態，雙眼燒紅，下定決心非得抽中超高檔次的神戶牛排不可。
「小金，天都快黑了。真是……」白石無奈地搔了搔頭皮。看這情況，就算是祭出毒手大概也什麼作用吧。他看了看身旁的黑河，她正盯著那名拿起手機撥打的攤販主人。那名男子用手遮住嘴巴，神色詭異地對手機那頭咕噥了幾句後，便收了線。再轉回來麵向大眾時，又是那副笑容滿麵的表情。
「妳怎麼了？那個老板有什麼不對嗎？」
她搖了搖頭。過了沒多久，遠方有道機車引擎聲隱隱傳進耳裏。她抬起頭朝聲音來源望去。那輛機車上頭除了騎士自己以外，後麵還載了個人。兩個人都沒戴安全帽，被染得花花綠綠的怪異發型被風吹得亂七八糟。
當那輛機車行經的瞬間，一把拔高的尖叫聲也隨之響徹雲霄。「搶劫——有人搶劫啊！」
隨著這組詞彙轟然炸開，現場頓時陷入騷動和混亂之中。原本腦中被「神戶牛排」這四個字與其意象填滿、因此專注在抽獎箱上的金太郎，霎時間被「搶劫」這兩個敏感字眼震回現實。
——說到搶劫就想到壞蛋，說到壞蛋就想到為非作歹；而說到為非作歹，就使他下意識聯想到英雄。當壞蛋出現、人心惶惶的時候，最需要的就是懲奸除惡的英雄了。
「竟然敢做壞事！饒不了你們！」
正義之血猛然沸騰的金太郎大喝一聲，拔腿便朝機車離去的方向狂奔。上頭的兩個人從外觀看來，都還隻是高中生的年紀。後座的那人抓著個皮包帶子、任由皮包飛揚在空中。還對在後方追趕的金太郎扯了一抹奸佞又醜陋的微笑。
接收到對方挑釁的金太郎更加氣急敗壞、熊熊怒火直燒天際。然而漸漸加速中的機車卻讓他和對方的差距愈來愈大。
「小金！」白石錯愕地大叫一聲，然後眼睜睜看著自家隊員們接二連三地跑了出來。「——謙也、財前、小春？你們怎麼會在這裏啊？」
「哎唷！那不是重點啦！」謙也飛快地堵回對方的詢問，下一秒就也尾隨在金太郎後頭追去。「放他一個人太危險了！我去把他追回來！」
「謙也！」
白石感覺到身上的網球袋好像被什麼人抓了過去。他轉頭一瞧，看見黑河正拿出自己的一支球拍，手中還捏著顆網球。
「黑河，妳想做什麼——」
他的話還沒完，便看到她不由分說將球往上一拋，雙腳原地起跳，將拍麵重重地朝球的方向狠狠一壓。那顆被賦予強大推擊力道的黃色小球就這麼往正在疾馳的那部機車飛過去。並且由於被同時施加了旋轉的緣故，球的路徑呈現出一條傾斜的弧狀。
然而，那顆承受了風之阻力與磨擦力的小球卻有逐漸減緩的跡象。眼看著就要後繼無力地與機車車身擦邊而過。「……嘖、還是不行嗎？」
在一束束愕然不已的目光注視之中，她正打算放下球拍、為了攔回金太郎而也邁開腳步往前追去時，卻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巧合。
那輛機車為了閃避對向道路的來車，於是稍稍減速又偏移了位置。而那顆本來應該與其失之交臂的小球，竟然分毫不差地碰著後輪，並且擊中了高速旋轉中的內胎鋼圈。接下來的發展，就是那輛甫犯下搶案的機車，在大馬路上摔了個結結實實、人仰車翻，還在路麵拖行了好一段距離。在柏油上留下一道焦黑清晰的汙痕。
金太郎興奮地吶喊一聲，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迎麵趕上。謙也就在他身後的幾步遠處。
「不、不會吧……」四天寶寺網球部一幹正選隊員看著這驚人的光景，莫不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原來網球也可以這樣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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