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05 更新時間：12-11-18 23:55
鬧得轟轟烈烈的那次事件算是勉強結束了以後，身負重傷的她靜養了幾個月。待傷勢複原得差不多時，瞞著三船夫妻、隻簡單告知過拳館管理人黑澤先生，黑河守再一次回到了船越賽車場。
據說在她住院治療的期間，船越老人也從中牽線、介紹了幾位外科名醫替她診斷、施行手術。所使用的器材設備和藥品都是上等絕佳的質量，並且所有的醫療費都由老人全權買單，因此她康複的速度才會比預期的時間更快一些。雖說在當時，三船夫妻曾經非常嚴峻地拒絕過，表示「不需要敵人關心」；然而在黑澤以軟姿態的勸說下，一句「難道兩位不希望守盡快好起來嗎？」，就讓他們成功妥協。
黑河守仍然穿著一身黑，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站在停放著許多重型機車和哈雷機車的維修處門口放眼觀望；裏頭的成員和第一次來的時候有所變動，年齡層似乎比較高了一點，容貌看起來也更凶狠了點。在這當中，為首的就是那位被她用頭錘撞斷下巴的中年男子。
刀疤中年人叼著長煙管、輕啜熱茶，舉手投足不緩不急，彷佛對她的到來絲毫不感意外，而是一副「妳果然又出現了」的態度。
『妳想幹什麼？還想再修理人一頓嗎？』中年人眼眸半睜著，牙顎開闔功能還沒完全恢複，咬字還有些含糊不清。『醜話先說在前頭，這次可不會輕易讓妳得逞了。』
經過數月來充分的休息和睡眠，她的臉色終於正常了些；起碼猛一看不會有種「人類鬼魂傻傻分不清楚」的錯覺。
『……聽說那個老頭幫我找了不少醫生。』麵對一票滿身刺青彷佛能將人生吞活剝的彪形大漢，年輕女子仍舊麵無表情，臉部肌肉和神經們徹底癱瘓。連發絲飄動的幅度都比她開口說話的嘴巴還要明顯。
『然後呢？妳想親自感謝我們老大？』視線在她左右兩側來回了幾次，中年男子揚起揶揄的笑容。『就妳一個人？也未免太不謹慎了。至少也該讓你們黑澤兄陪同前來不是嗎？要不是他在最後緊要關頭時殺出場舍命陪君子，妳以為妳能活著走出這個地方嗎？』
隻有一隻黑貓蹲伏在黑河守腳邊。貓咪有隻耳朵缺了一角，大大的雙眸是晶瑩剔透的翡翠色，縮成針狀的瞳孔就豎直在眼珠子中央。
『不需要麻煩他。假如你們還想吃苦頭的話，我也還可以奉陪。』
「砰！」一聲，有個流氓樣的壯年人踢翻了張桌子，椅子也因為人們紛紛起身而紛紛倒地。
『混帳小鬼！』、『講什麼屁話！』、『想死嗎！』、『當心老子們宰了妳！』
中年男子任由身邊的嘍囉們起哄了幾分鍾，才抬手指揮他們安靜。
『妳以為老大是真心想救妳才幫妳引薦名醫、還幫妳付醫藥費嗎？』中年男子用手指挾住煙管管身，拿離嘴邊。『黑河君？』
皮笑肉不笑，話語中滿是譏諷意味。被對方狠狠重創過後，連想把她當女性、稱呼她為『小姐』都感覺實在別扭得很。
黑河守佇立在車場維修處門口，綁在腦後的長黑發乘風飄揚，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雙腳呈肩寬寬度站開，不曉得是否出於經年累月養成的習慣；透過拳館管理人黑澤的介紹以及檢閱過的相關數據中，他們了解到她年紀輕輕、卻即將躋身於新生代徒手搏擊領域的中上層級。
縱然麵對為數眾多的敵人也絲毫不動搖，一點都沒表現出、流露出恐懼之色，是真正的無所畏懼。從年輕女子身上完全感受不出害怕的情緒。
她不主動攻擊，看似輕鬆而自然的姿態中維持著最低限度的警戒心，可能是被嚴苛訓練的成果。隻要他們有人一輕舉妄動，她也會立刻采取反擊攻勢——毫不留情的。
必要時，就算玉石俱焚也無所謂。
隻消短短幾分鍾的對峙過程，中年男子就漸漸明白到，這女孩已經很習慣以寡擊眾的情境、獨自和許多人正麵對抗。大概是環境因素、從小養成的本事。養成保護自己的能力。
『看妳的樣子，也不像是來表達感謝之情的啊。』中年男子將煙管上下翻轉過來，抖落幾枚煙灰後，又重新點燃。
『我也不是為了感謝什麼才來的。我巴不得滅了你們全部。』黑河稍稍偏斜腦袋，眼神十分不屑。『我才不想感謝一個讓我和黑澤先生吃子彈、還逼我在大雨之中騎車又摔車的混帳家夥。當然，也包括你這大叔在內。多虧你那幾腳，害我康複的時間又拖延了很多。肋骨斷裂、內髒破損……尤其是這隻手。』
年輕女子扯動嘴角反唇相譏，邊將右手抽出夾克口袋。手指和手掌都還裹著一層厚厚的紗布繃帶——被中年男子狠狠踐踏過導致骨折的右手掌。
沒大沒小的強硬語氣和瞧不起人的輕視神態擺得相當自然。看樣子，她大概是一直都以這副宛如渾然天成的無禮德性待人處事。除了是奠基於值得自傲的實力因素以外，應該也是拜三船拳館那位時常口不擇言的友道館長以及館內的學員們所賜，長期耳濡目染下的結果。
『彼此彼此，妳那顆頭是用金剛石打造成的吧？還不是害我到現在說話都還很模糊，我自己都聽不太懂自己講的話。』中年男子搓搓貼著幾塊貼布的方正下巴，忍不住笑了幾聲。『那、妳想做什麼？想要什麼？』他眼中閃著不容對方過度造次的銳光、嘴角噙著一抹打趣笑意，做出壓下身旁人們躁動的手勢。『假如妳是想對我們老大不利的話，我可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黑河眨動幾下眼皮，頓時無語。
我想做什麼？想要什麼？
事實上，她不曉得。
並非是想為自己或是挨子彈的黑澤先生討回什麼公道；雖然對於把他大叔卷進自己所造成的麻煩這件事覺得有點抱歉。
隻是在無意識之中，雙腳就自動往這地方走來了。
至於下一步該怎麼辦，腦子裏一點頭緒都沒有。
也或許什麼都不想做。毫無計劃的行動。
倘若一個不慎，黑河想自己很有可能會是命喪於鉛彈下的那具屍體。就如同船越老人當著她的麵，親手射殺了傷害女孩的那些不法份子。
『我不知道……』
『吭！這小鬼在胡扯什麼？！什麼叫不知道？！』、『妳以為這裏是妳想來就來、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嗎！』、『土岐先生，別跟她廢話這麼多了，讓咱們抓她去填大阪灣吧！』
『混帳！現在是怎樣的文明社會了、我們已經不做那種抓人填海的勾當很久啦！』中年男子喝斥嘍囉們一聲，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雙眼直視著門口的年輕女子。
『老大在最裏麵的休息室……妳跟我來。』
嘍囉們見狀，暴動的幅度更大。
『別囉嗦了、你們，給我安靜點。』中年男子厲眼一掃，現場隨即靜得隻剩下空氣流動聲，與來自大阪灣的船笛聲。『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用不著你們誰來告訴我該怎麼辦。』
眾人敢怒不敢言，隻能瞪著年輕女子尾隨在中年男子後方，走進一條狹窄陰暗的廊道。黑貓「十六夜」一路跟著她來到賽車場，此時不曉得跑去了哪裏。車場內有幾隻被隨意放養的流浪犬，每隻外觀看起來都像是以垃圾場為家一樣，成天在垃圾堆裏打滾、與垃圾為伍。在走進廊道前，黑河多留意了那些皮毛髒亂的狗狗們幾眼。
『……不怕我會偷襲你嗎？也許我是為了想替自己和黑澤先生出口氣才來的。』黑河守盯住中年男子的後腦杓，並且想象著在那顆理成平頭的腦袋上轟出一個「隕石般大的坑洞」的畫麵。
為以防萬一，一般似乎會讓具有威脅性的對象走在前麵才是吧……不是很了解，戲劇或是電影應該都是這麼演的。
『放心，我的戒備沒有妳想象中的那麼鬆。之前會被妳突襲成功，的確是我太低估妳了。如果妳真想動手的話，這次我可是會直接送妳上西天的。』中年男子直視著前方、看也沒看斜後方的她一眼；還將手伸進上衣內袋，稍微拉出一點槍柄末端。『倒是，妳一直用那種充滿敵意又刺人的目光瞪著我，讓我覺得不怎麼舒暢。』
黑河撇了撇嘴，移開視線。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那正是我想問的問題……妳一個人闖進這種地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嗎？隨時都會死的哦。』大概是缺了幾顆牙的緣故，還不甚習慣的他的咬字不太清晰。
『如果我會怕的話，一開始就不會來了。』黑河還是忍不住斜睨向中年人的頭顱，不斷想象著自己的眼刀在那顆頭上「肆意切割」的畫麵。『比你們這些人類更醜陋更凶惡的東西，我已經看過不曉得多少。』
要說完全不害怕，絕對是謊言；麵臨死亡時必定會萌生恐懼感——這是永遠無法克服的心理障礙。人類天生就懼怕死亡，擁有趨吉避凶的本能。
死亡就代表著「未知」；不管是哪種宗教，死後的世界都是由還活著的人想象出來的。這麼一想，與其說人害怕死亡，倒不如說是害怕「未知」。在真正死亡之前，沒有人知道死後的光景是什麼模樣，更不知道死亡以後會受到何種待遇。佛教書籍中那些地獄圖畫一張比一張殘酷得不忍卒睹，誰也不希望自己死了之後還要遭受那種對待——活著受苦，死了受罪。
『怎麼？講那種話的意思，難道是妳見過什麼非人類的玩意兒？』中年男子稍稍偏過頭來，麵帶興味之色。
黑河抿緊雙唇，沒作聲。
中年人側目端詳了她平靜的麵容一會兒，以肯定的語氣道：『妳並不是為了替自己出什麼氣才來的。』
『……何以見得？』
『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就算妳想出氣，也是為了那個姓千橋的女孩。不會是為了自己或黑澤兄。況且，憑黑澤兄的本事和人脈，才不需要妳這個小鬼替他強出頭。他是個值得尊重和深交的對象，其實我們老大是很禮遇他的……要不是因為妳冒出來搗亂的話。』
『欸、誰搗亂了啊！混蛋！』
中年大叔無視對方的咒罵，徑自轉回頭去。『再怎麼說，我也比妳多活了幾十年，不要小看經驗累積成的洞察力。當然，活更久的我們老大就更不用說了。』
『哼、不過就比我早出生幾年，有什麼好得意……』
『不是「隻有」幾年而已，是多了幾十年。』中年男子加重力道強調。『以我的年紀，當妳爸爸都還有剩。』
年輕女子歪著嘴巴，不屑地冷哼幾聲。『天底下有那種會把腳踩在女兒手上的爸爸嗎？那還不如不要，去死吧。』
『哈哈哈、妳這小鬼還真不服輸，挺會回嘴的嘛。』
狹窄的廊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木門。中年男子輕敲幾下門板，然後打開。
『老大，您瞧瞧、是誰來了。』
這是一間采光充足又溫暖的寬敞房間，桌上型計算機、液晶電視屏幕、冷氣冰箱沙發飲水機等家具應有盡有。
貌似正假寐著的混血獨眼老人微微睜開右眼，讓麵前的訪客身影倒映在湛藍的瞳孔表麵。
老人身旁有兩名身材豐腴的美麗女人，穿著設計有點暴露的賽車女郎裝。其中一位看似美日混血兒，另一位則是五官輪廓相當立體的中東人模樣；兩個女人都用充滿興味的眼神打量著被中年男子親自領進門的陌生女孩。她們都隻聽說過這麼一號人物，但是還沒親眼見過——膽敢獨自擅闖進這間連黑道份子都不敢亂來的賽車場鬧事，被船越老人戲稱為「小飛俠彼得潘」的巾幗英雌——直到此刻，女人們才有幸目睹「小飛俠」的真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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